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技术的物焦点物与实践鲍尔格曼对海德格尔的继承与发展

论技术的物焦点物与实践鲍尔格曼对海德格尔的继承与发展

韦伯斯特波尔曼是美国著名的哲学家。他的主要贡献是他的杰作《技术与现代生活》（科技与现代生活）中的“焦点物”和“设备模型”的概念。这两个概念可以看成是对海德格尔有关技术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一从存在论的角度谈对物的内涵什么是“物(Ding)”?从通常的观点来看,“物”是与人相对立的东西,即外在于人的“对象”,它只在认识论的意义上与人发生关系。用通俗的话说,“物”就是我们认识的客体,人则是认识的主体。然而,这种寻常的观点在很大程度上遮蔽了真相。海德格尔曾专门写了一篇题为《物》的文章,对“物”之本性进行了深入的讨论,试图还“物”以本来面目。在海德格尔看来,作为“对象”的“物”并不是“物”之本质。之所以我们现在会以这种对象化的方式来看待“物”,恰恰是现代科学和技术所带来的结果。现代科学和技术建立在认识论的基础之上,以表象对象为其根本方式。科学和技术所研究的“对象”首先必须进入到它的视域中来,也就是说,被研究者首先被对象化,才能被纳入到科学的研究范式中来。用海德格尔的话说:“科学始终只能针对它的表象方式预先已经允许的东西,亦即对它来说可能的对象。”1类似地,库恩则用“范式”理论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在一种范式中成为科学家研究主题的东西,在另一种范式中却不再受到科学家关注,原因就在于它不再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不再进入科学的视域。这种“对象化”地看待“物”的方式来源于笛卡尔的“心身二分”二元论,它被后来的理性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所继承,在康德那里得到了进一步加强,2并且随着科学取得了越来越大的成功,逐渐成为人们对“物”之思考的“缺省配置”。然而,当我们着眼于这样一种作为“对象”的世界,而不是“物”的世界时,会出现什么问题呢?海德格尔说,如此一来,“物”之“物性”便被遮蔽、被遗忘了,真正的“物”消失了。因为将“物”作为“对象”来看,并没有把握物之本质,“物之物性因素既不在于它是被表象的对象,根本上也不能从对象之对象性的角度来加以规定。”1什么是一个壶的本质呢?那个有着壶壁和壶底的容器是壶的本质吗?那个可以被注入酒,即以一种液态的充满方式代替另一种气态的充满方式的容器是壶之本质吗?在类似这样的科学表述中,壶之本质恰恰丧失了,而代之以被科学所表象的“现实之物”。因而,要真正把握物之本质,必须跳出这样一种认识论的二元对立,直接进入事物本身,从存在论的层面上来探讨。什么是“物”?海德格尔说,“如果我们思物之为物,那我们就是要保护物之本质,使之进入它由以现身出场的那个领域之中。”1壶之“现身出场的领域”是什么呢?是“倾倒”,是“馈赠”,因而,“壶之壶性在倾注之馈品中成其本质。”1倾注之馈品是一种饮料,饮料中有水,水中体现着天空和大地的联姻;饮料既可供人饮用,也可用于为诸神献祭。于是,在海德格尔那里,天、地、人、神这四方聚集起来,作为一个整体体现在“壶”这种“物”中。“壶的本质是那种使纯一的四重整体入于一种逗留的有所馈赠的纯粹聚集。”1这样一种方式就是要求走出认识论的界限,回到存在论的领域,从存在论的角度来重新审视“物”。作为海德格尔的再传弟子3,鲍尔格曼对海德格尔的“物”进行了进一步的阐发。受海德格尔之四重“聚集”的影响,他提出了“焦点物(focalthings)”的概念。什么是“焦点物”?鲍尔格曼在考证“焦点(focus)”一词的来源时,发现它最初的含义即是一“物”:“火炉”。“火炉(focus)”之为“焦点”,是因为它在前技术时代的屋子里,“构建了一个温暖、光明和日常生活实践的中心。对于罗马人来说,火炉是神圣的,是屋中神灵居住的场所。在古希腊,当婴儿被抱到火炉边,并放在前面时,他就算真正加入这个家庭和家族了。在火炉边举行的罗马婚礼聚会是神圣的。至少在早期,死者是由火炉焚化的。一家人在火炉边用餐,并在餐前饭后为屋居神灵献祭。火炉维持着房屋和家庭,维持其秩序,并且成为其中心。”4“焦点”一词后来由开普勒率先应用于光学和几何学领域,恰恰是由于它与日常语言的原始意义相吻合。