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复杂性系统科学的兴起

论当代复杂性系统科学的兴起

今天是人类取得巨大进步的时代。面对物质世界漫长进化历程不断呈现的新层面,人类的总体科学认知又在大量新的科学成果的簇拥下向前迈进了。这一科学进步最深刻的内容之一就是当代复杂性系统科学的出现。①可以说,这也是当代自然科学理论框架最重要的结构性支点之一。我认为,人类将又一次面临新的科学理性认知的综合和概括,这是自古代直观认知、近代经验科学实证认知之后的第三级科学认知层面,即精密科学认知层的理性综合。在这一方面,拉兹洛等人的一般进化理论的前沿意义是显而易见的。我赞同这一重要的理论突进。在这里,本文仅就一般进化过程中社会层级的物质问题进行一些初步的探讨,以期研究的深化。在经典科学的理论视界中,世界是实体的总和,线性因果决定论则是物质世界运转的经纬编织线。现在看来,这是一幅理想化的粗线条的平面世界图景。新的科学认知之网萌发于那种偏重于把世界视为某种关系和作用的功能组织的科学理论(普里戈金认为这种观念与古老的中国文化具有内在的逻辑同一性)。这是人类在感性直观和思辨哲学中那种辩证的总体思想在现代科学中的重新运演。因为哲学可以是向前的号角,而科学本身的确证才是进步。我认为,爱因斯坦是第一位把经典科学架上理性祭台的人,他的相对论使旧科学框架失去了神圣的光环,科学不再象牛顿所宣称的那样是对外部规律的完全的直接真实写照;人作为观察者的参与,使科学的世界图景建构在相对的历史的科学进化之上,于是,科学真理不过是人们在一定科学认知水平上对客观规律的特定映现,而科学则成了科学认知进化过程本身。虽然爱因斯坦的理论操作仍有半截身子无意识地坠落在旧科学中,但他那带有深刻革命意义的思想开端却是永远辉煌的。20世纪的科学是科学革命的突现进程。在爱因斯坦和量子力学之后,几乎一切科学领域的理论范式都突发出格式塔式的变革。然而,在这一革命进程中,作为全部新科学,图景之理性逻辑显现的却是新兴的复杂性系统科学群。②复杂性系统科学是新世界图景的一般方法和逻辑构架,这是一种新的科学陈述图式。在这个图式中,人们的视线开始“从‘实体’转移到‘关系’,转移到‘信息’,转移到‘时间’上”来了。物质世界被视为具有系统关联和功能结构并朝着特定方向进化的整体,这亦是一切新科学的内里骨架。在这个“多重性、暂时性和复杂性”的新的科学理论框架中,又有了人们重新描绘新世界图景的努力。于是,新的科学境域之上开始萌生出新的理性透视,人类果真又达到了一个重新在哲学高度上概括综合的接合点上,这一步首先山拉兹洛等人迈出了。进化——广义综合理论(GES)是当代科学理性认知总体进步的一次重要尝试。在GES中,复杂性系统科学的基本逻辑被运用于对整个物质世界进化状态的深层描述,其中,我们看到了理性认知层面上的巨大飞跃。可是,我们也觉察到,GES在自然科学中对自然对象(包括人工自然界)进化的映射显得从容自如,而在一迈进人类社会圈层后便总发散出某种牵强附会的生硬性。我以为,这正表明了世界总体进化中社会层级不可忽视的特殊质点,假如我们不能真实地把握社会生活的内在本质,仅仅靠“非线性”、“不稳性”、“分叉”和“涨落”之类词语的惯性滑动,仍然是无法透视社会层级的深层结构的。众所周知,复杂性系统科学在科学认知逻辑中的进步,一是使人们对世界的真实构成有了更加微观和具体的科学确认,二是揭示了世界进化的本质,即造成物质世界有序递进结构的内在机制。在这里,世界的物质基质是不变的,进化显然不是造成基质本身的不断替换,而是物质基质的被组织态的质变。因而进化的本质不是某种新实体的出现,而是客观存在中某种新的有序内部关系的构成。这令人想起柏格森向下坠落的物质与向上喷涌的生命冲动的比喻。把视界转换一下,我们可以再作一借喻,这里并不存在柏格森所说的下坠物质实体,而是作为客观存在基础的物质;向上的冲动也不是抽象的泛灵论的生命冲动,而是物质本身有向度的内在运动结构,这种功能性的有序结构却是造成世界系统存在和发生不可逆进化的根据。这样,进化的“冲动”就不是什么外力或神秘的冲动,而是物质世界自身的自组织功能机制。关于这一点,拉兹洛从GES总体逻辑的透析是十分精深的。我们看到,当拉兹洛(包括普里戈金等人)在自然界(指开放系统的非平衡态)实现理论建构后,便轻描淡写地转向社会与人的领域(大概也因为这是更高一层的开放系统吧)。我们发现,复杂性系统科学目前在这一领域中的逻辑运演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原因是这种理论更多地表现为某种逻辑惯性运演,即在自然系统中已得到确认的运转机制被事先假定为以相同方式在社会生活中起作用。也由于社会存在复杂系统的本质特质被忽略,理论确证本身便有了主观痕迹。我认为,要确定社会存在层面的复杂进化机制,重要的不是从逻辑出发,而是要从社会现实运转和实际出发。