吐蕃的王族葬礼-兼论松赞干布卒年

——兼论松赞干布卒年(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甘肃兰州730020)摘要：本文以《吐蕃大事纪年》为基本材料，分析了吐蕃王室成员的葬礼过程，讨论了王室成员进世、停厝、剖殓、发丧、入土等仪轨。这些仪轨与PT1042的记载相互佐证，共同勾勒出吐蕃王室成员的葬仪习俗。通过对比汉文正史史料与《吐蕃大事纪年》,纠正了汉文史料中有关吐蕃赞普逝世时间的记载，正史记载吐蕃赞普的逝世时间往往是吐蕃告哀使到达唐廷的时间，如此以来就可以确定松赞干布的逝世时间。关键词：吐蕃王室成员葬仪《吐蕃大事纪年》是记载吐蕃王室贵族及高级官员活动的重要材料，其中记载的王室成员的葬礼对研究吐蕃丧葬仪轨具有重要的意义。①文书显示，多数王室成员死后都会停厝两年，然后举行祭祀仪式。写卷记事简明，没有记载在停厝期间进行哪些具体的仪式仪轨。通过对写卷的释读，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包括“剖殓”仪轨和发布“讣告”的记载。依据这些记载及在此基础上的总结，就可以简略勾勒出吐蕃王室成员的完整葬礼。明确吐蕃王室葬仪之后，存在争议的松赞干布卒年问题，会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刊》2014年第9辑，第1-17页。[法]石泰安著，岳岩译《敦煌吐蕃文书中有关苯教仪轨的故事》,《国外藏学研究译文集》第4辑，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95-262页。[挪威]帕o克瓦社，1989年，第120-181页。40敦煌学辑刊2016年第4期 遗体的地方称为“ringkhang”,汉译为“灵宫、殡宫”。遗骸停厝期间的用词为 (剖敛)仪轨。写卷中对这项仪轨的记载比较少，仅有第29条记事记载，为墀芒论举DotsonTheOldTibetanAnnalsAnAnnotatedTranslationofTibetsFHelgaAshorttreatisebyPhabbtolchenpababtolchenpobto“大剖尸者”,将“btolchenpo”译作“大剖尸(仪轨)”。①动词“btol”与“chen-po”组成一个新的词组，拉露译作“大礼制”。②吐蕃王族的葬礼受到苯教的影响，而象雄(zhungzhang,羊同)是苯教的发源地。《通典》卷190《边防六》,大羊同(象雄)条记载：其酋豪死，抉去其脑，实以珠玉，剖其五臓，易以黄金，假造金鼻银齿，以人这条记事记载了羊同国对遗骸的处理，吐蕃的丧葬习俗受到羊同的影响。黄布凡、马德两位先生依据羊同对遗骸处理的方法，将其译做“剖殓”。④古藏文写卷中的“btol”是吐蕃对王族成员遗骸的处理，本文将这项仪轨译作“剖殓”。吐蕃王室成员逝世后举办的最后一项丧葬仪轨是“mdadbtang”(举办葬礼),《吐蕃大事纪年》中亦有多次出现。然而，对这项仪轨的对应汉译文却出现两种解释。国是指完成“入土”仪式之后举行的纪念活动。针对“mdadbtang”的解释，本文采取前辈学者的用词，译做“举办葬礼”。藏汉史料保存有吐蕃王室成员葬礼的内容，包括陵墓形制与殉葬等。王室成员逝世后，“zhang(舅、尚)”系亲属要派人参加吊唁。正史记载墀芒论赞普逝世后，唐廷派遣宋令文人蕃“会赞普之葬”、“入蕃会葬”,金城公主薨逝之后唐朝方面为其“举哀于光顺门外”。⑥PT1042详细记载了“尚”系亲属“献礼”、“主持吊丧仪式(nyam-nong)”。⑦《通典》卷190《边防典六》“吐蕃条”:人死，杀牛马以殉，取牛马头积累于墓上。其墓正方，累石为之，状若平头屋。其臣与君自为友，号曰共命人，其数不过五人。君死之日，共命人皆日夜纵酒，葬日，于脚下针，血尽乃死，便以殉葬。又有亲信人，用力当脑缝锯，亦有将1期，第50-51页。42敦煌学辑刊2016年第4期四尺木，大如指，刺两肋下，死者十有四五，亦殉葬焉。①《旧唐书·吐蕃传》:居父母丧，截发，青黛涂面，衣服皆黑，既葬即吉。