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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人类学研究述评

从世界范围来看,都市人类学作为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确立于20世纪60年代。人类学将研究视野从部落、乡村转向都市的背景主要有三个:一是随着世界殖民体系的解体,传统的社会学研究发达社会而人类学研究“原始社会”的学科分工体系遭到冲击,人类学作为对人类整体多样性的研究被重新定义。为了符合这一宗旨,人类学也不得不研究西方和城市。二是在农村与人类学家合作的村民大量迁往城市,忽视这种迁移创造的关系也将导致对村庄生活的误解。为弥补这一缺陷,人类学家只好追随研究对象的迁移路线,将研究视野扩大到城市。三是因特网和电信服务等新技术的普及,致使原有的城乡边界模糊,这种模糊性在都市扩张的地方尤其显著。在中国,1949年以前就已经出现了重要的城镇研究萌芽。1947~1948年,MortonFried在安徽的一个集镇上进行了田野调查;[1]施坚雅也于20世纪40年代后期对四川的集镇进行了研究,[2]他所提出的“市场共同体”理论对中国人类学产生了深远影响;费孝通在20世纪30年代的田野工作中,就表现出将研究从个别乡村扩展到覆盖其中心小城镇在内的更广大地区的愿望,但直到1983年,他才能这样做。[2]都市人类学在中国真正兴起,始于20世纪80年代。与改革开放同步,这一时期,人类学在中国得以重建,大量新理论、新方法和新流派被引进,都市人类学也是其中之一。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美国学者顾定国来到广州从事都市人类学研究,将都市人类学引入中国。在他的积极倡导推动下,1989年12月28日在北京召开了第一届国际都市人类学会议。1992年,中国都市人类学会成立,并开始出版《中国都市人类学通讯》。[3]至1997年,中国都市人类学会已经出版了三本都市人类学论文集。[4]作为其研究伙伴,笔者亦成为中国最早的都市人类学者之一,所编著的《现代都市人类学》是“中国大陆第一本系统论述都市人类学的教材”。[5]中国都市人类学发展至今,已有20多年历史。在这20多年中,都市人类学的五个主要领域——城市中的乡村移民的研究、都市问题研究、亲属关系和社会性别研究、族群与族群关系研究和都市化比较研究,中国都市人类学都已有所触及。其中,城市中的乡村移民研究——在中国当前的语境下更常见地被冠以“流动人口”、“农民工”和“城中村”研究——是人类学最具建树的领域,涌现出了以项飙的《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生活史》、张鹂的《都市里的陌生人》以及李培林主编的《农民工——中国进城农民工的经济社会分析》等为代表的一批优秀作品。亲属关系和社会性别研究是人类学的传统核心研究领域,事实表明,亲属制度和社会性别也适用于洞察城市社会,从这一视角出发的研究呈现出丰硕成果。中国城乡家庭的性别差异处于关注的焦点。有研究者发现,城市家庭比农村家庭更少保持父权偏见,结婚的女儿不是搬去与丈夫的父母同住或住在公婆附近,而是与自己的父母联系更为紧密。[6]有学者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财产继承制度。改革开放以前,中国城市居民的私人财产很少,不得不在住房和其他关键资源上依赖政府机构,因此削弱了传统的父权和从夫居形式,而围绕新的居住形式建立起倾向于双系继嗣原则的更灵活的体系。[6]新的城市有产阶级家庭中出现的父权复苏现象可以为这一论点提供支持。城市家庭被独生子女政策深刻地改变了,其最明显的表现是,反对对女儿进行投资的偏见很大程度上从城市家庭中消失了。随着独生子女政策的推行,教育作为通向成功的途径变得更加重要。独生子女们在享受宠爱的同时,也承受着在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以获取职业上的成功,从而为父母晚年提供保障的巨大压力。此外,都市人类学的研究领域还紧跟时代发展潮流,广泛地涉及健康、消费、传媒、社区、流行文化等各个方面。从股票市场到情感咨询热线,从气功养生到母乳喂养,从卡拉OK到热播电视剧,从城市改造到社区治理,都是都市人类学关注的兴趣点。当前都市人类学面临的一大挑战,就是其在新的学术分工中的地位模糊问题。人类学家在社会学家、地理学家或人文学者提出的主题上工作,他们之间的共同性常常比差异性显著得多。不仅如此,所有的社会科学都有着研究城市社会的分支。目前,参与都市研究的有生物学、建筑工程及设计、城市规划、政治学、经济学、心理学、历史学、公共行政学、系统工程学等,这些学科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很难在其间寻求到精确的分工。