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情感劳动到情感交易：虚拟恋人的情感商品化实践

从情感劳动到情感交易：虚拟恋人的情感商品化实践摘 要：互联网情感经济背景下，特别是以“虚拟恋人”服务为代表的陪聊社交具体情境下“爱情买卖”似乎正在成为一种可能的现实。为此，本研究聚焦“虚拟恋人”的情感实践，探讨虚拟恋人的情感商品化如何借由从情感劳动到情感交易的转变成为可能。基于1年的参与式观察以及对16名“虚拟恋人”的深度访谈剖析了在“虚拟恋人”的情感交易过程中暧昧、声音和外貌三种交易要素，以及聊天、真诚和陪伴三种交易策略，还有以赚钱为目标的交易初衷，并对情感交易本身进行了批判性反思。关键词：情感劳动；情感交易；虚拟恋人；情感商品化一、前 言截至2021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10.32亿人手机网民规模达10.29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进一步攀升［1。在这一大背景下，网络化与数字化社交媒体的深入发展促进了陪聊社交的发展“陪聊”也称“虚拟恋人”服务，即服务提供者通过社交软件与客户聊天建立情感关系，进行情侣角色扮演，出售自身情感而让客户获得虚拟的恋爱体验［2。从2014年发展至今，虚拟恋人行业规模逐渐扩大。根据一家陪聊，入驻店员达6万人+，交易额达2亿元+［3。虚拟恋人行业已经逐渐呈现出服务多样化、货币化、平台化的趋

势，让以往“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的流论调开始发生变化。在陪聊社交特别是虚拟恋人服具体情境下“爱情买卖”似乎正在成为一种可能的现实，情感成为被明码标价的商品。以往的情感劳动研究特别是网络情感劳动研究对虚拟恋人这一问题多少已经有所触及［4［5［6，但更多的还是聚焦传统情感劳动研究问题，如劳动关系、劳动过程、劳动控制与劳动反抗等，关注情感为何以及如何成为一种劳动要素，凸显劳动中的情感动力、情感价值和情感负荷等，但在情感的具体形式和内涵上（比如“爱情）以及劳动的后续和延展（比如“交易）等方面还有深化的空间。因此，本文聚焦虚拟恋人服务这一新兴媒介文化现象，以情感劳动为切入点，并延展性地探讨以下研究问题：虚拟恋人的情感商品化如何借由从情感劳动到情感交易的转变为可能？在这过程中，情感交易的是什么？如何进情感交易？为何进行情感交易？二、虚拟恋人：从情感劳动到情感交易国内学界目前针对虚拟恋人这一新兴媒介文化现象的研究还不多，主要的三项研究都默契地从“情感劳动”的理念概念切入［7［8［9。情感劳动这一概念由美国社会学家霍克希尔德在其著作《心灵整饰：人们言种劳动将私人情感卷入商业化的利润角逐里，为此，劳动者不能随意表达情感，而需要遵守一定的情感规则并对自身进行情感管理［1。情感规则是指在商业组织规定和社会文化规约下，劳动者通过建立支配情感交换权利或义务的理念来指导其情感工作的规则，劳动者借助情感规则以展现符合社会认知和期待的一面［12。霍克希尔德还进一步提出了情感管理的两种方式，即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前者侧重于改变能够被观察到的外在表现，如肢体语言、克制的叹息等，以满足特定情境的需要，表现出来的情绪与内心真实情绪并不一致，是对他人的“欺骗；后者则是情感工作的自然结果，劳动者并不会刻意整饰，而是调整自己的内在感受，自发地表达真实情绪，是对自己的“欺骗［13。情感劳动概念后来被广泛运用到包括教育、社会工作、销售、家政、护理等带有服务性质的线下情感劳动研究中，以考察不同行业劳动者在超出情感规则所适用的情绪类型和强度时如何进行情感管理［14［15［16［17，以解决职业中出现的情感失调、情感耗竭以及职业倦怠等问题，进而缓解职业压力并提升职业满意度［18［19［20。这些研究一般不包括带有情感介入但未被商业化的劳动，因为情感劳动强调劳动的交换价值和商业属性，特别是劳动过程中的情感管理以及由此延伸的控制与规训作为实现劳动价值交换的重要途径。但是，既有研究对更深层面的情感商品化问题还没有充分展开，这是因为传统线下情感劳动中，员工与雇主的雇佣关系较为明确，且大部分雇主对员工的情感劳动进行标准化管理（如对空姐仪态的规训等，标准规定之外的情感劳动投入并不带来额外的报酬，即员工所得报酬与其情感劳动出色与

