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史考证学的学术路向及其宝贵启示.pdf

新历史考证学的学术路 向及 其宝贵启示 陈 其 泰 摘 要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在 2 o世 纪 初 独 特 而 优 厚 的 学 术 文 化 条 件 下 兴 起 ， 取 得 了卓 著 成 就 ， 于 整 个 2 0世 纪 影 响 至 巨。 以 王 国 维 、 陈 寅 恪 、 陈垣 、 傅 斯 年 为 代 表 ， 其 治 史 基 本 特 征 是 实 证 考 察 与 贯 通 研 究 相 结 合 ， 既 注 重 严 密 考 证 ， 又 重 视 治 史 观 念 的 更 新 和 指 导 ， 因 而 其 成 就 远 高 于 乾 嘉 朴 学 。 至 1 9 4 9年 以后 ， 一 批 原 先 熟 悉 考 证 的 学 者 自 觉 接 受 了 唯 物 史 观 指 导 ， 遂 使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达 到 新 的 境 界 ， 可 以 蒙 文 通 、 谭 其 骧 等 为 代 表 。2 o世 纪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的 学 术 路 向 证 明 历 史 观 的 进 步 对 于 史 学 的 创 新 和 发 展 有 根 本 性 意 义 。 同 时 ， 此 项 研 究 对 于 正 确 评 价 新 中 国 历 史 学 发 展 道 路 也 具 有 重 要 价 值 。 关 键 词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实 证 考-察 贯 通 研 究 唯 物 史 观 新 中 国 史 学 道 路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是 2 0世 纪 影 响 至 巨 的 史 学 流 派 ， 而 对 它 经 历 了 怎 样 的 演 进 路 径 ，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者 取 得 重 大 成 就 的根 本 性 治 学 经 验 是 什 么 ， 在 今 天 对 我 们 又 有 何 宝 贵 的 启 示 ， 迄 今 均 未 得 到 清 晰 的 解 答 。 这 些 问 题 的 探 索 不 唯 对 于 总 结 2 o世 纪 中 国 史 学 的 理 论 遗 产 关 系 重 大 ， 而 且 对 于 推 进 当 代 史 学 的 发 展 有 深 刻 的 现 实 意 义 ， 本 文 拟 对 此 略 申 己见 。 一 、新历史考证学派兴起 的学术文化条件 考 证 之 学 在 中 国 有 悠 久 的 传 统 ， 至 清 朝 乾 隆 时 期 达 到 极 盛 ， 名 家 辈 出 ， 著 述 丰 富 ， 在 史 料 考 订 和 文 献 整 理 上 均 取 得 了 卓 著 的成 绩 ， 并 且 探 究 、 总 结 出 一 套 严 密 精 良 的 考 史 方 法 ， 因 而 成 为 2 0世 纪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形 成 的 重 要 条 件 之 一 。 乾 嘉 时 期 学 者 由考 经 而 考 史 ， 在 诸 如 文 字 训 诂 、 音 韵 、 天 文 历 算 、 舆 地 、 典 章 制 度 、 经 籍 注 疏 、 史 实 考 订 ， 以 至 校 勘 、 辑 佚 、 辨 伪 、 目 1 2 6 天津社会科 学2 0 1 4年第 5 期 录 等 领 域 ， 长 期 进 行 窄 而 深 的研 究 ， 取 得 了 十 分 丰 硕 的 成 果 。 主 要 辑 刊 乾 嘉 考 证 学 论 著 的 皇 清 经 解 正 续 编 ， 合 计 有 一 百 七 十 余 家 ， 近 四 百 种 二 千 八 百 余 卷 ， 可 以说 是 对 朴 学 成 就 的 一 次 检 阅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者 尤 为 服 膺 乾 嘉 名 家 治 史 所 形 成 的“ 实 事 求 是 ， 无 征 不 信 ， 广 参 互 证 ， 追 根 求 源 ”的 严 密 精 良 的 考 证 方 法 ， 并 在 新 的 历 史 条 件 下 创 造 性 发 展 。 对 此 ， 郭 沫 若 在 评 价 王 国 维 的 贡 献 时 即讲 过 很 中肯 的 话 ， 称 他 “ 承 继 了 清 代 乾 嘉 学 派 的 遗 烈 ” ， “ 严 格 地 遵 守 着 实 事 求 是 的 态 度 ”， 成 为 “ 新 史 学 的 开 山 ” 。 2 0世 纪 的 历 史 考 证 学 者 还 十 分 幸 运 地 得 到 时 代 丰 厚 的 赐 予 。 恰 是 在 2 0世 纪 即将 破 晓 的 时 刻 ， 安 阳 殷 墟 的 甲 骨 文 史 料 被 发 现 ， 这 意 味 着 为 古 史 考 证 打 开 了 新 的 法 门 。此 后 ， 不 仅 甲 骨 文 b辞 大 量 出 土 ， 郭沫若 ： 鲁迅与王 国维 ， 载 历史 人物 ， 人 民出版 社 1 9 5 9年 版 ， 第 1 3 7页。 