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资本的概念辨析

自然资本的概念辨析

可持续发展是21世纪人类共同目标。为了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理论专家们必须考虑环境的可持续发展。生态学家和经济学家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分别研究探索了生态可持续性和经济可持续性问题。然而,可持续发展从本质上要求不能孤立地研究生态问题或者经济问题,必须对生态系统和经济系统的运行进行协调。于是,人们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媒介,以便生态学家和经济学家都能够对生态可持续性、经济可持续性以及两者的协调等问题进行深入研究。自然资本这一概念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这个概念通过给自然赋予资本的属性巧妙地把经济学和生态学思想整合在了一起。一、自然资本概念的提出与争议1.对自然资本的定义自然资本概念最初源于可持续发展思想。1987年著名的《布伦特兰报告》在阐述可持续发展思想时,虽未直接提及自然资本,但却提到了“生态资本”。“自然资本”的正式提法首先出现在Pearce和Turenr(1990)1990年出版的著作《自然资源与环境经济学》中。他们将经济学生产函数中的资本理解为人造资本,与之相对应,又提出了自然资本概念。不过,他们并没有给自然资本下一个明确的定义。随后,很多生态经济学家对自然资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纷纷提出一些自然资本的具体实例。如有学者认为,自然资本包括石油、鱼类、森林、臭氧等有形的生态物质;还有学者列举了把水文循环等生态过程作为自然资本的实例,不过经常被引用为自然资本的是生物多样性(Daly,1996)。要给自然资本下一个明确的定义,首先必须明确资本的含义。由于资本本身就是一个争议很大的经济学概念,关于资本的定义有多种版本。生态经济学家更青睐Hicks(1974)对资本所下的定义,即“资本是能够为未来提供有用产品流和服务流的存量”。据此,自然资本是指能够在现在或未来提供有用的产品流或服务流的自然资源及环境资产的存量(Daly,1996)。2.对自然资本概念的误读对自然资本这一提法主要有三种不同的意见。第一种是赞成意见,持这种意见的学者主要是生态经济学家。他们认为,自然资本符合资本的内在规定性,完全可以按照投资资本那样对自然资本进行投资(Daly,1996)。持第二种意见的主要是新古典经济学家,他们在构造经济增长函数时也使用自然资本的概念,但却把它看作是资本的隐喻。在他们看来,自然资本与自然资源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可以相互替代。第三种是反对意见,不赞成自然资本的提法。Hinterberger等(1997)认为,从生态学的角度看,自然资本不能充分描述生态系统的动态特征,因而这种提法是无意义的;Victor(1991)从经济学的角度出发,认为人类活动作用于资本将会使其增值,这是资本的重要特征,而环境作为自然资本则不具备这一特征。虽然对自然资本概念存在这样或那样的质疑,但这个概念仍然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在越来越多的文献中频繁出现。3.自然资本或人造资本自然资本是对应于人造资本提出的。不过,在自然资本与人造资本之间还存在一种所谓的人工(cultivated)自然资本(Daly,1996)。Daly所举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人工林,其自然资本部分包括阳光、雨水及土壤中的营养成分,而人造资本部分包括管理服务,如种植、抚育及虫害处理。生态资本和环境资本也是文献中经常提到的两个资本概念,学者们在使用时一般把它们视为自然资本,特别是环境资本经常被看作是一种重要的自然资本形式。但是,VanderPerk等(1998)指出,自然资本与环境资本、生态资本还是有区别的,不应混淆。环境资本比自然资本涵盖要广,包括自然资本以及某些人造资本,如历史性建筑等,此外还包括人工自然资本;而生态资本则是指自然资本中某些由生物提供的生态服务所形成的价值。二、关于生态经济与新古典经济关于自然资本的讨论1.