否之间并无较大且直接的相关性［21。换言之，情感在劳动中体现价值并被商业化，但还没有被直接明标价地商品化。而数字技术发展背景下平台经济的迅速崛起，催生了网络主播、线上教师、游戏陪练师、虚拟恋人等基于线上情感劳动的新就业形态和新服务行业，使得情感劳动的实践、概念和内涵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雇佣关系的松散性和获取劳动报酬的不确定性是最主要的变化［22。平台经济的发展拓宽了零工经济的应用场景，用户借助数字平台可以通过更加多元的劳动形式获取报酬，但用户与雇主或者平台之间往往并无劳动合同约定权利与义务，而是通过非正式的约定关系确定劳动报酬，即双方不存在强制性的劳动关系［23。而且线上情感劳动者获取劳动报酬的多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情感劳动的质量，其与劳动者自身情感投入的相关性明显提高［24，与之适配的则是一套全新的直接与情感劳动结果挂钩的利益分配标准，劳动者只能被迫接受［25，这导致情感商品化的特征逐渐浮现并强化。线上情感劳动往往还在规定工作时间之外继续发生，工作与生活两者之间的边界模糊化，劳动者的闲暇时间同样被纳入劳动过程中［26。部分劳动者甚至为此离开稳定的、传统朝九晚五的工作，成为一名全天候的线上劳动工作者［27。这也说明线上情感劳动往往需要进行长期的情感投入以强化和维系情感关系，有时劳动者甚至会通过暴露更多私人信息，改变与客户之间的隐私边界来维系情感，希望以此获得较高报酬［28。这些变化也使得情感劳动不再只是劳动者为了完成资本规定的劳动准则而进行的一场标准化表演，而是劳动者以一种“随时待命”的姿态，有选择地投入更多个人情感，进行持续情感劳动，以实现情感商品的交易达成和报酬增加。虚拟恋人便是在这一现实背景和研究脉络下浮现出来的新现象和新问题。相应地，国内目前关于虚拟恋人的几项研究基本都是在平台经济背景下从线上情感劳动的理论视角切入进行探索性研究。比如，有学者从关系研究的视角，总结出虚拟恋人在情感劳动中通过“营造轻松、甜蜜的恋爱氛围”和“嘘寒问暖，主动了解顾客的需求”等方式建构与客户的情感关系和亲密关系［29［30，同时就这种虚拟关系的现实意义进行了讨论，并警醒行业可能出现的道德伦理与潜在风险问题。还有学者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指出虚拟恋人在实践过程中受到了隐秘化的控制［31。在这种控制下，虚拟恋人商品化自身情感并走向自我异化，同时也通过“抵抗规则”和“深层表演”等方进行反抗或者自我保护，呼应了前人研究的持续“制-反抗”博弈状态成为互联网环境下新兴情感劳动的普遍特［32。既往研究为本文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理论视角和研究参考，但相关研究依然相对匮乏，且主要聚焦情感的商业化（commercialization）问题，即虚拟恋人如何促成情感商业化以及情感商业化可能给虚拟恋人劳动者带来什么负面影响这两方面，对情感更直及，但仍有深化空间，这种深化空间对传统情感劳动研究尤其如是［33。这是因为在传统情感劳动研究视角下，情感主要作为生产力参与到劳动过程中形成一种非生产性劳动，区别于工业社会中的生产性劳动［34［35。而虚拟恋人的网络情感劳动有其特殊性，情感不仅成为劳动过程中生产力的一部分，同时也成和被直接明码标价交易的“商品，导致“情感交易在虚拟恋人的劳动过程中显得尤为突出。虚拟恋人这种情感商业化和商品化的特殊性，启发我们延展性地思考一系列问题：虚拟恋人在网络情感劳动中如何实行交易的具体要素包括哪些？他们如何在长期的情感关系中持续地实现其情感商品化？他们为何愿意进行这种网络情感劳动和情感商品化？下面我们将深入到

