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西方文化传统中的悲剧意识

中世纪西方文化传统中的悲剧意识

一、古希腊景观的神境性古希腊开始了在复杂的生存斗争中培养出来的悲剧精神。人们面对美好事物的毁灭,会激发出一种既悲痛又崇高的内在精神;或面对种种突变的世界、种种不可预料的悲惨命运,产生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这就是悲剧精神。在古希腊,希腊人不仅面对自身贫瘠、破碎的山地环境,也要面对辽阔的大海,更要面对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各个强大部族的进攻,特别是海上诸民族以及东方强大的波斯帝国。在古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里,通过众神之间的斗争、众神与人类的斗争,通过希腊人与特洛伊人的斗争,通过英雄们的种种磨难和壮烈牺牲,展现了宇宙的神秘力量和命运的无情,以及人类在困境中所体现的崇高品质。在希腊世界,产生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等悲剧作家,之所以产生酒神教,产生俄耳甫斯教,都与这种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生观有关,其中酒神祭的狂欢带有母神崇拜时代的狂野痕迹。酒神狄奥尼索斯所代表的宗教精神与阿波罗相对抗,狂欢、陶醉、迷狂是其特征,尼采最早将阿波罗精神和狄奥尼索斯精神视为希腊精神的两极即象征理性的日神精神和象征生命冲动的酒神精神。对酒神的祭祀后来发展为古希腊戏剧。在亚历山大东征以后的希腊化时代,在辽阔的亚洲希腊人面对整个动荡起伏的世界,深深感到了命运的无常和世界的广大以及自身的渺小时,人们在充满战乱的年代感到了世界的罪恶,悲剧意识更为强烈,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产生了种种带有颓废、悲观的哲学流派以及带有强烈的遁世色彩的“诺斯替”教,希望通过获得某种神秘的能够战胜种种“罪恶”的知识来获得人生的解脱。希腊人对悲剧和命运并不采取消极的态度,他们发展了种种崇高而优美的艺术形式,以表达他们坚强不屈的生存意识,古希腊人上演的悲剧、他们的哲学体系、伟大的雕刻都充分显示了西方世界对于美、对于命运的崇高而宁静的精神,这是以后近代西方世界不断涌现的浪漫主义意识的源头,也是象征主义中把人生的苦难加以美化的源头。随着罗马帝国意识形态的崩解,中世纪漫漫长夜的帷幕渐渐笼罩欧洲,古希腊文明中那些神圣的东西已随着神殿被废弃而消逝,古希腊艺术中所洋溢着的人类童年时期的淳朴和天真也已荡然无存。人间的奴役与现世的苦难摧残了人类对一切自由的追求,最终使人把幸福的希望寄托于来世,基督教由此发展起来。随着基督教神学逐渐成为中古社会的统治意识,人与上帝的关系占据了人类社会意识形态的中心位置,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被理解为人依赖上帝拯救自身、避免堕落地狱从而获得永恒幸福。于是,人类匍匐在神的脚下。古希腊人对自身命运的思考,被对上帝的迷信和崇拜取而代之,正如恩格斯所说:“中世纪是从粗野的原始状态发展起来的。它把古代文明、古代哲学、政治和法律一扫而光,以便一切都从头做起。它从没落了的古代世界承受下来的唯一事物,就是基督教和一些残破不全而且失掉文明的城市。”中世纪文学产生在万流归宗的宗教一统天下之中,具有深厚的宗教色彩。在中古早期,教会文学占据着主导地位。这种文化垄断不仅使正统文学变成了神学大全,而且使其他世俗文学也渗透着宗教意识。在神学笼罩下的中世纪,一切都禁锢在象征和神秘之中。文学创作追求一种缥缈、虚幻、难以捕捉的梦境及癫狂的感情,大量使用象征、寓意和梦幻手法。这种风尚自然而然地影响到艺术创作领域,尤其是在教堂建筑和绘画等方面。如丹纳在他的《艺术哲学》中所描绘的“走进教堂的人,心里都很凄惨,到这儿来求的也无非是痛苦的思想。他们想着灾难深重、被火坑包围的生活,想着地狱里无边无际、无休无歇的刑罚,想着基督在十字架上的受难,想着殉道的圣徒被毒刑磨折。