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危机与新资本主义

道德危机与新资本主义

随着现代西方社会经济的相对缓解，道德危机越来越明显。它不仅越来越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病症,而且构成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新障碍。如何正确看待道德危机问题,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现状,对我国目前的市场经济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启示。一旧资本主义经济时代是一个跨区域的整合和发展时期如果沿用西方思想家对资本主义发展进程的划分,可以把资本主义分成旧资本主义和新资本主义前后两个不同的阶段。对于旧资本主义,我们又可以从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来看。广义地理解旧资本主义,是指资本主义从形成起一直到新资本主义出现的整个历史时期,狭义的理解则是指新资本主义产生之前的资本主义发展的特定阶段,即垄断资本主义。在本文中,我们取广义旧资本主义之义。而对新资本主义的理解则比较统一,通常是指“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从15世纪初萌发资本主义开始,西方资本主义经历了一个由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到垄断的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而在“二战”之后,资本主义更是进入到了一个以国家垄断为基本特征的新阶段。对于这一新阶段的出现,西方思想家大都抱有极大的信心和期望。在这一阶段上,由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相继采取了一系列国家干预经济的措施,使得经济危机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和,资本主义经济比以往具有了更强的活力和生机,这是西方思想家在“西方没落”的暗淡前景中能够重塑信心的重要原因。在西方思想家看来,正是这种发生在资本主义经济过程中的新变化,使得我们必须重新看待资本主义社会,把它当成一个新社会来看待。具体来说:第一、旧资本主义没有找到解决经济危机的良方,周期性的经济危机是社会的主要病症。如何解决经济危机问题,是旧资本主义的主要任务;而在新资本主义时期,随着国家干预经济的措施的实施,经济危机相对缓和,但是德性传统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慢慢丧失,资本主义逐渐陷入了比经济危机更为严重的道德危机之中。如何解决道德危机问题,是新资本主义的主要任务;第二、在旧资本主义阶段资本家一心追逐自己直接的经济利益,把利润当成是惟一的目标;而在新资本主义阶段,资本家还必须更多地考虑到社会责任才能获利,单纯追逐自身利益已很难奏效;第三、旧资本主义使人陷入悲观失望之中,对社会失去信心;而新资本主义则给人以希望,使人们对社会重塑信心。当然,即使是面对经济危机,西方思想家也并没有都完全失去对未来的信心,尽管这种信心也许只是建立在对危机的辩护性解释基础之上,其本身并不具有令人信服的理论力量。例如,美国当代思想家W.E.哈拉尔就是从积极的意义上来看待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危机问题的。哈拉尔丝毫不否认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存在,但他却不认为经济危机就意味着失败和过错,相反,他把旧资本主义看成是使工业时代成为历史上伟大成功的时期之一。他说:“危机并不单纯是一种灾难,还是一种激烈加剧的痛苦,是取得发展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按照这种积极的观点,危机能迫使我们面对事实,看到我们必须克服的局限,而其中不可避免地包含着的创伤则可以引导前进的方向。因此,经济危机其实是一种自然的、甚至是一种神秘的事件,标志着从濒临死亡的过去向即将诞生的未来的过渡。”这个未来就是“新资本主义”。在哈拉尔看来,虽然旧资本主义的范型已经过时,但是,从美国20世纪70年代以后,却展现出了消除经济危机困境的前景。信息时代的到来、参与性领导、战略性管理、民主的自由企业的形成以及混合经济的出现等等,都为走出危机提供了可能。不过从实际的进程来看,欧美资本主义国家从80年代开始,就逐渐暴露出了新资本主义的种种新弊端。它到处鼓励人们举债、花钱和享受,从而证明它也是没有前途的。退一步说,即使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能够缓和甚至消除,但新的道德危机乃至整个文化危机的日益加重,使得资本主义依然难以摆脱目前的困境。很难具体地划定各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进入到所谓“新资本主义”的时间。但有一点又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新资本主义”的正式形成是在“二战”以后。