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诗人夏应制诗略论

北宋诗人夏应制诗略论

夏毅（985-1051）出生于晋江的子桥。他是北宋真正宗和仁宗王朝的重要人物。他也是著名的作家，尤其是在处理法令和备忘录方面。当时，朝廷的官方文件更多。其人声名一向不佳,《宋史》本传称他:“才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评价甚低。然作为两朝重臣,夏亦颇有所为,如在襄州,遇大饥,能发公廪济民,活人四十余万。在洪州,禁巫觋,毁淫祠。好水川之败后,明韩琦之非罪等等,亦非一无是处,所以《四库提要》评论说:“竦虽巧忮,较之丁谓、王钦若辈尚稍稍有间。”同时又云:“竦之为人无足取,其文章则词藻赡逸,风骨高秀,尚有燕许轨范……盖其文可取不以其人废矣。”诚为允实持平之论。一夏应制诗的内容夏竦有《文庄集》36卷存世,然至今研究者甚少。《文庄集》中现存诗歌7卷,共293首,就题材分布而言,应制诗作占了绝大多数。仅题目标明应制的就有106首,属于应制范畴的帖子词44首,加上其它应制诗作,几占整部诗集的四分之三,这个比例不但在在宋人现存诗集中是最高的,而且在整个中国诗歌史上也可谓是首屈一指。其应制诗的写作时间,大部分在真宗时期,宋敏求《文庄集序》云:“公审值儒馆,屡赐延见,形容上德,时奏赋颂。”其应制之作,有不少作于直集贤院期间。夏竦应制诗的内容,基本涵盖了当时群臣应制诗的各个方面,现择其特出者略作分析。其一,奉和御制读史之作。《庚溪诗话》云:“真宗皇帝听断之暇,唯务观书。每观一书毕,即有篇咏,命近臣赓和。”真宗篇咏自《观尚书诗》以下数十首,当时群臣奉和之作现大都不存,唯有夏诗却几乎篇篇皆存。夏竦这类诗歌,大部分无非是歌颂历史上的明君贤臣,称颂他们的丰功伟业,如《奉和御制读晋书》之一云:“安石陵霞致,清言振玉音。鸿勋济世久,厚德感人深……东山高志在,潇洒谢尘襟。”称赞谢安品节高尚,安世济民,功勋卓著,出处从容。之三云:“国赖桓文业,人推葛陆才。”称赞陶侃才智似诸葛亮、陆抗,辅助君主成就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伟业。又如《奉和御制读后魏书》称赞高祖删简律令、宽政爱民:“严刑几尽措,黎庶获安居。旧法躬刊定,繁文再剗除。”有些还寓含着一定的历史教训或治国之道,如《奉和御制读史记诗》云:“欲辨为邦体,先观布政心。变民非远略,从简是徽音。”《奉和御制读唐书》之二:“从人成庶务,求瘼济群氓。务远能无怠,求材可倚成。”意思是说为政从简,关心民瘼,要知人善任,不宜怠肆安逸。夏竦这些诗,就题旨而言,其实和历来的咏史诗没有多少根本的区别,虽然个性色彩和情感并不强烈、独特,但在某种程度上,却反映了当时君臣好学深思、以史为鉴的态度,对于制定并执行其治国方针和施政措施等,大概也会产生一定积极的影响,作为应制诗,其内容还是有一定价值的。其二,奉祀仪典应制之作。《左传》云:“国之大事,在戎与祀。”我国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各类礼制仪典,至宋代尤盛。自太祖时期修《开宝通礼》200卷,至仁宗天圣间撰《礼阁新编》,景祐编《太常新礼》及《祀仪》,皇祐撰《大享明堂记》20卷,嘉祐编《太常因革礼》等等,此一系列举动,使宋代礼仪制度趋于完备,种种礼仪,名目繁多,一般分为“五礼”。