其赞普死，以人殉葬，衣服珍玩及当所乘马、弓剑之类，皆悉埋之。仍于墓上起大室、立土堆、插杂木为祭《吐蕃赞普传记》第五节记载松赞干布与韦·义策盟誓，松赞云：“你死后，我为你营葬，杀马百匹以行粮。”③由上述记载可知，吐蕃王室为逝者进行“mdadbtang”(举办葬礼)的仪轨。“尚”系亲属到达葬礼举行地，参加“献礼”和吊丧仪式，直系亲属要“黛面”穿黑衣，由此表示对逝者的哀悼与尊重。《旧唐书》记载的“其赞普死，以人殉葬”应该是指吐蕃早期存在人殉的事例，至松赞干布时期，人殉已鲜有记载，但存在动物殉葬的事例，如上文提及的“杀马百匹”。④王室成员死后，不仅以动物殉葬，而且其生前所用的物品，也作为陪葬品葬人墓中。墓葬之上有“大室”及“土堆”,还要插上杂木以显示祭祀场所。《吐蕃大事纪年》记载的王室成员的葬礼仪轨纷繁复杂。吐蕃王室成员逝世后，经过停灵、剖殓、出殡发丧、入土葬礼等一些列复杂仪轨。然而，依据古藏文写卷记载，传说时代中吐蕃先王的葬礼却与松赞干布之后的礼仪有所不同。依据敦煌写卷及正史记载，下文是对传说时代前后吐蕃王室成员葬礼的探讨。通过对古藏文写卷及正史史料记载的分析，简短地讨论正史与藏文写卷记载吐蕃王室成员逝世时间的差异，并勾勒出吐蕃王室成员的完整葬礼。PT1287《吐蕃赞普传记》记载松赞干布之前几位赞普的葬礼，然而这个时期并没有文字记载，仅凭代代相传的故事被后代整理成文字记载。其中第一节记载止贡赞普遇害，尸骸被置于有盖能启的铜匣之中，抛于藏布大江之中央。⑤传说中止贡赞普短命夭亡，因此才实行水葬。一说是因为罗阿木谋害止贡赞普，将其尸体置于铜箧之中，抛入大江，以下等人的身份进行葬礼；另外，吐蕃第八代赞普止贡赞普以前，天葬实施于赞吐蕃的王族葬礼——兼论松赞干布卒年43普及高层人士等上等社会中。①通过对西藏山南琼结县的藏王陵考察，考古学家确定吐蕃时期王室成员逝世后采用的是土葬。②《吐蕃赞普传记》显示，止贡赞普死后，放置遗骸的铜箧被俄得白得仁摩龙王所吞，悉补氏阿列吉为换回止贡遗骸找到鸟族女婴。当阿列吉询问女婴母亲有何要求时，她说：“别无所需，唯一愿望，无论何时，赞普王者一经亡故，结发辫于顶髻，涂丹朱于面庞，于身上划线，对赞普夫妇遗骸鞭打(?),并对众人秘而不宣。向尸体贡献食物，你愿意如此遵行否?"③阿列吉答应了全部条件。女婴母亲提出的条件为我们提供了赞普葬礼的一些基本信息，包括整理遗容和祭祀遗骸。“身上划线”是举行“剖敛”仪轨的隐喻形式，更重要的一点是赞普亡后“对众人秘而不宣”。这些与《吐蕃大事纪年》记载后世赞普亡逝之后，要经过“秘不发丧”、“剖敛”等阶段相吻合。《吐蕃大事纪年》完整记事始于650年止于763年，其中有7年记事残缺。因此本文将《吐蕃大事纪年》记载的墀芒论、墀都松、文成公主、墀玛勒、金城公主等赞普及其他王室成员的葬礼，进行实例解析。以《吐蕃大事纪年》的时间顺序为线索，首先要探讨的是写卷中出现的墀芒论的葬礼，同时分析正史中有关墀芒论逝世的记载。芒论芒赞是松赞干布之孙，尊号墀芒论。④《吐蕃大事纪年》第27条记事：byibailolababstedguntshaglanggilolabtsanpoyabgyispurbalamnam[及至牛年(仪凤二年，677)。赞普父王遗体停厝于巴拉木(Ba-lam)……]stagilolababstebtsanpoyabgyiriBzhugste.……yab.btol[及至虎年(仪凤三年，678)。赞普父王遗体停厝于巴拉木AsianJournal,Vol.8,1no第30条记事：(调露元年，679))……在琼瓦(Pying-ba)举行赞普父王藏文史料明确显示墀芒伦逝世时间为仪凤元年，仪凤二年、仪凤三遗体，停厝期间的仪凤三年举行先赞普遗骸的“剖敛”仪轨，仪凤四年将遗骸葬在正史对墀芒伦赞普逝世时间的记载与《吐蕃大事纪年·高宗纪下》仪凤四年(679):同书卷196《吐蕃传上》记载：仪凤四年，赞普卒，其子器弩悉弄嗣位，复号赞普，时年八岁，国政复委于钦《资治通鉴》卷202高宗调露元年(679)条：《旧唐书·高宗纪下》与《资治通鉴》卷202的记载相同，即二月赞普卒，这个记载当哀使从吐蕃出发的时间是仪凤三年，也是吐蕃发布讣告的时间，即举行葬礼的前一年。