他们受过这些宗教教育,心中存着个人的恐惧,受不了白日的明朗与美丽的风光。他们不让明亮与健康的日光射进屋子。教堂内部罩着一片冰冷惨淡的阴影,只有从彩色玻璃中透入的光线变做血红的颜色,变做紫石英与黄玉的华彩,成为一团珠光宝气的神秘的火焰,奇异的照明,好像开向天国的窗户”。可见中世纪人在这种神秘而恐怖的氛围之中生活。总之,在中世纪,在基督教世界,通过教父派哲学,通过基督教上帝拯救世界和人类的意识,西方世界又培育出一种通过宗教救赎获得拯救的意识,这种意识也融入了西方艺术精神之中。同时,这些源泉也是西方艺术内容和题材的源泉。二、中世纪时期的人文精神宗教意识与世俗意识的冲突成为中世纪意识形态中最根本的矛盾、冲突。文学创作领域中,这种时代精神更深刻地表现在诗人但丁的创作上。恩格斯曾这样说过:“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位伟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人但丁,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的一位诗人神曲》标志着中世纪的结束和文艺复兴的开始。但丁的《神曲》以中世纪的宇宙结构为故事展开的场景,以作者在精神导师的指引下游历三界为线索,其构思和艺术手法充满宗教色彩,但实际上表达了文艺复兴初期朦胧的人文精神。《神曲》表面上写的是“灵魂的境遇”,但其着眼点却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就是要使得生活在这一世界的人们摆脱悲惨的遭遇,把他们引到幸福的境地”。在这个时期,英国文学代表是莎士比亚,他的作品抒写了灵魂在极度痛苦中所迸发的悲鸣。当时所有的哲学家也看到了人生的短促无常,世界上宇宙间一切事物都在变化,在这千变万化当中他们抓住永恒不变的东西。莎士比亚始终不渝地相信善良一定能战胜邪恶,相信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具有强大的力量,能改造一切,而罪恶的东西若不改邪归正,必然会毁掉自己,走向灭亡。17世纪英国杰出的大诗人弥尔顿的《失乐园》以史诗一般的磅礴气势揭示了人的原罪与堕落。所有上述(包括古希腊)的文化遗产,都创造了种种具有特殊意义的艺术形象,而这些艺术形象本身就是后来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艺术的灵感来源和内容本身,它们构成了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的精神土壤。三、家威廉布鲁克的艺术思想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有两个浪漫主义画家弗塞利和威廉·布莱克。英国的保守和宁静被法国大革命的断头台、拿破仑大军的横扫欧洲的进军号角所打破,在英国的旧贵族心中造成了巨大的恐慌。此时的欧洲像在经历一场噩梦,而英国,尤其是在摄政王时期,一方面是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大进步,而另一方面却是国家的政治腐败,由于旧贵族的特权,他们的享乐更加放纵,数量庞大的产业工人却由于机器的发达而大批失业,面临贫困。作为感觉敏锐的艺术家们无疑更能体会到这种情绪。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恶果?是现代文明造成的,还是对金钱的追逐造成的?物质文明的进步造成了人类的异化,物质与金钱似乎成为一种力量左右人的命运,造成种种社会的黑暗与丑恶,这一现象引起了许多艺术家和思想家的深思。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弗塞利在他梦境的作品中就力图探索人类灵魂深处的矛盾,他的作品始终保持着复杂的文学、历史和哲学深思的内容。而有的艺术家对现代物质文明的发展所带来的变化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他们厌恶金钱社会,逃避现实,找不到光明之路。