三、研究方法本文主要采用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笔者于2021年5月27日开始进入陪聊圈，至2022年5月28日共进行了为期1年的参与式观察。在1年的参与式观察中，笔者先后通过店铺审核成为6家陪聊店的虚拟恋人从业者，并积极参与到店铺的接单培训与业绩考核等事务中，积累了丰富的虚拟恋人工作经验；同时笔者也以消费者的身份去陪聊店下单体验其他虚拟恋人从业者的实际陪聊过程，并与部分店员就接单经历和经验展开详聊。笔者通过这种自我民族志式的参与式观察切身体验了虚拟恋人服务，同时也通过与其他虚拟恋人的交流对陪聊的网络情感实践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形成了5万字左右的田野笔记，使得笔者对陪聊行业的真实情况以及虚拟恋人的网络情感实践有了较为完整的把握；这也帮助笔者更加容易接触和联系更多虚拟恋人并取得他们的许可和信任以实现后续的深度访谈。在参与式观察的基础上，本文累计共对16位虚拟恋人从业者进行了深度访谈。因受访者所在地不一且分散，线下面对面访谈较难实现，故本文的访谈均通过电话访谈方式进行，每个访谈大致持续一个到一个半小时。所有访谈均已获得受访人同意进行录音并已转录为文字稿，两位作者共同对田野笔记和访谈文稿进行分析。访谈对象基本情况见表1表1访谈对象基本情况编号年龄性别教育背景籍贯入陪聊圈时长现实职业E117男高中在读吉林7个月高二学生E218男本科在读广东3个月大一学生E318男职高毕业湖北1个月自由职业E417女高中在读江苏高三学生E519男高中在读湖北3个月高三学生E6女本科在读河北大三学生E717男高中在读吉林高二学生E8女本科在读北京8个月大四学生E919女高中在读安徽高三学生E10男大专毕业北京网店老板E1118男高中在读吉林1年零6个月高三学生（续表）编号年龄性别教育背景籍贯入陪聊圈时长现实职业E12女本科在读河南大三学生E1318女高中毕业河南1个月无业E1418女高三在读广东3个星期高三学生E1519女职高毕业四川9个月幼师E16男本科在读山东8个月大三学生四、交易要素：暧昧、声音和外貌传统线下情感劳动多发生在公共场合或者和客户直接接触的场合中［36，劳动者需控制并维持自身肢体语言、面部表情等可以被直接观察到的外在表现以展现良好的服务态度，如空姐的微笑服务等［37。而虚拟恋人在网络情感劳动中往往不需要进行面对面的情感交流，他们主要基于社交媒体平台通过一对一的文字语音提供陪聊服务，减少了和客户的面对面沟通压力［38，也促成了特殊的情感交易模式。本文发现，暧昧、声音和外貌是这场“爱情买卖”中最基本的交易要素，这三种要素构成了情感商品化的基础。暧昧“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维系情感无疑是这场“爱情买卖”最不可或缺的卖点，并且在外在社会力量的控制下，情感成为劳动者形象塑造、社会交往和利益获取的符号工具［39。在服务过程中，虚拟恋人根据互动需要进行情感表达，以满足消费者的多元情感期待［40，并着力营造和维系“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虚拟恋人店铺（以下简称“店铺）的首单大多为普通闲聊单，虚拟恋人在首单中更习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知心朋友角色，表现出倾听和理解的姿态，而非直接以“恋人”设定构建虚恋关系。在与虚拟恋人长期暧昧的情感交流中，客户更容易产生“爱情错觉“友情”质变为“爱情，直至提出与虚拟恋人发展情侣关系的要求。在这过程中，虚拟恋人始终掌握聊天的主动权。“她如果说她想谈恋爱，你就跟她谈，你可以用这个名义管她要单子。但是反正我是不会主动跟客户提谈恋爱这件事的，你主动说你就是被动的，她主动说她就被动了，我们一定要站在主动权上，不是被动（E1）