科学的思路只能是从后者确认前者,而不是相反。也许只有这样,我们关于社会生活进化的描述才会更加真实。也由于这样,我们就还需要再一次确证社会存在层级的本质。正如同拉兹洛和普里戈金所述,人类社会的进化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动态开放系统。人类从生物进化的中断里飞跃式地进入社会存在,从而在“特有的社会层次”(并超越社会成员——人类个体生物层面)遵循物质世界系统进化的一般规则。显然,社会“是由处在特定关系中的人的群体组成的系统”,社会的运转因人类的有意识和使用工具而造成特殊的控制参量。同时,社会由个人组成,却又不归结为这些个人行为作用的总和,社会生活是物质世界在新的层面上构成的具有特殊功能的高级存在。我赞成上述关于社会存在的全部一般描述。但是必须指出,拉兹洛等人对社会存在进化的具体确证内含着某种深刻的逻辑悖结。这可有如下质疑:(1)作为社会构成因子的个人是有意识有意向的活动体,社会也构成一定的总体意识系统,可是社会存在“又不是有意识的人类设计的产物”,它是人的行动和相互作用的结果。于是社会总体生活和进化中“最终形成的程序却是自然而然的,更象一个有机体,而不象一个组织”。第一个疑问是,社会更象一个机体,自然而然地运转和进化,那么人的意向消解在那里?人还是不是历史的主体?(2)社会有机体进化的自发特征同样包含有自我复制、自我更新和自组织等特性,但是,是谁在社会层面中自进化?物还是人?或是一种混沌总体?这里的最大疑点是人能否意识到社会进化?这也涉及到人能否最终控制社会的进化?(3)社会总体进步的推动力是技术(按照上述①和②,必定有此项规定)。技术从广义理解还是“把它看作在人类所有活动中的那些手段”,手段是人之外的主体活动对象化的东西,也因此,社会进化的动力是可以实证的。提问是:作为活动手段的工具能够自发进化吗?(4)社会进化的方式是由技术(作为社会进化动力的改变了的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构型)之革命引发的社会整体改变。在“转眼之间”冒出来的社会突变分叉中,“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构型”被根本改变,由此导致新的社会进化层面的突现。如果我们能够假定这里的“构型”就是社会存在最根底的有序组织结构,那么要问,谁造成了这个结构以及促使发生改变?最后可以归结为一点,什么是社会存在的本质?复杂性系统科学在世界物质总进化程中社会层级的落点到底是什么?这也就是本文主要解析的焦点了。首先可以承认,在一定的意义上,社会生活是复杂性系统科学最重要的对象性确证。开放系统的耗散结构、不可逆进化、自组织以及突变转形等观点都可以在社会生活中找到直接的对应点。甚至我们可以断言,社会生活本身的复杂性和系统性进化是导致复杂性系统科学在当代突现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而,社会层级进化问题的科学确证却是十分复杂和艰难的。这从一开始就要求有一个新的基点。我以为,社会存在(社会圈或称物质总进程中的社会层级)的本质并不是实物的堆砌,社会生活中的自然环境、人口以及各种人造物化工具和产品的叠加生不出一个社会圈来。同时,社会存在也不是某种离开人而运转的社会物质进程的一般自组织和运动,准确地说,社会进化不是一个绝对的无主体过程。人本主义的先验历史主体的确是虚幻的,但社会历史进程却只能是人类的现实活动总体。在我看来,社会存在的本质是人类的历史的有序总体社会活动过程。这种活动不是简单地依靠人类思想的驱动,也不仅归结为抽象的主体行为,它是人历史地改变物质环境和自身条件的创造性物质运。,即一种带有特定结会构、历史地负截和编制物质,并具有意识调控系统的主体性社会实践。实践是一种构序的历史活动,这是历史进化的唯一源泉。在社会生活中,原有自然存在的物质实体的地位的确在“下降”,当然这不是柏格森所说的消极下坠,而是由于出现了作为社会生活自创生高一层“负熵源”的控制主体——人类总体活动系统,社会存在层级才被突现了。在新的社会存在中,物质实体在自然有在中原有的主体地位丧失了,它现在表现为人类历史活动的前提和对象。虽然它们仍然现实地先在于人类活动,可是在逻辑上却退到了人类社会实践框架之后。物质实体在社会生活中的主要功能是历史地吸收人类主体的创造性活动,我们发现,物质实体如今成了人类主体活动的载体,被扬弃为社会存在层级的现实质料。同样,人类社会的主体性也不能归结为自然生物意义上的个体生命运动,人类自然生命系统的运转也仅仅是社会存在的二级基质,而不是社会运转本身。这也就是说,人的自然环境(含人工自然)和人类自然存在只是社会存在的间接实在基础和物质活动积淀的结果。需要指出,社会存拒的现实发生表现为一个突现的多层次客观功能运转系统。