而 且 敦 煌 文 书 、 汉 晋 木 简 、 明 清 内库 档 案 也 在 短 时 间 内 相 继 被 发 现 。 2 0世 纪 初 著 名 的 “ 四 大 新 史 料 ”的 发 现 ， 以 及 一 批 少 数 民 族 史 料 ( 包 括 梵 文 、 回 鹘 文 、 西 夏 文 等 ) 的 相 继 发 现 ， 在 中 国 上 古 史 、 中 t u ： 纪 史 、 明清 史 ， 乃 至 中 外 文 化 交 流 史 等 领 域 向 研 究 者 提 出 了 许 多 有 意 义 的 新 课 题 。 故 郭 沫 若 评 论 说 ： “ 我 们 要 说 殷 墟 的 发 现 是 新 史 学 的 开 端 ， 王 国 维 的 业 绩 是 新 史 学 的 开 山 ， 那 样 评 价 是 不 算 过 分 的 。 ” 陈 寅 恪 也 曾 将 敦 煌 写 本 的 发 现 引 起 许 多 学 者 的 研 究 兴 趣 称 为 学 术 的 “ 新 潮 流 ” 。他 说 ： “ 一 时 代 之 学 术 ， 必 有 其 新 材 料 与 新 问 题 。 取 用 此 材 料 ， 以 研 究 问 题 ， 则 为 时 代 学 术 之 新 潮 流 。 治 学 之 士 ， 得 预 于 此 潮 流 者 ， 谓 之 预 流 ( 借 用 佛 教 初 果 之 名 ) 。 ” 时 代 思 潮 和 学 术 观 念 的更 新 也 是 促 成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兴 起 的 重 要 条 件 。 从 国 内 方 面 说 ， 是 由 于 新 史 学 思 潮 和 新 文 化 运 动 的 推 动 。梁 启 超 于 1 9 0 2年 发 表 名 文 新 史 学 ， 倡 导 实 行 “ 史 学 革 命 ” 、 开 启 学 术 的 新 时 代 ， 呼 吁 史 家 摆 脱 旧 时 代 长 期 形 成 的 因 袭 和 附 会 的 积 弊 ， 代 之 以 明 确 地 将 社 会 各 方 面 情 状 和 阶 层 活 动 都 纳 入 考 察 范 围 之 内 ， 写 出 真 正 能 反 映 人 群 进 化 之 现 象 ， 并 求 得 其 公 理 公 例 之 新 史 。 次 年 ， 他 著 成 论 中 国 学 术 思 想 变 迁 之 大 势 的 - n ： 篇 论 文 ， 标 志 着 中 国 学 界 开 始 摆 脱 以 往 只 能 作 经 解 式 或 札 记 式 文 字 的 圭 臬 ， 逐 渐 转 变 为 有 体 系 、 有 层 次 、 作 连 贯 性 论 述 的研 究 新 范 式 。 在 这 篇 名 文 中 ， 梁 启 超 将 中 国 几 千 年 学 术 区 分 为 春 秋 以 前 的 “ 胚 胎 时 代 ”、 春 秋 末 及 战 国 时 期 的 “ 全 盛 时 代 ” 、 两 汉 时 期 的 “ 儒 学 统 一 时 代 ” 等 七 个 阶 段 ， 精 辟 地 评 价 了 各 个 时 代 的_重 要 思 想 家 及 其 著 作 ， 相 当有 说 服 力 地 论 述 了 各 个 时 代 思 想 的 主 要 特 点 、 成 就 和 缺 陷 ， 以 及 这 些 特 点 又 是 由 于 怎 样 的社 会 环 境 和 学 术 条 件 而 产 生 的 ， 前 一 时 代 的 学 术 思 想 如 何 成 为 这 一 时 代 的 渊 源 ， 这 一 时 代 的 思 想 又 对 后 世 产 生 了 什 么 影 响 等 ， 从 而 使 几 千 年 学 术 发 展 趋 势 和 诸 多 重 要 思 想 家 的 学 术 风 貌 ， 顿 现 在 读 者 面 前 。 全 文 脉 络 连 贯 ， 气 势 非 凡 ， 精 彩 的 论 述 随 处 可 见 。 梁 启 超 之 所 以 能 够 做 到 这 一 点 ， 就 因 为 他 站 到 了 新 的 时 代 高 度 ， 具 有 近 代 哲 学 的 眼 光 和 进 行 系 统 分 析 的 头 脑 。 梁 启 超 其 他 的 多 部 名 作 均 具 有 这 样 的 特 点 ， 即 摆 脱 了 札 记 式 的 对 个 别 事 项 的 考 证 ， 祛 除 盲 从 附 会 ， 扩 大 视 野 ， 注 重 将 史 实 联 系 起 来 考 察 ， 进 而 探 求 历 史 的 演 进 趋 势 和 因 果 联 系 ， 这 种 治 史 新 范 式 无 疑 对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者 起 到 了重 要 的 启 示 作 用 。 以 1 9 1 5年 新 青 年 杂 志 创 刊 为 起 点 ， 五 四 新 文 化 运 动 的 兴 起 更 使 中 国 思 想 文 化 界 经 受 了一 场 洗 礼 。 五 四 新 文 化 运 动 的 倡 导 者 们 高 举 “ 民 主 ” 、 “ 科 学 ” 的 旗 帜 ， 势 如 狂 飙 巨浪 ， 彻 底 冲 破 长 期 以 来 封 建 主 义 愚 弄 民 众 、 禁 锢 思 想 的 堤 坝 。 以 往 的 历 史 学 长 期 作 为 经 学 的 附 庸 ， 经 书 中 的 记 载 就 是 绝 对 真 理 ， 只 能 盲 目 尊 崇 。 