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比较研究

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比较研究

2009年11月初，在西班牙沿海城市雷马尼亚举办的第十届世界博览会上，第一位主题演讲者是《撒马利亚诗集》的作者。是印刷后裔剧作家萨曼拉什迪。他在长达40分钟的演讲中，反复强调了一个观点:“文学作品比现实的新闻报道更能够反映真实，神话等浪漫主义作品未必比现实主义作品更不真实”。拉什迪的发言赢得了众多代表的起立鼓掌。实际上，这一观点在他的题为“想象的家园”(1984)的文章里已早有论述。拉什迪的演讲引发了我们对文学创作的现实性与真实性关系的思考，促使我们去重新审视现实主义创作与浪漫主义艺术在真实性表现上的异同。长期以来，我国文艺理论与批评界一提到现实性和真实性，通常会很自然地联想到现实主义艺术，似乎只有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才具有现实性，才能真实客观地反映现实世界，而浪漫主义创作则是一种想象性艺术，离现实社会和生活真实较远。其实，浪漫主义作品在表现真实的程度上并不逊色于现实主义作品，因为浪漫主义作品在叙述视角上的独特性，可以超越现实意识形态环境，更能够表现真实。然而，浪漫主义作品究竟是运用怎样的叙述视角来反映真实?这一叙述艺术又如何异于现实主义艺术其表现的现实性与真实性的关系又怎样?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文学表现的现实性和真实性呢?伴随着这一系列的疑问，本文在着眼于19世纪俄罗斯著名诗人和作家普希金的浪漫主义代表作《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和现实主义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进行作品分析的同时，将运用俄罗斯著名符号学家Б．А．乌斯宾斯基提出的艺术文本结构的视点理论，从时空相结合的层面来重新审视文学创作的现实性与真实性，尤其是浪漫主义作品的真实性，以期能为我们进一步认识文学创作与社会现实、现实与真实、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等关系提供新的视角和立场。一、文学艺术文本的时空视角翻开俄罗斯文学史的画卷，可以发现普希金的创作几乎都具有开拓性。他创作于1820年的叙事童话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是他本人的第一首浪漫主义长诗，标志着俄国浪漫主义文学发展的新阶段。在该部作品中，诗人把英雄史诗、壮士歌与浪漫传奇、童话情节融为一体，描写了基辅青年王公鲁斯兰与大公幼女柳德米拉的富有浪漫和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作者从独特的艺术视角，以基辅勇士鲁斯兰历尽艰辛，寻找被魔王掳走的未婚妻柳德米拉为线索，抒发了热爱生活、自由乐观的积极精神。诗人在反映生活和塑造形象时，并没有联系当时的社会现实，或者说，其创作的目的不是直接地再现自身所处时代的社会生活，而是着力表达诗人自己的主观世界，并抒发自身强烈的思想感情。同时，他描写的不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而是通过对特殊环境中非凡人物的塑造，将主人公放到非现实的神话世界中，。作品中所描绘的一切以基辅罗斯时期历史背景，而与作者创作所处的19世纪20年代的俄国社会现实无关。然而，这样一首与现实无关的浪漫主义长诗为什么能够打动不同时代的读者它的艺术构造的独特性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著名俄罗斯符号学家、文艺批评理论家乌斯宾斯基在《结构诗学》一书中明确指出，在艺术文本结构中，视点是艺术家和欣赏者普遍关注的一种认知角度它广泛存在于各种类型的艺术语言活动中，广义上从时空角度可以理解为，是在采用相关艺术手法条件下传达被描写的三维或四维空间的一种视觉体系。显然，“在文学艺术中，这相应地即是被描写的事件与描写的主体(作者)之间的空间-时间关系在语词方面的确定”(Успенский101)。文学艺术文本的形式构造，可以从时空角度，也就是由叙述者的时空视点以及叙述者与人物之间的时空关系来加以确定。