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方八十说起再谈构式

从“年方八十”说起——以汉语为例再谈构式摘要：构式是大小不一、抽象程度和内部复杂程度不同的语言单位。语素、词、复合词及全固定的短语或句式叫做实体构式，而半固定习语以上的句式如“把”字句叫做图式构式。构式是一种完形，高频率出现的、大量的实际用例通过心理固化形成一套从具体到抽象的语言完形结构。构式也是一个“全息”的单位，其意义既是语义信息，也包含蕴涵、预设、语体风格等语用意义。构式按照一定的关系组织成网络，构成语法系统，构式之间是互相联通的，形成网络中套网络、网络间交错的格局。构式之间的关系有原型一引申、图式一实例以及继承三种关系。关键词：汉语；构式；实体构式；图式构式；完形；继承0.引言请看下面两组例子：年方八十联系你衣衣不舍*张敏是我的教师。把老百姓的心都唱变了。(电视剧：《冼星海》)“人头马”喝哭志愿者，志愿者要哭醒谁(《南方都市报》2005年7月26日社论标题)看到这些汉语表达式的时候，我们都在用自己所熟悉的东西在与它们进行比对。“年方八十”我们怀疑是“年方十八”之误。因为“年方”两个字习惯上用于“二八”“十六”“十八”这些数字之前，表达“妙龄少女，清新可人”的意思。这里却用了“八十”，感觉别扭，不合常理。“联系你”这一表达方式似乎也不正常，正确的应该说“与你联系”。“衣衣不舍”显然是“依依不舍”的谐音，这类成语仿用是一种故意的扭曲。“张敏是我的教师”也不对，应该是“老师”。“唱变”“喝哭”“哭醒”这三个表达式中，“哭醒”我们熟悉一些，但这里的用法较为新颖，“唱变”“喝哭”可能就没有听到或看到过。然而这三个表达式用在这里，意思很清楚，我们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它们符合汉语的语法，汉语中有这么一种结构认可这些用法。研究汉语的人知道它叫做“动结结构”，普通人不知道这个名称，但知道怎么用它遣词造句。构式：大小不一、抽象程度和内部复杂程度不同的语言单位“年方……”“依依不舍”“与……联系”“老师”“动结结构”都是我们有关汉语的知识的基本成分。这些成分都可以叫做“构式”。可以看出，“老师”“与……联系”“年方……”“依依不舍”“动结结构”这些构式大小不一，抽象程度不同，内部复杂程度不同。严辰松（2006）指出，汉语的构式包括传统的语素、词、短语、句型等。语素、词、复合词及全固定的短语或句式叫做实体构式，这些构式在词汇上是固定（1exicallyfixed）的，即其组成分子不可替代，而半固定习语以下的构式都称为图式构式（schematicconstructions）。[1][2]实体构式只具有一个实例，如“亚”“者”“头”“孟浪”“浪漫”“忽悠”“蓝领”“木马”“梨园”，这些是汉语中的词缀、固定的词或复合词，也包括“走后门”“敲边鼓”“唱红/白脸”“蜻蜓点水”“生米煮成熟饭”等熟语（习语、谚语或歇后语）。这些表达式的结构基本是凝固的，但有的熟语因是动词短语，可有体的变化，如“生米煮成了熟饭”，有的允许有一定程度的变异，可插入一些成分，如“走他的后门”“你唱你的白脸”。图式构式由于词汇部分是部分或全部开放的，于是就有不止一个实例。这些实例例示（instantiate）某个图式构式，而这个图式构式则认可（license）这些实例。最抽象的图式构式（句型）具有无限多的实例，而有些图式构式只有为数不多的实例，如汉语“年方……”“有+光杆名词”构式[3]。不难看出，从实体构式到最抽象的图式构式构成了一个连续体。及物句型、双及物句型、动结结构等在词汇上是完全开放的，属于最抽象的图式构式，而更多的图式构式在词汇上处于部分开放、半开放等各种状态，有些是框架结构，如“在……上”。显然，实体构式和图式构式具有很不相同的性质。需要说明的是，一个抽象的图式构式及其具体的实例都是构式，都是语言知识的一个个成分。例如简单及物性结构是一个图式构式，它可有无数的实例。这个构式的实例如或“我爱你”也是构式，同样是使用者语言知识的成分。由此推理可以知道，我们有关语言（如汉语）的知识是由构式组成的网络组成的。构式的识解2.1构式是一种完形完形是一种人类认识世界的现象或是产物。当人对某个事物的组成成分、构造(静态的)、步骤、过程(动态的)非常熟悉的时候，该事物在人的记忆中是一个简化了的、囫囵的整体。当这一事物再次出现时候，人们处理时所付出的心力必然是最小的。这一事物的任何细节，即组成成分或步骤，都会激活这一事物的其他成分或步骤乃至整体。与该事物相近(形似或神似)的事物也有可能激活它。最常见的例子就是，我们在看到巨石、钟乳石、云彩等的时候，常常会产生联想，附会某个人物、某个物体。此外，人们在认知所熟悉的事物的时候，能自动补全缺失的某些组成成分。如写意的中国画画面上的空白也是画的有机组成部分，人们在观赏时，需要自动填补空白。再如电影用串连起来的蒙太奇就可简略地讲述故事。语言知识同储存在大脑里的各种知识的性质相似，都来自经验，而且互相连通，没有绝对清晰的界限。构式也是一种完形。认知语言学认为，语法以经验为基础，也就是说是基于使用的(usage-based)。