在这样的背景下,都市人类学能否保持自身的特质和独立性,并在核心研究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答案是肯定的。敏锐的触角,独特的视角,见微知著的个案民族志研究方法,都将使都市人类学在对都市和都市生活的理解上作出独特贡献,保持其巨大的魅力和旺盛的学术生命力。需要指出的是,都市人类学不可能也不应该从其他学科的城市研究中剥离出来,相反,都市人类学应加强研究的多学科性,以更好地把握城市社会、政治和文化问题。事实上,在当前的中国社会科学领域,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地理学等学科在城市研究中都非常活跃。而且,随着学科交叉和相互渗透趋势的加强,人类学定性研究和个案研究方法逐渐被其他社会科学广为接受。与此同时,人类学也在积极吸纳其他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如定量研究、政治经济学研究、社会空间研究等。在中国,都市及都市社会研究正在形成充满活力的专门领域。都市人类学正与其他社会科学一起,参与着对都市和都市社会的综合研究,其研究成果与其他社会科学研究成果一起,集中发表于《社会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民族研究》等社科类权威刊物以及各民族院校的学报上。为了保持视野的开阔,笔者的论述也将不只局限于人类学领域,而是从社会科学全局审视都市人类学当前的发展。就近年来对中国都市人类学的关注和思考,笔者认为,目前对都市人类学具有重要影响的领域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城市少数民族研究、城市新移民研究和城市社区研究。一城市少数民族研究人类学在中国得到认可的表现之一,就是少数民族地区城市化和其他城市少数民族聚居地的发展研究成为人类学家牵头的研究领域。[7]新中国建立之初,受当时民族理论的局限,少数民族被视作人类线性进化进程中的“落后”阶段的群体,而城市作为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产物,城市与少数民族相结合的考察很少。改革开放以后,作为对所研究的人口流动的反应,中国学者开始从人口流动角度研究少数民族的都市化。[8]少数民族与城市相结合的研究更多的是两种研究取向的结合并建立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以实证研究为主,理论建树和国际对话能力不足。阮西湖描述了1979年后对移民控制的放松是如何有助于“多民族城市”的产生。虽然历史研究表明,许多中国城市在此相当长的时间以前就已经是多民族的了。[9]单菲菲、高永久则归纳城市化进程中的民族问题研究重点领域包括城市化战略研究、民族社区建设研究、民族社团建设研究、民族文化变迁研究和人口迁移、流动问题研究。[10]也有学者将城市少数民族研究和社区研究取向结合做城市少数民族社区研究,这种研究不但有可操作性而且带有方法论意义。梅军对此类研究做有综述。[11]实际上城市少数民族问题是城市移民与少数民族文化变迁两个维度上的交叉问题,也可以化约为都市人类学五大研究课题中的都市化带来的文化适应问题。这一主题至少包括了以下三个方面的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少数民族适应研究、少数民族地区都市化研究以及国际都市化进程中的境外族群关系研究。笔者曾在《城市化进程中的民族问题研究》[12]一书中对以上问题进行了较为系统的阐述和个案研究。(一)少数民族城市适应研究相对流入城市而言,外来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由于其特殊的“双重身份”,其生存状态的群体行为还涉及族群融合、文化冲突、传统待续、民族关系等相关抽象的深层问题而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陈晓毅、马建钊曾以广东这一改革开放前沿为调查区域,考察活跃在珠三角地区的少数民族群体及其城市适应策略的多样性。[13]马旭在《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城市适应研究》中,对少数民族城市适应研究相关文献做了比较系统的综述,发现相关论文不下百篇。总体说来,人类学对少数民族城市适应的研究仍然处在对传统少数民族研究的拓展阶段,也就是随着少数民族人群的流动和进入城市而关注作为整体的少数民族人群城市情景下的文化变迁和城市生活策略。