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校教师社会角色的嬗变

论高校教师社会角色的嬗变

在社会各个方面的发展中，知识传播和知识创新是密切相关的。高等教育对社会发展的贡献是其他社会组织无法替代的。“不言而喻,在获取与改良技术方面大学必须站在每一个社会的中心,大学之所以必须推动这一进程是因为大学一直是新知识的提供者与新技术的传播者。”作为社会发展的动力站,高等教育的价值取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社会发展的速度与方向;作为一种社会组织,高等教育内部人员的社会角色与职业状态会直接影响高等教育功能的实现。“高等院校中教师群体的权威与社会地位,在教学过程中的自由与对由喜好的执著程度,不仅影响他们自身生活价值,更影响到一个社会中的高等院校所可能发挥的功能与社会影响力。”从这个意义上看,作为高等教育组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高校教师这个群体的社会角色与职业价值需要我们认真地加以分析。只有真切地把握了他们的社会生存状态,才有可能对高等教育施予社会的可能贡献作出客观的分析与预测。一古典高等教育机构中教师群体的社会角色高校教师职业的社会形象是不断因社会变迁而变化的。对高校教师职业的分析,必须从高校教师传统角色的社会基础着手;只有深刻了解其社会角色的价值基础,才能把握现代社会中高校教师职业的社会状态及其社会价值体系的变迁。在传统的等级社会中,知识为社会中的少数人所垄断,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身分与社会地位的象征。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古典的高等教育机构不仅是传递深奥知识、分析与批判现存知识并探索新知识的独特机构,还是一个社会主流价值与意识形态的传播与解释中心。甚至在某些特殊的阶段,社会主流价值与意识形态的标准可以凌驾于所有的知识标准之上。这一情形在西欧中世纪的教会与中国古代的太学当中表现得极为明显,在这种机构中允许讨论并鼓励传播的所谓知识,本质上是统治群体的意识形态要求与道德伦理标准。“……某些社会群体仅从自身考虑赋予它价值,而不管这类知识是否有实际用途;这些社会群体必定影响巨大……因此,在同一时期内提供这类不实用教育的机构,要比那些提供实用教育的机构享有更高的威望。”在这样的机构中,最初的高校教师群体并不是现代意义上为学术而学术的纯粹知识分子,也不仅仅是以传递知识为主要任务的普通教师,而是统治群体的代言人。能够进入到高等教育机构担任教师职务的人,显然需要经过某种苛刻的价值标准的衡量;而在取得了这样的资格以后,古典的教师群体便获得了从统治群体那里派生出来的权威,其职业获得了与统治者形象相一致的“晕轮效应”而为人们所尊崇。比如在以传递与维护儒家文化为主要任务的中国古代高等教育机构中,教师的地位是很崇高的,所谓“天地君亲师”,更不用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观念了。尤其是在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念中,高等学府的教师是社会价值规范的代表和圣人之言的解释者。这样,高等学府教师这一职业就获得了一种派生的社会威望,成为对众多无知和未曾开化的群众进行启蒙的智者,成为改造众生、判定众生的文化精英分子。他们的存在是为构造或维护某种意识形态体系基础,并被用来表明、构造并接受这种意识形态体系的人是怎样实现这一体系的要求的。“文化精英分子对于改造他人思想的这种传教士般的狂热,与其说是来源于他们未加批判的对人的无限完满性的信仰,不如说是从自己在对其他群体(不是对他们自己)的训诫、操练、教育、疗治、惩罚和感化作用的体验中,塑造了人类本性的可塑造性,塑造了人类本性可以接受社会的铸造和改造的思想。”于是,不管是“业师”还是“经师”,古典高等教育机构中教师群体的社会角色都是社会中最具有统治意识的绝对真理的承担者;而这种承担行为之责任的内在价值支持体系,则源于这个群体自身的需要及其与意识形态价值体系的共谋。二社会身份的分化和职业道德的社会群体的出现与古典时期的高等教育机构不同,现代高等教育转向对意识形态体系的公开怀疑与抵触。高等教育对社会的影响仍然是通过高深知识和拥有高深知识的人才来实现的,但这时的“高深知识”与拥有“高深知识”的人才性质与社会角色已大为改变了。在自然科学蓬勃发展的现代社会,传统的“高深知识”体系依然保持它的人文性与一定程度的深奥,但在知识体系当中,所谓“高深知识”显然应该包括自然科学知识。而且现代工业生产对教育普及的要求直接影响普通大众的素质,原先只属于少数人的“高深知识”,现在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是基本素质了。因而,原先拥有“高深知识”的群体的社会地位也不可能固定不变。