直 到 封 建 专 制 主 义 及 其 意 识 形 态 受 到 彻 底 批 判 ， 经 书 至 高 无 上 的 神 圣 地 位 被 推 倒 ， 史 学 才 彻 底 地 摆 脱 了 经 学 的 羁 绊 ， 取 得 完 全 独 立 。 经 书 已 不 再 是 被 崇 拜 的 对 象 ， 而 成 为 研 究 的 x ,：l - 象 ， 也 就 是 说 ， 经 书 被 置 于 一 般 历 史 记 载 和 史 料 的 地 位 ， 同 样 要 受 到 审 查 和 批 评 。这 对 于 历 史 考 证 领 域 贯 彻 求 实 求 真 的 原 则 ， 冲 破 禁 区 ， 提 出 有 关 上 古 历 史 以 及 历 代 典 籍 的 一 系 列 的 考 证 新 课 题 ， 产 生 了 直 接 的 推 动 作 用 。 五 四 新文 化运 动 的勇 士们 高举 “ n- 学 ” 的 大旗 ， 有力 地 推 动 了 包 括 历 史 学 在 内 的 中 国 现 代 学 术 体 系 的 形 成 。 概 言 之 ， 新 文 化 运 动 的 倡 导 者 是 把 科 学 作 为 一 种 精 神 ， 一 种 与 迷 信 、 盲 从 相 对 立 的 思 想 方 法 来 宣 传 和 实 践 的 。具 体 到 历 史 学 科 而 言 ， 便 是 从 历 史 事 实 出 发 ， 以 科 学 方 法 、 实 证 方 法 为 武 器 ， 廓 清 杜 撰 与 附 会 。用 科 学 的 精 神 和 方 法 来 研 究 中 国 原 有 的 学 问 ， 是 当 时 许 多 有 识 之 士 的 共 同看 法 。 正 如 陈 独 秀 所 言 ： “ 科 学 者 何 ? 吾 人 对 于 事 物 之 概 念 ， 综 合 客 观 之 现 象 ， 诉 之 呈 现 之 理 性 而 不 矛 盾 之 谓 也 。 ” 梁 启 超 对 科 学 的 解 释 则 是 “ 可 以教 人 求 得 有 系 统 之 真 知 的 方 法 ” 。 胡 适 在 新 思 潮 的 意 义 一 文 中 明 确 提 出 “ 研 究 问 题 ， 输 入 学 理 ， 整 理 国故 ， 再 造 文 明 ” 十 六 个 字 ， 作 为 “ 五 四” 时 期 建 设 新 学 术 的 纲 领 。其 “ 整 理 国 故 ” 所 指 内 容 ， 大 部 分 都 应 包 括 在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的 范 围 之 内 ， 因 而 其 相 关 论 述 确 实 为 有 志 于 此 道 者 提 供 了 极 为 有 益 的 启 示 。 学 术 观 念 更 新 的条 件 ， 从 国 外 方 面 说 ， 是 西 方 新 学 理 的 输 入 。 西 ： j - 术 的传 播 ， 在 1 9世 纪 末 2 0世 纪 初 已 有 较 大 声 势 ， 至 “ 五 四 ” 前 后 呈 现 强 劲 的 势 头 。 不 但 有 英 、 法 、 德 、 美 等 国 学 者 的 历 史 学 、 社 会 学 论 著 郭沫若 ； 古代研 究 的 自我 的批判 ， 载 郭 沫若全 集 历 史编 第 2 卷 ， 人 民出版社 1 9 8 2年版 ， 第 6页 。 陈寅恪： 陈垣敦煌 劫余 录序 ， 载 金明 馆丛稿二 编 ， 上海 古籍 出版社 1 9 8 0年版， 第 2 3 6页。 陈独秀 ： 敬告青年 ， 青年杂 志 1 9 1 5年第 1 期 。 史学理论 与史 学史研究1 2 7 翻 译 出 版 ， 新 青 年 、 史 地 丛 刊 、 东 方 杂 志 等 期 刊 常 年 登 载 介 绍 西 方 学 理 的 论 著 ， 一 些 大 学 历 史 系 还 开 设 了 西 洋 史 学 思 想 史 、 西 方 史 学 原 理 等 课 程 。 正 如 有 的 学 者 指 出 的 ， 此 一 时 期 的 输 入 “ 已经 开 始 注 意 到 西 方 各 派 史 学 本 身 的 系 统 性 ”， “ 从 而 大 大 拓 展 了 西 方 史 学 输 入 的 深 广 度 ” 。1 9世 纪 至 2 0世 纪 初 年 ， 在 西 方 史 坛 上 占 主 导 地 位 的 是 注 重 实 证 和 强 调 “ 审 查 史 料 ” 的德 国 兰 克 学 派 ， 传 人 中 国并 对 史 学 发 展 产 生 重 要 影 响 的 也 正 是 这 一 史 学 流 派 ， 因 为 他 们 的 主 张 和 治 史 方 法 与 “ 五 四 ” 时 期 支 配 学 术 界 的科 学 主 义 思 潮 相 呼 应 ， 尤 其 与 当 时 因 特 殊 的 学 术 与 社 会 条 件 而 兴 起 的新 考 证 史 学 要 求 严 密 考 证 的 治 史 特 征 相 吻 合 。 兰 克 治 史 长 达 7 0年 ， 前 后 跨 度 极 大 ， 涉 及 领 域 广 泛 ， 内 容 复 杂 ， 评 论 者 对 其 史 学 思 想 、 学 术 风 格 确 有 不 尽 相 同 的 评 价 。 然 则 ， 兰 克 及 其 学 派 对 1 9 世 纪 后 半 叶 至 2 0世 纪 初 西 方 史 学 的 主 要 影 响 又 是 明 确 的 ， 即 高 度 重 视 第 一 手 资 料 ， 用 审 查 、 批 判 的 眼 光 对 待 史 料 ， 强 调 “ 据 实 直 书 ”， 倡 导 一 种 尊 重 史 实 、 客 观 叙 述 的 治 史 态 度 ， 并 将 此 视 为 达 到 史 学 “ 科 学 化 ” 的 途 径 。 