他们宁可逃避,远离尘嚣,有的逃到大自然中去有的则向内心世界逃遁到精神世界去寻找自己的乐园。在那个时代,英国画家威廉·布莱克的艺术仍未完全被人理解。至今我们看他的画和诗也不能理解确切的含义,但却能感觉到他的思想似乎是在荒洪中漫游,他完全脱离了世俗的物质世界,他的精神是自由的。在他的作品中,强调想象世界与物质世界的对立。《埃萨克·牛顿》画家描绘了裸体的牛顿坐在石头上正专心致志地用几何仪器画图。周围的环境是真实的物质世界,岩石上盖着藻类,他的身边游着水母,这表明牛顿是在海洋下工作。正潜心于数学的想象之中,身外的世界在他心中早已不存在。布莱克的另一作品《怜悯》是他为莎士比亚名剧《麦克白》的第一幕第七场所作的插图,麦克白在即将要杀君夺位时内心充满犹豫和矛盾的心情,他说:“怜悯像一个赤条条的在狂风中遨游的新生儿,又像一个御气而行的天婴,将要把这可恶的行为揭露在每一个人的眼中,是眼泪淹没了天风。”他构想了一个神话般的场面:在深沉的夜幕下,“怜悯”这位充满慈悲的人物骑着一匹白马无声无息地飘过天空,地上躺着刚刚生产过的母亲,她虚弱地躺在地上,无力照顾新生婴儿。“怜悯”关切地俯下身去,张开双臂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诞生,这个新生儿从大地母亲身上一跃而起,扑到“怜悯”的怀中。在“怜悯”身后有一个夜的使者正张开双臂划过夜空。在无边的夜幕下,掩盖着无数的罪恶、不幸、欢乐、忧伤、生命与死亡……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包容下沉寂,构成这夜幕下的深不可测的神秘内容。整个画面显得宁静深沉,充满了神秘感。布莱克具有非凡的视觉想象力,他为自己的《欧洲,一个预言》所画的插图都是源自他的幻想说。描绘的是上帝耶和华“在深渊的周围,画出圆圈”的宏伟图景。他的人物完全属于他个人想象,是他精神世界的投射和表现。在他的画中,幻想和象征破坏了物质的真实,留下的只是幻想的力量,这力量把人们从理性的科学世界带到一个神话的世界,一个天堂和地狱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中世纪精神复活了,布莱克从中找到了摆脱后期文艺复兴物质性的方法,当然也复活了各个历史时期象征的精神。他认为象征与幻想比无知的东西更为真实,他的幻想世界充满了他个人的主观感情,忧郁、阴暗、深沉。总之,在布莱克的笔下,经典著作中的人物幻化为种种忧郁、痛苦的艺术造型,表达了浪漫主义心目中关于人类命运的末日般的绝望痛苦的情景再现了希腊的悲剧精神,也流露出一种强烈的现代艺术的形式意味。英国工业革命的提前完成并没有导致艺术的超前发展,反而产生了艺术上的怀旧情绪。1848年,一个名为“拉斐尔前派”的绘画组织成立,其主要成员有罗塞蒂、亨特和米莱斯,他们对拉斐尔以前淳朴真实的绘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立志把艺术拉回到中世纪时代。“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得到了当时著名艺术评论家约翰·罗斯金的支持,这位理论家的观点也极大地影响了“工艺美术的代表人物”威廉·莫里斯。“拉斐尔前派”画家继承了中世纪的神秘主义,激励描绘人物隐秘的情感和内心世界,画面充满了一种惆怅、伤感、迷茫和隐晦的情绪。“拉斐尔前派”的代表人物罗塞蒂的代表作《白日梦》,是具有“拉斐尔前派”典型风格的一幅画,在绿荫璀璨的花丛中,一位女郎右手扶树枝陷入了沉思和迷茫,她的左手压在一本打开的书上,手里是一朵将要枯萎的鲜花,这是一个迷失爱情方向的少女,她在做白日梦,她那凄切惆怅的明澈双目,并没有掩饰住心底恋情的波涛。她的躯壳是枝叶繁茂的枷锁,锁住了内心沸腾着爱的灵魂,那藤上的书本就是教义,是维多利亚壁垒森严的规范法典,也是艺术家借以排遣情欲的媒介,是多种含义的象征物,把一个神魄失据的少女放在这绿色勃发的树丛当中,隐约说明这位妙龄少女即将霜秋败草。罗塞蒂的这种带有倦怠、愁绪的女性形象不仅是他内心世界的反映,也是维多利亚后期社会外盛内衰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