(二)少数民族地区都市化研究笔者曾与顾定国、马京等学者一起对不同地域的少数民族地区都市化进行调查:选取云南瑞丽考察边疆少数民族城市的都市化,选取峨山[14]考察少数民族县区的都市化。不同的民族地区因地制宜,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发展经济,如峨山高平乡以烟草种植为主,成了玉溪卷烟厂的原料基地,而峨山县城依靠商业服务业发展起来。通过不同的途径,这两个少数民族地区都相同地卷入都市化进程和汉化进程。笔者提出,少数民族地区的乡村都市化可以是与沿海发展乡镇企业带动第三产业和小城镇发展不同的都市化道路,道路选择的不同是由自然条件和人文条件的不同决定的。因地制宜地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实为上策。[15]高永久在西北四省区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写了《西北少数民族地区城市化及社区研究》[16]一书,讨论了我国西北地区民族地区多形态的城市化进程,丰富了民族志材料样本。对于那些没有移民到城市或使他们的地区上升到城市地位的少数民族个人而言,城市的影响仍然可能大量存在。尽管低收入和薄弱的基础设施意味着在少数民族地区实现“城市化的”生活方式,要比许多其他农村地区更不可能,但是大众传媒的普及和在当地的商店中也能买到的新商品,仍然为其实现提供了入口。[17]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在大众传媒和消费主义的影响下,即使还没有完全卷入都市化进程,但首先已从意识形态上受到都市化的影响从而产生社会变迁或留下契机。(三)国际都市化进程中的境外族群关系研究全球化与都市化进程几乎是同步加速进行的。在中国一些大都会、历史时期的殖民城市和边境城市中,境外族群是一个活跃的群体。比如香港曾是一个殖民城市,人口最大的特征就是由移民构成,这形成了香港复杂而多元的文化。都市人类学者会在实地调查和问卷分析的基础上在跨国族群理论、族群与国家关系理论框架中讨论境外族群关系。笔者在对澳门族群的研究[18]中发现,澳门的多元文化形成是多元族群在历史过程中共处共生的结果。澳门的族群现在可以划分为土生葡人、广东族群、福建族群、菲律宾人和泰国人等。而族群关系也因历史、记忆、政治、经济、社会结构等因素而趋于文化融合和族群认同,笔者认为也许随着文化涵化的加速,澳门会产生汉民族为主体融合了其他族群的多元一体结构的“澳门族群”。一些都市人类学者还对香港族群、上海的台湾人、犹太人、广州的黑人进行研究。相信在国际都市化背景下,此类关注会日益增加,中国的都市人类学不但应当把田野对象拓展到境外族群,而且应当有一种全球视野,向境外田野努力,有做全球民族志的野心和抱负。这也是中国的都市人类学走向世界,与国际学术界对话的契机。二从农民工到城市新移民研究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农村人口向城市大规模流动,被视为中国社会转型的重要特点。对这一重大社会事件,包括人类学在内的中国社会科学界给予了持续深入的关注,有关“流动人口”和“农民工”研究的论文、著作汗牛充栋,数不胜数。至今,随着农民工对城市社会经济、政治参与程度的加深,这一人数众多的社会群体对我国社会转型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仍然是社会科学界讨论的热点之一。随着社会的发展,“农民工”或“流动人口”问题也发展到了新阶段,主要表现为:(1)许多流入城市的农民工不再是暂时居住城市,而是倾向于长期居住;(2)有定居城市的倾向和行为,往往是举家迁移;(3)对所居住城市认同感较强,能主动融入到城市社会中去;(4)“新生代”农民工几乎没有务农经历,对城市的认同超过了对农村的认同。基于此,近年来,作为对“农民工”和“流动人口”研究的延续和深化,“城市新移民”研究被推上前台,日益引起学者们的关注。“城市新移民”研究在社会科学领域掀起热潮,源于三个社会背景:一是“城乡一体化”政策的出台,城市化道路的选择重新成为争论的焦点,而无论选择哪种道路,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安置都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二是近年来“市民社会”或“公民社会”的呼声日渐增高,农民工也被纳入到公民社会建设的视野中来,学者们开始从公民权利的高度看待农民工权益保障问题,呼吁给予农民工公民待遇,实现农民工的市民化,使他们真正融入城市社会;三是农民工劳动力供求状况发生变化,农村廉价劳动力无限供给的神话被打破,发生了从“民工潮”到“民工荒”的转变。“民工荒”的出现导致的城市经济衰退危机,迫使人们重新认识农民工对于城市经济的意义。