兰 克 创 立 “ 历 史 考 证 学 ” 孜 孜 不 倦 的 努 力 以 及 强 调 严 格 地 审 查 史 料 ， 弄 清 提 供 史 料 者 的 身 份 、 性 格 、 环 境 等 ， 然 后 确 定 其 价 值 的 方 法 ， 与 中 国 乾 嘉 史 家 所 遵 循 的 “ 实 事 求 是 ， 无 征 不 信 ， 广 参 互 证 ， 追 根 求 源 ” 的 治 史 方 法 ， 从 精 神 到 方 法 的 运 用 都 是 相 通 的 。 兰 克 倡 导 的 审 查 和 考 辨 史 料 的 方 法 给 人 提 供 了 大 量 富 有 深 刻 意 义 的 启 示 ， 而 且 他 提 出 的 当 事 人 的 信 件 和 原 始 档 案 比 历 史 记 载 更 可 靠 ， 应 该 考 核 提 供 史 料 者 的 性 格 、 经 历 等 项 命 题 ， 较 之 中 国 乾 嘉 考 史 学 者 的 主 张 更 具 近 代 科 学 的 价 值 。 正 因如 此 ， 傅 斯 年 、 陈 寅 恪 等 原 本 即熟 悉 乾 嘉 考 史 方 法 的 学 者 ， 赴 德 留 学 后 ， 对 于 兰 克 学 派 这 门 “ 考 证 的 科 学 ”自然 迅 速 接 受 并 且 心 悦 诚 服 。除 了 兰 克 学 派 的 影 响 2 ： # t - ， 西 方 新 学 理 的 传 播 还 应 包 括 进 化 论 、 欧 洲 学 者 较 为 重 视 的 “ 民族 文 化 之 史 ”的 观 点 和 方 法 ， 以 及 美 国 杜 威 “ 实 验 主 义 ” 的 逻 辑 方 法 等 。 总 之 ， 由 于 上 述 四 项 条 件 对 乾 嘉 学 者 考 证 传 统 、 考 证 方 法 的 继 承 ； “ 四 大 新 史 料 ” 的 发 现 ； “ 新 史 学 ” 思 潮 和 新 文 化 运 动 的 推 动 ； 西 方 新 学 理 的 传 播 多 重 因 素 交 互 作 用 ， 有 力 地 催 生 和 促 进 了 2 o 世 纪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的 形 成 与 发 展 。 中 国 本 来 就 是 历 史 学 的 沃 土 ， 治 史 历 来 备 受 重 视 ， 在 这 一 领 域 耕 耘 的 1 2 8 天津社会科学2 0 1 4年第 5期 学 者 人 数 甚 众 ， 适 逢 2 0世 纪 前 半 期 的 因 缘 际 会 ， 滋 生 、 壮 大 了新 历 史 考 证 学 这 门 学 问 ， 涌 现 了一 批 卓 有 成 就 的学 者 ， 相 继 取 得 了 大 量 重 要 成 果 ， 成 为 2 0世 纪 中 国史 学 的 三 大 干 流 之 一 ， 与 马 克 思 主 义 史 学 和 “ 新 史 学 ” 流 派 交 相 辉 映 ， 齐 流 竞 进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派 与 乾 嘉 考 证 学 有 渊 源 的 关 系 ， 但 又 具 有 崭 新 的 时 代 内涵 ， 在 史 料 的 利 用 、 治 史 观 念 、 考 史 方 法 等 方 面 ， 更 加 科 学 严 密 ， 我 们 正 是 在 这 个 意 义 上 给 “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 以 n- q= 的 界 定 。 二 、 新历史考 证学派治史的基本特征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形 成 阶 段 为 1 9 2 0年 前 后 ， 其 拓 展 阶 段 为 3 o年 代 至 4 0年 代 。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在 学 术 视 野 、 史 料 占 有 范 围 、 审 查 资 n- 的 观 念 和 逻 辑 方 法 运 用 、 探 求 历 史 的深 层 认 识 、 推 进 历 史 研 究 的 “ 科 学 化 ” 等 多 个 方 面 ， 都 较 传 统 考 证 学 者 达 到 更 高 层 次 ， 当然 也 更 具 科 学 的 价 值 。 如 果 用 最 集 中 的 表 述 来 对 这 种 具 有 现 代 意 义 的 治 学 风 格 作 出 概 括 ， 即 “ 实 证 考 察 ” 和 “ 贯 通 认 识 ”： “ 实 证 考 察 ” 主 要 概 括 其 严 密 考 证 和 重 视 扩 充 史 料 的 特 点 ， “ 贯 通 认 识 ” 则 主 要 概 括 其 历 史 见 识 和 重 视 理 论 指 导 的 特 点 。在 许 多 成 功 学 者 那 里 ， 大 都 做 到 了 二 者 的 密 切 结 合 。 我 们 可 以 王 国 维 、 陈 寅 恪 、 陈 垣 为 例 ， 他 们 都 是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中 最 为 出 色 的 学 者 ， 虽 然 三 人 治 史 范 围 各 有 不 同 ， 学 术 旨 趣 和 方 法 也 各 有 特 色 ， 但 他 们 都 做 到 了“ 实 证 考 察 ” 与 “ 贯 通 认 识 ” 二 者 相 结 合 。