社会存在中突现的高一级物质运动系统不是直接的物质实体及其新的被组织态,而是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类活动与物质对象、主体互动行为构成的相互作用过程,我将其称之为社会实践场。这个社会实践的张力场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物理学规定,而是指称社会生活中某种类似场存在的客观作用网络。这是立足于人工自然和自然人口之上的高一层社会存在的非实体的直接实在基础。社会历史过程在其表层显现中,实际上主要是人类社会实践场的历史转换过程,在这里,物质实体不过是社会实践场的历史积淀物和实现质料。应该指出,作为社会存在主要内容的社会实践场并不仅仅归结为人的主体行为,社会实践场是人类主体创造性互动进程负载和编制物质实在的客观过程,物和人两个方面的实体都表现为人的创造性构序活动的对象化现实。很显然,社会生活是由人类个体的主动行为建筑的,但人的个体行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却按一定的方式客观地整合为一个有序实践总体。正是这个不以人类个体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物质活动系统构筑着社会存在的基础层面。再进一步说,社会存在的本质层面既不是物,也不是抽象的主体活动,而是在社会生活内部构成一定历史活动的社会实践的深层功能结构,即历史的社会实践格局。这也许就是拉洛兹所说的社会生存“自我保持自我修复系统中维持部件和关系的特定构型”。我们知道,社会生活中的人类任何行为实际上都是带结构的活动,在社会存在总体上这种结构性活动则表现为特定历史情境下人类生存和进化的动态有序组织。我认为,这种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现实的实践格局才是社会存在层级的真正本质。社会实践格局正是一定社会实践场的支配性功能结构,也是现实社会生活发生特定实践整合的结构性制约基础。具体地说,人类社会生活正是人创造的,人类历史的本质正是反自然的。人的主体性创化构序活动是社会历史不可逆组织化的主要源泉。当然,这并不能化约于人的个体行为(存在主义的“亲在”),社会历史的有序进化是由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特定结构整合发生的社会总体实践促动的。社会历史进化的本质是人类的实践构序和自创生,而这种社会总体行为交合的实践构序就是人类主体的结构性创化。我们说,社会历史的进化不是物的进化,而是人的历史活动的进化,这主要体现为人按照什么样的组织结构进行生产,进行社会交往,进行意识交流。如果说社会生活中存在着“耗散结构”,那么只能是人类总体行为互动整合的功能结构,社会历史过程的自组织、自复制功能也只能发生在人类主体总体的功能活动中。在这里,实物工具不过是实践格局的对象化载体(“化石”),而不可能成为历史主体。科学技术(范式)也只不过是人类实践格局在一定历史阶段上的特殊层面。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实践格局表现为人类客观活动的关系构成,但这并不是一种实体或实体性连带物,而是一种功能性活动系统。实践格局并不是外在于人类生存的实在形式(象牛顿的时空构架),它本身就是一种有序构造!在历史过程的运转中,实践格局主要表现为人与自然的能动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能动关系。这种双重关系的特定有序构成即是人类社会生存的进化标度点。所以我们说,实践格局作为一种带结构的构序创化活动,它当然就是社会存在的“本体”(在这一点上,普里戈金的结构本体论和怀特海的关系本体论都有其深刻的一面)。因此,物质实体并不创化社会历史,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也不创造社会生活,只有作为积极进行社会实践构序的人类社会总体才是社会历史的真正主体和推动者。人类正是通过特定的实践格局来构造历史,这是自然序和社会实践有序的根本不同点。也由于在某种相对的意义上,当这种客观结构性构架与人类个体行为相对时,实践格局仿佛带有某种先在制约性(这不是维伯尔“理想类型”和皮亚杰“图式”的主观先验结构制约),使人类个体的意志消融为某种社会总体层面的亚意图整合,这让人感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个人的“部分行为结合成齐心协力的一种行为,然后又把这种共同的努力同更高一个层次系统内的其它部分行为结合在一起”。这才使人感到社会历史进化的某种无意识性,社会存在本身好象也成为一个“自然系统”了。