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研究的三个经济学理论视角及其评述

城市化研究的三个经济学理论视角及其评述 潘文轩 （上海财经大学，财经研究所，200433） 内容提要：城市化过程本身的复杂性要求对它的研究必须从多个角度出发， 而从经济学角度研究城市化问题是最根本的。从经济学视角研究城市化主要是 借鉴发展经济学、区域经济学和新经济增长这三个经济学分支的相关理论。从 发展经济学角度研究城市化应用了结构变动模型和托达罗模型来解释由经济结 构变化引起的城乡人口迁移规律；从区域经济学角度研究城市化是在区域经济 发展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了城市化与区域经济增长的互动机制；从新经济 增长理论角度研究城市化则是用知识和技术外溢与人力资本积累来解释城市化 过程中的经济收益递增规律。此外，还结合城市化发展的具体实践对相关的理 论进行了评述。 关键词： 城市化，发展经济学，区域经济，新 经济 增长理论， 结构变动模型 一、引言：城市化的含义和不同学科对城市化的理解 城市化一词的出现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然而由于城市化研究的多学科性 和城市化过程本身的复杂性，对城市化内涵的界定一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一书中指出：“现代的历史是乡村城市化，而不像古 代一样，是城市乡村化”，指出了农村向城市转化的时序；美国专业刊物世 界城市认为：“都市化是一个过程，包括两方面的变化，一是人口从乡村向 城市运动，并在都市从事非农业工作；二是乡村生活方式向城市生活方式转变。 这包括价值观、态度和行为等方面。第一方面强调人口的密度和经济职能，第 二方面强调社会、心理和行为因素。实质上这两方面是互动的”；中华人民 共和国国家标准城市规划术语一书的表述则是：“城市化是人类生产与生活 方式从农村型向城市型转化的历史过程，主要表现为农村人口转化为城市人口 及城市不断发展完善的过程”，等等 11。综合不同的观点，可以认为城市化 就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导致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变化的 过程。城市化的实质含义是人类进入工业社会时代，社会经济发展速度加快， 农业活动的比重逐渐下降、非农业活动的比重逐步上升这一发展过程。与这种 经济结构的变动相适应，乡村人口比重逐渐降低，城镇人口比重稳步上升，居 民点的物质面貌和人们的生活方式逐渐向城镇性质转化和强化。它不仅是简单 的城乡人口结构的转化，更重要的，它是一种产业结构及其空间分布结构的转 化，是传统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向现代化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行 为方式的转化。 不同学科对城市化的理解有所不同（孙中和，2001）：地理学家强调城乡 经济和人文关系的变化，认为城市是地域上各种活动的中枢，城市化是由于社 会生产力的发展而引起的农业人口向城镇人口、农村居民点形式向城镇居民点 形式转化的全过程；社会学家以社群网（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的密度、深 度和广度作为研究城市的对象，强调社会生活方式的主体从乡村向城市的转化； 人口学家研究城市化，主要是观察城市人口数量的增加变化情况，城市人口在 总人口中比例的提高，城市人口规模的分布及其变动等，并分析产生这种变化 的经济、社会原因及后果；人类学家则以社会规范为中心，认为城市化是人类 生活方式的转变过程，即由乡村生活方式转为城市生活方式的过程；历史学家 则认为城市化就是人类从区域文明向世界文明过渡中的社会经济现象。 然而，尽管不同学科对城市化的理解有所不同，但从城市化的实质中不难 看出，经济因素在整个城市化过程中始终起着至关重要的基础性作用，影响着 城市化过程中的其它各个方面，社会关系、人口流动、生活方式、文化等都是 由经济因素所决定的，没有生产力和经济结构等经济因素的变化，就不可能产 生城市化，所以经济因素构成了城市化过程所必须依赖的物质基础条件，脱离 经济因素来研究城市化问题是不全面的，也是不深入的。