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地对待修辞

理性地对待修辞

一“修辞学转向”的社会语境2002年12月19日，上海通讯社发表了题为《现代文化生活中的构词学转变》的文章。文章的要点是:▲在当今国人的文化生活中,存在着一种比较普遍的倾向,那就是自我包装、自我夸耀和自我妙作的倾向。借用“修辞学转向”来指称这种倾向,其含义是:没有事实,只要修辞。▲当一个人、一个单位或团体在大众传媒上或其他场合下陈述自己的情况时,人们经常看到或听到的是这样的词语,如“世界一流”、“国内领先”、“零的突破”等等。听起来华丽动人,读起来朗朗上口,但它不过是应一场“修辞上的‘革命’而已”。▲“修辞学转向”的要害是用大话、空话和套话来取代实际行动,用修辞学上的手法来取代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在当今的文化生活中,这种倾向是十分有害的,它不但降低了人们相互之间的信任度,也使虚假、浮夸的风气到处蔓延,从而加剧文化的泡沫化。作者所提出的社会现象,当然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是应当引起社会广泛注意的大问题。作者和《文汇报》的编者提出这个问题,是非常好的事情。但是把这种现象叫做“修辞学转向”,就未必妥当了,这一提法不科学,将导致学术术语的混乱。更重要的是对社会生活的一种误导——既然修辞等于谎言,我们的民族就需要同修辞对着干,整个民族都不修辞,这将导致民族文化素质的低落。改革开放初期,我国社会用语的粗俗曾引起全社会广泛的注意,“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口号就是这样的社会背景的产物。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我们不断地反对社会用语的粗俗化。近年来,对出国旅游者的批评中,言语粗俗是一个重要的话题。在此大语境中,把修辞等同于谎言,是不利于精神文明的建设的,全民族的“言语美”是很需要修辞学的普及的。所以这篇文章是应当重视的,是值得商榷的。二是语言文明和社会文明的关系“修辞学转向”一语,早就出现了,美学家早就提出来这个口号。王一川认为二十世纪的中国美学家经历了三次转向,第一次是认识论和感性论转向(梁启超和王国维),第二次是语言学转向,第三次是修辞学转向。他的著作《修辞学美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就是他所提出的“修辞学转向”的一个实践行动。他在书中说:作为审美文化的一环,美学也从注意认识、体验或明或暗语言转向注意修辞。(72页)修辞已成为90年代中国审美文化的一个显著趋势。(72页)修辞学转向,代表现代中国美学的第三次转向!(73页)美学家王一川的修辞、修辞学和修辞学转向,显然都是正面的积极的。哲学家俞吾金的修辞、修辞学和修辞学转向,则是负面的、消极的。相同的术语指称两种完全不同的事实,这是学术术语的混乱。学术术语的使用,有个原则,就是要尊重本学科的规范——“名从主人”。“隔行如隔山”,在科学分工如此细致的年代里,更是如此。在强调跨学科综合的今天,尊重其他学科的学术传统和术语的本义,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问题。现代语言学成了所谓领先的学科,这是它的光荣,但也是它的不幸。许多人文学科中流行着语言学术语,例如:“语言和言语”、“组合和类聚”、“所指和能指”等,但是语言学家往往看不懂,因为有些非语言学文本中的语言学术语几乎同语言学科中的含义毫不相干。王一川说:“修辞学转向,是在复杂压力下发生。‘修辞论’是狭义‘修辞学’概念的引伸。”(78页)应当承认,美学家王一川对修辞学及其术语的理解是基本上符合修辞学科的规范的。比较而言,哲学家俞吾金的的修辞、修辞学、修辞学转向,恐怕是修辞学界所难以接受的,因为它不符合当今修辞学界的学术规范,它伤害了修辞学的社会形象,将导致不良的社会效果。但是,哲学家的这种用法也并不是某个人的创新,也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哲学家俞吾金的这一文章,不仅修辞学界应当注意一下,也值得社会各界的关注。