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绝制度探析

义绝制度探析

作为政府宣布离婚的法律理由，“公平”是指特定范围内的一种伴随着婚姻和家庭犯罪的民事结果，不取决于当事人的意图。犯“义绝”而不离者,属犯罪行为,应受刑罚的惩罚。“义绝”制度是传统法的基本价值取向在婚姻关系中的一种强制贯彻和体现,与现代法中的法律效力评判具有相同的立法意旨。“义绝”之“义”具有丰富的法哲学内涵和法律制度价值。对“义绝”之“义”进行分析和说明,有助于从微观角度认识“义”及其本质,特别是“义”作为传统法的基本原则对具体法律规则的统摄作用。抛开“义绝”之“义”的封建宗法特性,单从立法技术层面考察,“义绝”制度较之现代法上的“感情破裂”制度,不乏科学态度和理性精神。今天我们来重新审视“义绝”制度,不是要去恢复“义”作为婚姻一般条件1的合法性,而是要强调传统文化对现代法制建设的启示作用。一、“义绝”之规制以唐、宋律“义绝”行为为例,对“义绝”行为之理解应注意以下几点:一是义绝行为均为犯罪行为。首先,唐宋律对这些犯罪行为是以夫或妻分别规范的,在犯罪行为的性质(情节)及侵害对象的亲等上有所区分。对夫而言,其对妻之直系尊血亲、内亲(父母、祖父母)只要实施了殴打行为就犯“义绝”,但对妻之同属直系尊血亲的外亲(外祖父母)、两代以内旁系血亲只有实施了杀害行为才属“义绝”。对妻而言,其对夫之直系尊血亲、内亲(父母、祖父母)只要实施了殴打、责骂行为就属“义绝”,对夫之直系尊血亲的外亲(外祖父母)、两代以内旁系血亲、夫之缌麻以上亲实施杀害或者伤害行为的均属“义绝”。其次,“义绝”没有对夫妻之间相犯的行为作为重点来规范。仅将妻单方“欲害夫”列入予以规范,且非常苛刻,妻只要有“欲害夫”的动机(犯罪动意),不以结果论也属“义绝”。至清律,将夫妻之间的相殴列入义绝,但已放宽至“可离可不离”(《大清律例增修统纂集成》)。夫妻关系反而会因为夫或妻之直系血亲之间(姻亲)的残杀行为而被解除。这是封建“宗法利益重于夫妇利益的表现”2。第三,在维护家庭伦常关系上,“义绝”制度亦不例外。夫与妻母奸、妻与夫缌麻以上亲奸,亦属“义绝”。第四,每一种“义绝”行为都应构成独立之犯罪,受刑罚的惩罚。因此,“义绝当离”属于刑罚附带的民事后果。二是“义绝”制度具有浓厚的封建伦理法3属性。从上列“义绝”行为来看,其男女有别、尊卑有别、内外有别等特点充分体现了伦理法的特质。三是“义绝”行为的共性在于其背离了“义”,使“义”完全丧失。“义”成为这类犯罪行为侵害的共同对象。“义绝”之所以要引起婚姻关系的消灭,是因为“夫妻义合、义绝则离”4,“夫妻原以义合,恩义断绝,断难相处,……”5“义”是男女结合为夫妻的原因,“义”为古代婚姻关系的基础条件6。违反义,导致义绝,是法定当然离婚条件,有犯必须强制离异,否则要予刑罚。“义”更是一个贯彻婚姻关系始终的基本原则。对“义绝”制度的认识,根本在于对“义”本质的揭示。二、“义绝”的“义”内涵之一,是通过时代限定的目标,首先,从义绝行为的具体类型来看。唐宋律所列举的行为中,绝大多数是针对夫或妻对对方血亲的侵犯行为、夫之血亲与妻之血亲之间的相犯行为以及乱伦行为,具体到夫和妻之间,仅规定妻单方“欲害夫”的行为。至清律,增至夫妻之间的相殴行为,但在处罚上,已放宽至“可离可不离”。作为婚姻关系直接当事人夫妻之间的相犯行为并没有被列入“义绝”规范之重点。可见,作为夫妻关系联结点的“义”,主要是强调夫或妻基于婚姻而向对方家族应当承担的道德和法律义务7。义绝制度所调整的主要是因婚姻而联结的两个宗族之间的关系,其要维护的是婚姻“合两姓之好”的伟大宗族使命,反映了“义”的存在价值和实现功能的宗法性。其次,从古代婚姻的功能来看。《礼记·昏义》记:“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因此,婚姻的功能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对活着的人——“我”而言,通过联姻,“合两姓之好”,实现两个家族的联合,扩展家族影响力的外延,帮助活着的人更好地开展社会事务、应对生存风险;二是对死去的人——祖宗而言,通过婚姻,合法生育后代,保障以纯正的血统实现对祖宗祭祀的延续;三是对将来的人——后代而言,使得每一个生者都有一个被法律和道德肯认的体面的身份。综合这三项可以看出,婚姻的核心功能其实在于对活着的人负责,要保证有纯正血统的后代来照应自己的来生。为此,必须在活着的时候,以对祖宗的孝行给子孙后代一个示范,希望子孙能以同样的虔诚善待故去的“我”。“义”所要反映和实现的正是婚姻的这些基本功能,实现对活着的“我”的关照,对以“我”为表征的整个家族利益的深切关怀,因此,婚姻“完全是以家族为中心的,不是个人的,也不是社会的”8。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夫妻双方的相犯行为不是“义绝”制度关注的重心,其在“义绝”行为中微不足道的比重是符合“义”的基本要求的。第三,从法的要素构成来看。相对于传统法的“义”而言,“义绝”之“义”是一个具体的法律规则,适用于婚姻家庭关系的法律规范;相对于婚姻家庭法而言,“义绝”之“义”则是一个具有统领作用的抽象的法律原则。唐律“夫妻义合、义绝则离”9表明,“义绝”之“义”是古代婚姻基础条件的抽象概括,是作为古代婚姻家庭关系的基本法律原则被立法所确立。