人造资本是稀要素关于自然资本和人造资本何者稀缺的问题,是生态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的根本分歧所在。这个问题引申出的另一个问题就是生态系统与经济系统谁涵盖谁的问题。生态经济学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实际上成为这个学科存在的基点。新古典经济学认为,相对于自然资本(他们也称之为自然资源)而言,人造资本是稀缺的要素,这可以从他们构造的经济增长函数中看出。在新古典学派经济增长函数中,自然资本被忽略不计。新古典经济学家之所以这样来处理,是因为他们认为,人造资本是生产函数中的稀缺要素,人造资本的增长对于经济增长起着决定性作用。Daly(1996)在其著作《超越增长:可持续发展经济学》中详细阐明了对这两个问题的看法。从生态经济学的分析观点看,经济系统在它的物质维度上是一个有限的、非增长的、存在于生态系统中的开放子系统。经济子系统相对于外部生态系统而言变得越来越庞大,在某种程度上,剩下的自然资本相对于人造资本变得越来越稀缺,从而改变了以前的资本稀缺性模式。2.自然资本与人造资本的替代关系新古典经济学家和生态经济学家都关注可持续性问题,而可持续性可以理解为资本存量的不减少(Daly,1994,1996)。维持资本存量不变的方式有两种:一是自然资本和人造资本的存量之和在其总价值可加总的情况下保持不变。二是自然资本与人造资本的存量分别保持不变,其价值的加总只能在每种资本内部进行,不允许在两者之间对其价值加总。主张采用第一种方式的学者认为,自然资本与人造资本之间是一种替代关系,可被称为弱可持续性范式。弱可持续性范式也被称为“索洛—哈特威克可持续性”范式,因为这一范式基于索洛和哈特威克的论述(Neumayer,1999)。而主张采用第二种方式的学者则认为,自然资本与人造资本之间并不是替代关系,而是一种互补关系,可被称为强可持续性。强可持续性论者主要是生态经济学家,如Pearce、Turner、Ekins和Daly等。生态经济学家提倡的强可持续性包含了弱可持续性,只是对自然资本提出了额外的要求,但仍不能在理论上驳倒弱可持续性范式(Neumayer,1999)。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两种可持续性范式都不是没有任何根据的,难以明确地回答哪一种可持续性范式正确。3.自然资本的衡量无论是弱可持续性论者还是强可持续性论者,都认为应当对自然资本进行核算,修正现有经济核算方法(如GDP核算)。自然资本核算方面的争议主要涉及核算工具的选择,即是用货币量还是用实物量来进行核算。用货币作为核算工具由于体现了经济学思想而受到经济学家的广泛青睐,甚至一些生态学家也使用货币来核算自然资本。迄今为止,最有影响力的自然资本核算是Costanza等对全球生态系统服务及自然资本进行的核算(Costanza等,1997)。他们采用支付意愿法来估算全球生态系统服务及自然资本的年度价值,得出了平均为33万亿美元的结论。但是,仍有学者对这种核算方法提出了质疑。原因在于:一是评价方法本身不成熟;二是货币不宜用作自然资本的核算工具。反对使用货币来核算自然资本的主要还是生态经济学家,他们的理由是:(1)某些自然资本没有市场价格,但却是关键自然资本,如生物多样性,对这些关键自然资本进行货币核算是毫无意义的。(2)即便是有市场价格的自然资本,如果用货币表示的价值不变,也不能说明自然资本的存量不减,因为有可能市场价格提高了,而自然资本的实际存量却下降了。反对使用货币作为核算工具的生态经济学家主张用实物量来核算自然资本,他们认为理想的实物量核算工具是生态足迹,并尝试采用生态足迹来核算自然资本,建立自然资本账户。三、自然资本研究的主要成就1.自然资本的共性强可持续性论者关于自然资本不能被人造资本替代的观点的一个有力论据,就是某些关键自然资本的存在。强可持续性论者更容易被人接受的说法就是保持关键自然资本存量不变。生态经济学家对关键自然资本的研究在以下两个方面取得了进展:一是关于关键自然资本的基础理论研究,即对关键性的判别展开深入研究;二是关键自然资本的应用研究,主要是构建关键自然资本的识别与强可持续性应用框架。所谓关键自然资本就是指不能被人造资本所替代的具有重要环境功能的自然资本(Ekins等,2003)。生态经济学家对这一基本定义没有异义,理论研究主要集中在关键性的判别标准上。英国自然署认为,关键性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对的,例如单株树木在城市里可以认为是关键的,但在乡村就未必是关键的。