这 些 成 就 卓 著 的 学 者 不 仅 熟 悉 史 n- ， 功 力 深 厚 ， 善 于 考 证 ， 而 且 他 们 处 于 2 0世 纪 前 期 中 西 学 术 交 流 的 关 口 ， 在 历 史 观 点 、 学 术 视 野 上 达 到 了 新 的 境 界 ， 并 用 以 指 导 自 己 的 研 究 。这 正 是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取 得 世 纪 性 成 就 的 经 验 精 髓 之 所 在 。 王 国 维 创 立 了 著 名 的 “ 二 重 证 据 法 ”， 即 以 新 发 现 的 甲骨 文 考 古 资 n- 与 传 统 的 典 籍 文 献 互 相 释 证 ， 在 殷 商 史 研 究 上 取 得 了 重 大 突 破 。他 独 具 慧 眼 运 用 新 史 料 ， 让 新 出 土 的 甲 骨 文 为 古 史 研 究 服 务 ； 再 就 文 献 而 论 ， 他 突 破 以往 学 者 只 从 史 书 找 证 据 的 局 限 ， 对 先 前 视 为 神 话 、 小 说 而 不 当 作 历 史 资 n- 看 待 的 记 载 胡逢祥 ： “ 五 四” 时期 的 中国史 坛与 西方 现代 史学 ， 学术 月 刊) 1 9 9 6年第 1 2期 。 ( 如 楚 辞 、 山 海 经 等 )， 也 加 以 重 视 。作 于 1 9 1 7 年 的 殷 卜辞 中所 见 先 公 先 王 考 和 续 考 两 文 是 王 国维 的 名 作 。他 把 与 卜辞 相 质 证 的 文 献 范 围 ， 由 史 记 扩 大 到 楚 辞 、 山 海 经 、 竹 书 纪 年 、 世 本 、 汉 书 古 今 人 表 、 吕览 ， 甚 至 扩 大 到 金 文 ， 广 参 互 证 ， 从 而 使 前 人 无 法 解 决 的 问 题 在 他 手 里 迎 刃 而 解 。 例 如 王 亥 ， 他 首 先 注 意 到卜辞 中 多 记 王 亥 事 ， “ 乃 祭 礼 中之 最 隆 者 ， 必 为 商 之 先 王 先 公 无 疑 ” 。 但 据 史 记 殷 本 纪 载 ， 商 先 祖 中 无 王 亥 ， 只 记 载 “ 冥 卒 ， 子 振 立 。 振 卒 ， 子 微 立 ” 。 王 国 维 以 文 献 参 证 ， 指 出这 个 “ 振 ”， 在 世 本 中作 “ 核 ” ， 在 汉 书 古 今 人 表 中作 “ 垓 ” 。 据 此 ， 他 判 定 “ 史 记 之 振 当 为 核 或 垓 字 之 讹 也 ” ， 并 且 广 引 其 他 典 籍 ， 证 明山海 经 大 荒 东 经 中之 “ 王 亥 ” ， 古 本 竹 书 纪 年 中 之 “ 殷 王 子 亥 ” ， 今 本 竹 书 纪 年 中之 “ 殷 侯 子 亥 ” 同 是 一 人 ， “ 则 为 殷 之 先 祖 ， 冥 之 子 、 微 之 父 无 疑 ” 。 至 此 ， 王 国 维 又 从 甲 骨 文 中 考 证 出 一 位 商 先 公 名 号 ， 并 且 以 详 审 的证 据 纠 正 了 史 记 中 的 一 项 误 记 。 用 同 样 的 方 法 ， 王 国 维 考 证 出 卜辞 中 的 王 恒 也 是 商 先 公 ， 又 根 据 卜辞 中 报 乙 、 报 丙 、 报 丁 ， 字 皆 在 = = 中 ， 考 证 出 卜辞 中 的 田就 是 上 甲微 ， 并 且 第 一 次 采 用 甲 骨 缀 合 之 法 ， 考 证 出 上 甲微 以 下 的 世 系 应 该 按 “ 报 乙 、 报 丙 、 报 丁 、 示 壬 、 示 癸 ” 顺 序 排 列 ， 改 正 了 殷 本 纪 作 “ 报 丁 、 报 丙 、 报 乙 ” 的 误 记 ， 并 预 言 示 癸 与 大 丁 之 间 应 缺 大 乙 ， 也 为 以 后 学 者 所 证 实 。 这 就 证 明 ， 正 由 于 成 功 地 做 到 “ 实 证 考 察 ” 与 “ 贯 通 认 识 ” 相 结 合 ， 才 得 以 使 甲 骨 文 研 究 由 限 于 文 字 考 释 、 个 别 人 名 地 名 释 读 ， 提 升 到 探 讨 上 古 史 重 大 问 题 的 崭 新 阶 段 。 他 向 学 界 证 明 ， 运 用 “ 二 重 证 据 法 ” 这 一 具 有 现 代 意 义 的 科 学 方 法 ， 使 文 献 所 载 几 千 年 前 商 先 公 先 王 世 系 获 得 了 地 下 出 土 实 物 的 确 证 ， 而 史 记 这 部 古 史 名 著 史 料 价 值 的 可 靠 性 总 体 上 也 得 到 证 实 ， 且 证 明 后 人 运 用 新 出 土 的史 料 ， 以科 学 的 方 法 ， 可 以有 根 据 地 纠 正 两 千 年 前 史 家 的 误 记 。故 陈 梦 家 称 誉 说 ： “ 商 殷 世 系 的 条 理 ， 殷 本 纪 世 系 的 证 明 ， 有 赖 于 王 国 维 的 系 统 的 研 究 。 他 的 殷 卜辞 中所 见 先 公 先 王 考 和 续 考 ， 是 研 究 商 代 历 史 最 有 贡 献 的 著 作 。 利 用 这 批 新 资 料 作 为 历 史 制 度 的 系 统 研 究 的 ， 则 始 于 王 氏 。 ” 齐 思 和 也 指 出 ， 王 国 维 的 重 大 功 绩 是 运 用 新 的 观 念 和 方 法 ， “ 将 甲 骨 文 字 的 研 究 引 到 古 史 上 去 ， 为 中 国 古 代 史 的 研 究 开 辟 了 一 个 新 的 途 径 ” 。 王 国 维 运 用 “ 实 证 考 察 与 贯 通 认 识 相 结 合 ” 而 取 得 的 出 色 成 果 ， 为 治 史 打 开 了新 的法 门 ， 因 而 成 为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形 成 的 标 志 。 陈 寅 恪 先 生 所 长 期 致 力 的 研 究 范 围 是 “中 古 民 族 文 化 之 史 ” ， 他 采 用 近 代 西 方 学 者 所 重 视 的 “ 民 族 一 文 化 ” 观 念 、 因 果 关 系 、 比 较 研 究 等 外 来 观 念 和 方 法 ， 与 清 代 学 者 实 事 求 是 、 严 密 考 证 的 方 法 结 合 起 来 ， 钩 稽 史 料 、 抉 幽 阐 微 、 因 小 见 大 ， 对 一 些 别 人 不 注 意 的 材 料 能 以独 到 的 识 见 发 现 其 价 值 ， 力 求 从 总 体 上 把 握 事 物 的相 互 联 系 、 因 果 关 系 ， 探 求 历 史 演 进 中 带 全 局 意 义 的 大 事 。 在 其 名 著 唐 代 政 治 史 述 论 稿 中 ， 他 概 括 出 “ 外 族 盛 衰 之 连 环 性 ” 的 概 念 ， 对 唐 与 周 围 各 民 族 ( 包 括 大 食 ) 的 广 阔 范 围 进 行 考 察 ， 总 结 出 带 规 律 性 的 认 识 。 陈 寅 恪 认 为 ： “ 观 察 唐 初 中 国 与 某 甲 族 之 关 系 ， 其 范 围 不 可 限 于 某 甲族 ， 必 通 览 诸 外 族 相 互 关 系 ， 然 后 三 百 年 问 中 国 与 四 夷 更 迭 盛 衰 之 故 始 得 明 嘹 ， 当 时 唐 室 对 外 之 措 施 亦 可 略 知 其 意 。 ” 因 为 ， “ 其 他 民 族 之 崛 起 或 强 大 可 致 某 甲族 之 灭 亡 或 衰 弱 ” ， “ 而 唐 王 室 统 治 之 中 国 遂 受 其 兴 亡 强 弱 之 影 响 ” 。 陈 寅 恪 在 另 一 名 作 隋 唐 制 度 渊 源 略 论 稿 中 同样 先 细 致 人 微 地 考 辨 史 实 ， 再 作 综 合 分 析 ， 揭 示 出 对 历 史 演 进 有 重 大 意 义 的 内 在 关 联 。 如 他 分 析 河 西 文 化 是 在 长 期 战 乱 中西 北 地 区 保 存 下 来 的 汉 、 魏 、 西 晋 华 夏 文 化 的 延 续 ， 实 为 中 国 历 史 上 意 义 重 大 的 隋 唐 制 度 渊 源 之 一 ： “ 秦 凉 州 西 北 一 隅 之 地 ， 其 文 化 续 汉 、 魏 、 西 晋 之 学 风 ， 下 开 ( 北 ) 魏 、 ( 北 ) 齐 、 隋 、 唐 之 制 度 ， 承 前 启 后 ， 继 绝 扶 衰 ， 五 百 年 间 延 绵 一 脉 ” ， 确 实 显 示 出 超 越 前 人 的 见 识 。 因 此 ， 这 两 部 著 作 在 国 内外 有 广 泛 的 影 响 ， 研 习 隋唐 史 的 学 者 “ 无 不 惊 呼 大 开 了 眼 界 ， 有 茅 塞 顿 开 之 感 ” 。 陈 垣 先 生 的 考 证 学 成 就 则 主 要 体 现 为 将 传 统 文 王 国维 ： 殷 辞 中所见先公先王考 ， 载 观堂林 集 ( 二 ) ， 中华 书局 1 9 8 4年版 ， 第 4 0 9页。 以后 ， 董作宾又 以缀 合的第 三片 甲骨证实 王 国维此 说， 参见 郭 沫若 殷契粹编 考释 ， 科学出版社 1 9 6 5年版 。 陈梦家 ： 殷墟 辞综述 ， 科学出版社 1 9 5 6年版 ， 第 3 3 4页 。 齐思和 ： 晚清史学 的发展 ， 载 中国史探研 ， 河 北教育 出版社 2 0 0 0年版 ， 第 6 8 4页 。 陈寅恪 ： 唐代政治 史述论稿 ， 上海古 籍 出版社 1 9 9 7年 版， 第 1 2 5页 。 陈寅恪 ： 隋唐制度 渊源略论稿 ， 中华书局 1 9 6 3年版， 第 4 1页 。 胡 如雷 ： 读 ( 汪镀 隋唐史 论稿 兼 论 隋唐史研 究 ， 读 书 1 9 8 2 年第 2 期 。 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1 2 9 献 学 推 向 条 理 化 、 系 统 化 、 科 学 化 的 出 色 努 力 。 陈 垣 早 年 学 习 西 医 ， 系 统 学 习 过 化 学 、 解 剖 学 、 生 理 学 等 西 方 近 代 科 学 知 识 ， 因 而 在 科 学 方 法 上 受 过 良好 的 训 练 ， 故 他 虽 然 未 曾 留学 外 国 ， 却 能 将 西 方 近 代 科 学 方 法 创 造 性 地 运 用 到 考 证 学 领 域 ， 成 为 新 考 证 学 的 学 术 大 师 。 陈垣 在 文 献 学 上 的 成 就 ， 包 括 校 勘 学 、 年 代 学 、 目录 学 、 避 讳 学 诸 项 。利 用 严 密 考 证 方 法 在 整 理 文 献 上 取 得 很 大 成 就 ， 这 是 清 代 朴 学 的 特 色 。