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笔下的众生像

张欣笔下的众生像

20世纪90年代，企业的洪流正在扩大。在社会转型时期，城市居民的愿望也受到了煽动，他们抓住了历史的机遇。身在都市的张欣敏锐地捕捉到都市人的这一变化，以传神之笔勾勒出他们在欲望之海中浮沉、挣扎的轨迹，传达出他们作为普通都市人的尴尬与无奈。张欣对于她笔下的男男女女给予了同情和理解，然而在勾勒时却显示出差别。她笔下的男性往往自私、轻狂、自大，作者对他们不乏善意的揶揄和批判；而她着力塑造的女性则寄予着作者的情感理想和价值期待，她们常常执著地显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诗意。而身为女性的感同身受，使她给予她们更多的关照和理解，都市女性的生存现实真相由此显得更加沉重。一传统男性价值与现代欲望化都市的了现实分离欲望放飞之后，传统的伦理价值观失落，但是男性的价值评判标准依然存在，传统父权文化显示出它牢固、顽强的一面。对男性的价值评判依然沿袭着传统的标准，男人的成功是以财富、社会地位与女人来衡量，财富又往往成为首要的标准。因此，张欣笔下的男人在商业大潮迎面扑来的时候，往往失去了内心的平衡。他们或者无法再以文人的清高安之若素，而匆匆忙忙下海，以致血本无归；或者如沈伟在生存成为第一要义时，放下市委干部的架子，出租摩托车搭客载人捞点外快。而看似潇洒心无成府的梁剑平出尔反尔，得罪朋友，目的却是为了能够得到处长一职。挑起他内心欲望的不是金钱，而是对自己“身为七尺男儿”却卑微渺小的不满和对权力的渴望，他希望拥有权力以弥补内心的平衡。作者亮出他们在传统男性价值标准期待与现代欲望化都市夹缝中生存的那份尴尬：建功立业的疲惫，身居原位的不甘心。他们既是传统父权文化的得益者，又是它的“受害者”。传统父权文化赋予了他们女性无法比拟的自由和权力，同时也给予了更高的期待。当他们气喘吁吁向社会期待的更高目标迈进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此，作者对他们的态度相对宽容,并借焦跃平之口，说出了男性在现代社会不堪忍受的沉重：“你们女人还好点，实在不行还可以小鸟依人，我们男人简直没法活，又要有钱，还要有身份、有地位，现在又流行什么了？有品位，人家跟你谈科学你得能谈‘相对论’；人家跟你谈艺术你得知道梵高的生平、向日葵和一个耳朵什么的；人家跟你谈下海你得说出兔毛、钢材、聚乙烯的批发价……”。传统父权文化赋予男性重大责任的价值期待使焦跃平发出了如此抱怨，抱怨之中甚至流露出对女人的羡慕。男性自身已经无法继续扮演他们自造的男性强大的虚空角色，显得疲惫与厌倦。对男性在婚姻关系中所持的双重标准和霸权心态，张欣也给予了善意的嘲讽和批判。传统的“阶梯式婚姻”（男高于女）在这里出现错位，婚姻也往往变得岌岌可危。当社会提供契机，女人走向成功时，他们既不甘愿跟在女人的身后被她们的光环罩住自己，又对自己在家庭中地位的失落无可奈何。张欣写出了都市普通男人的那份尴尬。二爱情的缺失与婚姻的风情张欣喜欢叙述女人的故事，而且善于讲述女人的故事。她笔下经常出现的都市女性有两类：一类如《亲情六处》中的简俐清，《仅有情爱是不能结婚的》中的商晓燕，《爱又如何》中的莫爱宛。她们聪明、能干、独立。现代商业社会给她们提供了施展能力的舞台，也激发起她们强烈的物质欲望。为了满足欲望，她们会广施手腕。简俐清为了开自己的时装店，宁可被一个矮胖的老头包一年。但她们并不是真正的“金丝雀”，她们不乏当代都市觉醒女性的另一面：独立、能干，以及不时闪现的善良。张欣着力塑造的女性却是另一群。她们在欲望化的都市中沉浮，却始终不曾舍弃最后一点温馨与诗意。