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姆雷特》看生与死的矛盾

从《哈姆雷特》看生与死的矛盾

作为一部反映“矛盾选择与选择之间的矛盾”的作品，《哈姆雷特》中的矛盾随处可见，主人公哈姆雷特也在各种矛盾中寻求解决。虽然哈姆雷特最终追随着鬼魂的意愿选择了去复仇,但是在哈姆雷特在独白当中提出的种种问题,例如“生还是死”,却随着作品本身成为了人们永恒讨论的话题。人可以看到彼岸,可以感知彼岸的存在,他一直在突围,彼岸的世界充满了强大的吸引力,人知道只有窥破彼岸的神秘,才可能真正洞彻自身的奥妙,一种事物的意义和证明总要靠另一种参照系才能真正凸显和深邃。于是,命运三女神总会巧妙的把一些人放在一种关键的临界状态,在时间、地点和人物及其关系都契合的瞬间——从鬼魂的出现开始,死亡像老哈姆雷特的鬼魂一样,以一种轰然侵入的姿态进入了哈姆雷特的视野,“死亡”在复仇启动的缝隙间变成一个无孔不入的鬼魂,成了哈姆雷特这个“死亡哲学家”的思考重心。对死亡的思考,从第三幕到第五墓之前是一个阶段。这一阶段,死亡只是一个鬼魂而没有变成触手可及的实体。哈姆雷特从来也没有试图去证明“死亡”,他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知道“死亡”是一个不可证明的存在。于是他选择直接的观照,与其相信谎言,不如相信自己的洞察力和直觉,一种自觉的寻找和对视,这样也许更能与死亡撞个正着。让我们看看那段著名的独白:“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去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无数其他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去了;睡去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徙、官吏的横暴和俊杰大才费劲辛勤所换来的得势小人的笔试,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一段真可以看作存在主义的先声,“死亡”的意念虽然眉目清晰,虽然“朽腐的皮囊”暗示着无尽的空虚,但是我们可以真切的感受到生的哀歌,死亡成为生命存在的唯一证明,存在以大写的姿态呈现在人们面前,而存在的感受虽然如此痛苦,要忍受这么多苦难和不公,人仍然对死亡充满了畏惧,这源于对未知和虚无的畏惧。而第五幕的场景意味着哈姆雷特的疯狂成为奥菲利娅之死的载体意象、一种契机使哈姆雷特发生了真正的质变。在奥菲利娅的墓地,死亡对于哈姆雷特有了决定意义的转变。死亡从单纯的思考变成了赤裸裸的存在。且看这段对白:小丑甲:“(唱)谁料如今岁月潜移,老景催人急于星火,两脚挺直,一命归西,世上原来不曾有我。”……哈姆雷特“啊,正是。现在却让蛆虫伴寝,他的下巴也掉了,一柄公益的锄头可以在他头上敲来敲去。从这种变化上,我们大可看透生命的无常。难道这些枯骨生前受了那么多的教养,死后却只好给人家当木块一般抛着玩吗?想起来我的骨头都痛了。”小丑甲:“(唱)锄头一柄,铁铲一把,殓衾一方掩面遮身;挖松泥土深深掘下,掘了个坑招待客人。”……哈姆雷特:“……喂,这是谁的坟墓?”小丑甲:“我的,先生……”……哈姆雷特:“……亚历山大死了;亚历山大埋葬了;亚历山大化为尘土;人们把尘土做成烂泥;那么为什么亚历山大所变成的淤泥,不会被人家来塞在啤酒桶的口上呢?凯撒死了,他尊严的尸体,也许变了泥把破墙填砌。啊!他从前是何等的英雄,现在只好为人挡雨遮风!”从这段对白中我们可以看到,整部戏剧中对死亡洞悉最深的竟是这个小丑,而不是哈姆雷特。小丑是双重意义上的摆渡者——作为现实身份的掘墓人(生与死的摆渡者,所以它本身作为人竟然是一面镜子)和哈姆雷特的度脱者。“世上原来不曾有我。”在坟墓和骷髅面前,哈姆雷特忽然惊觉亚历山大也好凯撒也好,到头来不过是一堆爬满蛆虫的枯骨,是人家啤酒桶口上的淤泥、为他人遮风挡雨,这时他与真正的荒凉和虚无撞上了,所有冠冕堂皇的意义都是自我欺骗,所有的富贵荣华都是一无所有,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同时所有的人都像小丑说的——自掘坟墓。而当哈姆雷特知道了墓中女子竟然是奥菲利娅时,在悲痛之外才彻底领悟,美丽的沾满青春露水的花蕾一样的奥菲利娅也会变成腐肉和枯骨,他就彻底心灰意冷了。人一旦看破了死亡就会永远忧伤。活着的奥菲利娅无法作为他者或是参照系使哈姆雷特洞彻自我,死后的奥菲利娅却更深刻的完成了活着时未完成的答卷。虽然在现实人生中生与死、人与神是判然两隔的,但在文学和语言的世界里,喷薄而出的诗性作为一座虹桥沟通了人神生死,这给了绝望的人们以无限的慰藉。