高频率出现的、大量的实际用例通过心理固化形成一套从具体到抽象的认知结构，其中就包括构式。使用频率在建立知识系统的过程起着关键作用。这里所说的使用频率既指具体用例的高频率使用(tokenfrequency)，也指图式构式是否有高频率的实例，即类型频率(typefrequency)0Langacker把构式叫做“符号单位或结构”，它的符号性体现在音和义的规约性结合。符号单位是语言的心理表征，是对语言实际使用的抽象。他还认为，构式是语言知识的基本成分，是通过不断使用后完全惯常化的神经认知行为(neurocognitiveroutines)，已内化于语言使用者的知识体系中。使用者使用它们时是不自觉的，也不考虑其内部构成。[4:2]2.2构式的识解Langacker认为，人们在醒着的时候，有一种认知行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就是把Y识别为X(apprehendYasX)。其中的X是我们头脑中对某一事物形成的完形，而Y是我们日常见到的X的具体实例。Langacker把这种过程叫做“归类”(catego-rization)[5]，人类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认知上的识别和归类活动，如“前面骑车的是我的同事小张吗？不对，小张个子要高一些”；再如“这是一张人脸还是一个人在吹奏乐器？”(见下图)同样，在接触到语言实例的时候，我们也会不自觉地把它与自己头脑中储存的构式进行比对。在这里，Langacker把构式称之为标准(standard)，简称S，把遇到的实例称之为目标(target)，简称T。这时的识别和归类是把T识别为S(apprehendTasS)。[5]识别和归类可以是：完全识别(fullrecognition):具体的实例与我们头脑中储存的完形完全相同，这时实例细化(elaborate)该完形。如语言实例T是构式S的原型，具有S所含有的所有细节。例如“小张给我一本书”“他砸开了取款机”。这两个句子分别代表了典型的双及物结构和动结结构，符合双及物结构“某人有意并成功地将某物给予某人”以及动结结构“某人有意对某物施行某动作并成功达至结果”的原型意义。部分识别(partialrecognition):实例与完形只是部分吻合。这其中又分“差异识别”(contrastive)和"内含识别”(subtractive)。“差异识别”是Y或T与X或S在有些细节上有出入，如“年方八十”和“郎财女貌”。前者是后面的年龄与通常所说的不符，后者是将“财”置换了通常的“才”。“内含识别”是Y或T少了X或S的一些细节，如“联系你”，通常说“与你联系”。复杂识别(complexrecognition):需要不止一个X或S来识别Y或T。如从“酒喝醉了”“理说歪了”“觉睡醒了”这些句子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动结结构，还看到了受事主语句、离合词等结构。构式是一个全息的单位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pairingofformandmeaning)或“形式与功能的结合体”(pairingofformandfunctions)0[6][7]这一定义的意思是，凡是构式，无论简单和复杂，都有自己独立的形式、语义或功能。有关构式的另一种说法是：任何语言表达式，只要它的形式、语义或功能的某些方面是不可预测的(unpredictable)，就都可称之为构式。[6]形式、意义和功能的不可预测性指的是无法用常规的语法规则和意义形成规则来解释。有关语言的构造，过去一直认为是从底层的分子开始、通过组合规则向上逐级构成，如此组成的语言结构都可以通过常规的语法规则加以分析。有关语言结构的意义，应是其组成分子意义的合成。如果掌握了上述规则，人们就可借此推演出语言结构的意义。这种有关语言结构的原子（atomist）和组合（compositional）观目前仍为生成语法所推崇。构式语法则认为，并不是所有的语言结构都是通过常规的语法规则形成的，语言结构的意义并不都是其组成分子意义的合成。后者认为，语言中存在大量并非通过常规语法规则组合而成的结构，这些结构并非通过掌握规则就能推演出来，而是必须经过专门的学习才能掌握。此外，构式意义既是语义信息，也包含蕴含、预设、语体风格等语用意义，所有这些与构式的关系都是约定俗成的，是构式本身所具有的表达功能。因此，即便是可用语法规则推理得出的句式，如果其语用意义特殊，它也同样属于构式。下面略举几例。英语中的teacher一词英汉词典解释为“教师”“老师”“先生”（《新英汉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但SheisZhangMin’steacher只能译成“她是张敏的老师”。“教师”与“老师”的意义显然有差异。“老师”比“教师”蕴含与“学生”更强的关联。“年方十八/二八/十六”等不仅仅是指年龄，更暗含赞叹的意思：“妙龄少女，清新可人”。