尽管这缕诗意有时显得不合时宜地执著，但是正是这一缕诗意使她笔下的女主人公能够超越当下被物质挤压得变形的日常生活，熠熠闪耀着美丽的人性光芒。《岁月无敌》中的方佩从容、沉静，洞悉世事，是被张欣塑造的近乎完美的女性，她同时还肩负着作女儿生活的导师的责任。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之后，她决定带女儿南下广州，引她走出梦一般的芭蕾世界，使她认识并介入当下的欲望横流的真实世界，却不至于迷失。千姿最后对晓菲五十万元买她唱歌版权的拒绝，说明了方佩作为女儿导航人的成功。《亲情六处》中的余维沉放弃了入住古堡，嫁给富翁查理的机会，寻觅实实在在的爱情，她与焦跃平之间的爱情被简俐清戏称为本世纪末的爱情标本。与晓菲为了赚钱、出名，嫁给年龄大于自己父亲、坐在轮椅上的香港殡葬业老板相比，张欣明显表现出对余维沉类女性的偏爱。因为不合时宜地执著，她们也活得非常无奈，这种无奈又往往通过爱情的缺失、婚姻的巨变显现出来。在张欣的笔下，爱情被剥离掉外在的物质外壳之后，早已面目全非。同样是写当代女性渴望爱情而不得，陈染笔下的女性肉体可以缴械，灵魂却一直在焦灼地呼喊，那是女性灵肉分裂的痛苦；在卫慧笔下，那些生活在上海这座开放都市的女性介入了男性的游戏规则，她们可以尽情享受性爱带来的快乐，却很少会沉浸其中，即便分手也没有了彻骨的疼痛与悲哀。而张欣笔下的女主人公尽管看到剥离掉外在物质条件的爱情的虚妄，受到欲望冲击的婚姻的岌岌可危，却往往一边叹息着，一边无可奈何地追寻。安妮与有妇之夫桑原恋爱，后因故分手，当三十二岁的她听到好友冬慧将要结婚的消息后，心里泛起了酸楚，她想：“如果今晚桑原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是三言两语，哪怕是明显地应付她，她都会尽弃前嫌，与他重修旧好……她不是不懂得，一时的软弱将使她万劫不复，终身遗恨，但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残缺的爱总还是爱吧。”爱情的缺失和对爱的渴望使安妮早已不对爱的质量挑挑拣拣，哪怕爱的残片也会被她紧紧抓住，用来安慰寂寞的人生。在现实生活面前，爱情是如此的脆弱，经现实轻轻一碰，便立刻坍塌。方佩与罗潜曾经真诚地相爱，婚后罗潜的心理不平衡，导致他们无法相处，只能分离。穗珠在外打拼，事业上成功了，丈夫穆青却在外另找了情人，最后的结局也是以分手而告终。即便走入婚姻或者婚姻不解体，也往往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素荷最后与在年龄上可以作自己父亲的贺贯聪表面上结为夫妻，生活在一起，私下却以父女相称，是为了自己与穆青所生的孩子；智雄被商晓燕再次扔回给遵义之后，遵义那句“你现在跟我回家”含蕴了多少的心酸、委屈和无奈。即使偶尔的真挚爱情如余维沉和焦跃平者也被称为世纪末的爱情标本，可见已是凤毛麟角。就这样，张欣把现实的残酷赤裸裸地撕开给人看。张欣用好看的故事娓娓地倾诉着欲望化都市中男人、女人的无奈。她没有给那些在都市中挣扎、沉浮的人们指出一条光明之路，只是把他们的疲惫和伤痛展示出来。尽管张欣毫不留情地指出现实的残酷，却总是执著地使她笔下的人物时时流露出诗情，从而照亮庸常的生活，使那些男人和女人没有在趋利拜金中一味沉沦。张欣在叙事的过程中没有对男性中心文化表现得咄咄逼人，但从她叙述态度的差异，可见她对女性给予了更多的同情和关爱，这种同情和关爱来自于张欣身为女性的真切生命体验。她笔下的女人即使互为对手也难成真正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