尽管按照美国当代著名的思想家丹尼尔·贝尔的说法,“新资本主义”一词从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使用,但在当时世界各主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只是显露了走向“新资本主义”的苗头,而并非真正进入到了新资本主义时期。新资本主义涉及到的是资本主义在企业运行以及社会关系上的重大调整,而这一调整却要远远迟于“新资本主义”概念的提出。以美国为例,哈拉尔在《新资本主义》一书中就认为,美国是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才逐渐建立了“新资本主义”的范型,从而超越了旧资本主义阶段,使美国经济重获生机。可见,重要的不是在于对“新资本主义”概念的确认,而是要关注它的实际内容以及资本主义内部发生的现实的变化。除了以上新、旧资本主义的划分之外,当代西方资本主义还被看成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甚至垄断后资本主义)、后工业社会、知识社会或信息社会等,也有称之为晚期资本主义的。但无论哪种称呼都反映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即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在社会形式方面发生了新的变化,出现了一些新情况和新特征,突出地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经济危机的相对缓和,对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抱有信心;另一方面则是以道德危机为主要表征的文化危机日益凸显,对资本主义精神的萎靡普遍感到担忧。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我们予以足够的重视并进行相关的分析,从而对资本主义的发展前景做出准确的判断和把握。二麦金太对当代资本主义道德危机的回应恩格斯早在《英国状况。十八世纪》一文中就曾经指出:“在利益仍然保持着彻头彻尾的主观性和纯粹的利己性的时候,把利益提升为人类的纽带,就必然会造成普遍的分散状态,必然使人们只管自己,彼此隔绝,使人类变成一堆相互排斥的原子。”无论如何,在商品经济社会中,由于利益成为人们之间相互联结的纽带,人们更容易产生个人主义、利己主义、功利主义以及享乐主义思想,彼此更容易形成对立和冲突,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道德问题。同经济危机一样,道德危机的产生究其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运行模式。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进程中,尤其是在早期,资本家坚持利益最大化原则,往往置伦理道德于不顾,不择手段地追逐利润,从而造成了伦理与经济的日渐分离。尽管当代西方社会的企业内部采取了一些人性化的措施,但就整个社会层面来说人们的道德理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整个社会伦理道德也处于失范状态,从而最终导致道德危机的发生。其主要表现在:个人主义、利己主义、功利主义以及享乐主义思想的盛行,个人社会责任感和义务感的淡化,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冷漠,理想信念的丧失,道德观念的多元化等等。针对资本主义社会日益严重的道德危机,西方思想家们不仅表现出深深的担忧,而且试图给出合理的解释,提出了种种设计方案和解决途径。例如,美国当代著名伦理学家、哲学家A·麦金太尓在《德性之后》一书中就指认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丢掉了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德性传统,人类的道德已处于深刻的危机中。他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陷入道德危机之中,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社会生活中的道德判断的运用,是纯主观的和情感性的;第二、个人的道德立场、道德原则和道德评价的选择,是一种没有客观依据的主观选择;第三、从传统的意义上,德性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并从以往在社会生活中所占据的中心位置退居到生活的边缘。这种道德多元化的状态表明了社会在价值取向上的不确定性和非一致性,而这恰恰构成社会发展的破坏因素或障碍。麦金太尓除了对此表示忧虑之外,还提出了他对未来的构想:在他看来,只有在全社会普遍建立某种教团式的共同体才能保持传统德性对人的规范和制约性,从而挽救道德危机。而当代美国另一位重要思想家丹尼尔·贝尔则分析了造成资本主义道德困境的原因。在他看来,从旧资本主义到新资本主义,并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摆脱自身的困境,这是由其内在的文化矛盾所决定的。换句话说,资本主义的道德危机从根本上来说是由资本主义的文化危机造成的。在他的名著《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书的“初版序言”中,他对此就做出过概括而深刻的阐述。