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词中楼意象的嬗变

唐五代词中楼意象的嬗变

在唐五代语言中，“楼”是一个重要的意象。“在雪鸡的胸膛上，在鸡的顶部前面，”文婷云的“女儿”、“云的雨中，鸡的远道，楼的残酷”（李静的观溪沙）。“楼”一词也列出得很好。据唐五代史料记载，“楼”150余幅出现在唐五代。“楼”,是我们生活中比较常见的一种建筑,或用于居住;或用于纪念;或用于装饰景点、观赏风景……然而,当它走进文学的殿堂,在词人的笔下出现时,它的内涵就超越了它原本作为建筑的那种实用意义,带上了词人的主观情感,成为这种情感的负载体,成为词的一个意象。碛南沙上雁惊起,飞雪千里。玉连环,金镞箭,年年征战。画楼离恨锦屏空,杏花红。(温庭筠《番女怨》)闺楼如画,屏风锦丽,杏花怒放,而处在美丽的春景中的女主人公,却身在闺房,神驰大漠,思念出征未归的爱人。内心那烦人的相思与外界那繁丽的春景构成了奇妙的矛盾,更突出了相思者的孤独和寂寞,那便是“画楼”、“锦屏”皆为“空”的内涵。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韦庄《浣溪沙》)这里的“小楼”并非一般建筑意义上的小小楼房,它是特指致使主人公烦恼惆怅、深夜难眠的情人的闺楼,它分明寄寓着“他”对“她”的切切思念。唐五代词中的“楼”,大部分聚集在“花间词”和“南唐词”中,其中“花间词”占61次,“南唐词”占46次,我们可以以“花间词”和“南唐词”为中心,将唐五代词分成前后两个时期来分析。将“花间词”和“南唐词”中的“楼”作仔细的统计、分类,大致情况如下表:从上表可以看出,从“花间词”到“南唐词”,“楼”的形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前者以“画楼”、“玉楼”为主,后者以“高楼”、“小楼”为主。词,“依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遣兴”(陈世修《<阳春集>序》)。它原是伶工、歌女用于演唱的歌辞,目的是愉悦宾客。它在内容上与占唐文坛主流的诗不同,诗“言志”而“庄”,它要“艳”。宝函钿雀金,沉香关上吴山碧。杨柳又如此,驿外春雨时,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温庭筠《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鸾镜”……通过对这些闺楼内摆设浓妆重彩的描绘,使整座闺楼如画般、栩栩如生地呈现人们眼前,使整首词洋溢着富丽浓郁的闺阁之气,这是当时的诗中之“楼”不能相比的。“彩毫一画竟何彩,空使青楼泣成血”(温庭筠《寒寒作》),“苍莽寒空远色愁,呜呜戍角上高楼”(温庭筠《回中作》),同是温庭筠的作品,诗中之“楼”显得朴质、清淡。然而,注重描绘闺楼及里面的摆设,极力渲染闺阁气氛,这带来了一个不足,那就是词中景物描写色彩过于浓厚,主观情感色彩相对淡浅,景多而情少,景浓而情淡。以“南唐词”为中心的唐五代后期词,当时的诗萎靡不振,许多士大夫文人如南唐二主、冯延巳等都将创作热情放到词上,词一枝独秀。与前期词不同的是,士大夫、君主们写词时,强调词要有寄托,要与江山社稷休戚相关。南唐君主李璟曾问过他的大臣冯延巳:“‘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马令《南唐书·冯延巳传》)宋词人李清照在《词论》中评此词为“‘亡国之音’,哀以思也”。当时的南唐,几次遭到后周的入侵,先后被割走十余州土地,被迫称臣于后周,并纳贡,南唐“亡在朝夕”(参看《旧五代史·周书·僭伪列传》)。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士大夫、君主的忧患意识、人生感慨便有意无意地融进了词的领域。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梦,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李煜《破阵子》)词的内容并不是“闺情”,而是“故国之思”。词不再是香艳艳、软绵绵的东西,它渐渐“庄”了起来。在“南唐词”中,香艳的“画楼”、“玉楼”等形式少了,淡化质地、色彩,强调形状的“高楼”、“小楼”等形式多了,其中“高楼”就有8次。高楼何处连霄夜,塞管吐幽怨。一声已断别离心,旧欢抛弃杳难寻,恨沉沉。(李煜《虞美人》)“楼”是什么颜色,什么质地,有多高,他不知道。昔在快乐之巅,今陷在痛苦深渊中的他,只觉得那楼有着遥不可及的高度,是座“高楼”,以情写景,情景交融,引人共鸣。如果说,唐五代前期词中之“楼”像一幅“金碧山水”画,那么唐五代后期词中之“楼”则似一幅清灵雅致的淡墨山水画。说“楼”,自然要说到“登楼怀远”。我国古代,很早就有了“登高怀远”的传统。……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痛矣,云何吁矣!(《诗经·周南·卷耳》)“登高”可以怀乡思亲,抒发自己的忧虑和感慨。“楼”是高的物体,“登楼”同样可以“怀远”。如“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王粲《登楼赋》),王粲当年就是借助“登楼”来销自己不遇之悲,托怀乡之情。“王粲登楼”由此而来,“登楼怀远”渐渐为文人们所推广,成为诗歌的一种传统。唐代,建筑业达到了全盛期(周维民《中国古典园林史》),“楼”作为园林建筑的重要部分布及许多地方,这为人们的“登楼”提供了物质条件。唐代实行“科举取士”制度,许多文人士大夫宦游于外;唐中晚期战乱频频,许多人背并离乡,于是乎,旅人怀乡,妇人思亲,常常“登楼”远望,希望能望见自己的故乡和亲人,希望自己的思念能飞到他们的身边,希望能排遣自己心中的忧虑。“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杜甫《登楼》)。离乡逃难的杜甫,他将个人遭遇和人生感慨、忧国忧民的情怀、对妻儿的思念统统都在这“登楼”中融汇,形成一种复杂而悲壮的情感,可谓是“登楼”诗中的上乘之作。