MacDonald等(1999)研究指出,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关键性:从生态中心视角看,自然资本的关键性在于它维持环境的健康和完整性;从人类中心视角看,自然资本的关键性在于它对人类的生存和福利具有重要意义。实际上,MacDonald等的研究还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判别标准,即生态标准——自然资本的关键性在于对环境和人类的生态意义。Pearce(1993)的研究将关键性的内容拓展到了经济、政治和社会方面,关键性不仅取决于生态标准,而且还与一定组织、地区或国家的生活福利有关。Chiesura等(2003)重点探讨了关键自然资本的信息功能及其产生的社会文化价值与人类社会健康福利之间的关系,从生态功能、经济功能与社会文化功能三个方面对关键自然资本进行了界定。综合以上各家的观点可以看出,自然资本的关键性应从生态、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多方面进行综合考虑,但如果一一制定标准,则太繁琐复杂。实际上,这些方面的考虑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即关键自然资本必须是重要的。deGroot等(2003)在吸纳了这些观点后提出了判断关键自然资本的两条简单标准:一是重要程度;二是受威胁程度。这两条标准之间是“或”的关系,而不是“与”的关系。某一关键自然资本可能很重要,但没有受到威胁(如空气中的氧气存量),或者受到了威胁,但对人类的福利并不很重要(如某些对人类没有明显使用价值的稀有植物或动物),也可能是既对人类重要,同时又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如热带雨林)。关键自然资本的应用研究刚刚起步。MacDonald等(1999)最先将关键自然资本概念应用到区域资源管理的实践中,并运用关键自然资本概念对苏格兰中部地区进行了考察,以评价区域政策是否有助于保护关键自然资本,实现强可持续性。他在考察中遇到了以下困难:一是关键性标准的可操作性差;二是数据的可获得性差。Ekins等(2003)关于关键自然资本的应用研究表明,关键性标准的可操作性是一个根本问题,它决定了数据的可获得性。为此,他们构建了识别关键自然资本与应用强可持续性标准的框架:首先确定应当保存什么形式的自然资本,并且保存到什么程度,即确定强可持续性标准;然后搜集环境信息以确定是否达到强可持续性标准,如果没有达到,那么可持续性差距还有多大;最后确定为弥合可持续性差距,社会必须承担多大代价,并尽可能用货币来计量。欧盟各成员国相继运用该框架在不同领域对本国的关键自然资本进行了应用研究,其中德国对本国森林资源、英国对本国的水资源进行了研究。2.自然资本的评价对关键自然资本的受保护状况进行评价,即对自然资本进行估算。自然资本估算包括对自然资本存量和质量两个维度的综合评价,其目的是为了保护关键自然资本。自然资本的估算方法主要有自然资本功能实现法、自然资本指数法和保护区法三种。(1)自然资本功能实现法也称自然资本存量法,它是通过计算一定存量自然资本功能的实现程度来估算自然资本的状况。首先分析自然资本的功能,从中选出重要的或关键的功能,并用参数来表示,然后将各指标加总,得出一个总指数,被称为自然资本“功能实现度”。自然资本功能实现法能够清楚地反映自然资本的功能实现情况,其指标易于测度,通过将反映各功能的指标加总得出一个指数,使得对自然资本的评价一目了然。但是,它也有以下不足:一是选择自然资本的重要功能所使用的标准还不明确,并且判断时采取专家打分法,显然主观因素偏大。二是所使用的指标都是静态指标,反映的是自然资本的当前状态。现实中,自然资本不是静态的,它实际上是产品、服务以及存量与流量的动态集合。三是把政策目标作为自然资本功能实现的参照系也缺乏充分的科学依据。(2)自然资本指数是生态系统的数量与质量的乘积(TenBrink,2000)。生态系统的数量是指生态系统的规模,由生态系统所在地区的面积占整个国土面积的百分比构成。生态系统的质量可定义为生态系统当前状态与基底(baseline)状态的比率。为了估算生态系统的质量并把它表示成百分数,必须知道假定的基底质量,基底一般选择工业时代以前未受影响的状态。用基底作为基准计算生态系统受现代人类活动影响的程度,生态系统质量通常选择物种多度、物种丰富度等较具体的指标来表示。这些指标一般因地区而异,并且数据收集也比较困难,因此,TenBrink(2000)建议使用压力指标来替代状态指标,因为生态系统的质量与其所受的压力呈倒数关系。