简单的分析存在于哈姆雷特灵魂深处这一著名的关于生与死的戏剧矛盾,我们不禁会发现,这一似乎是来自人类自身所无法摆脱的矛盾,实际上是困扰人类自身千百年的固有矛盾,莎翁借哈姆雷特之口,发出了千百年来人类自由的呻吟。认真分析这一矛盾,我们会发现,这一矛盾实际上有很多的象征意义,那就是人性的矛盾、哲学的矛盾和社会的矛盾。首先,生与死的矛盾是人性矛盾的象征。在人性中,生即意味着选择生存下去,然而,生命本身又是一个充满痛苦与孤寂的过程,生活与存在不但是享受生存本身的幸福和快乐,还要承受生命本身所带来的痛苦,甚至有时人生存下去的痛苦远远大于死亡的恐惧,这也是为什么每年都有很多人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但是,选择死确是陷入“一去不复返的虚无”,因为死亡即意味着迈入无敌的深渊,哈姆雷特的悲剧其实也正在如此。那么,哈姆雷特所追求的,又是什么那?从戏剧矛盾上看,哈姆雷特一直被生与死的问题所困扰,它既想放弃生,早日摆脱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然而他又不能坦然地面对死,因为死是一个黑不见底,充满了更为痛苦更为虚无的幻境的深渊。哈姆雷特所追求的不能简单的用生与死来衡量,当它徘徊于生与死的边缘时,其实它真正追求的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性灵的自由。而这也恰恰是人性中摆脱所有矛盾之后唯一所追求的东西。其次生与死的矛盾是社会矛盾的象征,这里所说的社会矛盾实际上是指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矛盾,莎士比亚对哈姆雷特内心生与死矛盾的诠释,实际上隐含着对文艺复兴这一伟大的人类历史进程的深刻反思,文艺复兴虽然带来了人性的自由和精神的解放,然而它所带来的社会秩序的崩溃和道德的沦丧又是人类所不得不直接面对的沉重的问题。社会发展有时候会是一把双刃剑,其正面影响和负面影响的矛盾对比恰恰是生与死矛盾的象征。在人类历史上,社会发展进程中每前进一步都会让人类付出沉重而巨大的代价。“羊吃人”的圈地运动为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契机。然而它又是千百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大量原本安居乐业的人成为一无所有的自由人。仅仅从道德层面上讲,达迦玛的舰队似乎用海盗两个字来形容更为恰当,他们用大炮和利剑,摧毁了文明,然而用历史的眼光看,达迦玛和他的船员们却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因为他们的地理大发现,改变了整个人类的历史和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直接开启了一个伟大时代的新纪元。还有所谓罪恶透顶的黑奴贸易,这场人类史无前例的商业活动使非洲大陆上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二,然而这样罪恶的贸易却在大西洋的广阔海面上持续了长达四百年之久。而如果没有这样的贸易,利物浦可能今天还是个小渔村,今天的北美大陆也不会崛起那么多林立的烟囱和楼房,可能还只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社会历史就是在这样生与死的矛盾中,代价巨大而又顽强缓慢的发展。然而历史不会倒退,这也表明当面对生与死的矛盾时,伟大而有矛盾的人类总是会已无法想象的智慧和勇气选择生,正如哈姆雷特一样。生与死的矛盾是哲学矛盾的象征,如果把哈姆雷特的这一内心独白从整部喜剧中超脱,从社会历史的迷雾中剥离,我们会发现这一矛盾实际上只是朴素的哲学矛盾的集中体现即存在与虚无的矛盾,生即存在,是宇宙世间万物在广阔的实践与空间中变化和活动的唯一形式。正如人的肉体存在先育人的精神存在一样,它是一切物质最本源的状态。死即虚无,是一个充满着精神与神秘色彩的存在方式。生与死就本质而言,实际上是刀子与刀锋之间的关系。19世纪自然科学的最大发现之一,就是著名的物质不灭定理,他从科学的角度回答了困扰千百年来一切哲学家的问题。那就是存在和虚无到底哪一个是物质最根本的形态。物质的生是永恒的,只不过是一种生到另一种生。而死去是相对的,甚至可以这样说,死是生的另一种方式,存在主义之所以骗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强调人的存在先于人的意义本身。从这个角度讲,哈姆雷特纳摇摇欲坠的灵魂在经历了那么久的痛苦呻吟之后,依然选择了生而不是死。实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