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追踪与人性的追寻论罗门的风景诗

生命的追踪与人性的追寻论罗门的风景诗

台湾诗人罗门以其普通的城市诗歌闻名，被誉为“中国城市诗人”。他的风景诗很少为人注目,但它又是罗门诗歌创作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和都市诗相互映照、相互渗透,共同构成诗人追踪生命本真、追踪美的艺术世界。罗门把现实生存世界分作第一自然(田园)和第二自然(都市)。作为现代都市人,罗门更关注都市文明的进程,关注现代生命的生存境遇和心灵时空,可从本质上说,罗门仍喜欢大自然。他认为大自然里含有更多的和谐、自由和永恒的美,而都市文明更多地为灰色的钢筋混凝土所禁锢,为淫邪、罪恶、物欲和紧张所充促,人性遭受着痛苦的扭曲和破坏。他甚至认为人类(主要是在精神上)应回归到大自然宁静的怀抱。在罗门的笔下,大自然不仅是雄奇的、壮美的,而且是神秘的、永恒的,它系恋着人类的家园情结和绵延不绝的文化乡愁。因而,罗门的风景诗充溢着对自由精神和永恒美的追求,闪亮着理想的光辉。罗门的风景诗是以第一自然——“日月星辰、江河大海、森林旷野、风雨云雾、花树鸟兽以及春夏秋冬等交错成的田园与山水型的大自然景象”为观照对象而创作的诗篇。除了《云》、《野马》等几篇言志诗外,罗门的风景诗基本上都是咏物抒情诗。它们都以追踪生命、追踪美为旨向,构建着人类的精神花园。罗门的风景诗和都市诗一样给人以强力的美。诗人以强烈的主体情绪、充沛磅礴的气势和执着热切的探求,显现着自己的艺术个性。正如诗人兼评论家陈慧桦教授所言:“读罗门的诗,常常会被他缤纷的意象,以及那种深沉的披盖力量所慑罩住……,他的诗,是一种庞沛的震撼人的力量,时时在为‘美’工作,是一种新的形而上诗”。其次,罗门的风景诗显现着当代艺术美。罗门对诗歌艺术的当代性追求不仅自觉而且强烈。他从当代人生活境状、情绪心态与精神意识的多向性感知到诗语言的新性能探索,从中国传统诗歌艺术滋养的汲取到西方现代艺术的借鉴,无不表现出罗门开放的胸襟和卓而不凡的原创力。与中国传统的风景诗相比,罗门的风景诗诗质深密醇厚,具有浮雕般的立体感。可以说,传统的风景诗是具象化、单面化和抒情化的,而罗门的风景诗是印象化、多面化和写意化的。本文试就此作粗浅的探讨。一、景观化的运用传统风景诗在写景上是具象化的。它描写实在、完整的风景,营造浑融的意境,至多在感觉上用些夸张。如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而罗门笔下的风景是印象化的。他通常用印象来带串景物,请看《光穿着黑色的睡衣》:那块春日猎场光是跳着的而在圆形的坟盖下连作为天堂支柱的牧师也终日抱怨光穿着黑色的睡衣“圆灯罩”、“圆空。”、“圆礼帽”、“圆裙”、“圆形的坟盖”,诗人以“圆”为印象展开联想,展开对现实、历史、青春和死亡的追踪;从光的“流转”、“跳跃”到光“睡着”,感觉飞动;从实到虚,由虚到永恒,将世俗的喧哗与躁动、神性的退隐迅速地铺展开来,从而给读者以强烈的视感冲击力并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印象化,其次表现在景物的非写实性上。例如:树是被太阳从老远老远射来的随风飘荡(《树·鸟二重唱》)作者用卓越的想像连用三个比喻,将“树”、“鸟”、“太阳”、“天空”构成“一面壮丽的旗”,“随风飘荡”。“天空”因“鸟”而飞动,“树”因“太阳”而飞动。而这些都是作者感觉化的印象。景物已非写实,而是印象化的了。在印象化的过程中,作者通常以敏锐而轻灵的感觉来驱动,使得静止的景物在感觉中飞动起来。如《清华园蓝色的组曲》第一组:“眼睛划着满天的蓝/划过云海/便系住山色/划过树影/便泊入蝉声/划过柳亭/便飘入荷香/划过落霞/便跳上李白的醉舟/去划星/划月”。作者以“灵视”在内心深处追踪那过往的记忆,构成了意识湍动的河流。