(一)国外新移民研究“新移民”多见于指称迁往发达国家定居的国际移民。国外学者自19世纪末就已经开始对包括国际移民和国内移民在内的新移民问题开展研究,研究成果十分丰富。有关理论涉及人口构成、社会传统、经济发展、地理环境、心理素质、价值趋向等多重因素,参与探讨的包括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经济学、地理学、政治学等不同学科。目前的研究大致集中于三个方面。1.移民起始动因的研究早在19世纪,美国学者莱文斯坦就提出了剖析移民动因的“推拉理论”。这一理论研究移民迁入地与迁出地由于自然环境和社会经济发展的空间差异形成的推力与拉力机制以及移民个体差异的内部机制。追随推拉理论的脉络,又出现了新古典主义经济理论、新经济移民理论、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和历史结构与世界体系理论等阐述移民动因的理论。2.移民延续或是移民适应的研究关注于移民一旦在某一地区出现后,这种潮流如何持续发展。有关理论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类:一是网络说。移民网络带来了移民的持续,移民网络是一系列人际关系的组合,其纽带可以是血缘、乡缘、情缘等。二是连锁因果说。认为移民行为有其自身内在的延续性,可内化为具有衍生性的习惯。三是移民文化说。认为伴随着人口的迁移逐渐在输入地形成一种新文化,这种文化综合了输入地和输出地的价值观念、行为准则、人生态度,在这种特殊文化的潜移默化下,群体中的新成员往往不由自主地随前辈走上移民的道路。3.移民公民权利的研究关注于处理主流社会与移民社会关系的问题,大致可以梳理出“同化论”和“多元文化论”两大派。同化理论基于熔炉政策,认为移民在输入地一般要经历定居、适应和同化三个阶段,把移民接受主流社会文化作为移民适应成功的标识。而多元文化论则鼓励移民保留自己的文化、语言、习俗和生活方式。美国移民研究专家斯特芬·卡斯特指出,“多元文化”至少应包含以下四个基本点:一是外来移民有权成为移入国的公民;二是给予外来移民族群以平等的权益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职责;三是具有不同文化特性族群或个人的要求有权得到尊重;四是主流社会应当根据外来移民族群的特殊文化需求修订相关政策。总之,多元文化决不仅局限于文化,而是囊括了给予各民族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平等权利等多重内涵。(二)国内新移民研究1.“城市新移民”概念的界定目前,国内新移民研究刚刚起步,对这一概念的界定也还处于探索时期,并未形成被普遍接受的定论。当前,“城市新移民”的定义主要见于马西恒[19]、文军[20]、朱力[21]、郭虹[22]、童星[23]、张文宏[24]等。这些定义既有交叉重合之处,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差异。总体来看,大部分学者都认为农民工是城市新移民的主体构成部分,其中包括流入城市的外地下岗职工;也有些学者将注意力集中于社会地位较高的“白领移民”或“智力移民”上。值得注意的是,农民工群体中出现的“新移民”是经过分化后的农民工中的一部分,这些人有些成为小业主、个体户,有些继续靠出卖劳动力为生。但与一般“流动人口”相比,他们一般都具有以下特点:有相对稳定的住所和收入;有定居城市的倾向和行为;对城市的认同感较强;还没有得到城市社会的正式认可,不时面临户籍问题带来的困扰。2.新移民市民化目前对新移民的市民化存在多种解释,较为普遍的有两种:一是从进程上看,新移民的市民化可分为不同阶段,即农民工从事非农产业、在城市定居、融入城市社会文明三个阶段。王春光将目前农民工在城市生活、居住但不能获得城市居民身份的状态称为“半城市化”。[25]二是从内在转变来看,农民工市民化有四个层面的内涵,包括生存职业市民化、社会身份市民化、自身素质市民化和意识行为市民化。[26]也有学者从居住条件、经济生活、社会关系和心理认同角度来对新移民的市民化进行界定。[27]新移民市民化研究主要围绕三个问题展开,即社会公正、公民权益和新移民主体性建构。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开始出现社会转型,利益分化和社会公正问题随之浮出水面。农民工长期遭受不公正待遇,已经成为当前中国面临的一大社会问题。目前,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以社会公正为前提,将解决农民工问题提上日程都已成为不容回避的问题。首先,从城市治理角度来看。进城农民工遭受到种种不公正的待遇,容易引发他们的不满情绪,从而导致城乡对立、市民与农民工隔阂,并成为城乡矛盾冲突的前沿和城市进一步发展的不安定的重要因素。