意指“直线或光线在规则或规律的支配下所会聚的点,或由此发散开来的点。”因而,“焦点”一词本身便包含了它与所在与境的诸多关联。“聚集”某物,便意味着“令某物成为中心,使其清楚明白”。4由此可见,鲍尔格曼用“焦点”一词揭示了海德格尔“物”的概念的要义。“焦点物”既是对这个中心的双重强调,同时也使它明确地区别于通常所理解的“对象”意义上的物。二技术的异化应用与海德格尔将“物”作为“对象”之对立面一样,鲍尔格曼将“焦点物”看成是区别于“设备(device)”的东西。“物和它的与境(context),也就是它的世界不可分,也和我们与该物及其世界的交往,即参与不可分。关于一物的经验,总是既包含与该物之世界在质料上的参与,又包含社会的参与。在唤起多方面的参与时,一个物必然提供了不止一种用品。因此,火炉在过去远不仅被用作取暖,而是被用作家具。”4它是全家工作和休闲的中心。其中一个重要用途是取暖,而为了达到这个用途,则需要进行很多劳动,诸如父亲砍柴、搬运,孩子们添柴、母亲生火等。随着技术的发展,这些所谓的“负担”被卸除了,由机械接管了。于是,我们有了由供暖“设备”所提供的暖气。供暖“设备”使得火炉主要的取暖功能变成了一种可以即时出现、到处存在、安全和容易的“好用的”“用品”5。然而,设备在卸除了诸多貌似不必要的负担之后,也取消了焦点物原有之聚焦功能。当我们能够在寒冷的季节随意地打开暖气取暖时,当我们能够方便地随时打开煤气炉煮熟食物时,火炉作为家庭和家居中心的地位便土崩瓦解。它不再为家庭提供那种与季节节律相应的、日常的与切身的参与,也不再体现出寒冷的威胁、温暖的慰藉、木头的烟味、木材的砍伐和搬运、技能的传授以及每日的忠于职守。于是,作为焦点物的火炉消失了,代之以供暖设备和烹饪设备。一个设备的功能是其作为该设备之所是,即“用品”。设备的功能即它的目的,实现目的的手段就是该设备的机械。由技术发展所带来的从“焦点物”到“设备”的转变,不仅去掉了“物”原有的聚集功能,在鲍尔格曼看来,更重要的是它造成了手段与目的分离。在设备之中,目的与手段可以彻底分离,因为功能的实现完全可以用不同的机械来完成。如我们既可以用空调取暖,也可以用其他供暖设备来取暖。在这种分离中,目的具有相对稳定性,而手段则是完全可变的。而且,手段或机械完全服从于目的或功能,除此之外没有自身的意义。一个作为取暖“用品”的设备,达到目的的手段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但最终该设备的技术发展以提高它的“好用性”——即它的便利性和可消费性——为目的。鲍尔格曼指出,“设备的那些方面或性质回答了‘设备之为何’,规定了它的用品,并且它们保持相对的固定。其他的性质则是可变的且变化着的,通常这样的变化基于科学的洞见和工程的精巧,从而使用品更加好用。”4计算机的发展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对于作为“用品”的设备来说,在技术的变迁中,其好用性不断增强,功能越来越突出,相应地也带来了一个结果:机械越来越不显眼,我们对机械或手段越来越视而不见。技术对“焦点物”实施了“负担卸除”,努力为人们提供一个作为纯粹目的、不受手段妨碍的设备来享用。于是,机械或手段隐蔽了。焦点物被技术化为设备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在海德格尔那里,当“物”受到现代技术的“促逼”,成为“处处被订造而立即到场,而且是为了本身能为一种进一步的订造所订造而到场的”1东西,“物”就变成了“持存物(Bestand)”。所谓的“持存物”,在鲍尔格曼看来,就是那些被完全功能化的设备,除了功能之外,“持存物”没有任何意义。而这种功能化又是完全可替代的。当手段与目的彻底分离,“物”便褪变为连“对象”都不如的、完全可有可无的“持存物”。海德格尔用“‘座架(dasGe-stell)’一词来命名那种促逼的要求,那种把人聚集起来、使之去订造作为持存物的自行解蔽者的要求。”1现代技术之本质就居于座架之中。更有甚者,手段与目的的彻底分离使得人本身也成为受促逼、受订造的“持存物”。当我们说到人力资源、某家医院的病人资源、某学校的生源时,便是把人也作为彻底功能化的“设备”来看待。鲍尔格曼更进一步指出,手段与目的相分离的设备还提供了社会性的负担卸除,它隐匿了社会性和文化性,以及每个人的个性。以用餐为例。在前技术时代,用餐是一个显著的“焦点物(事件)”6。它将分散的家人聚集在餐桌旁,并在餐桌上聚集了自然赐予的最美味的食物。