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邪不压正》札记两题

读《邪不压正》札记两题

使用按钮法是中国文学创作的一项极好的传统。然而,古人使用扣子,是存在着很多缺点的。对此,赵树理曾指出,由于有些小说作者,故意在自己的作品中“卖关子”,因此就“容易破坏章节的完整。”他主张扣子应该在“不破坏章节完整的条件下”创造性地使用。对于这样一些传统艺术手法,赵树理一向认为:不能把传统的东西,都看得那么好,而一定得“用比较科学的方法进行研究,找出规律来,掌握了这个规律以便于更好地为群众服务。”正是出于这样的思想,他对扣子的使用,作了潜心的探索,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欲知如何如何古人使用扣子,常在故事发展的紧要关头嘎然刹笔,来一个“欲知如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云云。而赵树理的使用扣子,那是非常灵活多变的。他除了继承一些好的手法外,还摸索出不少新的点子,比如:1、在小标题加成扣赵树理在小说中使用小标题是极普遍的。这种小标题,就象古典章回小说中的标题一样,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但是,我国古代小说家们,一般都不在小标题上设扣,而赵树理却常常专门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受老百姓欢迎的。老百姓看小说最喜欢作者给他们点出个题目,以便一看便能知道个大概。正是出于满足老百姓的这种需要,赵树理不仅惯于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小标题,而且还巧妙地在小标题上加进扣子。比如《邪不压正》这篇小说,赵树理用了这么几个小标题:一、“太欺人呀!”二、“看看再说!”三、想再“看看”也不能四、“这真是个说理的地方!”只要我们仔细观察一下,就不难发现,赵树理使用的这种标题并不同于古代章回小说中那种标题。这种标题,哪一个也没有讲某一章节是什么意思,而是用了小说中人物在“关节眼”上讲出来的具有很大诱惑力的关节性词语,因此它们本身就构成了小说故事的关节,分别点出了各节中人物纠葛的焦点和事态进展的要害所在。看到这些标题,非使读者看看每个章节里究竟是如何交待的。在赵树理小说中,还有些小标题,如《小二黑结婚》中的“神仙的忌讳”、“三仙姑的来历”、“二诸葛的神课”、“恩典恩典”等,则是以一种风趣的语气和幽默的笔调吸引人的。另外一些小标题,如“怎么到底”,还有《孟祥英翻身》中的“有人问”等等,则是在小标题上暗伏疑团,要想弄个明白,非看小说的内容不可。2、“难言之苦”比如在《小二黑结婚》中,当介绍到三仙姑那么大还常常能勾引住男青年们的时候,赵树理在这一节尾部使用了这样一句问话,作为扣连下文的扣子:“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她女儿小芹身上。”当妈的勾引男人,怎么“秘密”又在女儿身上呢?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就迫使读者非想知道小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儿不可。于是下一节“小芹”就自然而然地为读者展开了。在《卖烟叶》的“两头泄气”一节的末了,当赵树理交待了群众大会批判了贾鸿年父亲时,就借贾鸿年父亲的紧张心理,提出这样一个疑问,并用它作了扣子:“贾连升一听,吓得他几乎站立不住。他这时最不放心的是他儿子贾鸿年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么究竟怎么样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下一节“难言之苦”的开头。由于主动设问,就给小说结构提供了许多方便,而且可以紧紧地把握住故事的内在规律,使读者读起来感到层次井然,条理分明,避免了旧小说中使用扣子而造成的支离拖沓。3、谁来负责是常见的新人自里这里所说的悬念,与上面讲的“提问题”并不是一回事。赵树理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是依据人们的逻辑思维规律,不断指出一些能够进一步促使人们思考事物的来胧去脉的矛盾之处,以促进故事的曲折展开和推移。而赵树理在小说中使用的悬念,则是凭借自己娴熟的艺术技巧,有意潜藏一些能够进一步增强人们阅读小说的浓厚兴趣的疑点,以便造成读者想弄个究竟的急切心理。这些悬念,也不同于推理小说中的悬念,它们在赵树理的笔下,就如同一个个锁纽一样,紧紧地影响着小说情节的跌宕起伏。比如在《三里湾》的第一节中,当满喜来夜校请假说要给专署何科长找房而一直找不下的时候,玉梅替他想了个办法:我倒有个办法!满喜哥！你先到我二嫂的娘家去借他们的西房……满喜说:“他们那里不用去!他们那西房,早给干豆英、干茄片子、烟叶子、黍子、绿豆……堆得连下脚的空儿都没有了!”!玉梅说:“你等我说完！说借他们的西房不过是个话头儿,实际上是叫天成老婆替你间房子去!你不要对着天成老汉说,只用把他老婆点出来,悄悄跟他说,就说专署法院来了个干部,不知道来调查什么案子,村里找不到房子,想借她的西房住一下。