其次,从协调城乡发展来看。新中国成立后的30多年中,我国主要依靠农业提供的积累,初步建立起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经过20多年的努力,我国已经初步具备了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的经济实力。从代际公正和贡献分配的原则出发,国家应该给予农民工以应有的补偿。再次,从社会面临的实现社会公正的巨大舆论压力来看。当前,社会公正原则普及程度迅速提高,与社会保障、社会福利相关的各种观念成为现代社会的基本组成部分,已经很难再像以前一样置劳动阶层和其他贫困群体的生存需要和公正诉求于不顾。同时,中国农民工在福利保障方面的不公正待遇也常常受到国际社会的批评。[28]最后,农民工权利意识的觉醒和增长,农民工的政治参与意愿和行动显著增强。有资料显示,2004年1至7月份,广东省劳动部门处理过的群体性突发事件达540宗,涉及人数5.73万。[29]有研究者指出,农民工的政治参与表现出由无意识走向有意识,由个体化参与走向组织化参与,由非制度化参与走向制度化参与,由政治参与边缘走向政治参与中心的趋势。[30]新移民的权益问题是实现市民化的关键。在以往的研究中,新移民的权益被总括为劳动权益和社会保障权益,近年来,有学者开始提出用“市民权”[31]解决农民工问题。在“市民权”涵盖的众多内容中,居住权受到的关注最为突出,社会学、建筑学、规划学都不同程度地注意到了城市新移民的居住问题。[32]这与当前城市社会空间大规模重构紧密相连。当前,城市规划、旧城改造和“城中村”的形成等,都在深刻地改变着城市空间和城市景观。空间的重构也是城市政治、经济的重构,是各个利益方较量博弈的过程。那么新移民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赵晔琴对上海的研究表明,在城市更新过程中,政府、开发商、城市居民构成了动、拆迁过程中利益博弈的三个主要行动主体,而同样拥有城市居住者身份的外来务工人员则被当作“局外人”排除在外,成为沉默的“第四方”。[33]而张鹂对北京“浙江村”的研究则表明,新移民也积极参与到了城市空间重构的进程中。为了在城市获取立足之地,“浙江村”的新移民与当地政府展开了激烈的空间争夺。这一对物理空间的争夺,也是对空间控制、认同、私营经济和另外的城市生活模式的社会空间的争夺。[34]城市新移民的主体性建构,也是新移民市民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除了制度性因素的约束,作为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人,新移民的个人因素、生活经历也对他们的城市适应具有重要影响。移民城市对大多数农民工来说都是一种崭新的生活体验,通过与城市社会的接触互动,他们也在不断调整着对自我的认识。城市新移民的主体性建构基于三方面:(1)国家权力和政府模式及其与移民社区和主体性关系的转变。如北京“浙江村”的发展、摧毁和重建就生动地表明了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发生的微妙转变。(2)日常生活经验。Pun对深圳工厂打工妹的研究,显示这些徘徊于城乡之间的年轻移民女性处于一种她所称的源于社会主义户口制度、父权家庭和全球资本主义剥削机制的“三重压力”之下。因此,她们中的很多人经历了持久的身体上的痛苦和感情上的创伤,但与此同时,她们拒绝成为被动的受害者。[35](3)性别。对于移民妇女来说,性别话语和女性身体形象对于她们认同的建构都很关键。关于这一点,在何明洁对于成都餐厅女服务员的研究中得到了充分展现。[36]3.新移民与城市化道路的选择城市化道路的选择一直在理论界存有争议,目前有大城市论、中等城市论、小城镇论、根据地域特征确立城市发展模式论和市场效益机制论。[37]其中,大城市论和小城镇论影响最大,两种观点僵持不下,共同左右着我国的城市发展格局和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流向。尽管有研究表明,进城农民工更倾向于定居在所工作的大城市而对家乡的小城镇不感兴趣,[38]但县域经济的快速发展也是不争的事实。以广东省为例,统计表明,广东县域经济发展逐年加速。2004年县域经济增长11.4%,2005年为12.8%,2006年升至14.9%。[39]2000年10月,在中共中央关于“十五”规划的建议中,提出要不失时机地实行城镇化战略,同时指出要走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的道路。这一政策精神为今后的城市化道路奠定了基调。