由此可见，虚拟恋人在服务过程中主要基于社交媒体平台刻意展示数字情感，以迎合消费者在服务中获得愉悦、尊严和满足的心理需求和期待，但这往往会导致客户产生情感及身份混淆的危机［41。脱离现实的情感能够暂缓客户生活中的负面情绪，但与大多数保持清醒的虚拟恋人相比，客户更容易沉浸在“虚假”的恋爱情境中。虚恋中的暧昧、甜蜜、温暖、陪伴，弥补了他们现实生活中的情感缺失，使他们在聊天交流和想象中不自觉创造出一个完美的恋人形象，甚至以“伴侣”身份自居。然而，一旦客户提出将这种虚恋关系转化为现实生活中实际的情侣关系，绝大部分虚拟恋人会保持清醒和警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10块钱想找到真爱，他自己不知道离谱吗，这种人就是容易上头的。有钱你就继续，没钱那也只能算了（E8）而在拒绝客户发展实际情侣关系的请求后，虚拟恋人又会回到一个“朋友”的位置，维持着一种“暧昧”关系。“这种暧昧感觉就好，大家都不说破最好。为什么（呢，就是你一旦做到那种（实际恋爱）程度上限制就会很多，是不能再做陪聊的，这是最基础的。第二，他点过别的陪聊，他肯定知道我有别的老板，就是说大家都知道，不要活得那么梦幻（E9）倘若客户不能接受这种拒绝，那往往就意味着和虚拟恋人两者之间关系的破裂与结束。因此，虚拟恋人提供的情感只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一种“暧昧”感觉，而非传统现实意义上的“爱情。声音与外貌“入场券”与“靠脸吃饭”为了更好地达成“暧昧”的情感交易，虚拟恋还需要用声音和外貌包装情感。目前大多数店铺开了店铺公众号，而内嵌在公众号内部的小程序则为拟恋人提供了一个包装自己和交易情感的平台。平示空间，使其得以进行自我包装以吸引更多潜在客声音作为“入场券”‘声音好听’在虚拟恋人行业压根就算不上一个要求，一家店铺的店长在看到一个备注为“声音要好听”的订单后在派单群说道“能进我们店的哪个声音不好听”由此可见“声音好听”在虚恋圈的重要性和普遍性。虚拟恋人往往会上传自己录制的优质音频文件到资料卡，以吸引客户下单“他们一般都会先听你的语音条（E1）客户可以下文字语音条单（以下简称“文语单）和语音通话单（以下简称“连麦单。在视觉想表“因为感觉就你跟客户，你们两个人又碰不到摸不到、见不到面，文字的话，就感觉很生硬，多发点语音条也会让他觉得比较亲切，聊得也会更好……让他多听听你的声音可能就是会入戏比较快（E6）而在声音作为“入场券”的虚恋行业中，大多数虚拟恋人在聊天过程中尤其在首单中会克制或修饰自己的原声，运用声音技巧使自己发出的声音富有磁性（气泡音）或更加甜美可爱（夹子音）等。对虚拟男友来说“青年音“青叔音“奶狗音”是较为受欢迎的音色，虚拟女友则一般为“御姐音“少女音“萝莉音。此外，虚拟恋人上传平台资料卡的音频由于存在背景音乐的修饰，其声音较原声仍存在一定差别。此，店铺还为客户提供了专门的、即时的“试音”务，即由店铺管理员将店员和客户拉入同一个微信聊，虚拟恋人在其中发送语音条，由客户挑选出他意的语音条及该语音条对应的店员再下单。然而，部分受访者认为声音更多的只是充当“入场券，情感实践中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业务能力。“你的声音肯定是有一部分老板喜欢，但是有老板他会觉得你平平无奇……你要会聊天，要去抓他的心，你要知道他喜欢哪个样子的，你要知道你他面前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才能拿到money（E9）“靠脸吃饭”成为常态虚拟恋人提供的服务大多数情况下是视觉匿名的，但仍存在不少客户要求他们发送个人照片，这时，原来的声音空间情感消费就转化成隐性的颜值消

