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方言中的词缀生

绍兴方言中的词缀生

绍兴方言有一个特殊的单词“生”。在形容词、形容词和数量词之后，它形成了“生”的形状。例子：。(1)伊人生得瘦生。——他人长得瘦。(2)我偏生要实格套。——我偏要这样。(3)东西太重,偌分两卯生扌它。——东西太重,你分两次拿。(4)我则伊是两个学堂生咯。——我和他是两个学校的。(5)伢是一家生咯。——我们是一家的。(6)俩兄弟格性格是两样生咯。——他们俩兄弟的性格是两样的。(7)一堆生来哉。——他们一块儿来了。(8)伊拨好好交格碗掼成四化生哉。——他把好好的碗摔成四瓣了。“生”作为词缀在近代汉语中较为常见,它从唐代开始就有了这种用法,宋代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就说:“李白戏杜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太瘦生,唐人语也。至今犹以‘生’为语助,如‘作么生’‘何似生’之类是也。”不过,欧阳修所说的“语助”当代学者大都认为是“词缀”,如袁宾先生在《近代汉语概论》、曹广顺先生在《近代汉语助词》中均持这种看法。119把近代汉语的词缀“生”与绍兴方言的词缀“生”作比较,笔者发现,两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近代汉语的词缀“生”最初仅出现在形容词之后,曹广顺先生指出:“唐代例句基本上都是加在形容词之后,而且大多和‘太’搭配使用,构成‘太……生’的固定格式,和其它词类结合者少见。”119检唐代文献,诚如曹先生所言,如:(9)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袖太憨生。(虞世南《应诏嘲司花女》)(10)五嫂曰:“张郎太贪生,一箭射两垛。”(张文成《游仙窟》)(11)十娘笑曰:“汉骑驴则胡步行,胡步行则汉骑驴,总悉输他便点。儿递换作,少府太能生。”(同上)不过这种用法的“生”在唐代的用例并不很多,大量出现是在晚唐五代的禅宗语录和敦煌变文中,且使用范围也迅速扩大,如:(12)不知甚生道安,讲赞得尔许多能解。(《变文集》卷二《庐山远公话》)(13)僧又合掌,师云:“太僧生!”(《祖堂集》卷十六《南泉和尚》)(14)僧见雀儿啄生,问:“师为什摩得与摩忙?”(《祖堂集》卷十六《南泉和尚》)(15)好生供养观音,还要虔诚礼拜。(《变文集》卷二《妙法莲华经讲经文》)例(12)的“生”用在代词之后,例(13)的“生”用在名词“僧”之后,不过“僧”在这里具有描述性,例(14)的“生”用在动词之后,例(15)的“生”用在副词之后。可见唐五代时期的“生”可用在形容词、动词、名词、代词、副词之后。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两宋,如:(16)师辞南泉,泉门送,提起师笠曰:“长老身材没量大,笠子太小生。”(《五灯会元》卷四《黄檗希远禅师》)(17)怕君不饮太愁生,不是苦留君住。(辛弃疾《御街行》)(18)待恁时,等看回来贺喜,好生地剩与我儿利市。(柳永《长春乐时》)(19)病民岂天意,致此定谁生?(杨万里《视旱遇雨》)从上揭数例可知,词缀“生”总是用来表现状态,它起到了一种对句子所表述事物的情况、状态进行描述的作用,且同时具有强调或夸张的意味,121如“太小生”与“太小”相比,前者明显具有强调的语意。《汉语大字典》认为它相当于词缀“然”或“样”,表示“……的样子”。其实“生”与“然”“样”是不同的,后者仅是形容词词缀,而“生”还可用在名词、代词、动词、副词之后,使用范围明显不同;另外它们所含语意也不同,后者是一种静态的一般性描述,而“生”在描述的同时还含有主观色彩。在宋代以后的文献中,“生”的使用范围大大缩小,由原来比较活跃的词缀变成了一个只能用在少数词之后的固定搭配,可能由于口语中“生”经常用在“好”“怎”“偏”的后面,“好生”“怎生”“偏生”凝固成词,“生”的用法发生了变化,只作为构词素而存在。