乌斯宾斯基认为，当叙述者与人物视点保持共时(如由第一人称出发的叙述)时，此时叙述者视点相对于叙述来说则是内部的，叙述者仿佛由被描写的现实的内部去看待所发生的一切;而当叙述者采用回溯性或未来的视点时，他的叙述视角则从他的将来出发或由现在向过去回溯，此时叙述者对所发生的事件仿佛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由外部去描写，即采用的是外部的叙述视点。从他的时空视点观出发来看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创作，显然可以认为，现实主义作家创作的视点与现实之间保持的是共时性的内视点关系，即作家是对自身所处现实的再现，而浪漫主义作品不在于反映现实生活，它们对富于主观幻想性的内心世界的表现往往超过对客观世界的反映，因而其对现实的再现多采用“未来”的或者“回溯性”的外视点。而这种“回溯性”的外视点正是作者从全知全能的角度对生活感悟真谛的直接抒发。因此，叙事童话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与其说是对历史传说的再现，倒不如说是普希金借这一童话故事，抒发人类真实的爱情感受。其实，现实的未必就是真实的，这里有一个现象的真实性和本质的真实性问题。艺术表现的真实性不等于自然或现实的真实，后者所追求的是现象的真实，而真正的艺术创作看重的是完全不同于自然现实的另一种真实，它是对现实的“本质”的再现，必须通过典型化或理想化来实现。，甚至还很可能由于意识形态、历史学家个人的主观性等缘故遮蔽实际上的真实性。文学创作的真实性是一种以文本作为载体的本质性真实，它的显现恰恰要建立在消除历史现实性干扰的基础上。就这一点而言，可以说文学作品比新闻报导更真实，而浪漫主义作品由于表现的是人类的真实情感和超越历史现实的真理，因此显得更加真实。叙事童话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在表现人间真爱、追求自由、热爱生活等情感方面，显示出了超越现实束缚的真实相对于社会现实而言具有超时代性和间离性，人们不会把这部叙事童话诗与普希金所处的19世纪上半期的俄罗斯社会现实相联系。同时从时间的动态性和空间的静态性角度看，现实性总是处于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之中，具有动态的可变性时间特征，而真实性则具有内在的恒定性，其静态的空间性特征明显。《鲁斯兰与柳德米拉》的爱情主题无论现实社会意识形态环境如何变化，都不可能发生任何改变。浪漫主义作品的现实性，可以说主要不是来自于作家创作的现实性，即作家对自身所处时代的社会现实的再现。普希金作为浪漫主义作家，在接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的童话传说后，通过“回溯性”描述，直抒了赤裸裸的真实，没有任何的现实羁绊，也不用顾及意识形态环境的影响，可以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并倾吐真实的情感。这种不受任何干扰的真实还可以与未来不同社会的读者进行对话，形成不断动态变化的现实性。真实性应该是不受任何干扰的，新闻报道直接受到环境的干扰，而文学作品相对受干扰的程度要少一些。然而，较之现实主义创作，浪漫主义作品受到的干扰则少之又少。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从乌斯宾斯基的艺术文本结构的视点理论出发，文本创作也许越是现实的，就越是不真实的。文学文本比日常生活文本真实，浪漫主义作品比现实主义作品真实。文学作品的真实性主要不在于社会生活现象的描写，而更重要地在于通过“回溯性”的外视点，对现实环境的超越，对人类真实情感的披露。二、“生活”的人与社会在文艺符号学中，艺术是情感符号的表现。然而，情感符号的表现显然不是浪漫主义创作的专利，现实主义创作的价值也在于此。更何况，“在伟大的艺术家们身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时常好像是结合在一起的”(高尔基49)。普希金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作家，他不仅是19世纪俄罗斯浪漫主义文学的开拓者，更是这一时期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他创作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堪称俄国第一部现实主义小说，被别林斯基赞为“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Белинский503)。