费，导致“靠脸吃饭”在虚拟恋人行业成为一种常态“谁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客户花钱下的单，那肯定是希望和一个长得不错的人聊天（E10）因此，尽管大部分店铺都不提供视频聊天服务，但仍有虚拟恋人通过照片呈现个人的外貌特征，有意识地打造自身的视觉形象。当客户提出看照片要求后，虚拟恋人则主要有三种不同的处理方式。第一种是给客户发送自己的照片。这一类虚拟恋人的朋友圈中一般有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自拍照“我觉得就是坦诚相对一点吧，不管你长什么样子，什声音，都会有客户去喜欢你（E6）然而，大部分情况下，当客户提出一些无理要求时，如要求看身照（女生）腿照或（男生）腹肌照时，虚拟恋人一般不会使用自己的照片。因此，第二种和第三种分是给客户发送网图和发送自己现实生活中朋友或陪圈其他“陪陪”的照片。也有部分虚拟恋人出于隐私保护的考量而直接绝发送照片的要求，看不到照片的客户可能因此丧了聊天欲望而拒绝给他们续单。此外，若客户的要过于不合理，虚拟恋人也可能会选择直接拒绝甚至消订单，因为拒绝发送照片在大多数情况下意味着拟恋人对该客户情感服务的终止。因此，即便虚拟恋人的网络情感实践能够因为“身体缺席”而不必对自己的外在表现进行特别的情感整饰，但其“身体特征”仍然可能成为被商业化的资源而整合进情感劳动之中以塑造客户眼中的完美恋人，用自身的外貌与颜值刺激客户的消费行为。五、交易策略：聊天、真诚与陪伴当虚拟恋人具备暧昧、声音和外貌这些交易要后，他们主要采取聊天、真诚与陪伴三种策略进行感管理以实现“爱情买卖”的情感交易。循序渐进：先聊天再恋爱大部分虚拟恋人会选择“先聊天再恋爱”的策略，循序渐进，即先大致了解客户的年龄、性格、兴趣爱好等，而不会在订单伊始就表现出无比亲昵的姿态，因为这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客户觉得油腻和虚假“你们又不认识，而且你们的关系也不太正常她给你花钱，你给她聊天，这哪是恋爱啊（E10）成功添加客户为好友后，虚拟恋人往往会主动出话题让聊天得以持续，也会预先浏览客户朋友圈不断试探以发掘客户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进而表示己对该话题的好奇或疑问，让客户有话可说，也能活跃聊天气氛，增进彼此的了解，实现“破冰。当他们表现或假装出和客户一致的性格特征、兴趣爱好、价值观念或生活方式时，客户更容易被他们带入同一个情感交流的圈层［44，畅所欲言；相反地，当虚拟恋人无法顺利“破冰”时，他们会陷入尬聊僵局：“很多东西都聊不上道，她特别容易发出死亡提问，你现在的话题是什么？没话可说，没有一点点的进攻方向（E3）当虚拟恋人与客户聊熟之后，他们会在聊天时营造一种情感氛围，对自身进行情感管理，让客户体验到恋爱中的暧昧。他们不会通过给客户讲“土味情话”来维持这种暧昧，而是通过模仿现实世界中的情侣来调整自己的角色，这种模仿也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细节上，如有的虚拟恋人会因为虚恋的客户对象没有及时回复而佯装生气等。他（指一个男客户）又要应酬又要喝酒又要打戏又要去KTV唱歌，没时间理我，我说“你死哪去的表情说我待会要去唱歌，我给他发了一个“他妈血压上来了”的表情包，他说明天陪你好不好嘛，）因此，虚拟恋人常常模拟现实的恋爱发展过程即“先聊天再恋爱，把控整体的聊天节奏和进度，增强虚恋的“真实性。而一旦客户在心里默认了和虚拟恋人的“恋爱”关系，给虚拟恋人花钱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真情流露：做真诚的人而非人设人设是虚拟恋人的一种市场化表征［45，即基于对客户喜好的判断建立起一个人设，并在具有续单实力的客户面前维持这个人设，以满足客户对理想恋人的想象。客户往往会被虚拟恋人的某个人设所吸引，并常常为这种人设买单。与线下情感劳动中大部分劳动者对自身外貌、表情和仪态等进行的身体规训不同［46，虚拟恋人主要是管理自身在客户面前展现出的语气语调、性格特征、人物气质等以维持人设。但是，本文发现，许多受访者并不认可既往研究关于“人设”的说法，他们认为自己在劳动中付出的是“真诚，而非虚假的套路。即使在虚恋中，他们也认为应该“做一个真诚的人。因此“真诚”往往才是虚拟恋人实现高业绩“必杀技。他们站在客户的立场和角度思考问题，为客户能够感受到自己真诚与否“一定要用心，要