对修辞学来说,这不仅关系到修辞学的社会形象问题,也关系到修辞学自身的前进方向问题。对社会生活来说,这是一个语言文明和社会文明的关系问题。在我看来,俞教授所说的“修辞学转向”,其实是一种“伪修辞”现象,或“反修辞”现象。并不是修辞学家所主张、所捍卫的修辞学。而中国的修辞学家——“修辞立其诚”是中国修辞学的传统!——应当同“伪修辞”和“反修辞”划清界限。修辞学家也应当让其他学科和社会大众知道真正的修辞学是什么。三是道德的责难,是形象损害的主要原因。《李认修辞学》第32页贬低修辞学,是古已有之的。在西方是从古代希腊就开始了的。值得注意的是欧洲传统上,反对修辞学最坚决最激烈的是哲学家。台湾孙万国翻译的PeterDixon《论修辞》(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75年)叙述了欧洲传统中贬低修辞学的种种言论。他说:“从这些引述中,我们很容易划分出修辞学所以声名狼藉的两个主要原因,一个是美学的,一个道德的。关于道德的责难,早见之于伯拉图的《高基亚士》。攻击修辞学为谎言之母的论调是继承苏拉格底的:‘修辞学歪曲真理,障蔽真理。’不止如此,它还能赋予邪思以蛊惑人的人力量。因为假如修辞学是谎言之母,接着修辞学势必会成为撒旦的牙。”(72页)俞吾金是哲学家,当然是熟悉欧洲的哲学传统的。他如此看待修辞、修辞学和修辞学转向,就毫不奇怪了。问题是他的文本中存在着自身的矛盾的地方。作为中国学者,他不仅熟悉,而且也在其文章中强调了“修辞立其诚”的原则和传统,但却又把“修辞”当作谎言的同义词语,那么所谓“修辞学转向”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一是向诚信原则转向,二是向谎言转向。哲学家一向以思维的严密精确而自豪的,这种混乱的表达显然不是一种哲学的语言和哲学的表达方式。哲学家有时自以为可以高高在其他科学之上的,其实,事实并不如此的。每门学科都有自身的独特性,都是哲学所不能代替的。每门学科都有自己的独特领域和方法,哲学和哲学家都应当尊重其他学科的传统和规范。四中国修辞学的地位上个世纪里,复旦大学教授、修辞学史专家宗廷虎一再鼓吹(“鼓吹”不是贬义词)修辞学是一门显学。我当然高兴,但又曾多次当面对他泼冷水,理由是:该显的,你不说,也显。不能显的,说了也无用。修辞学是否能够成为显学,修辞学家说了无用。要其他学科来说,要社会公认。现在的情况是,正是宗廷虎教授的同事、正是中国修辞学的摇篮的复旦大学的教授,在对修辞学大泼冷水。复旦大学的老校长陈望道是中国现代修辞学的奠基人,他的《修辞学发凡》是中国现代修辞学的奠基之作。但正是复旦大学的哲学家发表了对修辞学的如此之言论。这是对“修辞学是显学”论的一个嘲笑。如果连中国修辞学的大本营的复旦大学的哲学家也把修辞学当作是谎言的同义词,那么中国修辞学的显学的地位又从何说起呢?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年间,复旦大学在中国修辞学史的研究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中国的修辞学家为中国现代修辞学的巨大成功而自豪。但我却常常很是怀疑:其他学科承认么?社会承认么?如果其他学科和社会大众不承认,自我陶醉有什么意义呢?我常给修辞学大泼冷水,甚至因此引起了一些同行的不满。现在我向修辞学界同行慎重地推荐俞吾金教授的文章,目的是引起修辞学界的自我反思。目的不是鼓动同行们去反驳俞吾金,而是提醒同行专家,最重要的是如何搞好修辞学。要使中国的修辞学真正在科学体系中占有一席地位,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要想社会对修辞学有正确的认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五美学家所要转向的是修辞学俞吾金教授的文章提醒我们:要重视跨学科的对话。王一川提出中国美学的修辞学转向之后,我曾请一些修辞学界朋友注意这一动向,甚至把王一川的言论抄给一些年轻的学者,例如山东的孟华等人。但是我们修辞学界至今还没有同美学界展开真正的对话。