本文在探讨“mdadbtang(葬礼)”一词时，已提到作为“尚”方亲属的唐朝，派《吐蕃大事纪年》中没有文成公主逝世的记载，只有第34条记事：[及至羊年(弘道元年，683)……冬，举办文成公主的葬礼。]永隆元年(680),文成公主薨，高宗又遣使吊祭之。⑥②[后晋]刘晌等《旧唐书》卷5《高宗纪下》,第104-105页。⑥[后晋]刘晌等《旧唐书》,第5224页。《资治通鉴》卷202:正史中记载了文成公主的薨逝，但没有记载文成公主的告与文成公主薨逝并行的记载是“又归我陈行焉之丧”写传，记载文成公主薨逝时，插入归葬陈行焉一事。正照惯例，文成公主薨逝的第二年，吐蕃才会派遣告哀世的记载是确切的，即文成公主于永隆元年逝世。文成公主逝世的第四年，即弘道元年，吐蕃为其举行葬礼。前文已简述了墀芒论的葬礼，第一年逝及其原因。而作为王室重要成员的文成公主，在墀芒论举办葬礼一年后逝世，间隔短《吐蕃大事纪年》如下记载了墀都松赞普的葬礼，③第55条记事：第56条记事：ring.khang.na.bzhugs.[及至蛇年(神龙元年，705年)……赞普父王墀都松的遗第57条记事：年)……赞普父王的遗骸停留在美尔盖……冬，于琼瓦举办赞普父王的葬礼。]正史记载中的记载器弩悉弄(墀都松)的逝世时间为神龙元年(705),《唐会要》神龙元年，其赞普器弩悉弄卒，其子器肆蹿赞嗣位。赞时年七岁，使来告哀，《吐蕃大事纪年》记载其逝世时间是704年，吐蕃告哀使到达唐朝的时间已是赞普逝世卷中的内容很详细，也明确显示墀都松赞普从逝世到举行葬礼花《吐蕃大事纪年》显示墀玛勒的葬礼异于其他王室成员，第63条记事：元年，712年)……祖母墀玛勒薨……(对祖母遗体进行)剖殓仪轨。]③第64条记事：牛年(开元元年，713年)……举办祖母墀玛勒的葬礼。]墀玛勒在吐蕃政坛中举足轻重，墀玛勒辅佐了墀芒论、墀都松、墀是唐蕃和亲的奠基人。然而，有关她的葬礼不仅没有其他王室成员隆重，相反其“停厝”时间也较短。写卷记载她逝世后的第一年举行“剖敛”仪轨，第二年举行“下葬”其他王室成员的葬礼所花费时间与墀玛勒不同，《吐蕃大事纪年》第8rta1.lo.la……lcam:lha.spangs:nongs.[及至马年(开元十八年，730)第83条记事：与拉邦王妃葬礼相同的还有金城公主的葬礼，不同的是汉文史料对金城公主的逝世有详细的描述。《吐蕃大事纪年》第90条记事：元二十七年，739)……赞蒙金城公主薨。]第92条记事： ①[宋]王溥《唐会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053页。②有关乞梨跋布与器弩悉弄的相关记载及研究见，[唐]杜佑《通典》卷190《边防六》记载：“乞梨拔布神龙初死，其子立"。有关墀玛勒祖孙罢黜拉拔布的记载见，《吐蕃大事纪年》第56条记事。相关研究见，熊文彬《两唐书吐蕃传赞普世系及其政绩补正》,《西藏研究》1990年第3期，第37页。林冠群《唐代吐蕃史研究》,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第237-239页。③有关“btol”的解释，学界存在争议。同可参考，王尧、陈践《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1992年)译文“为祖母公开发丧。”黄布凡、马德《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2000年)译文“为祖母举行剖殓仪年(开元二十九年，741)……举办赞蒙(金城)公主的葬礼。]正史材料记载金城公主的逝世时间是740年，比藏文写卷的记载时间晚一年。《旧唐书》卷9《玄宗下》开元二十八年(740)条记载：是岁(开元二十八年，740),金城公主薨。明年(开元二十九年，741),为发哀，吐蕃使者朝，因请和。②依据吐蕃王室葬礼惯例，吐蕃派遣告哀使到唐朝的时间，是公主逝世后的第二年(740),也是正史记载的薨逝时间。公主逝世后的第三年(741),吐蕃为其举办葬礼。