如:(20)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水浒传》第三回)(21)于氏道:“事已如此,莫要闲讲了,且商量正务。如今住在这里,不上不下,还是怎生计较?”(《醒世恒言》第六卷)(22)偏生这拐子又租我的房舍居住。(《红楼梦》第四回)由上可知,“生”在唐宋时期是一个比较活跃的词缀,经常附加在形容词、动词、名词、代词、副词后面,表示对某种状态的描述或强调,但在元代以后,它只在少量的词中作为构词词素而存在。而绍兴方言中的词缀“生”则表现出以下特点。其一,可以用在形容词、副词之后,但只作为构词素构成“瘦生”“偏生”二词,如例(1)(2),这与元代以后的情况相类。其中“瘦生”在唐代就出现,但在近代的文献中并不多见,绍兴方言中却在使用,只是用得不多,尤其已不为年轻人所常用。有时,“瘦生”后又加后缀“势势”,用“瘦生势势”形容一个人长相瘦弱,可见“瘦生”已是一个凝固词。近代汉语中出现较多的“好生”“怎生”在绍兴方言中不被使用,只有“偏生”被保留下来,且使用普遍。其二,绍兴方言中“生”主要用在数量词之后,如例(3)的“两卯(次)生”,“生”用在数量词“两卯”之后,上揭例(4)(5)(6)(7)(8)均是。实际上“生”在一般的数量词后面都能使用,如“一只——一只生”“两本——两本生”“三样——三样生”“八块——八块生”等等,是绍兴方言中非常活跃的词缀之一。加“生”之后,原来的意义发生了变化,从简单的数量表述变成了描述事物具有此种状态或动作使用此种方式,如例(5)“伢是一家生咯。”“一家生”描述了“伢(我们)”的关系状态;例(7)“一堆生来哉。”“一堆生”描述了“(他们)”来的方式。加“生”之后的数量词常具有强调、突出的语意,如“一只生”可具有强调是同一只(如口袋)而非两只的意思;“两本生”则可强调书(或别的以“本”为量词的事物)不是同一本的;“三样生”可强调品种各有三样;“八块生”则可突出某物呈八块状或分成了八块,这都与简单的数量表述不同。其三,从形式上看,“数词+量词+生”是其表达的基本形式,但数量词后如出现名词,“生”同样可以加在名词后面,作用未变,如:两本生——两本书生三样生——三样东西生四袋生——四袋米生有时,变成数词直接加名词后再加“生”的形式,如:一个村堂生——一村堂生一个学堂生——一学堂生两只篮生——两篮生另外,加这种“生”的句尾往往还有语气助词“咯”或“哉”。“咯”相当于普通话的“的”,起强调、认定的作用,如例(4)(5)(6);“哉”相当于普通话的“了”,表示事物已然,例(7)(8)。绍兴方言词缀“生”的这些用法,笔者认为应该是近代汉语在方言中的演变。与近代汉语的“生”比较,两者有相同点,也有不同处。相同点除了上述的“瘦生”“偏生”相同外,“生”在唐宋时具有对句子所表述事物的情况、状态进行描述、强调的作用,这一点在绍兴方言中并没有改变,两者所起的基本作用是一致的,如例(19)“笠子太小生”中的“太小生”与例(6)“俩兄弟格性格是两样生咯”的“两样生”都具有描述性,都含有强调的语意。因此,“生”的作用没有发生变化,绍兴方言的“生”仍是唐宋时“生”的沿袭。但绍兴方言中的“生”有它的特殊性。首先,唐宋时“生”虽然使用广泛,可用在形容词、动词、名词、代词、副词之后,但在数量词后面的用例极罕见。而在绍兴方言中它却只能用在数量词后面,反而不再自由地与形容词、动词等其他词结合,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现象。在《五灯会元》中仅见到一例“生”与数字相结合,其意义是表示事物量的状况,如:“何故?渠无所在,渠无名字,渠无面孔。才起一念追求,如微尘汗,便隔十生五生。”(《五灯会元》卷第十八《荐福道英禅师》)但这一例“生”直接与数字相结合,而绍兴方言中“生”与数字之间必须有量词或名词,两者是有区别的。再,一般学者认为“生”来源于魏晋南北朝的词缀“馨”,但“馨”也不见在数量词之后的用例。因此从形式上看,绍兴方言中“生”的用法非常特殊。其次,尽管“生”的作用未变,都起描述、强调的作用,但加词缀“生”以后,唐宋时词的意义基本未变,如“贪生”就是言“贪”,“小生”就是言“小”,而绍兴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