我们还没有真正理解美学界的“修辞学转向”的真正含义。其实,美学家所要转向的那个修辞学,似乎并不是我们现在的修辞学,不是那几个、几十个修辞格,甚至美学家所说的比喻也不是修辞学家所说的那个比喻!因此,在美学家赞扬、向往修辞学的时候,修辞学家应当清醒地认识到:今天的修辞学并不是美学家理想中的修辞学。王一川在《修辞学美学》中已经说明:“在语言概念的选择和使用上,没有任何一位美学家是绝对公允的和不带偏见的,他总是从自己的理论立场出发去选择和使用语言概念的。”(按:其实是语言学概念,不是语言概念。)同样,哲学界的对修辞学的误解,我们不能用简单的反驳来解决问题,因为感情不能代替学术!正确的态度是:通过开展积极的对话来加以沟通。六反诚信、非修辞学改革开放已经许多年了,“国际接轨”是当今流行的口号。但我感到中国修辞学界同国外修辞学界的认真对话还没有真正地进行。外语界在这方面做了一些工作。但汉语修辞学界对此重视还是很不够的。汉语修辞学界对外国修辞学的传统和现状还是有不少误解的。例如,我们总是说,中国修辞学和东方修辞学重视诚信原则,言下之意西方修辞学不重视诚信原则。事实上,西方修辞学也很重视诚信原则,反诚信也是被否定的对象。我们以为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开创者索绪尔不重视或反对修辞学,其实他很重视修辞学,还主张建立修辞学教研室,他的学生巴意创造了法语风格学(新修辞学)。在修辞学理论创新方面,比利时的列日学派的修辞观就很值得我们注意。我们应当同他们进行对话。采取鸵鸟政策,否定西方修辞学,是不对的。但是,盲目崇拜西方也不妥。例如,不读列日学派的著作,却因为这个学派说零度和偏离,就断言中国学者说偏离,就一定是从列日学派那里借用来的,其心态是中国总不如老外!只能跟在老外的后面鹦鹉学舌。在扩大修辞学视野方面,美国修辞学家的作法就很值得我们注意。我自己以前也轻视美国修辞学,以为他们只注意实用问题。其实问题也不那么简单。他们视野开阔,的确进入了一些我们忽视了的领域,也取得了不少成果。例如罗宾·洛克的《谎言的战争》(新华出版社2001年)一书中所研究的问题,就是中国修辞学家从不研究的)。例如第五章《希拉里·克林顿:斯芬克斯的思索》,我们很难想象这也是修辞学的研究对象,也是语学的研究对象。为人类多做贡献,这是中国人的良好愿望。中国学者如果想为人类多做贡献,那就得先了解世界——中国之外的世界,就得同外国学说对话,对话之后才能谈得上接轨。七是中国发展的需要我对中国修辞学抱有希望,中国修辞学必须繁荣。但,空话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做实事。我不认为,中国修辞学落后于西方修辞学若干年。全世界的修辞学都很不景气。这是一个事实。西方我们(中国修辞学家们)管不了。中国的修辞学家应当在中国繁荣修辞学。中国修辞学的繁荣是中国当今社会现实的需要。一个有五千年文明的国家,要想再次繁荣,有许多条件,其中也有修辞学这个因素。修辞学是民族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外国人对中国旅游者的不满中也有修辞学问题。中国修辞学要注意两个问题,一是学术水平,要在科学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二是社会形象。直到现在,修辞学的社会形象还是一个“不佳”。不解决这两个问题,如何去谈繁荣和显学的问题呢?中国人应当恢复“修辞立其诚”的文化传统,这样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也才可能对世界文化做出自已应有的贡献。如果中国修辞学界能认识到中国修辞学还很落后,还很不科学,在我个人看来,中国修辞学就有希望了。八开展修辞学的普及工作科学普及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修辞学的普及同样是非常重要的。修辞学的普及有两个方面,一是向其它学科普及。哲学家的“修辞学转向”之说,使我们感受到向其它学科普及修辞学知识、同其他学科对话的重要性,这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