五礼以吉礼为首,主邦国神祗祭祀之事,每岁大祀三十,如正月上辛祈谷,孟夏雩祀,季秋大享明堂,冬至圜丘祭昊天上帝等等,宋代对于这些祭祀天地神祗、列祖列宗的活动,如无特殊原因,几乎从不缺失。欧阳修曾称叹说:“郊天祀地与乎宗庙、社稷、朝廷之仪,皆天子之大礼也,今皆举而行之。”宋代对种种礼制仪典的重视,在夏竦应制诗中得到非常充分的体现。在这类诗中,大量充斥着对天地神灵的礼敬称扬、对祖宗帝王的歌功颂德等内容。如《奉和御制奉先歌》云:“既积仁兮累德,爰振耀兮流芳……偃节灵台兮黜武,漏鱼宽网兮蠲刑。”歌颂皇帝祖先仁德宽厚,福泽后世,偃武修文,宽刑慎罚。如其《奉和御制大酺》:“策勋恩已盛,合醵庆弥隆……宠宴均尧酒,宸章起汉风。”描写奉祀礼罢,皇帝赐宴,君臣祝贺,礼乐融融。另如《奉和御制恭谢南郊》、《奉和御制恭谢天地礼成》、《奉和御制藉田诗》等诗,大体上都描写了朝廷大礼场合的隆重,反映了朝廷对礼制的重视,极尽颂美之能事。当时杨亿、寇准、宋庠等人都有这类应制之作,内容情感基本相似,而以夏竦诗最为突出和典型。这类奉祀祭典诗,在宋之前固然也曾存在,但基本上到了宋代才大量出现,虽然和其它应制诗一样,艺术成就并不突出,但毕竟体现出一定的社会和文化讯息。王美华的《唐宋礼制研究》和杨建宏的《宋代礼制与基层社会控制研究》等博士论文均指出,礼制对于加强社会控制和推进文化一统具有重要意义,而作为宋代礼制高度发达表现之一的应制诗作,在一定程度上,也应该引起宋代礼制仪典研究者的关注。其三,奉和御制斋醮崇道之作。夏竦有许多应制诗反映了真宗时期对道教的狂热崇奉。真宗即位前十年,除了一般的斋醮祭祷活动外,尚未进行大规模的宗教活动。但是,澶渊之盟后,自大中祥符元年(1008)起,真宗开始大力推扬道教,其目的据说是“镇服四海,夸示戎狄”。“欲假是以动敌人之听闻,庶几足以潜消其窥觎之志欤?”除此之外,大概还希望借此消除内部的不满和反抗的因素,以维护和巩固自己的统治。为此,真宗君臣制造了一大批的祥符瑞应故事,如真宗说自己屡次梦见神人谕降天书,亲自见到了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并且东封泰山,西祀汾阴,在各地大建道观(1)。夏竦许多应制诗对此有所反映,如其《奉和御制宣读天书》:“辞若洞章皆摘句,字如龙篆宛分行。”描绘天书的字体非凡,“敬受丹书岂易侔,式旌玉刻诚难继。”写皇帝诚惶诚恐地迎受天书。《奉和御制滋福殿清醮圣祖天尊大帝尊像瑞应》:“宸闱启瑞场,祗畏感穹苍。”写供奉大帝,感动神灵降下瑞应。“萝图千叶固,山寿万龄昌。”写神灵保佑赵家江山永固,基业长久。真宗自欺欺人,顶礼膜拜,臣下自然是随声附和,大发颂声了。大中祥符二年四月,真宗在京建玉清昭应宫,供奉天书,此宫规模宏大,共2610间,七年方始建成,夏竦有数诗反映此事,如《奉和御制玉清昭应宫成》云:“中宸夜驻飞廉辔,东阙朝迎绿错篇。”写奉迎天书,“祗建宝宫朝睟象,载崇金阁奉真铨。”写供设神像,“流泉灌注通河汉,列馆回环接洞天。”写此宫流泉飞瀑,构造宏伟,如人间仙境,“永镇帝居资曼寿,五城奚取汉迎年。”(2)写此宫足以致君长寿,胜过仙人所居之五城。此外,夏竦还有一些诗写修建各种宫观,描写各种祥瑞符应,大肆庆颂咏歌,君臣似乎进入了一种狂热的崇道状态。