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魁与李光华教授的人生历程

周魁与李光华教授的人生历程

天津是戏剧的发源地。最早的人才出在这里,最早最好的剧本也出在这里。南开大学张彭春,他是中国话剧的先驱。他的剧本《醒》,较之被现代文学所公认的第一部话剧《终身大事》还早了三年。曹禺的《雷雨》和《日出》更是天津历史和文化的奇葩。最使我头痛的是,《雷雨》剧本的人物和故事发生在周家,好事者竟把那个周家和我们这个周家联系在一起了,以讹传讹,几乎成了定论,不仅一般人这样说,有的研究曹禺大师的专家也如是说,公开见诸文字,指出周家的丑事被曹禺大师揭露出来。还有的专家对号入座,非问我的祖父是否包工头导致出了重大工伤事故;有的就问你们周家雇多少少女做女佣,恨不得连四凤的原型都想找出来。几乎和吃《红楼梦》饭的红学索隐差不多了。这是完全违背文字艺术创造规律的炒作。同样也使曹禺大师感到为难,好在《曹禺自述》一书中,他讲的很清楚:“有人说《雷雨》的故事是影射周学熙家,那是无稽之谈。周家是个大家庭,和我家有往来,但事件毫无关系,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下他们住在英租界一幢很大的、古老的房子的形象。”那么,周家和曹禺的万家究竟有什么来往呢?应该说友谊还是很深的。周家在清末民初是个很有声望的大户人家。我的曾祖父周馥,一生辅助李鸿章。从李鸿章离开曾国藩自立门户起,他就为李鸿章护印,太平天国、洋务运动、甲午战争、八国联军等几大重要事件,我的曾祖都是李鸿章离不开的助手。特别是在与八国联军议和谈判中,李已抱病在身,除在谈判桌上露面之外,私下里交涉,磨嘴皮子的事,定由我的曾祖父担任。合约签订不久,李就因大口吐血病卒。李死不瞑目,还是我的曾祖父为他合上双眼,说你就安心北去吧,善后的事情我们都会办好的。善后事宜结束,我的曾祖调任山东巡抚,后任两江总督。告老后,原在扬州有一处住宅,最适宜他养老。但他还是回到天津,他念念不忘的是起自天津而又夭折的洋务运动,认为这是救国之道。我的伯祖父周学熙继承了父志,利用洋务运动的残留基础,先是拆卸天津机器制造局被炸毁的机器创办了造币厂,铸造了中国银元,后是为被英商掠夺的开平煤矿进行反击创办了滦州矿物,后来迫于压力合并成为开滦煤矿,继而创建了启新洋灰,华新水泥,江南水泥,创建了耀华玻璃公司,创建了华新纱厂天津、唐山、青岛、卫辉四厂,创建了北京自来水公司,天津平安房地产公司,中国实业银行,久安信托公司等等,形成庞大的北洋工业集团。这个集团虽然以周氏家族为核心,却是由官商而纯商营,实行股份制。官僚、军阀、盐商入股的不少。曹禺的万家正是入股的之一。于是周家和万家就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纽带关系。曹禺大师的父亲万德尊,祖籍湖北省潜江县,是当地一个大家族。祖辈以教书课童为生。万德尊受到良好的教育,于清朝末年考上公费留学日本、入士官学校。学成归国,在直隶省任标统,带一团兵。但他并没有打过仗,书生本色却添了个军人脾气,说一不二,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民国成立,他出任宣化镇守使,后为黎元洪看中,出任第一秘,因此和我的祖父周学辉相识,并从此成为北洋工业集团的投资者,应该说他们都是洋务运动的后代。李鸿章的洋务运动的核心是军事近代化。他一手抓军火生产,一手抓人才培训,在天津先后建立了北洋水师学堂和武备学堂,我的曾祖周馥是筹建与管理这两所学校的创始人之一。从北洋水师学堂走出的黎元洪,一向尊我的曾祖为师,特别是甲午战争中海战失利,黎元洪靠救生圈随波逐浪飘上岸来。海军部门不再录用,据说由我的曾祖推荐改入陆军。黎元洪在天津时,即使由京回津暂住几日,都要请我的曾祖赴宴。据说这是黎元洪的有意安排,他和袁世凯并非一个派系,面和心不和;与段祺瑞更是府院之争,闹得不可开交。我的曾祖父和袁世凯有儿女亲家之戚,又和段祺瑞有师生之谊,恰是最好的居中说和人,不过实际上并未起任何说和作用,只是我的曾祖每次赴宴,必带他喜欢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祖父一起去,大约也有让他交游广阔之意。结果却是两个年轻人越来越熟,越来越谈得来。说来也巧,两个人在性格上也极其相似。对外,他们彬彬有礼,有儒家士大夫之风;对内,他们都有大男子主义,动不动就是冒火的暴君。某些索隐派的专家极力把《雷雨》中的周朴园和我的祖父对号,但从性格上说,有一点影子,当然更多的还是万德尊的性格,毕竟他们是父子,生活在一起,感受更深。我的祖父住着的那座“英祖署一幢很大的、古老的房子”,在今泰安道的紧靠教堂一侧。苏联十月革命后,一位沙俄皇族郡主逃到天津,是她出资建造的。