对于古典高等教育机构中的教师群体来讲,他们所掌握的与意识形态体系保持一致的知识的听众已经变少了。民众的素质得到了全面而普遍的提高,其日益提升的认识文化、对各种价值观念进行判断的能力使得教师群体的威望大减。更为重要的是,与离散的听众一样,这时统治者的喜好开始转向另一类知识——自然科学知识。“随着公立学校的普及,读写能力也普及了;人文知识分子丧失了其排他性与市场特权地位。而且他们如今体味着一种地位上的不协调:即他们自视拥有的‘高雅’文化层次,与他们获得的较低的尊重、名誉、收入和社会权利之间的不协调。”原先以绝对真理的承担者的姿态出现的古典型高等教育的教师群体不仅必须面对新同事们的高收入与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而且更要面对一个技术专家统治的工业社会中人文知识分子的社会边缘状态。显然,在高等教育从古典走向现代的过程中,高校教师所处的知识分子社会阵营的社会角色开始分化了。由群体共享同等的知识权威与社会地位的高校教师,开始转向一个由人文知识分子与技术知识分子分享不同的知识权威与相应的社会地位的复杂的社会群体;在这个群体中,引导成员生活与工作的价值维度不再是一维的,而是二维甚至是多维的。尤其是自然科学技术对经济发展的贡献、高等教育与经济的深层次联系,使得高校教师群体出现世俗化的职业道德价值标准。“在传统的范式中……有一种普遍理解的学术道德标准……目前在发展中的范式则不同,这种范式对学术团体以及在团体内的公民职责有较少的承诺。教授成员对校园外的经济机会或者对校园内的校园外的政治关系具有较多依恋。”变换的社会语境决定了高校教师群体新的生存方式和职业地位,由一维向多维转变决定了高校教师对其职业社会意义的反思。这种由职业地位与生存方式变化所导致的反思,势必影响这个群体的生存方式与职业地位,甚至影响整个高等教育系统的活动及其与社会的联系方式。其直接表现是,高校教师群体对自我的角色认同困惑。一方面,高校教师群体中的人文知识分子在技术专家统治的工业社会继续体验着人文关怀与有限收入和政治影响力之间的巨大差异,因而他们在缅怀往昔身分和对充满铜臭与短视的科学主义的不满中继续“异化”。“有的知识分子开始忘掉原来对日常生活的反省与批判,而对日常生活和世俗化加以真切的贴近,这使得知识的文化阐释和文化批判功能衰减,现实利益的驱动代替了真正的价值判断。”另一方面,这个群体中的新宠儿则在“价值无涉”的研究与实验之辉煌成果中迷失自己的社会责任。与此相对应,在价值日益多元化的世界中人们不再盲目相信权威。社会对高校教师群体的认识已经消除了神秘感,但仍然认为这个群体应当负有较大的社会责任、应该是“有勇气在一切公共事务上运用理性”的特殊社会群体。“今天西方人常常称知识分子为‘社会的良心’,认为他们是人类的基本价值(如理性、自由、公平等)的维护者。”而高校教师群体虽然意识到现实生活中的失落与面对的种种批评,但更愿意以“社会的良心”、“人间关怀”之类的美好价值标签为自己贴金,仍然认定自己为社会中的“精神贵族”,有着与大众不同的文化味十足的贵族气质与素质。“这样的贵族精神,在贵族阶级成为历史以后转化为知识分子的时代责任,并成为知识分子精神文化中最根本、也是最有魅力之所在,并在知识分子的文化传统中积淀成特殊气质的素质。”这种对自己社会角色形而上的认同意识,与现实世界中其社会角色日益加剧的异化产生了深刻冲突、造成了现实与精神的极大落差。正是这种极大的落差,造成了在工业化的现代语境中高校教师群体这个特殊的知识分子群落在社会角色上的认同困惑。任何一个社会阶层都会追求属于自己的最佳社会地位。对于曾经有过理想的社会地位的阶层来讲,在理想状态已经逝去的时刻,他更愿意以原有的社会形象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与生存方式,以达到精神上对自身社会地位理解的平衡。对高校教师这个特殊的群体来讲也是如此,现实中职业理想与道德的破碎仍然不能阻止他们对大学教师形象理想的怀念。“然而,这种教师形象越趋于完美主义和理想化,教师越是作为一种被规范,被要求,被塑造的对象,处于一种接受和完成社会化的被动地位,进而造成严重的角色冲突和主体性缺失。”这种角色冲突与困惑在工业价值主导下的社会语境中,仿佛已成为高校教师群体的普适性的精神两难问题。在既有社会身分被放逐、现有身分难以确定的路途中继续着知识的探索。三时代背景下的高校教育的虚置性然而,事情远不止于此。在高校教师面对身份与角色认同困惑的同时,另一种力量正在通过对知识价值的改变与对高等教育传统价值的侵蚀,改变着这群特殊知识分子的理想与现实。与所有的知识分子一样,传统的高校教师群体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希望通过著书立说来引导社会的方向、通过影响民族心灵与塑造政治民主的行动来直接干预社会发展的进程,并将此视为他们不可推卸的道德责任与集体义务。他们是以学术自由、服务社会来彰显自己意识深层对于这种自主性和使命感的自豪的;任何被要求服从的权威或任何被要求不加反思而遵从的规则,都被认为是一种对自我的专横侵犯。