总之,真宗时期崇奉道教,举办道场,大建宫观,于国无补,反而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于国家元气相当有损,夏竦对此类活动似未有劝阻讽谏之举,而是顺从帝意,极力赞美,可见其立朝处世,不得所称,良有以也。此后,仁宗即位,即基本上取消了此类活动,乃至将“天书”与真宗陪葬,这种奉道造神的狂潮才告一段落。此外,夏竦还有一些赏花钓鱼、观书讲习、节日庆贺等应制之诗,如《和御制赏花诗》:“帝所甚欢宫漏永,宴余仍奉柏梁诗。”《赏花钓鱼应制》云:“湛露芳尊酒,钧天广乐陈。多欢千载遇,何以报严宸。”《奉观御飞白书应制》:“飞毫迈古法,方丈夺神功。”内容无非是描写君臣从容游赏、饮酒奏乐的优雅生活,赞美帝王的文德才术,表达身临此会的荣幸和感恩之情等等。与其他人相比,这类诗歌在内容情感上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在此不再赘述。二是语言清新过程夏竦的应制诗,虽然没有取得一流的艺术成就,但它却继承和发展了历代应制诗的写作特点,并且最终使应制诗的基本风格得以规范和定型,从这一方面,我们说他的应制诗具有某些集大成的特点,可以说并不过分。第一,夏竦的诗作最终确立了应制诗典实富艳的审美风格。应制诗产生伊始,其风格并不统一固定,而是由于命题、背景、个性等因素而各有特点,至唐宋以来方逐渐形成基本规范和固定套路,人们对应制诗应具风格才有了比较一致的观点,如《韵语阳秋》卷二云:“应制诗非他诗比,自是一家句法,大抵不出于典实富艳尔。”指出应制诗应该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而其基本的风格特征则无外乎是“典实富艳”。所谓典实,是指诗歌的典雅精当,即文辞应该高雅而不浅俗,表达上要据题立意,得体规范,不故作夸饰;所谓富艳,是指词藻的富丽华艳,不出以寒伧朴素之语。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七云:“应制诗无出乎典丽富艳。”意思与之大体相似,其内涵仍是强调应制诗应该外表艳丽,内含典雅,具备一种富贵华丽之气。夏竦此人学问赅博,淹通百家,《宋史》本传称其:“资性明敏,好学,自经史、百家、阴阳、律历,外至佛老之书,无不通晓。为文章,典雅藻丽。”其应制诗善于堆砌辞藻,意象华丽,具有非常典型的典实富艳风格。《竹庄诗话》曾引夏竦《和上元观灯》一诗:‘鱼龙曼衍六街呈,金锁通宵启玉扃。冉冉游尘生辇道,迟迟春箭入歌声。宝坊月皎龙灯暗,紫馆风微鹤焰平。宴罢南端天欲晓。回瞻河汉尚盈盈。”该诗辞采华丽,典重庄雅,所以《竹庄诗话》称赞说“盖格律当如是也,若作清癯平淡之语,终不近尔。”另外,像他的《奉和御制崇政殿宴从臣》:“金扉玉宇丽皇居,凤藻鸾踪辉乐石……日转翠华临阁道,天旋丹仗复钩陈。”描绘皇家气象,金碧辉煌。又如《赏花钓鱼应制》:“黼座临雕槛,文竿引翠纶。波香投桂饵,萍暖漾金鳞。”辞藻富艳华丽,对仗工整精切,极尽夸饰之能事。《奉和御制七夕》:“琥车缥缈际烟浔,扣砌迢遥望云阙。”《奉和御制金明池》:“珠网金铺兮豫章馆,风樯桂棹兮木兰船。”皆满篇金玉锦绣,典雅藻丽。典实富艳之风格极为鲜明。夏竦此人,文学史上一直没有明确的流派归属,如果从这些应制诗来看,无疑最接近于当时的西昆体。《瀛奎律髓》卷18云:“凡昆体,必于一物之上,入故事、人名、年代及金玉、锦绣等以实之。”