有耐心去对待这个客户吧，其实客户是可以感觉得到你有没有在用心跟他聊天，每个人都不是傻子，他肯定能感觉得到（E6）这种真诚不仅表现在聊天时的言语上，有时还表现在行动中，如虚拟恋人有时会赠送客户一些小礼物，或者在客户有经济困难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帮助“人都要知心嘛，像我老板有困难的话，我也会发钱给他，我是真的我有300元我能给他发299元，我是真敢发。我真的是将心比心嘛（E9）而当客户感受到虚拟恋人对待他们所表现的“真诚”时，他们对虚拟恋人也会有所表示，或打赏续单或赠送礼物等，同样地，他们对虚拟恋人体现出的“不真诚”也会十分敏感。与传统情感劳动研究强调的“深层扮演”或者“表层扮演”不同，虚拟恋人表现出的这种真诚，是一种真情实感的流露。即便这种“真诚”也有“立人设”的嫌疑，但这种人设仍与他们真实的自己较为贴近，因为他们认为虚假的人设在虚拟恋爱服务中无法长期维持。此外，这种真诚不是袒露自己负面情绪的真诚，而是一种“积极的真诚；虚拟恋人大多数时候在客户面前呈现出的是一个积极、阳光、正面的形象，为客户排忧解难。大部分虚拟恋人在自身情绪不佳时并不会接单，以免自己的状态影响到客户的心情，保证不了接单质量。但假若接单，他们也会在不同的客户面前采取不同的策略，对新客户采取“浅层扮演”的方式［47，表现出积极的一面，对老客户则流露真实情绪。投入时间：长期的关心与陪伴虚拟恋人的网络情感实践往往是长期和持续的大多数店铺禁止虚拟恋人在一次服务结束后删除客户的联系方式，因此，虚拟恋人并不会在订单完成后从情感服务中抽身，而是继续与客户保持联系，直到客户下一次续单。在服务初期，无论是聊得很熟还是很陌生的客户，虚拟恋人会在服务结束后给客户发送早晚安问候、节日祝福、生日祝福等，若客户不回应，则意味着没有续单的可能，他们便会停止发送这些问候信息；这实际是根据与客户的熟悉程度以及客户的“氪金”能力等进行的差异化情感劳动［48。相较于新客户，虚拟恋人会在老客户身上投入长期、更多的情感和精力来建立更为稳固的关系，与其分享日常、将其视作“自己人”是最常见的一方式。虚拟恋人主动的日常分享和嘘寒问暖让客户觉其感受是被人看见和在意的。客户在虚拟恋人长的关心和陪伴下，每天和虚拟恋人聊天、分享日常能会成为他们的一种生活习惯，其情感也在虚拟恋人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策略下逐渐发生变化，从而提但对虚拟恋人而言，这种关心大多数时候只是一种浅层表演，除非虚拟恋人自身经历过相似的事情而产生强大的共情“基本上我觉得我还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他们的负面情绪不会影响到我，因为在我看来那只是他们的事情（E4）这无疑是虚拟恋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与客户长期相处的过程中，虚拟恋人和客户的关系很大程度上会转变为朋友关系，因此，当朋友遭遇困难时，太过共情会使他们遭遇情感和心灵上的疲惫和打击。“他（指一个客户）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生么重的病了，就快要死了，他们聊这么长的时间，个人突然就要死了，而且也不是开玩笑的，病历单发过来了，当时那个小姐姐哭得挺伤心的，对她影也蛮大的（E12）但值得注意的是，虚拟恋人与客户建立长期的情感关系，也意味着自己需要找到更多的聊天话题。他们通过向客户展演自己的日常生活以拉近情感距离，同时通过暴露姓名、地址等隐私信息获取客户信任，维护客户关系。比如有一部分受访者表示他们会将自己的地址信息告诉自己的老客户，接受客户点外卖、送礼物的行为。与此同时，看似自由的网络情感实践实际上是一种“虚假的自由。