他说:“本书详加阐明的论点是,经济、政治和文化三个领域各自拥有相互矛盾的轴心原则:掌管经济的是效益(efficiency)原则,决定政治运转的是平等(equality)原则,而引导文化的是自我实现(或自我满足)(self-realizationorself-gratification)原则。由此产生的机制断裂就形成了一百五十年来西方社会的紧张冲突。”他认为,在文明社会中,文化已经变得至高无上,这有两个相辅相成的原因:一是文化已经成为我们的文明中最具活力的成分,其能量超过了技术本身;一是文化冲动力已经获得合法地位。然而,在今天文化却“趋于靡费和混杂,深受反理性和反智情绪影响,这种主宰性情绪将自我目为文化评价的试金石,并把自我感受当作是衡量经验的美学尺度。”在这里,贝尔的分析方法是将一个社会的文化和个人的品格构造与社会的经济系统结合起来,从经济、政治和文化的运转机制上分析了造成西方社会紧张冲突的原因,这是极有价值的思想。即使在一个时期,社会文化和个人的品格构造与社会的经济系统之间的关系被掩盖了,仍然割不断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既然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因此,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协调好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解决好资本主义内在的文化矛盾和冲突,从而摆脱道德危机的困境。反之,只要这种文化矛盾和冲突存在,道德危机就难以消除。在旧资本主义阶段上,由于资本主义尚处在初步发展时期,因此,如何更快地发展经济以及如何取得最大的经济效益也就成为这一阶段上资本家所关注的主要问题。围绕着这一问题,资本家个人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生产竞争,再加上缺乏政府宏观上的有效调节,这种竞争的结果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生产的盲目性,最终导致了经济危机。新资本主义的基本特征则是试图实现民主与自由企业制度的结合,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经济危机,而它的问题在于并没有能够克服资本主义内在的文化矛盾,这使得新资本主义没有像人们所预期的那样解决旧资本主义的遗留问题,相反还由于文化矛盾的日益激化而陷入新的道德危机中苦苦挣扎。德国当代著名历史学家和政论家玛利昂·格莱芬·登霍夫在《资本主义文明化?》一书中曾指出,仅仅物质财富的富裕尚不足以使人得到满足,人同时也需要一些思想上和情感上的东西。她认为,在工业化的社会中,获取最大限度的利益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最高目标。人们的基本价值观已经发生了变化:人们所信奉的已经不再是那些自古沿袭下来的价值观,如尽义务、负责任、发扬集体精神———而是转向自私自利、自我实现的个人主义和享乐的物质主义。在19世纪下半叶,哲学与艺术退到了后台,所有的注意力都对准了科学和技术。而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纪中,除技术外,物质和商业的东西成为所有思想和行为的中心。登霍夫认为,市场经济的本质就是竞争,而它的动力就是利己主义。由于人们过分专注于这一原则,结果导致了所有精神的东西和文化的东西被排挤到了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并最终逐渐被人遗忘。“今天,道德、文化和精神等价值观已经退到以金钱来衡量实际成就和职业成功之后,这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可悲的特征。”而如果没有一个使人团结、指明方向的伦理,社会就不可能长久存在。所以,她反对个人成为利己主义的经济人,而是要恢复欧洲的精神传统,使人还要成为“道德人”。如何才能使人实现这一转变呢?她说:“当人们陷入困境的时候,就又想起了宗教,并重新为它留出了一个合法的位置。”在她看来,只有回到原来的宗教信仰,让死了的上帝复活,才能拯救道德的危机。而令人疑惑的是:自尼采宣称“上帝死了”之后,上帝真的能再次复活吗?依靠上帝的救赎,人们真的能够走出道德的危机吗?英国当代著名思想家安东尼·吉登斯则试图从政治上来寻求出路。虽然他不是第三条道路的最初的倡导者,但他无疑是最好的阐释者和拥护者。在他看来,第三条道路既不同于左派高度中央集权色彩的社会民主主义,也不同于右翼的自由市场的哲学即新自由主义,它是一种“新中派”,试图既避免国家对社会和经济生活的过度控制,又不接受自由放任的市场。因为国家的过度控制会削弱市场的繁荣,而自由放任的市场则需要社会和伦理的框架。如果说凯恩斯主义从经济上主张国家干预以扭转因相对过剩而造成的自由市场的颓势,那么第三条道路则试图从政治上为自由市场开辟新的道路,重新激发自由市场的活力。吉登斯认为市场本身不能产生或维持伦理价值,伦理价值需要通过民主对话加以合法化,并通过公共行为才能得以维持。社群主义就是反映了这一要求,它代表了一种“恢复公民美德”和“振兴社会的道德基础”的呼声,社群被看成是伦理价值的源泉,而正是伦理价值才使健康向上的公民生活成为可能。但他认为“社群”是一个含义模糊的术语,它应被更广意义上的市民社会所代替。作为私人生活领域的市民社会对制约市场和政府的权力而言才具有根本性,它给公民文化提供了基础。他认为良好的社会应该在政府、市场和市民社会之间创造一种平衡,采用一种既强调公民的权利,又强调公民的责任的新的社会契约,来重新联结以上三个领域,从而实现全球化与个人主义的携手共进。