而 陈 垣 又 能 在 此 基 础 上 向 前 推 进 ， 其 原 因 即 在 于 他 不 仅 继 承 了 清 代 朴 学 的 成 就 ， 而 且 善 于 运 用 近 代 科 学 方 法 ， 因 而 他 的 文 献 研 究 具 有 近 代 的 特 点 。他 所 著 元 典 章 校 补 释 例 即 是 成 功 的 例 证 。 他 由 概 括 大 量 校 勘 实 例 而 上 升 到 理 论 ， 总 结 出 “ 校 勘 四 法 ”： 对 校 法 ， 以祖 本 或 别 本 相 对 校 ； 本 校 法 ， 以 本 书 前 后 互 证 ； 他 校 法 ， 以 他 书 校 本 书 ； 理 校 法 ， 不 凭 版 本 而 据 逻 辑 道 理 定 是 非 。 陈 垣 在 许 多 著 作 中 还 成 功 地 运 用 了 “ 类 例 法 ” 。 元 典 章 校 补 释 例 将 选 取 的材 料 分 类 部 居 ， 加 以疏 解 ， 为 例 五 十 。他 的 另 一 著 作 旧 五 代 史 辑 本 发 覆 也 是 属 于 校 勘 性 质 的 专 书 ， 全 书 五 卷 ， 收 录 材 料 一 百 九 十 四 条 ， 为 例 一 十 。 “ 类 例 法 ” 也 有 举 一 端 以例 其 余 的 意 思 ， 可 以 举 一 反 三 ， 将 这 些 校 勘 学 的 原 则 运 用 到 其 他 时 代 典 籍 的 校 勘 3 2 作 之 中 。 避 讳 ， 是 指 我 国辛 亥 革 命 以 前 特 有 的一 种 制 度 和 习 惯 ， 凡 文 字 上 不 得 直 书 当 代 君 主 或 所 尊 之 名 ， 必 须 用 其 他 方 法 以 避 之 。 中 国 历 史 久 远 ， 朝 代 更 换 又 多 ， 各 朝 所 避 的讳 不 同 ， 避 讳 方 法 又 不 一 致 ； 文 献 上 常 因 避 讳 而 改 换 文 字 ， 甚 至 改 变 前 人 的 姓 名 、 官 名 、 书 名 ， 前 代 的 地 名 、 年 号 等 ， 使 一 些 古 籍 文 字 淆 乱 致 疑 。 反 过 来 ， 如 果 懂 得 避 讳 知 识 及 其 规 律 ， 则 可 以解 释 古 书 的 疑 滞 ， 辨 别 古 文 书 的 真 伪 及 时 代 。清 代 考 证 学 名 家 钱 大 昕 在 其 廿 二 史 考 异 中特 意 多 立 避 讳 之 条 目 ， 解 释 古 书 疑 难 。 陈 垣 很 重 视 这 些 成 果 ， 他 所 著 史 讳 举 例 一 书 ， 即 意 在 继 承 钱 大 听 的学 术 ， 而 “ 欲 为 避 讳 史 作 一 总 结 束 ” 。全 书 八 卷 ， 归 纳 了八 十 二 例 。 前 四 十 二 例 ， 主 要 讲 避 讳 所 用 的 方 法 、 避 讳 的 种 类 、 避 讳 改 的 史 实 、 因 避 讳 而 生 之 讹 异 ； 后 四 十 例 ， 主 要 涉 及 避 讳 学 应 注 意 的 事 项 、 不 讲 避 讳 学 之 贻 误 、 避 讳 学 之 利 用 、 历 朝 讳 例 。引 书 达 百 种 以 上 ， 故 此 书 也 为 研 究 者 提 供 了 极 有 用 之 工 具 。 总 之 ， 陈 垣 在 校 勘 学 、 年 代 学 、 目录 学 、 避 讳 学 等 方 面 为 推 进 传 统 文 献 学 的 近 代 化 作 出 了重 要 贡 献 。 对 此 ， 当 代 学 者 作 出 了 公 允 的 1 3 0 天津 社会科学2 0 1 4年第 5期 评 价 ： “ 关 于 整 理 文 献 的 具 体 工 作 ， 在 我 国 有 长 久 的 历 史 ， 也 有 丰 富 的 经 验 ， 但 就 以上 四个 方 面 的 经 验 进 行 总 结 ， 使 之 条 理 化 、 系 统 化 ， 这 是 从 陈 垣 先 生 开 始 的 ” 。 这 里 ， 还 应 特 别 论 及 傅 斯 年 。他 在 历 史 语 言 研 究 所 工 作 之 旨趣 、 发 刊 词 等 文 章 中 ， 一 再 强 调 “ 让 史 料 说 话 ” ， “ 史 学 的 3 2 作 就 是 整 理 史 料 ”， “ 反 对 疏 通 ”， “ 存 而 不 补 ” ， 因 而 长 期 以 来 ， 傅 斯 年 在 学 术 界 的 形 象 便 是 大 声 高 呼 “ 史 学 即 史 料 学 ”， “ 上 穷 碧 落 下 黄 泉 ， 动 手 动 脚 找 东 西 ”， 只 重 视 扩 充 史 料 、 考 证 史 料 。 实 际 上 ， 只 要 探 究 其 所 撰 夷 夏 东 西 说 、 周 东 封 与 殷 遗 民 等 著 作 ， 便 可 明 白 ： 傅 斯 年 在 史 学 研 究 实 践 上 又 是 最 重 视 因 果 关 系 的 疏 通 、 证 明 ， 他 以 西 方 学 者 “ 民 族 一 文 化 ” 观 念 指 导 研 究 ， 敢 于 作 极 大 胆 的 推 论 。他 所 尤 为 关 注 之 点 ， 是 政 治 集 团 或 族 群 间 政 治 与 文 化 的 互 动 关 系 ， 论 述 其 势 力 消 长 及 盛 衰 变 化 ， 从 而 对 商 周 之 际 的 历 史 提 出 自 己 的 新 看 法 。 大 东 小 东 说 兼 论 鲁 燕 齐 初 封 在 成 周 东 南 后 乃 东 迁 一 文 ， 考 证 “ 小 东 ” 、 “ 大 东 ” 及 周 初 鲁 、 燕 、 齐 始 封 国 之 地 望 ， 均 联 系 周 与殷 商 之 间文 化 水 平 高 低 和 政 治 势 力 强 弱 之 互 动 关 系 立 论 。