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乡礼的现代变迁

中国古代乡礼的现代变迁

从长远来看，礼仪是中国文化的象征。先秦典籍《左传》曾多次提到,华夏族之所以有别于其他族类,是因为她拥有“礼义”。唐代学者孔颖达在解释《左传》时又指出:“中国有礼义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故称华。华、夏一也。”(1)然而在明清以后,礼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桎梏作用日益显露,与此相伴,反礼教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经过历时巨变、岁月沧桑,古老的礼文化已渐与现代人远逝而去。诚然,对于“礼”,我们要看到后来它表现出的束缚人性、不适合社会发展的一面;但就从俗到“礼”而言,这的确是中国上古文明的一次重大飞跃,它奠定了中华文明的基础,是我们的祖先对世界文化作出的重要贡献。法国著名汉学家汪德迈(LionVandermeersch)说过:礼治是治理社会的一种很特别的方法。除了中国以外,从来没有其他的国家使用过类似礼治的方法来调整社会关系,从而维护社会秩序。(2)引文对中国古代的礼法制度评价颇高。乡饮酒礼属于嘉礼的一种,在现代社会日渐式微,可在“礼治”中发挥过不小的作用。一、“社区”和“社区”的含义在探讨乡饮酒礼之前,首先需要明确下乡的概念:1、城邑中心单位—乡里是属于城邦的一种基础社会形态。应该特别指出的是,我们不应该用现代乡村的概念理解周代的乡里制度,因为周代的“乡”本质上是属于城邑属于城邦的。周代有“国”“野”之分,“国”属于城邑,郑玄于《周礼·乡大夫》下注曰:“国中,城郭中也”;而“野”则是今天意义的乡村,郑玄于《周礼·委人》下注曰:“野,谓远郊之外也”。而“乡”是属于国即城邦的一部分,段玉裁注曰:“离邑,如言离宫别馆,国与邑名可互称。析言之则国大邑小,一国中离析为若干邑。”“封,犹域也。乡者,今之向字。汉字多作乡(鄉),今作向。所封,谓民域其中,所乡,谓归往也。”(3)《礼记·王制》记对于不循教化之人的处置,右乡者迁至左乡,左乡者迁至右乡,而仍不思改进,则由乡迁至郊,由郊迁至遂,处置“不帅教者”的基本思路是从城邑中心单位向远离城邑的边远地区迁徙,足见“乡”是属于城邑管理的中心单位。城邦由若干乡构成,以宗法血缘构成的贵族们居住在乡中,拱卫着城邦的中心地位,因此居住在城邦中的人称“国人”也称“乡人”。依照侯外庐先生的意见,从殷代开始中国即进入城市国家时代。2、“国内”三询比起田间遂上的“野人”来,属于城邦的“乡人”不仅物质上过着优裕的贵族生活,而且享受着知政、选举、教育、议政等多项民主权利。“乡人”一词,在《周礼》《仪礼》《礼记》《左传》《论语》等传世文献中凡7见,可以看出,“乡人”与“国人”的意义相同,(4)是属于城邦的贵族阶层。“国人”是就整个城邦而言,任何“国人”又都属于城邦中的乡里,对于其所在乡而言“国人”又称为“乡人”。周代贵族都有自己所属的城邑邦国,但他首先是属于乡党的。就城邦而言,孔子是鲁国“国人”,但在邦国之内,他首先属于乡党,是阙里的“乡人”。“乡人”具有对重大政治事件的参与与了解的权力。《周礼·乡大夫》记:“大询于众庶,则各帅其乡之众寡,而致于朝。国有大故,则令民各守其闾,以待政令,以旌节辅令则达之。”郑玄注:“大询者: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这就是周代城邦著名的“三询”制度,即遇有邦国危难、国都迁徙、国君继立等重大问题时,要集合六乡之民,征求意见,取得“乡人”的理解支持。