网上有人使用“年方八十”作为博客名，利用的就是“年方……”这一构式的蕴含义，并反其道而行之，形成乖讹（absurdity），从而产生幽默且新奇的语力。“连……也/都”和“甚至……也/都”这些结构都预设了某个判断标准，即Fillmore,Kay&O’Connor（1988）所说的“标量模型”。（3） a,甚至看电影也不感兴趣。b,甚至看电影也感兴趣。（4） a,连民办大学也想上。b.？连民办大学也不想上。3a和3b两句都成立，但所预设的“标量模型”不同，3a把“看电影”看作是娱乐活动这一“标量模型”中最好的、最理想的一端，而3b把“看电影”看作是最差、最不理想的一端。4a预设“上民办大学”是“上大学”这一“标量模型”中最差的一端（如因教学质量不高、收费贵），而4b预设的正好相反，即“上民办大学”是最好的，这显然与人们的常识不符。4b在语法上完全成立，它的不可理解是因为我们无法设想那样的情景。独用的“的”字结构含有指别的意义。这一结构来自限制性修饰语，限制性修饰语和独用的“的”结构限定中心语所指的外延，隐含分类和指别的意义。“最好的（苹果）”与“一般的/不好的（苹果）”相对，“木头的（房子）”与“砖砌的（房子）”相区分。下面的句子最能说明独用的“的”字结构的指别性。（5）小张邀小王、小刘、小李吃饭。小王、小刘如约而至，但小李久等不来。小张着急道：“该来的还不来。”小王听后暗想“难道我是不该来的？”于是起身不告而别。小张叹道：“不该走的倒走了。”小刘听后，以为小王不该走而自己该走，也悻然离去。从不可预测性来说，“幽默”“浪漫”孟浪”“忽悠”兼有形式和意义上的不可预则，“木马”“哑铃”“梨园”（指“戏剧”）是意义上的不可预测，而“不管三七二十一”“赶鸭子上架”则是用法上的不可预测。语言是由构式组成的网络一种语法观要有价值，除了反映语言的本质以外，还要能用于充分描述整个语言体系，即形成系统。构式语法认为，构式并不是杂乱无章地存储于大脑，而是按照一定的关系组织成网络，构成语法系统，构式之间是互相联通的，形成网络中套网络、网络间交错的格局。语言知识由网络组成，这与认知科学中的联通主义理论是一致的。构式之间的关系可从三个方面来描述：原型一引申（prototype-extension）、图式一实例（schema-instance）以及继承（inheritance）。（一） 原型一引申关系抽象的图式构式可以有几个到无数个实例，其中有些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实例，称之为原型。原型提供了基本的外在形式和中心意义。从原型引申的其他实例与原型具有家族相似性。随着实例中组成分子的不同，构式的整体意义可能被细化甚至改变。这就是说，构式义与组成分子的意义互相作用形成实例的意义。由此得出的合理推论是：构式，尤其是图式构式，具有多义性。同形的构式可能有潜在的歧义，解歧需要具体的语境。如“山上架着炮”“我借了她一本书”“小张骑累了马”。（二） 图式一实例关系本文第一部分已经说过，此处不赘述。（三） 继承关系网络中的构式抽象程度和复杂程度不同。构式的网络可大可小，并且互相联通，构成所谓的继承关系。一个实例可能有“多个父辈”（multipleparents）并继承它们的形式和意义。[8][9]如“山上架着炮”可有下图所示的继承关系。（台上坐着主席团、山上有座庙……X吃了、看过••…,〉（—里/外/下/内……）I / ///（洗衣、做饭、打人……唱着欷、彳匏着舞……＞（台上、腿上:桌子上……〉结语构式语法缘起于对一些所谓边缘语言现象（包括习语现象idiomaticity）的探讨，最有名的要数Fillmore、Paul、O’Connor等人的研究。由此引申到对全部语言现象的研究。虽然“结构”的概念早已有之，但把它用于表述一种专门的语言单位是较晚近的事情。必须重视大于单词的语言形式和构造的观点也早已有人提出，但一般建议把它们作为整体处理，也就是列入词典、存入词库或让学习者整体记忆。构式语法研究这些结构的内部及它们对整个语法的影响，把它们作为语法体系的一部分来研究，从而形成了语言研究的新方法。构式语法与认知语法、认知语言学、功能语言学是一脉相通的。构式观是对语法本质崭新的认识，同时也是较为激进的认识。当然，最好的语法应能充分、准确、有效地体现语言的本质，描述人类的语言能力。构式语法很符合我们对语言的自觉，如能适用于自然语言处理、人机对话这样一些目标，那就更为理想了。参考文献[1]Fillmore,C.,P.Kay&M.O’Connor.Regularityandidiomaticityingrammaticalconditions:thecaseofLETALONE[J].Language,1988,64:501-538.⑵严辰松.构式语法论要[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4)：6—11.[3]王惠.彳耸横式言吾法理^看溪言吾言司羲研究[J].中文言十算言吾言擘期刊(毫湾)，2005,10(4)：4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