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矿业史研究综述

明清矿业史研究综述

矿业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生产企业之一。对矿业历史的研究是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矿业的重要性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而愈显重要。明清时期,从朝廷到百姓都已离不开矿业的生产和发展。一方面,人口的相对过剩和土地所有权的集中等原因形成大量脱离土地的劳动力,越来越多的人口进入或部分进入矿业,从事矿产品的开采、冶炼、铸造、加工、运输、交易等相关行业工作;另一方面,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繁荣,市场对代表价值的白银和铸币需求量大增,与此相适应的是,供应银、铜、锌、铅、锡、镍等原料的矿业大发展。同时,煤、铁等矿产品以日用品方式大量而普遍地进入人们的生产和生活;统治者对金、银等贵金属的需求从未中断,而硝和硫磺等产品作为火器原料,对其管制一直严厉。因此,该专题研究虽纷繁复杂,但它对当时科学技术史、社会经济史等方面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是从整体上了解和研究明清社会的重要切入点。近30年以来,明清矿业史的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除了部分论著(1)专门探讨外,更多的相关论著(2)对此也有涉及。需指出,学术界对矿业的关注不仅限于明清,但对该时期讨论最为集中,成果最多。清朝亡于1911年,但晚清被划入近代史领域,故本文沿用惯例,以鸦片战争为下限。以下总结1980年以来研究的相关论文,按照时间阶段划分三阶段,对明清时期矿业(因盐业已有专门研究领域,故本文不涉及)的研究现状、关注焦点的变迁转移及存在问题进行粗略总结。一、2020世纪80年代的研究热点：矿业分析和区域采矿和能源行业案件研究1.矿政实践对明代矿政的影响上世纪80年代时值改革开放初期,受政治影响,学界对明清矿业生产关系的探讨成为热点,主要观点有三:第一,对清代矿业中的资本主义萌芽产生持肯定态度(3)。第二,认为清代前期云南铜矿生产性质应一分为二,所交官课属封建性质,而其自由流通部分属资本主义萌芽。第三,认为鸦片战争前的云南铜业生产并非以资本而是以国家需要为转移,因此生产仍旧是封建性的。此外,学界对明代矿政实施效果多持批评态度:肇予和刘如仲都认为,明代矿政中的苛政是导致人民反抗和明朝衰败的原因之一。学者关注的矿政中的焦点问题是明代矿税。黄启臣、杨三寿认为,万历矿税之争的来源是因为明神宗本人的奢侈和昏庸,而大多数官员反对开矿抽税的政策。矿税大兴导致明王朝的覆灭。杨涛《明朝万历中矿税监进奉内库考》一文对万历二十五年至三十三年间诸矿税监进献内库的数据资料进行考辨分析,指出万历年间矿税大兴,使明王朝获得史无前例的巨额金银,巨大的经济利益才使神宗对开矿抽税的态度如此坚决,而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大大加重了人民负担。从宏观层面研究清代矿政的成果有韦庆远、鲁素的《清代前期矿业政策的演变》系列论文。该文认为清代矿业政策由禁转开发端于蔡毓荣的《筹滇十疏》,其后引发了旷日持久的禁与开的论争,直到乾隆时期才最终确定开放矿禁,主开者得胜。杨余练《康雍时期矿业政策的演变》一文认为,经济的发展不以统治阶级意志为转移,禁矿禁而不止,最终还是走向开发矿藏。吴晓煜重点讨论清代民办煤业的发展原因、概况和措施,认为民办煤业的迅速发展是清廷推行相关煤业政策的结果,民办煤矿的政策顺应社会发展需要,应总结借鉴这一历史经验。2.清中期矿也注重发展主要文章有:江桥《清代归化城地区的煤炭开采及其特点》总结了清代归化城地区煤炭业生产概况、组织管理、开采特点。