目前社会各界把农民工问题的症结归于城乡二元结构,表现在城乡之间的户籍壁垒、城乡之间不同的资源配置制度,以及以户籍制度为基础的城乡居民不同的社会身份和地位等方面。其中,农民工集中地区,如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唐地区的大城市成为问题的焦点。作为输入地,特别是大城市的举措如何,似乎成为一切根本性变化的起始点。而事实上,输入地城市政府很难承担城乡二元结构消除以后的全部风险和责任。不仅如此,从现实情况来考虑,由于城市的资源有限,完全取消户籍限制,将农民工悉数吸纳为城市居民,城市财政将不堪重负。尤其是中国目前的城市发展奉行的是GDP主义,城市竞争力各项指标的排序都与GDP密切相关,城市不可能不考虑自身的利益和效率。在这种情况下,将城市新移民,尤其是劳力移民的问题寄希望于城乡二元结构的完全消除并不现实。笔者认为,对于输入地政府来说,劳力移民(过去所说的农民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消除城乡二元对立,而在于将劳力移民视为来自各阶层和各地区其他移民的一部分,并与我国城市化进程相结合,建立整体性、渐进性的新移民政策,把移民作为一种身份和正常的融入过程,并为城市新移民提供融入输入地社会的机会、途径和相应的政策。具体而言,就是一方面从全国大、中、小城市及城镇一盘棋的角度思考城市新移民特别是劳力移民的梯级安置,另一方面将劳力移民作为各阶层移民的一部分思考城市新移民政策,处理好各阶层关系。目前,对于应该采取何种城市化道路,并没有国家层面的统一认识,各地政府在城市化道路的选择上还存在较多自主空间。地方政府可利用各种地方政策来掌控本地区的城市发展方向和农民工市民化程度。这也是各地在城市化道路的选择上和对农民工的政策上迥然不同的原因。以农民工市民化为例,珠三角和长三角同为农民工大规模聚集之地,但长三角农民工市民化的程度要比珠三角高得多。这与两地政府的思路和认识有关。珠三角地方政府对农民工的市民化始终抱有矛盾心态,一方面担心“民工荒”会对本地经济造成重创,不断通过舆论和临时性的补救措施表示对农民工的亲善;另一方面又始终不肯采取大动作改善农民工的待遇处境,甚至借“金融风暴”导致的企业倒闭潮为由,致使大量农民工失业返乡,以实现产业升级和转型。珠三角地方政府变相遣返农民工的另一个深层次理由,在于GDP统计口径的改变。2004年初,国家统计局要求改进地区人均GDP的计算方法,各地区要统一使用人口统计中的常住人口计算人均GDP,并对历史数据做同口径调整。为缓和地方政府的抵触情绪,国家统计局同时规定,过去采用户籍人口计算人均GDP的地区,作为过渡性措施,可在两年内同时计算两种口径的人均GDP,两年后取消按户籍人口计算。按照新的统计口径,各地人均GDP均有不同程度下降。同年,大面积的“民工荒”席卷全国。这一规定与“民工荒”的同时出现,并非巧合。4.新移民与底层社会就城市底层社会研究脉络而言,陈映芳将城市底层社会研究划分为20世纪初期、20世纪20年代和20世纪90年代以来三个阶段。[40]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前两个阶段,这些研究大都从社会史和文化史角度展开。现有城市社会下层群体的研究成果包括产业工人、人力车夫、学徒、女佣等职业群体,也有秘密会党、流民、乞丐、娼妓等特殊群体。[41]与早期相比,当代城市底层或下层研究,无论是调查群体的多样性还是调查深度,都要单调和逊色许多。陈映芳认为,1990年代以来,有关社会下层的调查和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1)下岗工人问题研究,(2)社会分层研究,(3)社会贫困问题研究。在她对“城市下层”作出的界定中,明确指出定居于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及其家庭是“城市下层”的构成部分之一。[42]其他有关社会底层和社会弱势群体的研究,也都明确将农民工列为研究对象之一。[43]作为底层社会的弱势群体,城市新移民的“弱”通常表现在以下方面:经济上弱,贫困是弱势群体的本质特征;政治上弱,社会弱势群体的声音得不到重视,意见得不到采纳;心理上弱,缺乏自信;文化上弱,社会弱势群体的文化认同很难进入社会主流文化的视野。许倬云先生也认为,所谓“底”和“边”,就是“穷而无告”、“弱而无助”的一些人,这些人等于是被践踏在社会的底层,也在“礼法”的边缘。[44]以笔者从事的城市拾荒者研究为例,与在工厂打工的农民工相比,拾荒者在非正式部门就业,远离体制,所处的社会地位更加边缘。笔者认为,拾荒者的“底层”定位主要从身体、社会资本和社会认同三方面来体现。从身体角度来看,拾荒者的身体和生命遭受着最严重的漠视。