她要说腾不开的话,你就请她替你到有翌哥他妈那里问一问他们的东房,管保她顺顺当当就替你问好了。因为……”满喜不等她说完便截住她的话说:“我懂得了!这个法子行!……”究竟为什么玉梅要出这个主意?究竟为什么“这个法子行”?看到这里,谁都会产生疑问,都想知道个原委。本来,再写那么一两笔干脆把这里的奥妙和盘托出也未尝不可,但是赵树理却没有这样去做,而是由此收笔,暗中却将这个绳头接在“马家院”发生的一场风波上,逐渐牵出能不够、常有理、惹不起与金生等一干子人物的纠葛来。如此等等,我们就用不着多举例了。其实,赵树理的扣子手法,除了这些主要几种外,还有利用人物的出场、故事的前因后果、伏笔、插叙、倒叙等等来设置扣子的时候,而且对于这些扣子的使用,不仅只在文尾就是在文首和篇章的中间,也是运用得非常自如的。例如《老定额》这篇小说,就是故事一开始用了扣子:和我接近的同志们常劝我写人物的时候少给人物起外号。我自己也觉着外号太多了不好,准备接受同志们的意见,只是这一次还想写一个有外号的人物,好在只用一个,对其他人物一律遵照同志们的忠告。为什么这次还要如此“固执”地使用外号?这“一个有外号的人”是谁?怎么回事?我们必须看下去。《登记》的扣子用在了篇章中间。当小飞娥发现女儿艾艾也有一个罗汉钱时:她自言自语说:“憨闺女”!你怎么也会干这个了?说不定也是戒指换的吧?”她看看艾艾的两只手,光光的;捏了捏口袋,似乎有个戒指,掏出来一看是顶针圈儿。她叹了一口气说:“唉!算个甚?娘儿们一对戒指换了两个罗汉钱!明天叫五婶再去一趟赶快给她把婆家说定就算了!不要等闹出什么故事来!”她把顶针圈儿还给艾艾装回口袋里去,拿着两个罗汉钱想起她自己那一个钱的来历。就这样,小飞娥一段心酸往事,便在读者面前展现了。过去有人曾说,赵树理的小说,没有时间上的跳跃,而是单线条结构,显得呆板无奇。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赵树理不仅常常使用穿插,跳跃等这些现代的和外来的艺术手法,而且使用得是那样恰到好处,只不过由于他善于使用丰富灵活的扣子手法,而将它们水乳交融地溶化在我们的民族化的表现手法之中罢了。从内容的使用看例如在《表明态度》中有这么一个扣子:……赶走到眼前,见小芹和他妈两个人共同拉着一条牛缰绳,一个往里拉,一个往外拉,把一头老大牛拉得不知道该怎么走才好。两个人为什么争着拉牛?如此老大的牛竟被母子二人拉得进退不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读者读到这里急于读下去的心情油然而生。再如在《卖烟叶》中有这样一个扣子:贾鸿年究竟在什么地方弄鬼,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为了把原因交待明白,只好让他多哭一阵子。以下我便要交待他哭的原因了。子,让读者自然地听从作者的新笔指挥,带着双重的悬念,进入故事之中。例如在《孟祥英翻身》中,“哭不得”、“死不了”……这样的标题扣子,含义深沉,耐人寻味:妇女在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封建伦理中,竟连哭的自由与死的权力也没有!再如《三里湾》中有这样一个扣子:袁丁未见满喜这股劲儿把自己比对得太不象样,便向他开玩笑说:“满喜今天上午是吃上什么东西了?”这一下把满喜说得泄了气,手里的权法就松了下来。那么欢快的劳动场面,那么冲天的干劲,怎么一句话就使满喜“泄了气”呢?想必定有原由。好奇惊异之下,不觉被作者扣人心弦的叙述紧紧抓住。还比如在《三里湾》中,当袁天成“革命”之后要到队里与能不够离婚时:袁天成走得快,能不够追得快,满喜在后边喊得快。满喜喊:“快回来吧!不要闹了！老两口子吵个嘴算不了什么……”不过腿上不加劲,故意装作赶不上。他看到袁天成进了旗杆院,准备等能不够也进去的时候背地里给她鼓两下掌,可惜能不够没有走到旗杆院门口,就坐到路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了。满喜想:“你怎么不加油呢?”这是一个极富于戏剧性的扣子,它使人们的心情随着小说中人物的行动不断兴奋起来。因为三里湾有名的怕老婆的人,今天居然也敢造老婆的反了,一向能不够的老婆子,这下子也无计可施,但事情结局如何?我们读着读着很想“跟”着这些人物进旗杆院看看,然而痛快淋漓之中,“能不够”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场好戏看不成了,既使人扫兴,又使人着急,非再看下文不可。除这些能给人心理、感情上满足的扣子之外,赵树理笔下的一些扣子,还能使人获得智力方面的享受。比如《三里湾》中,当玉梅发现金生的笔记本中写着“高大好剥拆”和“公畜欠配合”的字样后,我们同样和玉梅一样地感到不解。当玉梅她们猜想到一定是指社里的牲畜配种问题时,我们也觉得有道理。而只有当继续读下去的时候,才豁然开朗,得到了智力方面的一定享受。与此同时,我们透过字面,进一步悟出这样的哲理:三里湾发生的这场巨大的历史变革,在一般人看来,自然是一件“不很好理解的大事,”因为它前所未有,因为它关系着人与人关系的彻底变革,关系着每一个人思想观念甚至灵魂上的彻底变化。但同时,这件事又都紧紧地系连着三里湾每一个人的幸福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