薛毅《清代河南的采煤业》讨论了清代河南煤业发展的分期问题,认为晚清外国资本进入和机器开采使河南煤矿开采进入新时期。罗红星在《明至清前期佛山冶铁业初探》一文中分析明至清前期佛山冶铁业发展概况、经营方式、地位与意义。李炳东的《清代前期广西的矿冶业》探讨清代前期广西矿冶业的发展概况、生产关系,认为资本主义萌芽发展缓慢的原因是生产力发展水平低、封建主义根深蒂固、没有繁荣的商业城市、商人资本不多。随着清代矿业研究的开展和改革开放发展矿业的需要,学者开始反思清代矿业衰落的原因,如徐斌《试析清中后期云南铜业衰落的原因》一文认为云南铜业衰落原因有二,一是清廷政策的影响,二是社会和自然条件限制,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交通运输的限制。路文彩、邓绍辉《试论清代新疆矿业兴衰之因》一文认为,新疆矿业兴盛源于稳定统一的社会环境和积极的矿业政策,而其衰落由于战乱、管理政策的腐败和资金、生产技术和方式的落后。二、90虽然今年的热点保持不变，但矿政和经济学的纵向发展以及地方采矿的横向发展1.随着矿产业的研究越来越多2.其他学者的研究云南地区的相关研究占绝大部分,杨毓才《论清代云南铜、银政的发展》论述了清代云南铜、银矿政发展的问题和困境、经营管理模式的得失。马维良《清代初中期云南回族的矿冶业》、陈庆德《清代云南矿冶业与民族经济的开发》分别从民族史和经济史的角度分析云南回族在矿冶业中做出的巨大贡献,用数据说明矿业发展对当地民族经济产生的影响。其他相关研究者还有陈庆德、郭玉富、杨寿川、张永俐等人。其他地区研究有所加强,王兴亚的有关明清河南煤炭开采与利用研究,张岗的明代遵化铁冶研究,何贤维研究石碌矿山明清时期开发概况,房建昌对清代西藏矿业概况性介绍,杨尘对清代伊犁的采矿业做初步探索,王松龄、张颖超初步介绍清代东北地区工矿业,李华《清代湖南农村的采矿业》对湖南农村矿业颇多关注,分矿种对其开采、冶炼和运销做了介绍,认为湖南地方农村大部分矿冶产品性质是商品。除外,也有学者对矿冶业运输问题有专门研究:日本学者川勝守则研究了云南铜矿的运输与天津市发展的联系,认为天津都市化发展受到云南京铜运输的推动。对资本主义萌芽的研究在90年代没落,笔者所见仅有陈衍德《明中叶浙闽矿工农民起义与资本主义萌芽》一篇,将资本主义萌芽研究与矿工起义运动相结合,认为明代中叶叶宗留等人发动的起义已不同于以往农民起义,虽然主体是农民,但反映了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和新的生产关系。三、21自近代以来，明清时期的矿业研究呈现出多样性和多角度的趋势1.清代矿业投资政策研究许艳青硕士论文《明代主要金属商品的对外贸易》通过比较,认为明代金属商品对外贸易有限制严格、海禁与大规模走私并存的特点,金属贸易的兴盛对沿海乃至全国社会经济繁荣起了促进作用。刘利平《略论明代的金银矿业政策》一文通过分析明廷对金银矿政的摇摆不定,说明明廷内部各种势力消长是政策反复的主要原因,禁私并没有遏制民间盗采现象。其另撰文《明正统以降银矿盗采活动及政府对策》通过分析盗采情况、盗采人员构成和政府应对策略,认为盗采是明代社会对白银需求上升、白银供应短缺的矛盾造成的。白银短缺的根本原因在于政府对银矿业实行官营,禁止民营,而官办银场管理混乱,经营不善。梁华《清代矿业投资政策演变分析》一文以煤业为例,对清代矿业投资政策变动加以分析,认为需求的变动是经营政策由官办改为官督商办的根本原因。戴建兵、许可《清代铜政略述》对清代京城的铸币用铜的采办做了深入研究,指出京铜的采办经历顺康雍时期的洋铜采买到中期乾嘉道的滇铜京运,直至晚期再次大量购入洋铜的变化过程。李强《论雍正时期的铜禁政策》重点考察雍正朝的铜禁政策内容、产生和废止的过程,探讨清代货币体制和货币政策的相关问题。他指出铜禁政策的失败是由于雍正本人传统儒家经济管理思想与现实社会经济发展不符造成的,铜禁不能解决银钱价比失调问题,反而在利益驱动下助长毁钱制器之风。