因此，只有先从经济 学的角度分析城市化的进程，才能够把握城市化问题最本质的内容，进而理解 城市化过程中所伴随的各种错综复杂的社会、文化和行为方式等现象。 二、城市化研究的经济学视角之一：发展经济学 1 结构变动模型对城市化的解释 城市化是人口从乡村向城市运动、农业活动的比重逐渐下降、非农业活动 的比重逐步上升这样一个经济结构变动过程。而发展经济学中的结构变动模型 就是研究经济结构变动过程的理论。发展经济学中的结构变动一般指国内经济 如何从一个仅能维持生存的、传统的、以农业为主的经济向一个现代的、更为 城市化与工业化的经济过渡的问题。结构变动模型应用新古典经济学理论的分 析方法，描述转换过程的发生和发展。在结构变动模型中，有两个模型最具有 代表性，一个是刘易斯的两部门剩余劳动模型，另一个是钱纳里的发展模式经 验分析模型。 在刘易斯的两部门剩余劳动模型（Lewis,Arthur.W，1954）中我们把一国 经济看作封闭经济，不考虑与外国经济联系的影响。首先，我们把一国经济分 为两个部门：一个是传统的农业部门，另一个是工业部门。在传统的农业部门 内部有为数众多的剩余劳动力，也就是存在大量的失业或隐性失业者，导致农 业部门工人的边际产品为零。由于农业部门的工人也要生存，他们的工资就不 能为零，但只能得到可以维持生计的“生存工资”。在工业部门，企业家通过 雇用工人进行生产并获得利润，然后把利润中的一部分用于储蓄、投资，扩大 其生产规模，并获得更多的利润，这些利润中的一部分又被用来储蓄、投资， 从而启动一个新的生产规模扩大的过程。在资本主义工业部门规模的不断扩大 过程中，传统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被一批一批的转移到资本主义工业部门。 假设工业部门工人的初始边际产品为 ,工人的初始工资为 ，传统农业部门工人 的生存工资为 ,由于假定农业部门工人的边际产量为零，在剩余劳动力转移完 之前，农业部门工人的工资保持 不变。其中 ，这是诱导农业部门的工人向 工业部门转移的原因。工业部门初期的资本存量为 K，劳动力存量为 L，通过把 利润中的一部分用于投资，在下一期中，工人的人均资本占有量上升，即 K/L 增大，导致工人的边际产品上升，由 上升至 。在 不变的条件下，工业部门的 就业人数从 上升到 ,也就是说有 单位的农业剩余劳动力被转移到了工业部门。 第三期中，资本家再把利润中的一部分用于投资，提高工人的人均资本占有量， 提高工人的边际产量，把农业部门的 单位劳动力转移到工业部门。这个过程反 复出现，直到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被吸纳完毕为止（如图 1）。这样，经济 结构的转换就完成了。因此，刘易斯模型描述了城市工业部门是如何吸收农村 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实现城乡人口结构转化的过程，而城乡人口结构的转 化是实现城市化的必要基础和条件。 结构变动的另一个模型是钱纳里的发展模式，也称为发展格局经验分析。 在工业化和经济增长的比较研究一书中，钱纳里以实证研究方法分析了 1950-1970 年的 20 年间，一百多个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与经济结构变动的关 系，从积累过程、资源配置和人口分配过程这三个方面列出十项指标，观察它 们如何随人均收入的变化而变化。钱纳里的研究既从横向的某一个时点上，也 从纵向的时间序列上观察处于不同人均收入的发展中国家，最后得出了一个经 济结构随经济发展的正常变动模式。这种变动包括从农业生产向工业生产的转 变，消费者需求从重视食品和生活必需品的消费向要求多样化的制造业产品和 劳务消费的方向变化，由于人们从农村向城市转移而带来的城市经济增长和城 市工业的变化，以及随着家长重视子女的质而不是量，孩子的经济价值下降， 家庭大小和总的人口增长的变化等等。如果从刘易斯模型研究城市化过程强调 人口的密度和经济职能的话，那么钱纳里的发展模式更加强调城市化过程中的 人们社会、心理和行为因素。 2，托达罗模型对结构变动模型的否定和托达罗模型的政策含义 以刘易斯模型为代表的结构变动模型虽然是对发达国家曾经经历过的发展 道路的理论概括，具有一定的历史经验基础，但受到来自发展中国家两个方面 的挑战：理论上，刘易斯模型的建构过分简化。