“义绝”之“义”不仅统领所有“义绝”行为的要旨,同样构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姓不婚”;“事宗庙、继后世”;“六礼”;“良贱不婚”;“七去”10等婚姻制度的价值基础。第四,“义绝”之“义”与中国传统法上的“义”是一脉相承的,“义绝”制度是传统法上的“义”在婚姻家庭法领域的成功实践,是传统法原则的立法范例。“义绝”制度所维护的是一种封建伦常关系,这种伦常关系以礼为表征,其本在人伦。《白虎通·嫁娶》云:“妻妾者,何谓也?妻者,齐也,与夫齐体。”是说夫为妻纲,因此“一与之齐,终身不改”(《礼记·郊特牲》),“夫有恶行,妻不得去也,地无去天之义也”(《白虎通·嫁娶》)。然“悖逆人伦,杀妻父母,废绝纲纪,乱之大者也,义绝,乃得去也”(《礼记·郊特牲》)。妻齐与夫,是为纲常,但尊卑秩序才是关键,所以夫杀妻父母,亦为义绝。而对于整个传统法来讲,“义就是指社会秩序中的一种立法、司法、守法的行为和规则,是正义之理”11。“义绝”之“义”的本质是宗族的、伦理的,是传统法宗法性的集中体现。“义”所维护和实现的伦常秩序是整个传统法的基础,“义绝”之“义”传承了传统法上“义”的全部要求,是“义”法律原则的成功实践。抛开“义绝”制度为封建等级秩序服务的价值内涵,单从立法技术的本身出发,“义绝”制度有许多值得现代法肯定和借鉴之方面。三、婚姻基础“感情破裂”的立法价值首先,“义”之核心在于强调家庭伦理秩序对于婚姻关系存续的基础作用,将婚姻关系置于整个家庭(家族)生活的全部中去考量,符合婚姻关系的社会特性。婚姻关系不是夫妻双方关系孤立的社会存在,婚姻关系必须存在于一定的家庭关系之中,存在于以“我”为中心的血亲、姻亲复杂交织的人伦网络之中。婚姻关系的法律调整如果仅仅关注于夫妻双方及其相互之间的情感好恶,而将其他家庭成员藉于婚姻关系之上的正当价值需求置之度外,这一婚姻制度的法律规范必将失却正当性基础。自近世以来,随着人自身的不断解放,人逐渐从身份、等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家庭关系对人的约束越来越少,男女双方在婚姻上的主动权与支配力越来越强,法律制度开始正视夫妻双方正当的情感需求对婚姻的基础作用,因此在中国现代婚姻家庭法上开始将“感情”作为婚姻的基础条件确立下来12。中国现代法的这一做法是符合规律性的,但问题在于,如果将婚姻关系的所有条件都置于“感情”这一抽象原则之下,过分强调夫妻双方个人情感好恶对于婚姻的决定作用,漠视其他家庭成员藉于婚姻关系的正当价值需求,必将带来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一是严重削弱了人们的家庭观念,摧毁了以家庭为载体的众多社会生活功能赖以实现的基础,加大了社会公共组织的负担,带来了新的社会问题。譬如对未成年子女的抚养及家庭教育功能、老年人的家庭赡养功能、夫妻双方基于家庭所能够实现的情感及社会认同功能等。二是不利于正常人格的养成。家庭生活是人的重要生活,人如果无法从这个生活秩序中获得价值,我们就会给社会造就大量自私、冷漠的人格拥有者,责任感、荣辱感大量缺失。其次,从立法技术的角度来看,婚姻基础“义”的抽象概括比“感情”更科学。“义绝”之“义”既与传统法基本原则的“义”相贯通,又充分关照到婚姻家庭关系的伦理特性,概括出了婚姻基础条件的共同特征,其丰富的内涵和明确的应用范围为法的调整提供了便利,避免了法律规范的不确定性给秩序带来的危害。现代法也为“感情破裂”的应用范围作了解释13,但“感情”用作法律概念本身的先天缺陷使得这一规范的确定性大打折扣。一是感情用作法律概念无法充分实现法律概念的认知功能。法律概念是指“在法律上对各种事实进行抽象,概括出它们的共同特征而形成的权威性范畴”14,人们借助法律概念来认识和理解法律15。“感情”是人的一种心理现象,是情绪和情感的统称16。对情绪和情感的认识具有“极端复杂性”17,情感通过情绪来表达,而情绪具有较大的情景性、激动性和暂时性。人们可以对自己的情绪进行调节(管理),这样就会使得情绪无法确切表达情感,通过情绪认识情感常常是不可靠的。但是作为法律事实的“感情”必须是确定的而且能够通过法定程序去证明,否则我们就无法借助“感情”认识“感情破裂”制度。二是感情的正向与负向双重属性为“感情破裂”带来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效果。正向情感包括了愉快、信任、感激、幸福,是增力的,夫妻间正向情感的“破裂”会影响婚姻关系的稳定;负向情感包括了痛苦、厌恶、仇恨、鄙视,是减力的,夫妻间负向情感的“破裂”会促进婚姻关系的稳定。将“感情破裂”作为法律事实,无法为人们提供一个一般的、规范的、指明了法律价值的行为模式。从“义绝”之“义”到“感情破裂”之“感情”,立法者分别走向了事物的两个极端。但将“义绝”立法和“感情破裂”立法置于立法者所处的特定历史时期来看,“义绝”立法更具理性精神、更符合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感情破裂”立法是一个满怀无产阶级情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