万庆硕士论文《乾隆时期关于铜禁政策的大讨论及相关问题研究》对清代银钱双本位制的特殊币制体系做了进一步探讨,认为清廷订立的1∶1000固定银钱价比本身不合理,且对货币系统的管理失误甚至对白银缺乏具体的等级管理标准,从而导致币值不稳(从清初的钱贵银贱到清末的银贵钱贱)乃至整个货币系统的崩溃。随着矿政研究的细化和深入及现实经济政策研究的需要,对矿政负面影响的反思逐步盛行。刘利平硕士论文《明代盗矿问题研究》对明代盗矿现象进行深入研究分析,认为盗矿源于明廷对矿产的垄断和矿业厚利及人口压力和户籍管理漏洞等诸多因素,盗矿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对明代经济发展起了推动作用,另一方面对社会稳定和生态环境也造成了负面影响。段文勇《观念倒错与开矿运动的失败——关于明代中后期的白银问题》一文认为,明代中后期社会上掀起的白银开采运动的失败是人们落后的观念造成了矿产开发的错误政策。林枫《万历矿监税使原因再探》从理性角度出发,分析神宗时矿税纷出的合理性,认为矿税大兴内在原因是明前期税收制度漏洞。3.云南加入时回汉矛盾和社会动荡导致的机械斗吕昭义、吴彦勤、李志农《清代云南矿厂的帮派组织剖析——以大理府云龙白羊厂为例》通过研究道光年间大理云龙白羊厂械斗这一标志性事件,说明云南在咸、同年间的回汉矛盾和社会动荡起因是清朝放本收铜政策失误,云南铜业非生产人员数量畸形膨胀,产权混乱导致矿厂生产活动、组织和权利机构帮派化和帮派械斗不断。4.关于云南铜京运工程的研究对此问题考察最早的是严中平的《清代云南铜政考》一书,此书第四部分就滇铜运输的相关问题作了介绍,认为清代滇铜京运扰民已甚。80年代张永海、刘君《清代川江铜铅运输简论》对四川地区的铜钱运输问题做了初步考证。90年代后,日本学者川勝守就乾隆朝滇铜京运问题继续探索。进入21世纪,学者开始从历史地理学角度对滇铜运输进行分析研究。高宏、蓝勇细致考察了滇铜京运工程对沿途的影响,认为滇铜京运一方面对云南铜矿业发展起了积极作用,另一方面也增加了沿途负担,地方官贪污严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沿途的正常运输和社会治安。蓝勇还从历史地理的角度考察了清代滇铜京运路线,认为滇铜京运比明清皇木采办运输等工程更持久,道路和相关制度更完善。苏林富《赤水河开通与京铅》一文初步考察了贵州铅矿通过开通赤水河水道京运的问题。总体来看,这一课题研究与现代道路交通建设有相通之处,有深入发掘的必要。5.北京燃料使用研究这一研究角度发端于李伯重20世纪80年代发表的《明清江南工农业生产中的燃料问题》一文。这一角度和研究方法在近期被发扬光大。孙冬虎《元明清北京的能源供应及其生态效应》考察了元明清三朝北京的城市能源供应,认为燃料从木炭向煤炭转变,木炭的使用造成周边山区生态破坏,水土流失,替代品煤炭出现后采煤业的发展也对地表形态、植被覆盖、河流水源等造成了严重后果。高寿仙《明代北京燃料的使用与采供》则专注于明代北京燃料使用,分别研究明内廷和普通民人消费,内廷通过强制徭役获取,民人通过市场购买,而煤炭的开采和销售则以民营为主。燃料是古代生产和生活的必需品,对燃料供应和消费问题的探讨可以得知当时社会工农业发展水平,但直到目前对该问题研究比较窄,研究地域集中在江南和北京地区,而矿冶业十分兴盛的西南地区燃料供应问题尚未见专门研究文章。6.从民法学的观点分析明代金融风险杜尧君、车传仁、闵义《明清以后我国冶金技术落后于西方的原因分析》一文认为,我国明清冶金技术落后原因在于儒家文化对科技的不认同,五行学说对人们认识方法探索的封闭和封建统治者的坐井观天从政策上阻挠对外交往。刘克明《从郑和铜钟看明代冶金技术的进展》一文结合《天工开物》等书考证了郑和铜钟的冶金技术,以小见大展现了明代冶金技术的进步。其他矿业科技方面考证文章还有郑嘉励、严晓宽对云和黄家畲的浙南明代银矿史迹所做的调查和薛亚玲分别对我国古代历史上铜、锡、金、银等金属矿产的产地变迁做的详细考察。7.关于山东铜矿的经营问题邱澎生《十八世纪滇铜市场中的官商关系与利益观念》一文跳出传统商品经济观念窠臼,从社会伦理和社会观念角度研究商人资本运作,认为当时社会追求私利现象受到公利观念的克制,使官商的矛盾得以缓和和化解;此外,一系列铜政法规的实施为铜材产销提供了市场规范。