以高校教师为职业,就意味着知识分子选择了一种能实现他们理想的“志业”。这项“志业”能让他们保持自主性、出于独立的思考而与人争论,让他们考虑知识对话本身而不是讲话者的权威与意识形态意义。在传统社会,高校教师意味着文化精英。对无知而愚昧的群众进行启蒙、将社会意志与绝对真理解释给民众,这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当其选择这一职业时,怀有“志业”的理想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在现代社会,更多的高校教师并不拥有这种天然的社会良知、道德楷模和民众的启蒙者等优越的社会地位,其所工作的象牙塔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单纯。“学院和大学被看做真理和学问的堡垒,表面上不受政治斗争的影响。这是对高等教育理想化的虚构。实际上大学往往是一个论战不息的政治化了的机构。而且大学教师和学生中的关键人物常常卷入校内和校外的政治斗争中。”大学不仅是意识形态争论的地方,而且在日益以经济发展为目的的社会主流价值的影响下,经济利益正在改变与驱动着新的大学发展模式,大学正日益商业化与公司化。“尽管传统自由主义视大学为一个多少有点自主性的领域,人们在大学里还可以冷静地寻求真理和知识,但是,现实是高等教育正全面融入与资本主义利益有联系的并为之服务的公司——国家网络之中。”克拉克·克尔所设计的“多科大学”的出现,反映了高等教育如何被设计成满足资本主义公司的需要并进而满足国家政策需要的事实。“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当中,高等教育正经历着一场广泛而强有力的意识形态和组织的转变,它突然面临着根据它所获得的资金相对应地展示其产出与贡献的压力,老的人文主义叙述的合法性已经被新的效率、绩效等叙述的合法性所取代。”能不能继续以追求知识为理想的“志业”,在一个强调经济利益、强调投入与产出率的高等教育环境和社会环境中,已经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因为,在制度化地向经济利益看齐的高等教育环境中,高校教师个体很难对抗这种评价标准。于是,每一个舒适的特点都以背叛知识为代价、每一个升迁都以陈腐的契约为代价,而真正持有“志业”理想的个体则可能在升迁的过程中遭受制度性的优势受阻而丧失机会。“结果今天的知识分子可能成为关在小房间的文学教授,有着安稳的收入,却没有兴趣与课堂外的世界打交道。……这些人……主要是为了学术的晋升,而不是促成社会的改变。”于是,高校教师职业只是普通人的普遍谋生方式,而不是奉献一生的智力与热情的“志业”。这种变化不仅是高校教师职业的祛魅过程,同时也意味着这个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作为社会文化规范与价值的立法者地位日渐没落。高校教师只是社会分工的一个部分,“作为一种不带歧视亦不带褒扬的现代分工,知识分子行业与其他社会行业在理论上是平等的,知识分子并不比其他职业者高贵,他对知识的操作与所谓的神圣天命并无关系,而只不过是社会的客观选择与他自身的自我成就要求而已”。把高校教师职业与神圣的历史使命感的相联系或者当作一种高尚的“志业”,只是个人的追求;大多数高校教师的职业,只是在已知知识的贩卖与和未知知识的解释中充任谋生的工具。对缴纳学费来上学的学生而言,高校教师所提供的服务应该符合学生的需要,而不是宣扬他自己的某种理想;“真正的教师会保持警惕,不在讲台上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将任何态度强加于学生”,“他只能要求自己做到知识上的诚实,认识到确定事实、确定逻辑和数学关系或文化价值的内在结构是一回事,而对于文化价值问题、对于在文化共同体和政治社团当中应当如何行动这些文化价值的个别内容做出回答,则是另一回事”。显然,在新的高等教育价值观面前,高校教师必须将知识观与个人的价值观信念分开。而这种分离对于高校教师职业价值的冲击是巨大的,因此他们必须重新调整其职业的价值基础。尤其是“知识分子……形成了他们在心理活动上的某些传统特征。如对理性的崇尚,对知识的追求和对精神需求的注重,关心社会和期望有所作为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注重内省和律己的道德感等。这些因素注定他们要比其他社会成员承受更多的精神重负。”高校教师职业所面对的不仅有对追求“专业”理想的社会限制,甚至还有对这种职业的劳动效率及经济报酬的非难。因为有相当多的人认为,“待遇最微薄的,尤其不是教师中的大学教授,大学教授不但待遇不算最微薄,并且研究的环境与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