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现实之间为何难以被超越对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古典性解读

历史与现实之间为何难以被超越对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古典性解读

被称为“网络文学大师”的蔡志恒于2007年推出了一张新的“温暖”广告。出版社以“亲水性化第一接触”为宣传手段。《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出版已经过去了10年。十年间,新的网络小说层出不穷,但没有一部能超出《第一次亲密接触》曾经达到的流行程度与流行范围。蔡智恒本人在网上也继续着自己的创作,陆续发表并出版了《雨衣》、《爱尔兰咖啡》、《槲寄生》及《孔雀森林》等六七部小说,但同样没有一部能超越自己仅以两个月时间完成的成名作。以至于新作《暖暖》近十年后仍以能“媲美《第一次亲密接触》”为噱头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蔡智恒本人曾就此现象作过解释:“我后来的创作都无法达到《第一次亲密接触》的高度,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畅销,不完全是我个人的魅力,历史在上世纪90年代末令网络文学兴起,网络文学的兴起必然要出现代表性人物,这个代表人物刚好是我。这有必然也有偶然——必然是一定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偶然是这个人可能是我或者是他。……我成了网络文学的代表人物,是因为幸运,我必须清醒地知道这一点。客观环境是无法复制的,再怎么有这个理想,都不可能再达到《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样巨大的轰动了。”1然而,历史的机缘固然重要,但以此忽略文本本身的因素则是不科学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除了以网络作为载体和传播媒介外,它本身所具有的文学性是导致其广为流行的基本要素。孙绍振在其2006年出版的《文学性讲演录》中说:“文学性的历史建构与其他文学现象有多不同,那就是它的稳定性,或者说是相对的历史超越性。比起政治、经济、伦理、科学等,它有更强的继承性或统一性。一种文学形式,一种审美规范,从草创到成熟,比之政治经济体制要艰难、缓慢得多。”2这段理论概括得极为稳健,对《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头与结尾的文本形式非常适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既具有一种形式上的独特感,同时在内质上也有贯通全文的逻辑效用,是牵系古典精神与当代文化的结点。因此,本文拟从古典文学与当代文化在该文本的形式与内容上的继承与冲突入手,对小说的开头和结尾着重进行解析,尝试给出解读这一作品及其所造就的独特现象的一种新的思路。在《第一次亲密接触》中,痞子蔡是以这样一个诗体的plan开头的: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我有一千万吗?没有。所以我仍然没有房子。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我也没办法飞。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所以我并不爱你。3在小说最后,轻舞飞扬又以几乎同样的一个诗体plan结尾:如果我还有一天寿命,那天我要做你女友。我还有一天的命吗?……没有。所以,很可惜。我今生仍然不是你的女友。如果我有翅膀,我要从天堂飞下来看你。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很遗憾。我从此无法再看到你。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吗?……可以。所以,是的。我爱你……4首先在形式上,这两组plan是以一种诗的形式出现的;在精神上,二者都是表达爱情,爱或不爱;在句式上,两个plan都是条件句,是两组爱情的条件句。在爱情诗中,以假设的前提来推定爱情,这样的句式似曾相识。两千年前,汉乐府民歌中一首《上邪》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源头的可能。通常认为《上邪》是一首爱情的誓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和,乃敢与君绝!5这首爱情的誓言翻译成白话其实就是一组爱情的条件句。在向天发誓要与恋人长相厮守之后,女子举出几种现象:高山成为平地,江水枯涸,冬天响起阵阵雷声,夏天下起大雪,天地合而为一——假如这几种现象发生了,我才可能与恋人分手。誓言采用的是曲笔。这几句也可以换个方式说,即,这几种现象可能发生吗?不可能,所以我和恋人是决不能分开的。