“眼睛”是心灵的眼,可以飞天入海,可以观“树影”、“柳亭”,也可以追“蝉声”、觅“荷香”,甚至可以“跳上李白的醉舟”去“划星”、“划月”。随着“眼睛”的移动,作者的意识流动着,作者的情绪流动着……呈现出复杂的美的交感世界。另外,画面的迭映、剪辑拼贴也是罗门风景诗的常用手法。《旷野》一诗把大自然的旷野、城市的旷野、精神的旷野和历史的旷野剪辑起来,让各种感受,相同的和相似的迭映起来,形成了对历史和现实立体的、全面的、多方位的观照和深沉的反思。风里有各种旗的投影/雨里有各种流弹的投影/河里有各种血的投影/湖里有各种伤口的投影山峰有各种坟的投影/树林有各种铁线网的投影/峭壁有各种围墙的投影/高楼与山同坐/街道与河同流/烟尘与云同飘/闹市与海同荡/……诗人取消了传统写作中的必要过渡与必要的提示,根据自己的艺术直觉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自然与社会)并置在一起,在快速的节奏运动和画面叠映中激发读者的感知、想像与思考。总之,现代诗已不再满足对客体物象世界的镜面似的反映,而是把一切客体物象纳入自己的灵视天地,以情绪和感觉来驱动,让物象成为心象,飞动起来,成为罗门所谓的艺术家的“第三自然”。二、“海”的“静”与“动”传统风景诗的写景往往选择一个视角来表现,“换景”也是用“移步”来完成,使得景物、画面的转接清晰而明确。罗门则认为,“诗与艺术在无限超越的N度空间里追踪美”。中国古代诗学讲究“静观”,“悄然动容,思接千载”(P84),“精骛八极,心游万仞”(Pe6),强调的是想像和参悟;中国古代绘画艺术可用“散点透视”,但考虑的是布局的平衡和意境的营设,因此,依然是单面化的。现代艺术缘于主体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增强而追求艺术的主体化、立体化的透视。我们阅读罗门的《海》就鲜明地感受到,这远远不是海的摹写,甚至已不是具体的海,而是诗人心目中感悟到的海。诗的一、二节展现海的“幽远”、“空阔”和“寂静”,“用整座天空去碰也碰不出声来”。这是海的“静”的一面。第三节,诗人让海“动”起来:整个寂静在那一握里/伸开来江河便沿掌纹而流/满目都是水声/山连着山走来/走来你的形体/翅膀叠着翅膀飞去/飞成你的遥远大海的壮阔、飞动借“山”和“翅膀”两个暗喻得以明晰生动地展现。“走来”和“飞去”是视线的重叠,也是感觉的交应,切入“江河”沿掌纹而流,融入“满目都是水声”,构成了简括的四维度空间。后面再写“天空”和“千帆”,又是两重角度的观照。最后“想起种星”、“种月”等,又把大海暗喻成一块神秘的“土地”,而收获的是“那片蓝色的坟园”。这是更为内在的心灵观照。正是在这多方位的立体观照中,物象和诗人的感觉才得以立体地展现,“大海”的生命才显得那样富有层次,富有深度和广度。《山》、《河》、《旷野》、《大峡谷奏鸣曲》等诗也是如此。诗人把实体和虚象、动态和静状、本体和喻体、感觉和象征、近观和远眺、俯察和仰视、溯源和追踪等“N度空间”统摄烛照,牵着敏感的神经飞动,展示生命的卑微与宏阔、紊乱与秩序、肤浅与深沉,展示美的绚丽与永恒。罗门在《观海》一诗的小注里说:“一个现代作家除了追逐外在的动变,更应感知那穿越到‘动变’中去的莫名的恒定力,是来自宇宙与大自然整体生命的稳定的结构与本然的基型之中。惟有如此,才能使创作的智慧产生一种含有信仰性的较深远的向往与感动。”这是罗门经营诗的技巧,也是他追求的诗的纬度。正因如此,罗门的诗要比一般诗人的诗显得壮阔、深邃。三、诗思和意境层面的意境罗门把诗人的智慧称作“第三只眼”。他以“第三只眼”追踪着生命,追踪着美。因为追踪,心灵活动有了方向;因为方向的多变,诗篇呈现出诡奇的色彩。罗门是位悟性很高的诗人,也是一位知性强烈的诗人。他的诗般的性情、奇妙的想像和联想、生命的直觉力以及对艺术的认定和执着糅成一幅幅绚烂的风景,糅成一片琅琅浩浩的诗声。传统的风景诗偏重于抒情。即使在“理性”很强的宋代,言“理”的风景诗也是写实的、借喻性的。