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与《普通的世界》的悲剧色彩

《归来》与《普通的世界》的悲剧色彩

1878年，英国当地小说家斯科特哈代出版了《回家》这一重要成就。1988年，中国本土作家路源努力创作《普通世界》，并获得了第三毛护文学奖。远隔重洋、时隔百年的两部作品之间竟有着惊人的巧合:两部小说都呈现了相似背景下平凡人物的悲剧!正如刘玉芹、张宁所言:“哈代与路遥都体现了恋土情结和悲剧情结,小说主人公克林和少平也都陷入了悲剧。”1因此,本文旨在通过对《还乡》与《平凡的世界》中悲剧的比较来加深对作品的感悟与解读,探寻人类获取幸福之途径。一、“正义”的悲剧内涵指导思想什么是悲剧?亚里士多德在《诗学》(Poetics)中指出:“悲剧(tragedy)模仿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和深度的行动(act)。它使用美的语言。它使用人物的动作做模仿形式。它的效果是通过引起怜悯和恐惧的感情达到宣泄(catharsis)。完美的悲剧情节应该是其中主要人物由顺境转入逆境。这种转变不是由于他为非作歹,或由于他犯了错误。这个主要人物要同于或高于一般”(转引自张中载等32)。恩格斯说悲剧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的冲突”。鲁迅则指出:“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转引自韩婷28)。《还乡》中克林的悲剧,无论“情节”、“主要人物”、“冲突”还是“效果”,都符合三位大家的悲剧定义。克林善良淳朴,放弃繁华世界巴黎的珠宝生意,还乡爱敦荒原(EgdonHeath),意欲在穷乡僻壤开创一番启智的教育事业,却遭到亲爱的寡母和新婚妻子游苔莎(Eustacia)的反对。因命运的捉弄,他突患眼疾,宏伟事业搁浅,后又迫于生计,改当樵夫。妻子游苔莎不满现状,拥有超出荒原人传统思想的“现代”意识,她恨透了偏僻的荒原,向往大城市,后与旧情人韦狄(Wildeve)私奔去巴黎,落入小潭中淹死。最后,克林做了巡回布道师,其理想化为了泡影。《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的悲剧从“情节”到“效果”也贯彻了上述的悲剧观。他命运坎坷,“仿佛维纳斯那只断臂一样”2,体现永恒的悲剧美。他出生于60年代黄土高原的一个贫民家庭,自幼勤勉聪慧的他考上了县高中,后来,初恋女友移情他人,自己又高考落榜,回乡务农。但他并没有自暴自弃,与干部之女田晓霞建立了亲密的情谊。之后,他有幸当上了本乡教师,然而,学校不久就倒闭了。满怀青春梦想的他,决心离乡“闯荡世界”,从揽工汉变为建筑工人,最后又获得了当煤矿工人的机遇。不幸的是,女友晓霞在抗洪采访中为抢救水中灾民而牺牲。后来,他自己又在一次事故中为护徒而毁容,并且拒绝了大学生金秀的爱,回到矿山继续从事危险的采矿工作。二、《回家》和《普通世界》中悲惨世界的比较(一)悲剧背景悲剧的创作与作家的观念、故事发生的时空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构成了悲剧的背景。1.路遥的悲剧观哈代擅长写悲剧。弗吉尼亚·伍尔夫认为:“在英国小说家中,哈代是最伟大的悲剧大师”1,“其代表作《还乡》等均透露浓厚的悲剧色彩,反映了人的性格与自然、社会的冲突,而这种冲突造成了人物的悲剧命运,表达出宇宙主宰人的一切,人类无法掌控这种凌驾于现实世界上的外部力量的宿命观点”3。《还乡》是“哈达把悲剧运用于小说的最新尝试,是第一部悲剧性的、重要的小说,且获得了真正的成功”(李华田等4)。哈代浓烈的悲剧观与他所处的时代是分不开的,他是生活于新、旧时代交界时期的“忧郁形象”4。1870年,欧洲出现第二次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渗透到农村,英国广大乡村的小农经济土崩瓦解,许多农民面临破产,哈代对他们深切同情,对资本主义颇有不满,他勇敢地寻找出路,“力图从神秘力量的作用中去寻找解释;使他的作品带有浓重的悲观和宿命色彩”(李华田等32)。此外,哈代一生对古希腊悲剧研读不已,深受影响,德兰特认为:“哈代是希腊悲剧指导原则的现代阐述者”(转引自邹明65)。路遥也是一位悲剧作家。然而,受儒家的影响,中国文艺的指导理论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因此,路遥所持的是淡淡的悲剧观,其代表作《平凡的世界》并不是一悲到底,如文中孙少平的妹妹聪慧美丽,不负众望,考上名牌大学,后又获得完美的爱情,这些在无形之中冲淡了路遥笔下悲剧的浓度。路遥从自身的悲剧出发,形成了他特有的悲剧意识。