他 认 为 ， 诗 小 雅 大 东 所 言 “ 大 东 ”， 即 泰 山 山 脉 迤 南 各 地 ； “ 小 东 ” 即今 山东 濮 阳 大 名 一 带 ， 亦 即 秦 汉 以 来 所 谓 东 郡 也 。 与 此 相 联 系 ， 他 认 为 ， 周 灭 商 以 后 ， 处 置 原 有 之 殷 民是 极 艰 巨 困 难 之 工 作 。 既 然 周 初 封 康 叔 于 卫 ， 微 子 犹 得 保 宋 ， 则 周 公 、 吕公 等 人 封 地 必 距 成 周 不 远 ， 才 能 起 到 辅 翼 周 王 室 的 作 用 ， 也 才 符 合 利 用 殷 商 旧地 较 高 的人 文 、 物 质 条 件 的 道 理 。 故 他 参 稽 多 项 证 据 ， 推 断 燕 之 初 封 地 应 与 今 河 南 郾 城 有 关 ， 鲁 周 公 之 初 封 地 应 在 今 河 南 鲁 山 县 ， 齐 太 公 之 初 封 地 本 在 吕 。鲁 之 至 曲 阜 ， 燕 之 至 蓟 丘 ， 齐 之 至 营 丘 ， 皆 后 来 事 也 。 两 千 年 来 ， 历 代 读 诗 、 书 学 者 不 知 凡 几 ， 有 谁 敢 作 出 这 样 大 胆 的 推 断 呢 ? 故 此 ， 重 视 史 料 实 证 与 贯 通 研 究 相 结 合 ， 才 是 真 实 的 傅 斯 年 。 傅 斯 年 所 撰 跋 同 样 以 “ 民族 一 文 化 ” 的 互 动 关 系 作 为 解 释 中 国古 代 历 史 若 干 关 键 问 题 的 依 据 。 其 论 云 ： “ 凡 是 一 个 野 蛮 民 族 ， 一 经 感 觉 到 某 种 文 化 高 明 ， 他 们 奔 赶 的 力 量 ， 远 比原 有 这 文 化 的 人 猛 得 多 。这 是 一 个 公 例 。王 季 文 王 武 白寿彝主编 ： 史学概论 ， 宁夏人 民出版社 1 9 8 3年版， 第 3 2 3页。 王 的 强 烈 殷 商 化 ， 并 用 一 个 最 有 效 的 法 子 ， 就 是 讨 殷 商 或 殷 商 治 下 诸 侯 的 女 儿 做 老 婆 。这 是 野 蛮 人 整 个 接 受 文 明人 的 文 化 系 统 的 大 道 。 后 代 的 历 史 证 明 这 个 事 实 很 清 楚 。 譬 如 唐 宗 女 文 成 公 主 下 嫁 吐 蕃 弃 宗 弄 赞 一 事 又 如 回 纥 ， 历 世 受 唐 婚 ， 结 果 是 唐 化 向 西 方 流 布 。 ” 周 东 封 与 殷 遗 民 一 文 在 论 述 殷 周 之 际殷 民 族 与 周 民 族 之 间 政 治 、 文 化 之 互 动 关 系 的 基 础 上 ， 提 出殷 民 族 “ 为 中 国 文 化 之 正 统 ” 的独 特 观 点 ： “ 然 则 商 之 宗 教 ， 其 祖 先 崇 拜 在 鲁 独 发 展 ， 而 为 儒 学 ， 其 自然 崇 拜 在 齐 独 发 展 ， 而 为 五 行 方 士 ， 各 得 一 体 ， 派 衍 有 自 。 商 朝 本 在 东 方 ， 西 周 时 东 方 或 以 被 征 服 而 暂 衰 ， 入 春 秋 后 文 物 富 庶 又 在 东 方 ， 而 鲁 宋 之 儒 墨 ， 燕 齐 之 神 仙 ， 惟 孝 之 论 ， 五 行 之 说 ， 又 起 而 主 宰 中 国 思 想 者 二 千 余 年 。然 则 谓 殷 商 为 中 国 文 化 之 正 统 ， 殷 遗 民 为 中 国 文 化 之 重 心 ， 或 非 盂 浪 之 言 ” 。 以上 论 述 足 以 证 明 ： 唯 其 重 视 扩 ； k n- 和 严 密 考 证 ， 加 上 运 用 新 的 观 点 ， 傅 斯 年 才 能 写 出 一 批 重 要 著 作 ， 在 史 坛 上 产 生 大 的 影 响 。 中 国 近 代 学 术 发 展 的 一 项 重 要 标 志 是 ： 摆 脱 以 往 著 作 家 只 能 作 经 解 式 或 札 记 式 文 字 的 著 述 风 格 ， 转 变 为 有 体 系 、 有 层 次 的 研 究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家 正 是 一 方 面 发 扬 传 统 学 者 严 密 考 证 的 方 法 ， 扩 大 史 料 范 围 ， 一 方 面 自 觉 地 运 用 进 化 观 点 、 因 果 关 系 、 “ 民 族 一 文 化 之 史 ” 等 观 念 和 方 法 治 史 ， 出 色 地 做 到 “ 实 证 考 察 ” 与 “ 贯 通 认 识 ” 二 者 相 结 合 ， 从 而 使 其 学 术 成 果 凸 显 出新 的 时 代 气 息 ， 为 推 进 2 0世 纪 中 国史 学 的 发 展 作 出 了 重 要 的 贡 献 。 三、 科 学历 史观 的指 导把 新历史考证学推向新境界 新 历 史 考 证 学 形 成 于 “ 五 四 ” 前 后 。 中 国 马 克 思 主 义 史 学 的 形 成 时 间 稍 晚 一 些 ， 李 大 钊 史 学 要 论 ( 1 9 2 4 ) 和 郭 沫 若 中 国 古 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