欧洲的一些国家已经采用自然资本指数法来估算其自然资本指数。但是,这种方法要求选择一个生态系统(基底)作为参照,这实际上增加了该方法的应用难度。此外,它也无法确切地说明自然资本的关键性,即识别和评价关键自然资本的效果不显著。不过,自然资本指数适用性较强,能适用于各种形式的自然资本,而且容易计算,说服力强。(3)采用保护区法估算自然资本,就是用一个国家或地区的保护区面积与国土或地区面积的比值来评价自然资本存量的大小。保护区的选择具有较为严格的标准,而选择保护区的过程实质上就是估算关键自然资本的过程。保护区法计算比较简单,能够有效地识别关键自然资本。难点在于保护区的选择,而不同保护区的自然资本关键性程度并不相同,即缺乏一个统一的核算尺度。另外,根据自然保护政策确定保护区也缺乏足够的科学依据。因此,保护区法只是作为一种保护关键自然资本的措施,用来评价自然资本的状况尚显粗糙。3.批评的理由及回应自然资本逐渐取代人造资本而成为生产的限制性要素,从而使得对自然资本投资成为必要。但是,自然资本毕竟不同于人造资本,对自然资本投资的含义也应该做另一番解释。Daly(1994,1996)指出,对自然资本来说,“投资”这个术语所表达的含义更多是指“等待”(waiting)或克制目前的消费。这样的解释更适用于可再生自然资本,而用于不可再生自然资本则容易招致批评。批评的理由是对不可再生自然资本来说,“等待”毫无意义且不现实。生态经济学家意识到这一问题,于是不主张绝对不使用如煤那样的不可再生自然资本,而是要求把煤矿开采收入用于再投资,发展可再生自然资本,以保持自然资本存量的总价值不变(Daly,1996)。其他生态经济学家也从不同的视角对自然资本投资这个问题进行了阐述。deGroot(1994)从分析环境的功能和自然资本的经济价值的角度探讨了对自然资本的投资,指出明确自然资本的经济价值是其投资的前提。为此,他着重研究了自然资本的各种环境功能及其经济价值。Berkes和Folke(1994)提出了文化资本(culturalcapital)的概念(类似于社会资本),认为对自然资本的投资有赖于对文化资本的投资。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生态经济学家都对自然资本投资持乐观态度,也有一部分学者对此表示了担忧。他们并不是要否定对自然资本进行投资,而是考虑到了自然资本投资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d’Arge(1994)从保护生态学的理论观出发,指出目前的自然资本投资具有明显的偏见:只对我们喜欢的或熟悉的物种进行投资,而对我们不熟悉的或不喜欢甚至有危害的物种则不进行投资或保护;而就人类知识的有限性而言,这样做是不合适的。四、完善自然资本的管理与运作模式自然资本这一概念对于生态经济学、可持续发展经济学以及循环经济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自然资本逐渐取代人造资本成为生产过程中的稀缺要素,自然资本与人造资本之间总体上互补的关系实际上是生态经济学的根本观点,也是生态经济学成为一个独立学科的立足点。如果不承认这两个基本观点,那么生态经济学最终就会被新古典经济学吸纳而不复存在。也正因为这两个基本观点,发展循环经济才有必要。因为,如果自然资本并不稀缺且可以用人造资本来替代,那么人类就不必担心自然资本的供给,经济也将继续以线性结构向前发展,而发展闭环结构的循环经济则就完全没有必要。生态经济学关于自然资本的这两个基本观点对于可持续发展的意义在于,它提供了更为严格的强可持续性范式。对强与弱这两种可持续性范式的对比也给当前进行的绿色核算带来新的思路。当前进行的绿色核算实际上是一种弱可持续性核算,有必要从弱可持续性走向强可持续性。在自然资本观上,生态经济学家对新古典经济学的一些假设发起了挑战,拓展了资本的含义,并丰富了人们对可持续性内涵的认识。然而,对自然资本而言,我们仍然需要在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完善:1.自然资本的投资与制度安排。目前,我们往往注重经济发展,而忽视自然资本的损耗,自然资本存量状况令人担忧。但是,由于人造资本的获得必然要消耗自然资本,维持自然资本存量不变实际上并不现实,这就需要对自然资本进行投资。因此,研究自然资本投资也同样具有重要意义。自然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