是典型的俄罗斯建筑,高高大大,每一间房都有我们现在宿舍楼一层三个单元那么大,迎着大门的是分成两津沽文化侧的双向石头台阶,前面是个花园,花园当中有个水池,水池在我们已能欢蹦乱跳的童年时,已经裂痕处处,不能喷水了,正好成为我们蹦跳的地方。以后忽然变成禁区,那里有根电线在风雨中被吹断,从此就不准我们去那里玩了。这是我对这座“很大的、古老的房子”记忆犹新的一件事。但令索隐派专家遗憾的是,没有触电身亡的事,因为我祖父家也没有四凤那样的使女。我祖母从扬州嫁到天津,带来两位保姆,到我们记事时都已白发苍苍。这座楼房经历了两度沧桑,“十年浩劫”中,我祖父经历了抄家的洗礼,他被赶出了这座楼房,划归了学校使用;唐山大地震后,二层楼被震裂,后被拆除。最近几年才在整顿市容中重又变得高高大大,但不是原样修整,已失去俄罗斯风格了,可惜可惜。万德尊有楼房两处。一处在英租界小白楼附近,一处在意租界回力球场(今第一工人文化宫)附近。住小白楼附近时,他经常到我祖父家海阔天空。黎元洪下野,万德尊也随之赋闲,形成坐吃山空局面,乃将小白楼附近的楼房出手,只住意租界一处,他又染上大烟的嗜好,整天躺在烟塌上,不想动更不想出门了。但和我祖父的友谊并未中断,特别是在他因鸦片烟中毒,病故之前,重托我祖父照料他那些坐吃山空的衰败之家。所以我祖父和万夫人一直来往不断,直至万夫人辞世。万夫人还应该特写一笔,她是中国旧式的贤惠女性,识书达理。她是曹禺大师的继母,也是曹禺大师的亲姨,是在他生母病故,为了照料两个孩子,匆匆忙忙嫁过来的,她视两个孩子为己生,待他们很好。有的文章说曹禺大师有失母之痛,说曹禺大师听说母亲不是他亲妈,犹如晴天霹雳一样,这虽然加重了苦闷出大家的论断,却未免对万夫人有失公允。万夫人是很痛苦的,她和由姐夫变成丈夫的万德尊合不来,既非情投又意合,而且还得忍受他那暴君的冷待遇。每次看《雷雨》,我总是免不了从那位虚构的繁漪人物身上联想到万夫人。当然这仅仅是一点影子,曹禺大师套用西洋文艺手法,加重了人物对爱情的狂热追求,还穿插了吸人眼球的乱伦的故事,那就扯得太远了。在封建的礼教重压下,万夫人走的是另一条道路。向佛门追求解脱,经常去天津居士林听讲佛经,从一个缘字上宽慰自己认命。我的一位表姑也经常去居士林,和万夫人很熟。遗憾的是,我就从来没打听过一句,仅仅只能为万夫人留下这样的几笔了。有位专家的文章,说她和万德尊一起在烟摊上吞云吐雾,夜间不睡,白天不起。不知根据什么这样说?一位坐吃山空的家庭妇女,既要守住自己的家,又要照顾大儿子家,曹禺大师的大哥很不争气,不仅游手好闲,而且也抽大烟。这是多大的开销?她能不勤俭持家吗?当时北洋工业集团所属厂矿的股票,有股息可拿的只有滦矿、启新洋灰、耀华玻璃公司三家,其余各厂都是处于挣扎生存状态,无息可发。究竟万夫人手里掌握什么股票,这就不清楚了。无论是股票出手,还是领取股息,万夫人都要依靠我祖父的帮助,我祖父的手底下有的是人。所以曹禺大师上学的学费经常要到我祖父家领,这才促成他在创作上有了借用那座“很大的古老的房子的形象”的机会。我祖父的看门人李贵称他为“万夫人的大少爷”,简称“万少”。令索隐派专家遗憾的是,李贵并非鲁贵,他在天津没有家。当我1948年回到天津时,他已经告老还乡。他对祖父的朋友几乎所有的人来龙去脉,他都摸底。如果请他说万家的事情,那将留下多少珍贵史料?可惜他都带走了,没有留下一星半点。千好万好,我倒是留下了一星半点。那已是曹禺大师功成名就,远离天津多年之后,他来到天津做客,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他听说我是周家的后人,登时脸色一变,宛如旧友重逢,问我九爷是你什么人?我说是我的祖父。问我出生在那里?我说我出生在泰安道大楼里。问我那座大楼在唐山大地震中震坏了没有?我说,上层震裂了,现在只剩下一层。问我中国实业银行的大楼震坏了没有?我说那座大楼还完好无损,现在改成了一家医院。他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他还经常到中国实业银行向我祖父领钱。显然中国实业银行那座大楼也是他借景之地。他又长吁了一声,说九爷那时好势派,可惜他大权旁落,只掌握董事会却没有掌握总行,总行在上海,在股市上投机,一下子做亏了,被国民党的四大家族巧取豪夺去了,从此北洋工业集团走了下坡路,连说可惜可惜。想不到曹禺大师对中国实业银行的沧桑这样清楚,不过《日出》并没有按中国实业银行的沧桑来写,而是升华为对万恶的旧社会的控诉,对一群醉生梦死,在饭店里鬼混的人物的揭露,这里已经找不出他的第一部作品中,多少带有传体的痕迹了。这是他在创作上的必然发展,也是他人道主义精神的必然发展。我曾经对前后几位来访的专家说过,这两部经典剧目,是曹禺大师对和他家族息息相关的北洋工业集团的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