拾荒者要比处于其他社会位置的成员承受更多身体上的压力和痛苦,当“白领”们都在百般锻炼、精心护养他们的身体时,拾荒者却不得不忍受疾病、事故、恶劣的工作环境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和痛苦,甚至拾荒者的丧生都被等闲视之;从社会资本来看,拾荒者拥有的社会资本极其有限,这不仅对他们自身生活造成影响,也使他们的子女在社会资本获得上受到限制,难以实现向上流动;从社会认同来看,“垃圾村”是一个被隔离的地区。隔离不仅表现在物理空间上,也表现在社会认同上。三都市社区研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城市化浪潮不断高涨。与城市化进程相伴而来的是国家治理视野下对城市社区建设的大力推行。“社区”在治理话语中常被用为行政地域单位,“更多是指一种新的城市行政管理地域单元”。[45]社区建设在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时期,被视为是改造国家权力结构并重组中国社会的实验,这场实验意味着单位制向社区制的整体转变,也意味着各种类型社区的景观和结构变迁。国家试图通过社区建设运动将作为行政管理地域单元的社区改造成人们通过交往互动的日常实践产生地域、情感认同的共同体。由此,社区建设如何进行,社区整合应遵循何种模式,在这场浩大而持久的运动中,中国城市基层治理将走向何方,诸类国家治理技术上的问题被广泛讨论。基于血缘和地缘的乡土生活转变为基于业缘、类缘和机缘的城市生活,常在关于中国的讨论中被视为“现代化”和“全球化”过程的表现。生活在其中的社区居民能否欢呼着奔向现代?都市人类学将全球化和都市化宏大背景下社区邻里关系和社区认同作为重点考察对象,着重关注城市社区邻里关系和社会网络,讨论社会变革对社区日常生活的影响和意义。社区研究是人类学乡土社会研究转向以来形成的传统。而社区研究的方法最早可以追溯至法国人黎伯勒。[46]都市人类学语境中的都市社区不常指行政地域单元,一般是指人群聚居地,这种聚落往往与行政地域单元不会完全重合,如北京“浙江村”和一些少数族群聚居地。都市人类学意义上的社区就涵盖了文化、人群、空间、网络等要素的综合考察。都市社区研究传统源自国外,因此,中国都市人类学的都市社区研究是在和国际学术界研究成果和理论对话的基础上进行的。(一)国外都市社区研究19世纪80年代,滕尼斯首先提出Gemeinschaft和Gesellschaftt这对概念来分别指代一种人们分享亲密和人情的共同体和一个理性选择、靠分工和契约来联系的异质性群体社会。这对词在汉语世界一般被翻译为社区和社会、通体社会和连体社会或者礼俗社会和法理社会。这种二分法逻辑上衍生出的对社会特征进行说明的成对出现的术语还有杜尔干的机械团结和有机团结,韦伯的实质合理性和形式合理性、传统性统治和合法性统治,库利的初级群体和次级群体,刘易斯的传统部门和资本主义部门等等。[47]这些不同指向的成对出现概念都源自“传统”和“现代”这样的分野。这种分野让我们感受到传统和现代似乎是对立的,而且是一种线性发展轨迹。这种逻辑在国家话语中,表现为通过“发展”追求“现代化”。现代扑面而来,传统何去何从?人类学者和社会学者对社区生活层面进行了各个角度的阐释并提出不同的看法。学界的观点大致可以分成三个论派:社区消失论(communitylost)、社区拯救论(communitysaved)和社区解放论(communityliberated)。1.传统与现代的割裂——社区消失论当人类学和社会学者开始关注城市问题的时候,就认识到城市生活与乡村生活的种种差异。学者大多认为,由于分工的精细造成社会功能分化和社会结构分层,加之交通、通信、大众传媒的发达造成的人口流动,人们的日常生活不再局限于邻里关系而远在社区之外导致社区认同感和社区团结感降低。这种论调在中国被翻译为社区失落论[48]或社区消失论。[49]从最早系统研究城市生活与人际关系的齐美尔发出,经由其学生帕克执首的芝加哥学派发扬一直延续今日。这是社区邻里关系研究中持续最久影响最大的观点。从20世纪初到30年代,美国芝加哥学派在实用主义哲学思潮的影响下,对新兴的芝加哥城市的一系列问题展开了实证研究。芝加哥学派对邻里关系的研究成为都市社会学研究的范例。帕克作为该学派第一代代表人物,首先对城市社会邻里关系进行关注。他对城市的研究主要包括人口、邻里关系、职业三个方面。他认为,除了某些种族聚居区,“在城市环境中,邻里关系正在失去其在更简单更原始的社会形态中所具有的重要性”;在那里,成千上万的人虽然居住生活近在咫尺,却连见面点头之交都没有,初级群体中的那种亲密关系弱化了,依赖于这种关系的道德秩序慢慢地解体。”[50]表达了面对城市化潮流,对乡土社区基于血缘和地缘(所谓初级群体)的社会关系和组织的变迁可能带来的城市社区认同淡化和交往弱化问题的思考。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学者斯滕在《社区的销蚀》一书中指出,社会化大生产和大众传媒带来了不同区域不同地方的人们价值观和行为的一致性。