该小说在描写的现实性与真实性方面则与《鲁斯兰与柳德米拉》迥然不同，尤其是叙述视角的转换，由“回溯性”的外视点转向了共时性的“内视点”。凡是读过这部诗体小说的读者，一定会被其独特的叙述视角所吸引。叙述者“我”跟随奥涅金从首都到外省，从城市到乡村，感受式地再现了俄国1819至1825年间的彼得堡、莫斯科贵族上流社会和乡村的现实生活及其各种矛盾，对当时俄罗斯的国家经济制度、社会文化思潮、政治事件、世态人情、风土习俗、自然景色等作了广泛的全景式描写和评价，构成俄国社会的缩影。为了忠实于生活，让读者能够获得最真切的生活感受，叙述者甚至事无巨细地将“平凡”、“低级”、“粗俗”的日常琐事、生活习俗、农家生活场景等描绘出来，并发表感慨。塔尔图符号学派的领袖洛特曼在评价《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创作时，甚至认为普希金“不是将生活变成文本，而是将文本变成生活，不是让生活在文学中得到表现，而是使文学本身成为生活”(Лотман453)。普希金在这里表现出的现实主义艺术特色是显而易见的。他通过对整个时代各阶层的多方面生活的活动画片，再现了俄国19世纪20年代丰富的社会历史生活，作品中充满了时代气息。乌斯宾斯基在《结构诗学》一书中指出，叙述者的空间视点可以与作品中某个特定人物的空间位置相吻合，叙述者好像从该人物所处的位置出发对所发生的一切进行描述，此时叙述者可以完全变为某个人物或者作为潜在的同行者跟随该人物。而叙述者与人物位置不相一致的情形则有连续地观察、“鸟瞰”、哑场以及由运动位置出发而捕捉到的个别场面等一系列情形。同样，叙述者的时间视点可以与任何人物的时间保持一致，也可以从叙述者自身所处的时间位置出发。当运用前一种方式时，叙述者可以根据所描写人物对象的变化而变换自己的时间位置，从而进入到有时是一个人物，有时是另一个人物的视点当中，而在第二种情形中，叙述者的时间与任何出场人物的时间都不相一致。“时间位置的多样性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在作品中表现出来，换句话说，不同的时间位置可以依据不同的方式彼此相互结合”(Успенский116)。在这部现实主义作品中，普希金的创作时空与作品中所描写的现实时空基本一致。作者的视点相对于叙述来说是内部的，他始终由被描写的生活的内部出发去描写和看待周遭的人和事，即作者完全将自己置身于他所描绘的世界的时空体中，难怪高尔基称奥涅金是“普希金的肖像”。又作为主人公的潜在同行者，与奥涅金处于共时性的时空关系中，同他一起感受俄罗斯广阔的社会现实生活，并清晰地观察和描述所发生的一切，此时被描写人的视点与描写人(作者)的视点重合;而有时又通过抒情插叙，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尽情流露出来，或品评人物，或议论世态人情，或抒发自身情怀，此时，他只是奥涅金的伴随者，有自身独立的意识形态话语表达。作者在插叙中，将叙事的形式主体结构与变化的直接评价视点相结合，不仅明确地强调了自己在该作品中的作者身份，同时作为抒情主人公，他还直接表达了自己对有关人物和事件的看法，阐释了自己独特的世界观。也正是这样，《叶甫盖尼·奥涅金》作为“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把作者的主观情感与现实表现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在诗体小说中，普希金对19世纪20年代俄国多变的社会现实逼真而生活化的展现，是为了深刻揭示当时俄国贵族青年奥涅金由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到心灰意冷的忧郁症患者，最后成了无所适从、心灵难觅归宿的“多余人”的动态发展过程，并探究“奥涅金”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实际上，社会历史发展证明，“奥涅金”在每个社会都可能存在。这部现实主义小说的意义实际上就是把人类各个社会都可能共同拥有的情感，如男女之情、玩世不恭、忧郁寡欢等，现实化地表现了出来，而正是这种情感才能够打动和感染不同时代的读者。