在长期的劳动中，虚拟恋人不得不将日常生活的琐碎时间利用起来以回复客户的信息、接收客户的情绪，工作与生活之间边界的消失容易导致虚拟恋人情感管理的失序［49，部分虚拟恋人会选择新开一个微信账号用于接单，以区分现实好友与虚拟客户，他们也需要花时间和空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比如有受访者表示新入行者可能会工作一星期就给自己放一星期假。可见这种情绪调整往往是长期的，也是建立在时间代价基础之上的。“我有时候通宵，到四点左右，有时候两点多看情况吧。有时候业绩不够我就要冲的，肯定要往前冲的……陪聊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了，我黑白颠倒的，基本上白天就没怎么吃过饭。因为我白天睡觉嘛，晚上接单，所以白天就不吃饭。但是业绩达标了我就开始摆了，随机单我都不看了（E13）因此，虚拟恋人实际上需要耗费大量的情绪和时间在某些客户身上以维持一段长期的虚恋关系。这种长期的情感投入可能会造成虚拟恋人的情感倦怠：

“做久了（陪聊）都会觉得累，每个人都这样吧”（E2）这时，为了减少因网络情感劳动产生的消极情绪，虚拟恋人会考虑将自己的情感、隐私、时间转为商业资源甚至商品时的性价比，这也就涉及他们何愿意投入进这场“爱情买卖”的情感交易问题了六、交易初衷：对高额报酬的预期和想象传统情感劳动研究认为，情感劳动并不完全以客观物质为目的，而是一种追求内在价值的“自我价化［50［51，以及其带来的感受、交流和情感而提升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52。但是，本文发现，虚拟恋人的情感劳动和情感交易更直接的还是货币化的劳报酬；赚钱才是情感交易的根本动力。互联网经济时代下，虚拟恋人的网络情感劳动和交易均依托于社交媒体平台开展，而在平台空间中，零工提成、平台奖励、流量货币化（引流提成）等多种劳动报酬获取形式催生了他们对自由工作和高额报酬的想象与情绪［53。卷入进这场情感交易的商品化浪潮后，他们有意或无意地将自身情感不断具体化为平台中具有交换价值的商品。交换价值越高，劳动者也越容易得到店长的青睐，在放假、业绩等方面有着较普通店员更多的自由，也促进较为稳定的用工关系的形成，劳动者的收入也因此更有保障［54。许多受访者表示“赚钱”是他们做虚拟恋人的主要目的甚至是唯一目的；部分受访者表示最初进入陪聊行业是因为好奇或者无聊，但即使利益导向在他们进入行业时并不明显，他们最终也都会因为对高额报酬的预期和想象以及平台业绩和奖励制度的激励而成为逐利浪潮的一员，而这种经济目的也贯穿他们大部分的情感交易策略。店铺对虚拟恋人不同服务类型及其对应的服务时长进行明码标价，如文字语音半小时15元，连麦通话一小时45元。但在具体的情感交易中，客户并不一定严格按照价格标准通过平台中介自助下单，而是直接转账给虚拟恋人。这些转账金额往往是“520“1314“5200”等具有特殊含义的数字，比如在笔者加入的店铺中，有些店员拿到了客户13140元、部分虚拟恋人在一期（大部分店铺一期为一周）业绩店铺会对拿到大额打赏的虚拟恋人在店铺内部进行通报并公开奖励一定金额的红包，高调的表扬和奖赏产生一定激励作用的同时也让其他店员产生“羡慕”的情绪“我知道这个东西赚钱，不然我是不会来做的这个平台还不是很赚钱，我今天看到一个直接给他但这种“奖励狂欢”也只能让大多数店员停留在羡慕的层面，受访者表示业绩如何偶尔要“靠运气，即需要看遇到的客户是否优质、是否大方。因此，他们并不认为每个人都能做到行业业绩的顶端，因为这种高额报酬预期极具不确定性，而他们需要通过平台往往会设置定期的业绩评比和等级排名，等级越高，雇员“可见性”越高。店铺的小程序平台是这种“可见性”实践的载体与中介，高等级店员更容易占据平台推荐位而“被看到，能够更大限度地获取稀缺的铺往往会充分利用这种“可见性”算法策略，仅向店员发送在其当前等级及该等级之下的订单信息，而在同一等级订单下，部分平台对不同等级店员的订单响循环，他们减少劳动报酬不确定性的努力在平台的控制下表现为对可见性的追逐，因为随着可见性提升，高报酬预期和平台激励在虚拟恋人劳动付出和回报平衡的基础上产生作用，而一旦付出回报失衡，能会导致产生消极的情绪和行为后果。