人们进行同质性很强的学习、工作和生活。这使得社区作为一个地域变量所体现的人群差异已经不再像乡村社区那么重要。由此,斯滕的观点认为:社区作为一个地域在居民生活中所具有的重要性业已消失;与此相应,社区作为共同生活于特定地域中的人们的彼此依赖和依恋的心理共同体也已不复存在了。[51]费舍尔也在1984年提出,在现代都市中,随着满足社区内部的各种功能需求的责任越来越多地由更高层次的市政当局来统一承担,随着住房市场的扩大,人们选择居住地方的自由越来越大,随着人们与超越于狭隘社区的外界的联系越来越方便,地方性的邻里所满足的功能都逐渐弱化甚至不存在。于是,地方性的邻里社区在居民生活中也就越来越无足轻重。[52]在全球化和经济一体化更加明显的今日,英国社会学家马丁·阿尔布劳沿袭了社区消失论并进一步指出,资本主义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早已使作为社会经济生活的一种原则的地域性成为明日黄花,家与工作的分离在现代早期就已发生,如今,社会生活已经完全非领土化了。从社会性的意义上讲,地域性已不再具有任何明确无误的重要意义。在全球时代,共同体是没有地方性的中心的,它已和地点脱钩,成为“脱域的共同体”(disembededcommunity)。如果想表明在全球化条件下居住在同一区域中的人们之间的关系的特点,最好是把他们叫做“互不相关的邻里”。[53]2.传统与现代的统一——社区拯救论社区拯救论随着对社区消失论的批评而逐渐清晰,并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盛行。这一流派在国内也被称为社区幸存论、社区继存论或社区发现论和社区转变论。这一理论对社区消失论批评道:社区消失论认为社会分工和发展使人们的初级社会关系被弱化,而其实处于日常实践中的人们能够在社会环境变迁的时候继承传统并适应变迁建构社区。因此,在社会变迁中,社区不会消失。甘斯和奥斯卡·刘易斯在对少数族群聚居区的研究成果《都市里的村庄》中指出,在城市郊区,某些社区的内部认同和团结仍然十分明显。怀特的《街角社会》、利博的《塔利角》等实证研究都用民族志表明邻里关系在城市社区生活中仍然十分重要,是人们进行社会交往和获得各种社会支持的资源。社区认同仍然存在。费舍尔的城市性亚文化理论也认为城市社会广泛存在各种不同的社会圈子或社会小团体,即亚文化人口。这种有意义的社会生活圈在城市中划分出自我的边界。但这种共同体的形成在现代手段的帮助下并不一定以地域为基础。3.传统的上升式回归——社区解放论于是,在费舍尔的启发下,费尔曼、雷顿等人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社区解放论。他们认为,把社区生活和人际关系的研究局限在同一地域的邻里关系之间,邻里的空间群体关系成为社区讨论的唯一基础,这种研究视角将人们社区以外的日渐重要的日常活动和社会交往网络忽视在外。于是他们提出不再强调基于地域的邻里关系关注,而是关注超越邻里关系的初级群体关系。把研究视角从地域中解放出来而关注个人的社会网络。该流派还在社会人类学网络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用“社会网络”(socialnetwork)作研究城市居民社会生活的可分析工具取代社区这一已经地域化的概念工具。这一理念和分析工具目前在中国的城市社区研究中被较为广泛地使用。(二)中国都市社区研究中国的社区研究传统从20世纪30年代吴文藻、费孝通接受芝加哥学派帕克访学开始形成,老一辈学者将社区看成中国研究的可操作单位和样本。这一时期以农村社区研究为主。出现了费孝通的《江村经济》、林耀华的《金翼》、杨庆堃的《华北地方市场经济》等一系列人类学民族志作品。这一传统一直持续到新中国成立前夕。其间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也是社区研究的典范。1949年以后学科中断,直到改革开放学科复办后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社区研究的传统才得以延续。此时,城市社区研究伴随着国家的社区建设运动逐渐结出显著成果。一些学者主要在对中国城市正在进行中的都市社区生活实践进行实证研究的基础上提出观点与上述国外社区关系三理论进行对话。比如黎熙元在对不同类型的城市采用问卷法调查得出的数据基础上提出:(1)居民个人关系网络发生空间上的扩散,逐渐超越所居住的空间范围。(2)邻里关系趋向疏离。在行政社区基础上,由于城市化,个人的社会支持网络将逐渐从社区内转移至社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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