乡人还享有充分的议政权利,议政的场所就是“乡校”。《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郑国有“以议执政之善否”的乡校,它是一种具有原始民主性质的议事场所,乡人们可以自由地在这里发表对时政的意见,评判政治得失。二、乡饮酒礼的文化内涵乡饮酒礼并不像有些人理解的那样,因为无法禁酒而为饮酒定制的一些礼规。从古籍记载看,乡饮酒礼是封建统治者教化的一种方式。是为了在每年举行几次的饮酒礼仪活动中,使乡民循规蹈矩、尊老敬贤、礼让和睦、彬彬有礼的教育和熏陶。古人十分看重乡饮酒礼这类体现以尊贤尚齿为教化之本的礼仪实践,《礼记·乡饮酒礼》以三篇篇幅十分繁琐地规定了乡饮酒礼的礼规,在其中加入了贵爵、尚齿、尊贤的德治内容,使这项普及到朝廷以外县乡民间的礼仪,成为教化的手段。关于乡饮酒礼的德治意义,《礼记·乡饮酒义》这样解释:“乡饮酒之义,主人拜迎宾于庠门之外,人,三揖而后至阶,三让而后升,所以至尊让也。盥洗扬觶,所以致洁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尊让洁敬者也,君子之所以相接也。君子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不慢不争则远于斗辨矣,不斗辨则无暴乱之祸矣,斯君子所以免于人祸也,故圣人制之以道。”具体而言,古代乡饮酒礼有许多约定俗成的礼节。既为礼仪,就有一定程序。行乡饮酒礼之前要做准备工作。乡里掌管事务的人,要先到乡里德高望重的长辈那里,去商议乡饮酒礼中的主宾,这在礼序中叫“谋宾”。主宾是乡饮酒礼贵客,人选多为德高望重年龄又长的人。人选选定后,主人即掌管乡里事务的人要去邀请主宾。主宾要辞谢一次再答应,以显谦让之德。然后主人要安排陈设好坐席、器皿及食物等等。宾客的座位席次都有详细规定,为的是体现尊卑之礼。、举行乡饮酒礼多半是在乡里学校内举行,一是这个场所易于聚集众人,再者也是注重教育效果。宾客进门之后要进行三次揖让之礼,到达坐席前仍要再揖让三次后才落座。这样在三彼此揖让,无非是宾主之间表示尊重和谦让。饮宴前要行洗手、洗杯之礼,以示清洁。然后要举行献、酢、酬之礼,即主人代表乡人敬宾客酒,相互拜谢后干杯。通常先由主人取酒爵到宾客席前进献,叫做“献”;次由宾客取酒爵主人前席还酒,叫做“酢”;再由主人把酒注樽,先自饮,而后劝宾随饮,叫做“酬”。在礼仪中,这三个步骤又合称为:一献之礼,对尊者要三献、五献、乃至九献。一道道礼序,无非是古人为了充分表达彼此的敬意、尊重、谦让和清洁。《礼记·乡饮酒礼》说,如果人们在礼让中互相敬重、谦让,就不会有纷争,没有纷争就没有诉讼,这样就可以免于人祸了。所以,“圣人制此为礼”。乡饮酒设席置酒肉,目的不是为了专门吃喝,宾客为了尊重主人,尝一口肉,是“尝礼”,饮一小口酒,是“成礼”。《礼记》说这就是“贵礼而贱食”的义理。“先礼而后财,则民作敬让而不争”。乡民们若是形成了先礼而后财的观念,彼此和睦有礼地相处久更加容易了。乡饮酒礼还在礼仪中渗透着尊老敬贤的内容。《礼记》记载曰:“乡饮酒之礼,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老也。民知尊长养老,而后乃能入孝弟,出尊长养老,而后成教,成教而后国可安。君子之所以谓孝者,非家至而日见之也。合诸乡射,教之乡饮酒之礼,而孝弟之行立矣。孔子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5)按照礼规,“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五十岁的人已经不年轻了,但在长者面前仍在站着侍奉,听候差遣,这是为了表示敬长的礼节。