痞子蔡的plan其实就是这样的句式,如果可以将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没浇熄我对你爱情的火,那么我就是爱你的,但他将其拆分,将曲笔捋直了说,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所以我是不爱你的。同样是列举不可能的现象,同样以假设起笔,痞子蔡的plan以一种现代的面目出现,内里却与《上邪》的形式具有一致性。可以说既有继承,又让人耳目一新,从而获得一种形式上的独特感。再从这两个plan的形式入手,痞子蔡说:“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三个假设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这样的放置,与《诗经》中的修辞手法“兴”也有某种相似性。“兴”是《诗经》的表现手法之一,它的基本含义是借助其他事物作为诗歌的开头,首句可以与下文毫无联系,也可以和下文有所联系,总之,它的作用是为了引起下文,而不给人以突兀的感觉。如《桃夭》以鲜艳盛开的桃花起兴,桃花恰是行将出嫁的少女们光彩焕发的姿容;而《谷风》以“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起兴,暗示了将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在《第一次亲密接触》的两个plan中,前一个三者间没有什么联系,后一个则可视为有意的“兴”,轻舞飞扬所提及的“一天的寿命”和“拥有翅膀”,都是为了表达对痞子蔡的爱。这样,在开头与结尾的两个plan中,我们看到了《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形式美感的古典源头。无独有偶,这种对古典的继承与改造创新并不仅仅存在于外在的形式中,也存在于小说的肌理中。在两个plan中,有两个物象值得注意,即前面提到的太平洋和后面提到的浴缸。物象本是构成文学意象的基础。在文学传统中,意象是客观的物象与作者所倡扬的情感相统一的结果,如郑板桥《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竹子本身的物性与郑板桥所倡扬的不畏逆境、坚强刚劲的君子风范具有一致性。但在蔡智恒这里二者却发生了分离。太平洋本是广大而浩瀚的,与爱情的神圣性应该说有统一性,但在文中偏偏被作为“我不爱你”的否定爱情的引子出现;而浴缸的物象是如此凡常,却被轻舞飞扬拿来呈现自己真挚纯情的爱。这样一种背离如何解释?我们还得从《上邪》时代说起。在《上邪》中,爱情是与山、水、冬雷、夏雪、天、地相联的。天地的亘古存在、四季的界限分明、高山的岿然不动、江水的长流不歇,这种人工难以达到的恒常性,在当时的人们眼中,是带有神性的。主人公爱情的圣洁与坚贞,只有这种神性才能作为见证。而到了两千年后,山不再叫做山,而是泰山、衡山、喜马拉雅山、乞力马扎罗山,水不再叫做水,而是长江、黄河、尼罗河、太平洋、大西洋等,四季也不一定界限分明,因为可以人工造雪,可以人工降雨。天地虽然依旧存在,但都已千疮百孔,大自然的神性早已荡然无存。太平洋虽然浩瀚广大,但如果我们需要,我们马上可以掌握它的边界、深度、洋流的温度等等,它已经被数字化,是可以把握的。我们可以欣赏,可以研究,却绝不会再去崇拜。大自然的神性已经消失了,再也无法与神秘朦胧的情感相匹配,然而爱仍需要表达。在临终时刻,轻舞飞扬选择了浴缸这一物象。浴缸有什么性质呢?都市家庭必备的人工制造的洗浴设施。它体积不大,能容得下一个人即可。在寂寞林立的现代都市,它却可以用温暖的水流暂时抚慰一下孤单的心。也许这种触手可及的物质常在比远在万里之外的浩瀚广大的太平洋更能代表现代爱情。物象与人的情感从统一到分离,昭示了神性在人类社会的逐步退场。当神性逐渐隐退,爱情也步步下落,终于在狭小的浴缸寻得一席之地。小说至此如果完结,读者似乎读到了一个团圆的结局,但对仍难以破解的爱情之谜却无疑是一次亵渎式的盖棺定论。蔡智恒没有这么狂妄,也没有那么消极。轻舞飞扬死于红斑狼疮,就如谁也解答不了爱情一样,人类对这种病也无能为力。生命本是爱情发生发展的基础载体,但现代的爱情必须要通过生命的消逝才能达到永恒,生命的突然离去成为展现爱情本质的唯一舞台。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巧合——《第一次亲密接触》1999年风行大陆,而在2000年扬州的一次会议上,首都师范大学的陶东风提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概念,指出当下的日常生活已经越来越审美化了,审美也越来越日常生活化了。这种概念一方面看似将日常生活的质量进行了提升,实质上却只能是“审美”或“美”的标准的一种下落。因为日常生活靠文艺理论是提不上去的,而审美的标准却可以通过一场论争下滑。这与蔡智恒的小说似乎是一种呼应:神性早已陷落,爱情也生不可及,美的下滑又怎能避免?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两个结构相似的所谓plan中,内在精神具有根本的不同。前者是谐谑的自嘲的还有那么点欢快的语气,“我不爱你”轻飘飘顺势而出;后者则是认真的诚挚的带着难以挽留的悲伤,“我爱你”爱意深沉,不吐不快。从开头的谐谑到结尾的真挚,是否意味着当代的游戏精神终是附着于人心之皮,古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