当“楼”成为词的一个重要的意象时,它将“登高怀远”的传统也带进了词的世界。第一,“登楼”时间长。绵绵的情愫非“登楼”一会儿便能尽发于外,因此常常要久“登楼”。玉楼相望久,花洞恨来迟。早晚乘鸾去,莫相遗。(温庭筠《女冠子》)一个“久”字就直接点出了“登楼”时间之长。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ue19a洲。(温庭筠《梦江南》)“梳洗罢”即早晨时,女主人公就已经“登楼”了,盼望能看到自己意中人的船。然而直到“斜晖脉脉”即夕阳西下时,江面上已驶过成千上万只船时,“他”的船却依旧没来,“他”还没来。相思之情煎熬得她柔肠寸断,虽尽日“倚楼”,却难销此恨。第二,孤独的“登楼”氛围。独上小楼春欲暮,愁望玉关芳草路。消息断,不逢人,却敛细眉归绣户。坐看落花空叹息,罗袂湿斑红泪滴。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韦庄《木兰花》)泪眼倚楼独频语,双燕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冯延巳《鹊踏枝》)“登楼”本就是因被某种不快的情绪所困,而“独”、“登楼”则更添了几分凄凉。无人共欢,无人共语,柔弱多情的心失去了往日的依靠,一腔相思谁人知?于是只好流泪,只好自言自语,诉说自己的孤独和思念。春已暮,花已落,双燕已飞回,然而思念的人却未见踪影,愁思如同漫天飘飞的柳絮那样繁多,可见相思之深切。另外在“登楼”词中,常常有如“征鸿”、“宿鸟”、“落花”等带有孤独感和忧郁感的词语出现,使“登楼”的氛围更加孤独、凄寒。第三,“月”下“登楼”。月,是诗词中多情角色的扮演者,它可以令人喜,也可以令人悲;可以给人企盼,也可以使人绝望。唐五代词中,“楼”、“月”常连一起。“楼上月明三五,琐窗中”(温庭筠《定西番》);“江都宫阙,清淮月映迷楼,古今愁”(韦庄《河传》)。“月”,使人怀念,而“月”下“登楼”,则使无愁的生愁,有愁的更愁,甚至愁绝。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莫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上心头。(李煜《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这本已是十分的愁苦了,谁知一抬头偏正看见“楼”外的天空中挂着一钩残月。凄迷的月色给“西楼”和“登楼”者都蒙上了一层冷清色,残月也“钩”起了主人公心底那离乡亡国之痛,丧妻失子之悲,就像一团乱麻牢牢地困住了“他”那颗孤独无依的心,剪不断,理不清,挣不脱,形象地刻划了这位亡国君主内心巨大的痛苦。因此,“登楼”也是一种特殊的抒情方式,抒的就是“怀远”之情,或为女子的“闺情”;或为士大夫的忧患意识;或为亡国君主的亡国之痛。“登楼怀远”是一种绝妙的词境,在唐五代词中,它又体现了词的新的演变。唐五代前期词,主要内容是“闺情”,因而,“登楼”的“怀远”之情就是女子思人怀亲之情。别来半年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韦庄《应天长》)女主人公柔肠百结,惆怅难眠,泪湿红袖黦,都是由于半年的离别,相思“情切”而致的,而这相思离恨的根就是因为“音书绝”、“难相见”。“恨到归时方始休”!一旦“她”等待的离人归来,那么“她”的愁苦连根消失。离人的归来是可能的,所以这种愁苦是有止境的,这样的“登楼”很快就会结束,因此,词的境界比较窄小,“怀远”的情感相对比较单纯。唐五代后期词,主题并非“闺情”,而是士大夫的忧患意识和君主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冯延巳和南唐后主都是代表,特别是李后主,他那从皇帝到阶下囚的特殊人生经历,使他对人生、世事都有了独到的感慨,在他的后期词中充分体现了出来。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李煜《子夜歌》)词中的主人公就是李煜自己。“人生愁恨”对他来说,主要就是亡国之恨。故国已亡,南唐不再,此恨就时时刻刻困扰着他。他可以在梦里回到自己的国家,重新当权,但是梦终归要醒的,现实和梦境的巨大反差只会带给他流不尽的伤心泪。人生无奈,命运无常,他无法反抗这样的结局,心中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痛苦,即使他登上高高的楼,久久地望远也无法消去。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宫廷依旧、楼台依旧、天涯依旧,而王朝已逝、欢乐已逝,往日的统治者却成了敌国的阶下囚还改变了朱颜,这种“物是人非”的愁恨正像那滚滚东流的春江水,渺无尽头,更不能消除。这种“登楼怀远”的境界远比前期词大、高,情感也比前期词丰富。(李煜词)以血书者也,则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神秀也。(王国维《人间词话))以赤子情怀承受巨大的亡国耻辱,以天真的心谱写灵魂的触动,情胜一切,这就是李煜词能超越前人、感动后人,拥有永恒魅力的奥秘,同时也造就了李煜在词史上的高峰地位。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王国维《人间词话》)从“画楼”到“高楼”,它揭示的并非仅是“楼”在形式上的变迁,它从个侧面体现了唐五代词由“艳”向“庄”、从小境界向大境界、高境界的转变;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伶工之词向士大夫之词的转变,使词走向了宋的繁荣。……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欧阳炯《花间集叙》)优美的音乐,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