同时,在特定的人类历史阶段上,人类社会的关系也会历史地异化为物的关系,此时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表现出某种类似自然界的自然而然的非主体性。(下文我们还要进一步指出,这并不是人类社会存在的本质。关于这一点,拉洛兹的分析是不具体的。)社会存在层级另一十分重要的特质是,由于人类社会生存的基础是人类自身的实践活动,所以,社会生活圈表现出独特的突现特点。只有当人类社会现实实践活动发生运转时,非实体的社会实践格局才突现式地被建构出来,社会存在只是一定历史情境下人类主体与客体,主体之间的交往中当下发生的,而随着一定历史条件的消失,特定的实践格局自然会发生历史的解构,与此同时,原有的社会生活立即土崩瓦解,而随着新的关系的建构再突现出新的社会生活。这种人类活动的历史建构和解构的不断交替转换所呈现的有序进步过程也就是人类社会历史了。这也是社会存在的特殊本质之点。我认为,科学理解社会历史进化最关键之点恰恰是历史性的视界。拉兹洛和普里戈金描述的社会存在及其进化时事先设定的人类社会生活的一般规定并非为社会层级永恒地具有,这些规定性本身正是历史进化而来的。拉兹洛没有意识到,他们所勾画的人类社会生活之网只是当今社会生活的映射,它并无法说明远古人类社会存在和未来社会生活的本质。我们不得不说,虽然拉兹洛也描述了人类社会进化的历史过程,但由于没有抓住实践格局本身的历史转换,所以,在拉兹洛的社会层级进化图景中恰恰没有进化。对此,我们可以从社会层级内在结构(实践格局)的两个层面进行一些必要的补充分析。首先,人与自然的有序关联也就是指人在何等实践功能度水平上支配和利用自然对象的能力,这种关系并非固定不变,而是一种不断发生历史转换的动态有序结构。在远古时代,实践格局仅仅表现为人对自然关系的承受和直接利用。人的总体行为是十分弱小和简单的。在此时,自然界被顶礼膜拜,自然被供为超人的神灵(泛神论自然宗教和图腾)都是十分自然的。这种状态随着人类社会实践构序能力的发展,人类的进化开始凸突为人对自然直接依存状况的摆脱和使自然成为人的劳作对象,人们要在土地上构造出自然并不直接提供的衣食居住条件,人试图在自己的主体劳作(实践创造)中控制自然对象。而在人类的现实力量尚未坚实强大的时候,人对自然的强制之冲动就通过超自然的神(人的异化)表现出来。上帝不过是强大的人类形象的虚幻存在。很显然,神的存在总伴随着人的苍白,虽然这时人已经创造出社会经济存在,但这种以农业为主导的社会生存仍然不能根本脱离自然性。实验科学是近代突现出来的人征服自然的强大实践构序力量,技术和工业生产都是人类社会实践有序性的实现和对象化。在科学和工业中,地球的自然物质为人们所控制,这是人与自然的一种新的总体格局。这集中体现为人在物质进化中主体性地位的现实确立。在这里,人类社会历史的进化,都是物质进化程中的灾难,这最终也是人类进化和生存的灾难。今天,也许是人重新审视自然与人关系的时候了。人们突然发现,人超越自然,征服自然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归根到底还是在基质上同属于物质系统整体,自然界的人为主体性强制构序,却是自然本身有机进化的破坏和总体无序。虽然我们说人类社会存在高于自然存在,但自然存在却永远是人类生存的物质前提。前提破坏了,人类何以生存?这就是拉兹洛所说的目前出现的历史(在人与自然关系上的)新分叉和突变的意义。当然,在这里,并不需要抽象的伦理批判,去简单地说“不应该”,而是要树立科学的历史进化观念。因为没有人与自然有序结构的第一和第二阶段,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人类进化。征服自然首先是历史进化的必然环节,其次才有更高一层自我超越的整体生态视界。其二,人与人的关系较之于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更加复杂的(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看到了大多数科学家的理论白点)。人与人的能动关系亦是人类社会的自我行为互动结构,它建立于人与自然的特定功能结构之上,却突现为社会存在主要的更事直接,的方面。所以我们应该看到,仅仅从科学技术上进行单向度的考察是无法完整说明社会历史进化的。人的内部关系从一开始就表现为一种残缺性。在早期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血缘氏族生活中,人的牧歌式的平等互爱的主体性只是存在于小我(部落氏族)的狭小血缘关系之内,而“我”之外的人恰恰是非人(如同物与兽)。这种人的自我关系的颠倒和内在冲突后来为社会的对抗与强制所延续(奴隶表现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