三是否可以克服道德危机从旧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到新资本主义的道德危机,实际上反映了商品经济的深层文化矛盾,这表明:如果不能实现对社会经济进行合理有效的调节,它所带来的就不只是经济上的后果,同时也是文化上的、道德上的严重后果。而一旦当社会已经处于道德危机之中时,再来实现道德的拯救往往会事倍功半。因此,西方思想家对资本主义现实所做的理论反思,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前车之鉴。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过程中,对文化、道德的建设必须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才能使我们避免走入道德危机的困境,重蹈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覆辙。在当代西方社会中,由于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出现,经济危机逐渐趋向相对缓和,道德危机问题相应凸显出来。与旧资本主义时期着力解决经济危机一样,在新资本主义时期,思想家们则试图着力解决道德危机的问题。然而,面对日益深重的道德危机,令西方思想家感到大为苦恼的是:解决经济危机问题可以采用技术手段,而要解决道德危机问题,靠技术手段显然不行。这就需要寻找新的途径,来缓解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后现代主义哲学家福柯从人的主体角度提出了“人死了”的命题,要求实现人的重写,从而彻底改变人的理性一统天下的局面,缓和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而其他不少西方思想家甚至认为光靠世俗的手段已无法挽救资本主义的道德危机,惟有通过宗教的救赎才能缓解道德危机所带来的困境。例如,前面提到的伦理学家麦金太尔以及政论家登霍夫都提出了宗教解决的方法,但是,宗教救赎说到底是人的自我救赎,不解决经济原则与文化原则的对立问题,就不能找到摆脱道德危机的途径。要想从根本上消除道德危机,这些理论设计又都是远远不够的。道德危机的形成牵涉到整个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结构问题,在没有做出商品经济结构的根本性调整之前,完全摆脱道德危机是不可能的。此外,还有思想家则试图谋求经济学与伦理学的直接结合,在两个不同领域之间建立某些和谐关系,从而对经济危机和道德危机都能起到一定的缓和作用。如德国当代著名学者科斯洛夫斯基在《经济伦理学原理》一书中相对于“经济资本(oeknomischeskapital)”提出了“道德资本(ethischeskapital)”的概念,用以说明经济学必须具有道德的前提,在经济学中要实现与伦理学的契合。即便如此,当人们在不遵守道德准则或者利用别人的道德观念为自己谋利益时,仍然有可能出现“伦理学失灵”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科斯洛夫斯基也不得不求助于宗教。认为只有宗教的出场,才能够通过宗教信仰使伦理学摆脱失灵的困境,重新使人们树立对伦理学的信任。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则写了《伦理学与经济学》一书,也试图在伦理学和经济学之间寻求结合点。虽然他认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经济学是否应该与伦理学有更多的联系不能根据这些事情是否容易做到而定,而要看这样做是否值得。我已经指出,可以期望得到的回报是相当大的。”这些努力无疑都是积极有效的。它们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能引起人们对问题的关注和思考。而在旧资本主义时期,由于资本家“为生产而生产”,追逐利润是唯一的目的,利益最大化是最高的准则,道德手段只要与这一准则相背离就不会被运用,因而道德与经济实际上处于一种分离状态,伦理学与经济学结合的任务则难以被提出。应该说,经济学与伦理学各自具有属于自己的原则,经济学遵循利益原则,伦理学遵循德性原则,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矛盾和不一致的地方。然而,在任何时候经济又都是人的经济,伦理道德的调节也不能脱离人们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经济关系。经济学不能脱离德性,而伦理学也不能排斥利益。从这个意义上说,经济学与伦理学之间又存在相互结合的可能性。因此,在新资本主义阶段道德危机的压力下,作为经济学与伦理学结合的经济伦理学就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现代西方社会由于对社会的多元化、个体独立性的过分强调,从而使得社会的一致性、普遍性受到了冲击。这样造成的结果是:社会普遍失去了共同的价值观,由此带来了一系列复杂的社会问题。精神危机、道德危机就是这些诸多社会问题的集中表现。由于最初对社会一致性、普遍性的意义认识不足,结果使得西方社会个人主义、利己主义膨胀,以至于西方学者大多不得不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