多数店铺按5～6成的比例和虚拟恋人进行利益分成，如若按照6成的标准对打赏进行提成，1000元的打赏虚拟恋人得600元。打赏越多，虚拟恋人被平台分走的劳动果实越多，部分劳动者因此会接私单，即违反店铺规私下与客人进行交易，不上交客户的转账。同时，在处理与客户的关系中，虚拟恋人同样注重劳动付出与回报的对等，即多数情感交易策略实际上是在经济驱动下进行的。他们在陪聊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真诚大部分也建立在客户的经济实力基础上，这种真诚类似一种投资“真诚是真的，赚钱也是真的……这么说它可能有点难听，但是它比较现实就是这么一个事情，我毕竟是来赚钱的（E6）而当虚拟恋人面对客户的“白嫖”行为时，他们同样会考虑客户的经济实力“白嫖”是指客户享受了超出他购买服务时长的服务，但是却并未就这部分的服务对虚拟恋人进行续费补偿，导致虚拟恋人的劳动得不到相应的报酬。虚拟恋人并非完全杜绝“白

嫖，他们会基于客户的经济实力选择不同的应对策略。他们倾向于满足经济实力强的客户的“白嫖并认为他们的“白嫖”最终仍然会转化为自己的实际收益，并非徒劳“我就感觉他的经济实力还可以我赌一赌，然后我就被他白嫖了一个星期，到了那个星期日的晚上，他真的毫不犹豫把那个‘520’转给我了（E6）而对没有经济实力续单的客户的“白嫖”行为他们大多采取不理睬、删除或者拉黑的方式。因此，当情感劳动与自身收益相冲突时，虚拟恋人会及时从情感劳动中抽离，回归自己劳动的初衷。七、结 语本文以虚拟恋人的网络情感劳动为研究焦点，深入虚拟恋人的劳动实践中，勾画出他们在这场“爱情买卖”中的情感商品化实践。研究发现，大部分虚拟恋人出于经济目的加入陪聊行业，提供虚恋服务，但更多地采取真情流露和浅层扮演的策略，以朋友身份与客户相处。然而，即便是朋友关系，聊天中的暧昧、长期的关心、日常分享的习惯等也容易导致客户对他们的情感质变，不过他们大部分仍然会保持理智和清醒，不会将虚拟恋爱的交易关系发展为现实的恋爱关系。在大多数情感劳动中，情感往往仅作为生产力要素卷入劳动过程，但在虚拟恋人行业中，情感直接转化为劳动的产品和商品，并且形成一个特定的情感交易市场，以“轻松“自由“高收入”的口号吸引情感劳动者。然而，日夜颠倒的作息、无数客户关系的维护、无时不在的业绩考核带来的只能是虚假的自由。虚拟恋人看似有着更大自主性的网络情感劳动，实则无法逃脱组织、平台和资本的管控，始终被束缚在平台经济和资本逻辑之下，面临更深的劳动异化问题。虚拟恋人这种深层次的劳动异化问题是需要我们关注和批判的，同时，其直接商品化、货币化、量化的情感交易问题也是值得我们警惕和反思的。对于虚拟恋人服务消费者而言，当爱情变得可以直接买卖，情感维持变得全靠技巧，关系发展变得全看所谓的经验总结时，我们或许要追问：我们追求的到底是爱情还是一种被商品化驯化的情感？而对于虚拟恋人从业者，当自己在为把控人心和操控情感而扬扬得意时，不知是否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当情感在劳动和交易中实现其价值时，我们似乎改变了情感劳动，但情感交易是否可能也会改变我们自己？特别是研究中很多访者都是20岁不到的青年，这对其感情观乃至世界的影响是值得后续研究持续关注的。■参国互联网络CNN.第49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202-02EO.http//hlwfzy/hlwxzbg/hlwtjbg202202/P020220404034880480.pd202-0425.3anCKXuZ.VirtuallyByfriendTeSocialFactorandAffectieLaborofMaleVirtualLersinChia.InformatioCommunication&Societ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