夏竦虽无确切资料记载其为西昆诗人,但其生活在西昆体最盛行的真宗时期,诗作中的语词又如此富丽典雅,经常镶嵌金玉、锦绣等辞藻,无怪乎祝尚书等人将其归之为西昆一派。第二,夏竦的应制诗有时已超出典丽,体现出极为典奥的特色。他的许多祭祀奉道之作,如《奉和御制告玉清昭应宫太庙礼成》:“清越锵金奏,斋庄俨翠缨。矞云朝荟蔚,花雪夜萦盈。”描写斋祭大礼,以“翠缨”来代指宗庙大臣,以“矞云”来形容五彩祥云,用词极其典奥。又如《奉和御制玉清昭应宫甘露歌》;“试昭真荫祚君王,永锡遐龄齐覆载。”求告神灵护佑君主,赐于长寿。词语都相当典奥。夏竦这种风格,一方面与斋祭仪式的庄重有关,一方面自然也与其刻意的修饰有关。《宋史》本传称其“以文学起家,有名一时,朝廷大典策屡以属之,多识古文,学奇字。”则其典奥之风格,当与其个人学识和写作习惯有极大关系。从历史渊源看,夏竦应制诗的这种特色,倒与初唐许敬宗、李义府等人的“颂体诗”颇为相近,如许诗《奉和执契静三边应诏》:“乾灵振玉弩,神略运璇枢。”又《奉和行经破薛举战地应制》:“混元分大象,长策挫修鲸……一戎乾宇泰,千祀德流清。垂衣凝庶绩,端拱铸群生。”用词典雅深奥,葛晓音先生曾评论他说:“将庆典祝颂、郊庙歌辞中所用的那类博奥懿雅的文字都移入应诏诗。”聂永华先生也指出二人的诗歌:“集历代庆典祝颂、郊庙歌辞中所专有之博奥懿语汇之大成,在诗中大肆堆砌日月晨辰、天地宇宙等宏大的语汇意象。”这些评价恰恰可以同样移到夏竦身上。这类诗歌,是夏竦应制诗又一突出的特点。第三,夏竦也有一部分应制诗写的比较温雅工丽。如其《奉和御制千叶黄牡丹》:“密攒莺羽参差折,细叠霓裳次第黄。”以莺羽比绿叶,以霓裳形花朵。“雾锁天衣临翠幄,露倾金盏沥霞浆。”以晨露拟牡丹之衣,以牡丹所沾露珠喻霞浆,色彩鲜明,刻绘逼真,形容巧妙,词语不乏温雅端秀之致。又如《和御制赏花诗》:“风摇蕊粉星星坠,日引芳阴寸寸移。”观察细腻,形容逼真。《奉和御制喜春雨》:“拂地如丝笼北阙,映花疑雾霭南荣。”写春雨如丝如雾,润泽万物,比喻形象,富有情味,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称夏竦“为诗巧丽”,大概即指此类诗而言。这一特点,可以说是继承了六朝以至初唐上官仪、沈佺期、宋之问等人某些应制诗作的风格而又有所发展,在清丽流转之外又加衬一层典雅温秀,更具一番冲和蕴藉之致,相对来说,具有较强的艺术性。从体裁上看,应制诗一般都是五七言律诗或排律,这在历代应制诗中都是普遍现象,但是在夏竦的应制诗中,除五七言之外,却还有一些杂体诗和骚体诗,表现出极为罕见的独创性。如其《奉和御制幸金眀池》写游幸所见:“珠网金铺兮豫章馆,风樯桂棹兮木兰船。象潢仪汉兮澄波远,激水寻橦兮妙戏全。”在这些句子中,“兮”字并没有增加任何表达内容。去掉“兮”字,表达意思仍然完整无缺,它所起到的作用,主要是使全诗在情感表达上显得缓徐悠扬,增加一种从容优雅的美感。又如其《奉和御制墨歌》赞述墨的作用:“垂大训,述微言,孔墨之教兮长存。腾藻翰,赞仪形,渊云之妙兮惟精。”这种杂言、骚体混合的形式,造成了该诗内在意蕴的跌宕起伏。钱木庵《唐音审体》云:“唐人自沈宋而后,应制皆律诗也。五言七言,用韵多少,虽无定格,未有以古调歌行应制者。”则夏竦这种歌行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