城市不存在失业，农村剩余劳 动力被吸纳完毕前城市部门实际工资保持不变，农村边际生产力为零以及城市 工业的就业创造率与其资本积累率成正比等种种假定，不大符合发展中国家的 实际情况。 因此在 20 世纪 60 年代末 70 年代初，托达罗从发展中国家城乡普遍存在失 业的前提出发，提出了他的城乡人口流动模型 （Todaro，1969；J.R.Harris、Todaro，1970）。托达罗模型提出了与刘易斯 模型相反的政策含义：第一，城市就业机会的创造无助于解决城市的失业问题。 如果听任城市工资增长率一直快于农村平均收入的增长率，尽管城市失业情况 不断加剧，由农村流入城市的劳动力仍将源源不断。城市就业机会越多，诱导 了人们对收入趋涨的预期，从而造成城市失业水平越高。第二，调整教育投资 结构。农村人口的教育学历愈高，其向城市转移的预期收入就愈高，不加区别 地发展教育事业，会加剧劳动力的迁移和城市失业。因而应当减少发展教育事 业方面的过度投资，特别是在高等教育方面更应如此。第三，重视农村与农业 的发展，缩小城乡经济机会的不均等，扩大农村中的就业机会。与刘易斯重点 分析农村失业问题相反，托达罗将分析的重点放在城市失业问题的解决方面； 与刘易斯将经济发展的重点放在城市工业部门相反，托达罗特别强凋农业部门 和农村发展的重要性。如果说，前者是一个城市化发展战略模型，那么，后一 模型中则包含着抑制城市化发展的反刘易斯模型倾向（王学真、郭剑雄， 2002）。 3，对结构变动模型和托达罗模型的综合评述 结构变动模型受到来自发展中国家城市发展的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的挑战， 那么托达罗模型是否就比结构变动模型更加有说服力呢？ 从实践中来看，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我国城乡人口流动的实际情况与 托达罗模型是极为吻合的：用户籍制度和行政手段限制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 控制城市特别是大、中城市的发展；大搞农田水利建设，扩大农村中的就业机 会；动员知识青年农村就业，缓解城市的就业压力；在“以粮为纲”、“粮食 安全”原则的指导下，强调农业发展的特殊重要性；采取离土不离乡、进厂不 进城的方针，实现乡村工业化；发展农村教育和卫生事业，建立农村合作金融 体系等等。我国的实践表明，托达罗模型并没有为发展中国家的成功发展找到 一条完全可行的道路，反而将国民经济特别是农业的发展和现代化转型推入更 加困难的境地。毫无疑问，托达罗模式的分析框架也同样存在缺陷。托达罗模 型过分强调农村就业的积极意义和可行性，限制了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转移， 加大了农业和农村发展面临的人口压力。另外托达罗模型经济发展走的是一条 空间分散型的资源配置道路。空间分散的人口、企业、基础设施、市场地理位 置等给经济发展造成各种成本的上升、市场容量不足、分工协作困难、资源利 用不经济等问题。 可见，在托达罗模式的发展框架内，不可能找到突破问题的缺口。走出托 达罗模型发展困境的可行选择是降低农业人口比重，缓解农业发展面临的巨大 人口压力。降低农业和农村人口比重的必然选择则是加速城市化进程，而其中 的核心内容是人口的城市化。因此以刘易斯模型为代表的结构变动模型的总体 方向是正确的，而托达罗模式则在总体方向上发生了错误。但是由于包括我国 在内的发展中国家当前经济发展面临的约束条件，与刘易斯模型的基本假设存 在着很大距离，因此必须根据实际情况，对刘易斯模型的基本假设作出修正和 补充。例如：放弃刘易斯模型只有农业和农村存在剩余劳动而城市无失业的假 设，面对城市与农村失业并存的严重现实；放弃刘易斯模型城市部门资本积累 率与就业机会创造率呈正比的假设，随着产业结构的高级化，产业内资本和技 术的密集程度不断提高，在现有城市工业部门，就业机会创造率趋于下降是客 观规律；另外，农业剩余劳动力被吸纳完毕之前，城市工资水平维持不变是脱 离实际的，应该面对城乡居民收入增长率存在明显差距和城乡收入水平不断拉 大的现实，等等。 只有通过上述基本假设的修正，才能够从经济发展面临的实际情况出发， 赋予了结构变动模型新的内容，使得结构变动模型重新具有对城市发展问题的 解释力和指导意义。 