因而，《俄罗斯作家(1800—1917)辞典》(第5卷)在评价《叶甫盖尼·奥涅金》时，反复指出抒情性是这部诗体小说最主要的特征。由此可见，现实主义作品之所以能够打动和感染不同时代的读者，主要在于将人类的各种情感现实化，而共时性的“内视角”叙述则是其情感现实化的手段。三、“多元”即现实的存Л．Н．利哈乔娃明确指出，文学艺术文本的“视点”是具有多义性的，可以理解为“观点，态度”，也可以理解为“角度，方法”。前者决定着作者的立场，作者与叙述者的相互关系以及叙述者对所述内容的看法，而后者则是为读者欣赏和分析文学艺术文本预留的接受途径和空间切入点。实际上，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是目的与手段的统一。显然，无论是浪漫主义艺术的“回溯性”外视点，还是现实主义创作的“共时性”内视点，最终还是要通过读者的时空视点使得文学文本具体化。也就是说，读者作为阅读时空的现实活动的参与者与实践者，不可避免地要将艺术文本所表现的文本现实与其本人实际存在的现实进行各个方面的比较，并将自身所处的现实投射于文本的现实。这种现实性也可称之为超“现实”的现实性，是一种读者与文本对话所产生的超越现象的真实。读者在阅读叙事童话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时，自然是在一定的时空距离上，从外部对该童话诗进行“回溯性”的解读。由于各自身处的环境不同，读者所获取的文本意义也不可能完全一致。，鲁斯兰与柳德米拉的故事很感人，人间存在着真爱。也有人会因为个人的失恋等原因，而怀疑人间是否存在真爱，甚至像柏拉图那样，把诗人视为是骗子，要将其逐出理想国。当然，即便是认识大致相同，但具体对文本的感知也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然而，无论怎样解读，读者都不难发现普希金那充满爱的炽热的心。人世间的真爱本质透过现象的遮蔽，由文本相对稳定地表现出来。读者也不可能在阅读时受到任何意识形态环境的影响，而做出非爱情主题的解释。读者相对是自由的，可以在这一主题的范围内自由地解读。在对普希金现实主义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分析中，读者就较容易受到意识形态环境的左右，文本的具体化就会产生出较大的偏差。比如，在苏联时期，由于受意识形态环境的影响，批评界对部诗体小说的阐释，大多从文学与社会关系的角度来分析，小说主要是塑造了奥涅金这个19世纪俄罗斯社会的“多余人”形象，反映了19世纪上半期俄罗斯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如今，解体后的俄罗斯，学术界已经不再提及奥涅金是普希金创作年代的“多余人”了，主要从人的主观心理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出发，更多揭示的不是小说对社会生活的反映，而是小说的抒情性和批判性特征。其实，即便是现实主义作品，主要是对当时社会环境的反映，而是任何社会都可能有的情感问题。奥涅金的玩世不恭，对社会的批判态度等，是各个社会都可能出现的所谓“多余人”的情绪是各个社会都会存在的。读者在阅读该部文学作品时，把这种情绪与自己所处现实环境融合在一起，具体化地感受到文本的现实意义。在权力话语系统中，“多余人”的情绪是不可取的，而在相反的话语系统中，这种情绪又是积极的。因此，现实主义作品的主题阐释反而是多变的，可能被曲解的，而浪漫主义作品的内容则是很难被任意阐释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作者、文本和读者所形成的三位一体的现实时空存在，且始终处于一个统一的现实的，但未完成的历史世界中，并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彼此互动的交流。而“这一交流的过程本身就具有时空体的性质，因为它首先发生在历史发展中的社会性世界里，却又不脱离不断变化着的历史空间”(巴赫金456)。在作品创作的过程中，虽然由于作者的创作方式不同，现实世界进入作品及其描绘出的世界的方式也有所不同，或经由作者外在的艺术客观再现，或通过作者内在的主观想象与表现，但在此后被读者创造性的接受过程中，作品及其中描绘出来的世界则又不可避免地进入到现实世界中，并丰富这个现实世界。处于不同时空中的读者，通过他们对作品的再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