如理学大师朱熹的《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诗篇不过是借“池塘”喻“书”,说解他的“理学”心境和悟解的道理。晋代陶渊明的诗句“悠然见南山”,虽然开阔、飘逸,但依然走不出肉眼的视界。而罗门的风景诗浸润着现代理性,透出诗性的直觉化和写意化的特色。“写意化”具有双重含义。它一方面是指表现技法的“写意”,即采用非写实手法,不为肉眼的视界所左右,不求客观的真实,只求感觉的显现和心灵的真实。印象化是它的突出特征,前文已有论述。另一方面,写意表现在蕴涵上呈现为感觉的掠影和理念的提升。罗门的诗以感觉驱动物象,在物象的飞动里显现自己的独特感觉。和现代其他诗人相比,罗门的感觉独特而强烈,感觉运动遒劲有力,趋向生命内在本质的恒定。罗门曾提出“螺旋型构架”理论,并把它作为诗人、艺术家创作的永恒基型。他说这是“诗人、艺术家透过‘观察’→‘体认’→‘感受’→‘转化’→‘升华’等思考程序,所形成的人类智慧创作向前连续发展的‘螺旋型’世界,一方面在‘时间’上,可将‘过去’、‘现在’与‘未来’相关联地整体存在于‘前进中的永恒时刻’,使创作中的‘时间感’源远流长生生不息;一方面在‘空间’里,‘螺旋型’是‘空间’上下走动左右回转的螺旋梯,它有不断向上突破的尖端,掌握美的巅峰世界,它也有无数变化衍生的厚实圆底,潜藏无限的美的奥秘。”(P98)这是罗门夫子自道的创作理念模式,也是他创作经验的概括。在罗门的风景诗里,这个模式表现得尤为明显。这里且不说风景诗内在层次推进的结构张力和驱动模式,只说罗门对这个指向永恒的“螺旋塔尖”的自觉追求。1.诗歌的境界分析罗门喜欢运用崇高、阔大的原型意象,如“大海”、“高山”“长河”“天空”“森林”“峡谷”“太阳”“月亮”等。一方面使得诗歌的境界阔大、气势充沛、浑宏有力,风格粗犷、奔放;另一方面使得诗歌在蕴涵上积淀着历史、生命的本真和永恒,给人以深沉、蕴藉的美感。原型意象的本身就具有艺术的恒定性。2.实入虚—时空的无限拓展和延伸传统的风景诗多是物理时空的展开,而罗门的风景诗不仅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链上展开,更多的是在心理时空里展开。他是以“N度”灵视在感觉的回旋提升中“刺入世界无限的高度与深度”(P106)。以《日月的行踪》为例:第一节,诗人寂然凝视,“踩满地喧嚣于脚下/独坐高楼看云山”,于是“天、地、云、山与你”浑然一体。这是现实的起点。第二节,由“鸟把路飞过来”、“双目”送过去转人内心的视听:“宁静中你是声音的心/回声里你是远方的心”。由实入虚。第三节,“江河经过你的血/心中那条万古长城/已冲出铁栏杆/进入天地线/完成那面最美的水平”。这是内心想像的时空、历史的时空。接着诗人用三行诗:“让风景一层层往上盖/从窗盖到鸟/从鸟盖出天外”。在复沓句法的运用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力”指向“天外”,进入静静的永动的恒定。诗篇也留给人不尽的回味和思考。罗门诗歌的结构丰富多彩,但总的形构是“螺旋塔”。现实是它稳定的根基,饱满的想像力和感觉力是驱动的马达,永恒是它的指向。尽管罗门的风景诗与中国传统的风景诗有着不同的艺术风貌和审美追求,但我们也能感觉出罗门对传统诗歌艺术的汲取,如虚实之辩、动静之辩的美学观,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浑融苍茫的境界,像“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浩大气势和强烈的历史意识,以及“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和“回归自然”的生命意识等。总之,罗门吸纳了东西方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