三、城市化研究的经济学视角之二：区域经济学 1，区域经济发展理论概述 最具有代表性的区域经济发展理论主要是“梯度推移理论”、“增长极发 展理论”和“地域生产综合体理论”。“梯度推移理论”把工业的生命循环周 期理论引用到区域经济开发中，认为产业结构、新技术与生产力等遵循由高到 低梯度转移的规律；“增长极发展理论”认为经济增长在空间上并非均匀分布， 而是以不同强度首先出现在一些增长点或增长极上，然后通过不同渠道由大到 小逐级传递、向外扩散、并对整个经济空间产生不同的影响，它强调在经济总 量有差异化的同时还必须关注结构性的差异化，并不是所有产业都具有相同的 发展速度，快速增长往往首先相对集中在主导产业和创新企业上，然后波及到 其它产业和企业，集中快速增长的工业中心就是区域的增长极；“地域生产综 合体理论”则是前苏联在经济建设中为解决国民经济重大问题而采用的一种地 域生产组织形式，一般由国家一次性大规模投资而形成，是跃进而不是渐进式 发展模式，这是一种典型计划经济。 此外，还有 90 年代后才发展起来的“新型区域发展理论”，又称产业集群 理论。它吸收了三大传统区域经济发展理论的合理成分，并摈弃了它们随着实 践发展而产生的一些不合理性，增加了更适合当前市场经济环境的合理因素， 表现出一定的创新性：一是并非简单地争论区域发展的平衡性与否，而是强调 发挥区域各种资源要素的整合能力，追求适合于区域具体特征的区域发展道路； 二是突出技术进步与技术创新，说明了创新在国家或区域的经济增长中发挥的 作用与日俱增，技术进步是生产力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三是强调区域发展要素 中资源整合的协同效应，投入要素不仅包括一般意义上的资本、劳动力、自然 资源，而且还强调企业家资源的培育及其在发展中担当的作用。 上述理论基本反映了区域发展的一般规律，特别是新型区域发展理论，它 在强调区域分工的重要性以外还进一步强调了发挥区域内各种资源的整合能力 的作用，尤其是技术进步与技术创新的作用，是一种更加适合中国国情的城市 化区域发展理论。当然，由于这些理论的研究背景是发达国家的城市化进程， 与我国的现实国情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将它们应用在我国区域发展的具体实践 中，既要借鉴又不能盲目照搬。 2，城市化与区域经济增长的互动机制模型 城市是区域的重要组成要素，是区域内经济和社会活动的聚集体。如果把 区域视为一个系统，城市的形成与演变是在特定的区域中完成的，城市的发展 轨迹受制于所在区域的总体发展格局。从历史的角度看，城市是一个区域内第 二和第三产业分化、独立发展，并在空间上趋于集中而形成的。城市形成的前 提是农业的发展达到相对高的水平，能够提供剩余的农产品和劳动力，从而手 工业、商业和贸易活动能够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区域从资源供给、环境容量、 经济基础支撑、市场需求、社会发展等方面对城市的发展产生多种约束。在一 般情况下，区域自然资源和劳动力的供给种类、供给能力，区域市场的需求结 构和潜力，会制约城市的经济结构类型及发展前景。另一方面，从区域经济的 空间集中性考察，我们又不难发现，区域的经济发展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又是依 托城市而进行的。城市作为区域经济与社会活动的集聚地，对区域发展具有组 织、带动作用。城市化是区域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过程。城市化引发和 增强了区域的经济结构、社会结构、空间结构的相应变化，从而推动了区域经 济和社会的演进。 因此，在下面，我们就将参考新经济地理学理论和方法，从不完全竞争市 场的假定出发，来集中说明城市化和区域经济增长互动机制，解释人口和经济 活动集中是如何经由需求和成本的联动驱动经济发展的。在不完全竞争市场条 件下，人口和经济集中便于经济活动利用相互间技术和资本的外部性，提高生 产率，增强赢利能力，这将带动新的资本形成，推动经济增长。因此，城市化 与区域经济的增长之间的相互作用是一个累计性的因果循环过程（杨开忠， 2000）（如图 2）。 城市外部性 技术外部性 资本外部性 城市部门 生产率增长 城市部门 利润率上升 城市部门增长 图 2 90 年代以来，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