姚礼林、姚钢《清初南洋铜商与中日贸易》一文深入分析了清初南洋铜商的资本性质及其经济活动,认为他们的的巨额资本及利润,无非靠着政府特权和垄断。王秋成、谢柯凌《对清代山东煤矿业资本经营方式萌芽的反思》通过反思清中期以前山东矿业资本的发展和资本经营陷入困境的历史过程,认为封建专制是扼杀山东矿业资本的最终原因,列强入侵只起到催化作用。王德泰,强文学《清代四川铜矿垄断利润向铸钱利润转移的考察》考察清政府垄断铜矿经营生产,低价收购铜矿使利润转入铸局的政策,认为清政府对经营铜矿的矿民剥削残酷。总的说来,虽然矿业经营有私人资本的参与,学术界虽在政治势力对矿业发展的影响和效果上存在争议,但普遍认为,政治力量依然操纵或控制着当时矿业生产与经营。同时期还有多名学者对明清矿业史研究做出贡献,王德泰、王凯旋、汪建华等人研究清代币政,涉及矿业史,在此不再赘述。四、比较研究的意义20世纪80年代以来,明清矿业史研究取得很大成就,出现了一批高水准的研究成果,但研究中尚存在以下问题。首先,矿业政策和管理方面的研究文章较多,而对管理思想的整理研究较少。就目前来看,专门总结矿业管理思想的文章几乎没有。我国管理政策中人治的痕迹较重,对于清代矿业管理的政策往往因人而变,目前所见总结矿业管理思想多在人物传记研究方面文章中。例如,研究张允随往往谈到他对滇铜运输水道的治理和开放的矿政,研究雍正经济政策往往涉及这一时期的铜禁政策。由于矿政的发展和变化往往和个人的矿业管理思想息息相关,研究矿业管理思想可能是矿业研究中矿政部分的一个突破口。其次,结合社会现象研究的比较少。比如,清代铜政研究虽然已较成熟,但对当时官铜购价与民间流通价格悬殊问题进行深入探讨的并不多,而这一历史现象与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的价格双轨制有类似之处,对此进行比较研究的现实意义重大。黄殿盈等人《清代河南煤矿业中的“圈窑”》一文,可见现代新闻报道的黑煤窑、黑砖窑中非法劳工的影子,但到目前为止,对这一历史现象只有记载和批判,未见具体研究。从乾隆年间钱度铜案的例子来看,当时滇铜生产中存在严重的贪污腐败现象,对于现代反腐倡廉和监察工作都具有借鉴意义。再次,从研究方向看,选题过度集中。如80年代大家都热衷研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资本主义萌芽问题,90年代后受弗兰克《白银资本》影响,研究转向明代铜和白银货币化问题。万历年间的矿税问题一直受到较多关注,但单纯抨击矿监税使危害的文章居多,认真分析内在动因和研究解决方案的少。研究矿种绝大部分集中在金、银贵金属及铜、铁等常用金属和煤炭这样的能源矿产方面,其他矿种研究少,如水银、丹砂、硝磺、锡、铅和锌,虽然在我国历史上开发利用时间悠久,因种种原因重视程度不够,相关文章寥寥无几。另外,从研究方法上来看,主要以定性研究较多,定量分析少,这可能是由于史料数据记载不全和可信度不足造成的。独立研究占大部分,而结合起来研究的很少,做细致比较研究的更少。我国与日本、秘鲁的铜矿开采开发史有可比性,如果与国外矿政作比较研究,相信我们可以收获更多。最后,从研究材料上来看,史料比较分散,相关经济研究资料多分散于地方志和相关碑刻资料,搜集不易。而明清档案多集中在北京第一档案馆,相信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数据库的完善和汉字的模糊和逻辑搜索功能的加强,资料搜集和相关研究会取得更加丰硕的成果。以上仅就近30年来明清矿业史研究进行简单述评,因矿业史研究对象属边缘学科范围,涉及历史、考古、经济、科技、法律、交通、环境等各方面学科专业知识,笔者学识有限,谬误错漏必定难免,敬请方家指正。李绍强《论明清时期的铁业政策》一文分析明清铁业政策特点和民盛官兴对社会经济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