吐蕃赞普墀德祖赞(khri-ldeGtsug-rtsan)属于非正常死亡，由于写卷残缺，写卷只存有抓捕凶手的记载。《吐蕃大事纪年》第104条记事：yab.gyi:khor:pha:dag.dmag.myis.phab[及至羊年(天宝十四年，755),士兵捕获谋害父王之侍臣。]④乞梨弩悉笼时年七岁……天宝十四年(755)死，其子立，号乞梨悉笼纳赞。⑤藏文史料显示天宝十四年抓捕凶手，而汉文史料记载天宝十四年赞普薨逝。依据前文所述，王室成员逝世一年后，才举行剖敛仪轨并发布讣告。天宝十四年，侦破案件抓获凶手，于此同时吐蕃王室为墀德祖赞举行剖敛仪轨，发布讣告。据此可以推测，墀德祖赞逝世时间，是天宝十三年(754),该年赞普遇刺，新赞普即位，与此同时侦查案件，是墀德松赞的逝世，尽管可信的敦煌古藏文材料较少。(816)条：元和十一年(816),西川奏，吐蕃赞普卒。十二年(817),吐蕃告哀使论乞61-63行：[大蕃纪年之彝泰八年，大唐纪年之长庆二年65-66行：BeckwithTherevoltofinTibetInSteinke②[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第7721页。可黎可足即是墀祖德赞。③[北宋]王溥《唐会要》,第2058页。④[后晋]刘晌等《旧唐书》,第5262页。⑤有关汉译文同可参阅王尧《吐蕃金石录》,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43页。碑铭中的彝泰是墀祖德赞仿唐朝纪年而使用的年号，墀祖德赞是墀松德赞之子。葬泰七年、八年、九年分别是唐朝纪年的长庆元年、二年、三年。依据此碑铭中的纪年，彝泰元年正是元和十年(815),墀祖德赞是年继赞普位。由此证实，墀松德赞的逝世时间是元和十年。写卷中没有显示对其他王室成员进行剖殓仪轨，倘若吐蕃葬仪是受到象雄的影响，那么每位王室成员逝世后都会进行剖殓仪轨。正常情况下停厝时间是两年，期间进行剖敛仪轨，向外发布讣告，第三年举行葬礼。因此，正史中王室成员的逝世时间，往往是收到讣告的时间。至于遗体的停厝时间，使情况而定，出于边疆安全及新赞普稳固政权的需要，赞普及重要成员逝世后，常秘不发丧，停厝的时间也不一致。最常见的是，由于战争或继承权的斗争，导致隐匿丧讯，长时间停厝遗骸，如墀芒论。由上文的探讨可知，吐蕃王室丧葬礼制是逝世后秘不发丧、隐匿或停厝、举行葬礼。王室成员逝世后经过长期停厝，第二年才向外公布死讯，第三年举行葬礼。松赞干布死后，其孙芒论芒赞继任赞普。其孙幼小，大论噶尔·禄东赞掌握实权。藏文写卷仅记载，永徽元年(650),吐蕃隐匿赞普祖父的遗骸，但是没有逝世时间的明确记载。依据上述吐蕃王室丧葬礼仪，永徽元年隐匿遗骸，那么，前一年，即贞观二十三年(649),应该是松赞干布逝世时间。①《吐蕃大事纪年》第1条记事(图PT1288):khyilolababstebtsanpom650),隐匿赞普祖父墀松赞的遗骸，隐匿在琼瓦(Phying-ba),并在此停灵。]正史记载，贞观二十三年十月，松赞干布仍然致书高宗；永徽元年，松赞干布逝世。《资治通鉴》卷199,贞观二十三年，冬十月：上以吐蕃赞普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赞普致书于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永徽元年，夏，五月，壬戌，吐蕃赞普弄赞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禄《资治通鉴》显示，贞观二十三年十月，松赞干布的国书到达唐朝。那么，吐蕃信使出发之前，松赞干布依然健在。t5anwngmf*fdwewninnus…对比藏汉史料的记载，包括松赞干布致唐国书在内等都值得认真推敲。有学者认为，松赞干布将国书交予入唐使节之后，身患瘟疫身亡。①除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