同时在不同年龄层次的人面前,设置的盛食物器皿豆的数量也是不一样的。六十岁的人有三只器皿,七十岁的四只,八十岁的五只,九十岁的六只。这是为了表示尊敬老人,人越年长吃的食物就应越丰盛。乡饮酒礼并非严谨拘束,礼仪中重要的一项即声乐歌颂。《乡饮酒礼》演奏的音乐是:(1)升歌。升歌即升堂歌唱《小雅》三首《鹿鸣》、《四牡》、《皇皇者华》。整个升歌的从喜迎嘉宾到慰劳宾客再到鼓励来宾,层次分明,有着明确的礼乐目的。《左传·襄公四年》记鲁国穆叔在晋国听到典礼中演奏《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首音乐,畅谈自己的心理感受,是对《乡饮酒礼》中升歌《小雅》三首的最好注解。(2)笙奏。笙奏是堂下吹奏《小雅》的三首笙诗《南陔》、《白华》、《华黍》,乐器以笙为主,以磬相伴,故称笙奏。这部分是从主题比较明确的歌唱部分转移到渲染气氛的纯粹音乐部分,突出情感的意义。(3)间歌。间歌就是堂上升歌,有乐有词,歌唱与音乐相伴;堂下笙奏,有乐无词,只是纯然的音乐演奏。先升歌《鱼丽》,继而笙奏《由庚》;再升歌《南有嘉鱼》,继而笙奏《崇丘》;升歌《南山有台》,又笙奏《由仪》。升歌以《鱼丽》佳肴之丰盛而“优宾”,以愉悦欢快之气氛而“乐宾”,以福寿之美好而“尊宾”,而笙奏又以舒缓优美的音乐营造和谐愉悦的燕饮情境,把歌诗的精神愉悦和佳肴的物质享受结合于一体,突出和强化了温柔敦厚“诗教”的主题。(4)合乐。堂上歌诗,堂下吹笙,鼓瑟歌诗,笙磬皆奏,众声具作,谓之合乐。这是乡饮酒礼歌诗作乐的高潮部分,歌奏的音乐即是乡乐。按《乡饮酒礼》、《乡射礼》所记,合乐的诗篇包括《周南》的《关雎》、《葛覃》、《卷耳》三篇及《召南》的《鹊巢》、《采蘩》、《采蘋》三篇,总计六首诗篇,是“乡乐”的代表作品。《仪礼·燕礼》中也演奏歌唱二南的六首诗篇,特别标出“遂歌乡乐”,依郑玄注乡乐即是国风,《乡饮酒礼》之所以不称“乡乐”,礼属于乡党已经十分明确,不需要特殊标明。(5)无筭乐。礼乐既成,乐正宣布“正歌备”,乡饮酒礼进入自由燕饮阶段,演奏的礼乐也进入相对自由的程序——“燕乐亦无数,或间或合,尽欢而止也”(6),是为无筭(算)乐。但是,无筭乐阶段,不仅仅体现为演奏形式的自由,其演奏音乐也是自由欢快的“乡乐”,《乡饮酒礼》有“乡乐唯欲”的记载,虽然是记次日宾客答谢主人时的音乐,但是从郑注“唯欲所作,不从其次”的自由形式来看,正与无筭乐的形式吻合。(6)奏《陔》。《陔》即《陔夏》,是送宾的乐曲。曲奏《陔》乐,是劝诫宾客于酒酣耳热之际,不忘礼节,适可而止,既是乡饮酒礼的结束曲,又是欢送宾客的音乐。乡饮酒整个活动形式完备,结构谨严,达到了高超的艺术水平。我们从上文可以看到乡党歌诗活动有了相当的时间长度,乡饮酒礼涉及的诗篇共有十九首(不含无筭乐),按现代时间计算,如果每首音乐演奏用时三分钟,则需要近一个小时的时间(57分钟),如果每首音乐用时五分钟的话,则需要一个半小时还多的时间(95分钟)。这是乡党间的一次盛大的礼俗活动,也是一次规模宏大的艺术演出。以上就是一出完整的乡饮酒礼,百姓在行礼中懂得了尊重奉养老人,然后才能孝顺父母,善事兄长,外出才能尊老尊长,然后教化才能够成功,“成教而后国安”。这也就是传统文化中讲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德性之道。所以古人认为,教化不是每家每户去宣传,也不是天天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