他是一个生活的不幸者,7岁时因家境困难被过继给伯父,历尽沧桑;他是一个情感的受伤者,就在他临死前,妻子拿着离婚协议书来到他的病床前;他也是一个思想的敏锐者,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中饱尝了生命的苦难,并将之升华为艺术,以文艺的形式表现他对生活的感悟,“形成了比较复杂、深邃的悲剧审美意识”(石世明221),在这种潜在思想的影响下,路遥创作的小说弥漫着感伤、悲剧的气氛:《人生》中的高加林是农村知青奋斗的悲剧;《平凡的世界》则是孙少平失去爱人、孙少安丧偶的悲剧。因为对残酷的现实和自己婚姻的悲剧有着清醒、理性的认识,路遥写作时不可能给小说太完美的结局。2.面的法律-景观的塑造无独有偶,两个悲剧都发生在不受欢迎的环境里。《还乡》中,克林的悲剧发生在黑暗神秘的爱敦荒原,“荒原的地面仅仅凭其昏暗的颜色,就可以给夜晚增添半个小时,也可以推迟黎明的到来,可以使中午显得悲凉,可以预示尚在酝酿的风暴。”它“是黑夜的近亲”,每到黄昏,它“把黑暗一口吐出”,荒原“地面的黑暗和天上的黑暗会合在一起。同流合污,结成黑色的同党”,爱敦荒原“就像某些离群索居的人,脸上似乎露出孤独的神情来;而面容孤寂,预示着悲剧可能临头”(哈代3-5)。哈代“对神秘的黑暗的渲染,为一出大悲剧的开端制造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悲剧氛围,为悲剧人物的出场进行了铺垫”(李华田等29)。荒原代表着无法控制的外部力量,足以决定人物的命运,凡是憎恨荒原的人必败,如想逃离荒原的人物如游苔莎、克林母和韦狄最后都死于荒原。孙少平的悲剧产生在荒凉的黄原。黄原北部是“沟壑纵横,土地被流水切割得支离破碎,面积却要占全省版图的百分之四十五”,即使是春天,“那里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南部是山峦,是“亚细亚两个庞大水系的分水岭,那里土壤单薄,怪石嶙峋,属半封闭状态的贫瘠山区”;中间一点“白菜心”,周围全是“菜帮子”;黄原边缘地带是“冲积阶地和两级台原”,像“一抹荒凉的海岸线消失在了北方遥远的天边”(路遥3-4)。此番外部环境,预示着悲剧的发生。3.克林的存在是什么?改革与动荡是悲剧成长的肥沃土壤。克林处于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当时,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其生产方式蔓延到农村,导致英国广大农村里“田园牧歌式的宗法制生活”在人们留恋的目光中渐渐远去。克林正是由于厌倦了巴黎浮华世界的纷扰劳烦,才返回家乡,寻求原始的存在。若没有工业革命的影响,克林会离乡去做珠宝生意而后又返乡吗?尤塔莎还会和他走向婚姻的殿堂吗?克林之母的惨剧还会发生吗?从“文革”后期到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社会更是经历了风风雨雨。自然灾害加上“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动乱,乡村和城市都在动荡之中,生活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穷困,更有精神上的枷锁,正像路遥在其五卷文集后记中所写的:“历史,社会环境,尤其是个人的素养,都在局限人,不仅局限艺术作品中的人,首先局限它的创造者。所有人的生命历程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都是一个小小的段落,因此,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命中注定的遗撼。”(转引自韩婷26)孙少平正是生于这样一个时代,倘若他出生在当今社会,还会有如此悲剧吗?(二)性格悲剧,欠缺持续教育和思想的教育悲剧环境对人物的命运只是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其本人的性格弱点,才是导致其走向悲剧的根源,恰如古语云:人必自毁,方能毁之!克林决心致力于开创教育事业的远大理想,有着教化乡民的雄心壮志,他“热爱自己的乡亲,坚信大多数人缺少的是启智的知识。他希望以个人的代价提高整体的素质。他已经做好准备,身先士卒,自我牺牲”,其志向高远可圈可点。然而,克林的性格深处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方面,他雄心勃勃,“想在死前干一番事业”,欲兴办学校、教书育人,教“那些穷人和愚昧的人”,“别人不愿意教的”他“愿意”,以改变荒原人落后的精神面貌,另一方面,他又无视现实,耽于幻想,虽用心良苦,却免不了失妻丧母、一事无成的结局。