除此之外,它还呈现出一个民族在栽培庄稼、驯养动物上的古老经验;带来了对民族习惯或地域习惯的关注,对一个家庭之传统的关注,等等。但是,随着现代技术所带来的食品工业的发展,用餐的目的和手段正在逐步分离。快餐食品便是最典型的代表。随着人们获得食物像获得用品一样,随时随地唾手可得,作为焦点物的用餐活动也随之蜕变为各种点心、快餐。于是,用餐被分散在了电视机前、会议桌上、加班活动以及其他事务之中,失去了原先所有的聚集作用。因为吃快餐的过程不过就是对手段和目的的“点状的、无逻辑的拼凑,即将一个非常有限的人类需求与相等的、无与境的、紧密装配起来的用品拼凑在一起。”4在这个手段和目的的简单拼凑中,之前通过用餐所会聚的文化和传统也都将渐渐消失殆尽。三来自于自身的使命,从今天起起一个“参与”世界现代技术使“焦点物”蜕变为手段与目的相分离的“设备”,使我们处于社会、文化和传统的崩溃边缘,有没有解救的方法呢?在《技术的追问》一文中,海德格尔引用了荷尔德林的诗:“哪里有危险,哪里也生救渡。”但是如何救渡呢?在他看来,现代技术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它恰恰是形而上学长远发展的最终形态。只是,人们把开端之处遗忘了,只去关注那些使事物得以出场的条件。因而,在《技术的追问》结尾,海德格尔写道:“何以有危险处,也有救渡的生长呢?某物生长之处,便是它植根之处,便是它发育之处。”1海德格尔在此处已经隐晦地表达了从技术向物之转向的观点。7在《物》一文中,他更是明确提出了从条件到物的转向,即回到天、地、人、神之四重聚集的“物”。然而,在海德格尔的反思中,似乎只有回到前技术时代,我们才能与焦点物相遇。这在鲍尔格曼看来,是“不适宜的怀旧之情”4。他指出,“物的转向不能成为对技术的抛弃,更不能逃避技术,而是对它的一种肯定。”4“当我们更充分地回忆并意识到技术的环境增添了而非抹杀了真实的焦点物之光辉时,当我们学会理解焦点物要求一种实践使之内在繁荣时,这股怀旧之情就可以被驱散。”4诚然,即使在技术时代,仍然可以发现并构建与传统之物类似的焦点物(事件),诸如跑步、用餐等。虽然我们如今的用餐不再聚集和要求一个完全的参与关系网络。但是,在技术环境下,它仍然“作为一个极为平静的场所脱颖而出,在这个场所中,我们可以抛开狭隘的专心和不公平的劳动负担,抛开消费中的疲惫和难懂的多样性。在这个技术环境下,餐桌文化不仅聚集我们的生活,而且还以治疗场所著称,它使我们回归到这个世界的深处,回归我们作为存在之完整性。”4因而,在鲍尔格曼看来,关键不在于我们是否使用技术,而在于我们是否参与了世界。所谓的“参与”世界并不是简单地在一两件行动或事件上短暂参与,而是构建一种“焦点实践”。只有通过“参与的实践”,才能挑战技术的规则。什么是“焦点实践”?鲍尔格曼明确指出:“这样的一种实践要求在其模式化的普遍性上反对技术,要求在深刻性和完整性上保卫焦点物。通过实践来反对技术,就是考虑我们对技术性娱乐的敏感性,也是发挥特有的人类理解力,即在程度和重要性上理解这个世界的能力,通过持久的投入做出回应的能力。实际上,焦点实践在坚定的信念下产生,它要么是一个外在的决定,人们发誓从今天起定期参与一个焦点行动;要么是更为内在的决心,它由焦点物在良好环境下培养而成,并成熟为一个固定的习惯。”4由此可见,焦点实践的范式完全不同于技术的范式,它的目的就是要保卫居于实践中心的焦点物,使它免于被技术地分割为手段和目的。当然,作为技术时代的焦点实践并不是要抛弃技术,而是把技术纳入到自己的框架中来。如何构建技术时代的焦点实践呢?鲍尔格曼指出了三个改革方向。第一是为焦点物腾出一个中心位置,比如说在家里建一个壁炉,确定一个不受干扰的时间专心跑步;第二是对围绕并支持这一焦点物的与境进行简化;第三是尽可能地拓展参与范围。正是在第三个方向上,技术的因素也应该参与到实践的构造中来。当我们试图处处都自己动手时,往往会带来问题,即“外围的参与阻碍了中心的参与”,我们被日常琐事所困扰,与真正的实践失之交臂。而技术的参与则为我们解决了难题。它使我们拥有了致力于伟大事业所必需的时间和工具,为我们提供了闲暇、书本、器械,等等。在这个意义上,技术的确把我们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这种苦难在于明知道自己能够成功,却被乏味而又干不完的工作所消耗。技术时代的焦点实践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