首先,他整天拘泥于书本的攻读,把自己“更紧密地拴在书本上”,“很多晚上读书都读到凌晨”,以至于后来患上“急性眼疾”,而忽略了村民思想的过渡阶段,使他的教育计划很难得到乡民的认同,他也没有意识到荒原的强大力量,认为凭己之力就能改变它。其次,他对妻子过于自信,坚信她能在“寄宿学校当一名尽职的学监”,只看到其“受过良好教育”和“思想颇激进”的特点,忽视了她的虚荣心、野心和叛逆。出生在资本主义化城市的游苔莎痛恨荒原,把它看作自己的“冥国”,一心想逃离荒原,“对于她,爱情就是排遣岁月里那种揪心孤寂的唯一的兴奋剂。她所渴求的,仿佛不是任何具体情人,而是叫做痴情的抽象概念”(哈代62-225),她绞尽脑汁接近克林,也是因为把他当作带自己前往都市巴黎的“桥梁”!正是抱着对游苔莎的盲目信任和脱离实际的幻想,克林背逆母愿,离家出走,独自决定婚姻,以后也没能适时与母亲和好,最终酿成母亲的悲剧。母亲的惨死激起他良心上的不安,盛怒之下又赶走了“祸根”游苔莎,把她推向了死亡。死扣书本的他成了“瞎子”,只能割舍理想去巡回布道。可以说,克林性格的缺陷是其人生悲剧的“元凶”!孙少平的悲剧又何尝不是性格的悲剧呢?少平生于城市与乡村的“交叉地带”,城乡的渗透,让他的性格打上了传统文化的烙印,同时,有着较高文化修养的他又想见世面,只身闯黄原城,历尽艰辛屈辱也无悔;他的性格由“农村系列”和“农村外系列”矛盾系统操纵着,因而,他的“心灵深处永远飘荡着游离的情思”,既“充满对田晓霞式文化女性的怀念”,又“对双水村父老乡亲”满怀“惦念”(张瑛438)。双层性格使孙少平在爱情观上脱离实际:田晓霞是大学生,父亲是干部,而自己只是一个社会底层的人,两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他们的学历、家庭、社会地位相差太大!诚如他自己所虑的:“如此悬殊的家庭和个人条件,怎么可能仅凭相爱就能结合呢?”但是,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仍然选择继续他那理想式的恋情。在得知恋人“英勇牺牲”后,他陷入了悲痛的海洋,整日以泪洗面,痛苦不已(路遥274—278)。其实,就算晓霞还在,他们的爱情也注定以悲剧收场:残酷的现实和世俗的力量会残酷地将他们分开!孙少平也有着远大理想:改造大亚湾煤矿,只不过实现的方式不同:克林是返乡,少平是离乡。在大亚湾,他兢兢业业,不卑不亢,被推举为班长;后来他又见义勇为,在救人中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在医院治疗时,天赐良机,他和金秀不期而遇并得到对方的爱慕,金秀“漂亮”,“是大学生”,“专业”好,“会是一个令男人骄傲的妻子”,且两人“自小一块长大”,“感情交流也没什么障碍”,但此时他性格保守的一面占了上风,认为两人差别太大,婉言谢绝,失去了重拾幸福的机会。他回到了“黑姑娘”身边,继续他对煤矿“不能割舍的感情”(路遥471-477),然而,作为一名普通矿工,仅凭一己之力,改造煤矿谈何容易!(三)职业锚得下的救赎克林和少平的爱人都离世。得知妻子未替母亲开门的真相后,克林一时气恼,逼走了妻子,绝望的游苔莎自杀未遂,无奈之中,只能依靠前来“纠缠”的韦狄逃离荒原,而丈夫的“求和”信件又未能及时送达,离乡心切的她在暴风雨中命丧水潭,香消玉殒。少平的爱人晓霞也被无情的洪水夺去了生命。一个共同的问题围绕着失去恋人的克林和少平:何去何从?克林原计划兴办乡学,让游苔莎担任学监,可如今,“寄宿学校”尚未建立,自己的视力已然大退,“总监”也已不在人世,最后,他虽做了巡回传教士,“宣讲一些道德上无懈可击的题目”,但“有的人相信他的话,有的人不相信;有的说他的话很平庸,也有些人抱怨他的演说缺乏神学要旨”(哈代361)。他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理想,无奈之中选择此职业?抑或是为了赎罪?。《平凡的世界》中,田晓霞的远去更是让少平心碎。之前,他“天天不误下井”以“积攒足够的假日”赴黄原古塔山和晓霞约会,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因为他“有了一个虽然艰苦但很稳定的工作,又有了完美而幸福的爱情”,他“沉浸在他和晓霞所共同幻想的他们未来生活的憧憬之中”(路遥227-272)。但当他从报纸上读到晓霞“英勇牺牲”的消息时,他在雨中狂奔直到“心力衰竭”、“倒在泥水洼里”,“绝望地呻吟着”,他的神态“已经完全像一个疯子或纯粹的白痴”,后又带着受伤的心去古塔山,他思绪万千:“想要活下去,就得再一次鼓起勇气……难啊!”在一系列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