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朝诗集》编订说

《列朝诗集》编订说

《吕朝诗集》是钱谦一先生的诗集。钱谦义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作家。据《钱牧斋尺牍·与毛晋书》中提到,总集名原为“国朝”或“历朝”,几经推敲,最后采纳“一二当事有识者”意见,定名为“列朝”;还了解到各集付刻并非严格按照先后的次序,而是编成一集刻一集,如闰集在末而编成在先即早刻。此书的编次体例也极有深意,钱谦益在序言中较为详细地解释了一些原因。元氏之集,自甲讫癸。今止于丁者,何居?”曰:“癸,归也。于卦为归藏,时为冬令。月在癸曰极。丁,丁壮成实也。岁曰强圉。万物盛于丙,成于丁,于戊。于时为朱明,四十强盛之年也。金镜未坠,珠囊重理,鸿朗庄严,富有日新天地之心声,文之运也。《列朝诗集》是仿元好问《中州集》的体例编成的,但元氏所编从甲至癸,共分十集,钱氏此书主体只有甲乙丙丁四集,止于丁,或是其遗民心绪的表露,因为“戊”寓“朱明”,也可以看出他认为明诗到后期,是文运极盛的。但对于乾集、闰集未作解释,其实意思很明白。乾者寓天纲之意,收明代帝后诗;闰者,闰馀也,凡非正者谓之闰,故收僧道、香奁等诗。以下就《列朝诗集》闰集所选香奁部分作一番初步的研究,分析其文本批评、作者问题及作为女性诗歌选所体现的时代特征等问题。一注重语言和艺术标准作为明代重要的诗歌选本,《列朝诗集》的编纂目标很清楚,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序》中就说:“备典故,采风谣,汰冗长,访幽仄,铺陈皇明,发挥才调,愚窃有志焉。”闰集香奁部分共收集了123位女性作家,不仅人数较多,而且就文本批评而言,也正很好地实践了他的这个标准。所选作家中王微的作品最多,达61首,少的仅一二首,如著名作家徐媛仅选两首,显然不是因为作品之少,不易蒐集的缘故,而是因为其目的在于“阐幽发隐,以诗存人,以人系史”,如“王司綵”条记:“司綵,宣德中女官也。传宫词一首,专咏太宗朝高丽权贵妃之事。”王氏因为此一宫词而入选,而此诗又是有关于朝章典故。“略其所详而详其所略”,这对于一选本而言,可以增加更多的容量,也更能体现以人系史的选本策略。不仅如此,诗人小传的写作对于选本来说也很关键,就香奁部分而言,小传写得最详细的是叶小鸾,有八九百字,最少的只寥寥数语。其实不仅是详略的问题,史家笔法也很重要。这可举其叙王微为例,“草衣道人王微”条记:“颍川在谏垣,当政乱国危之日,多所建白,抗节罢免,修微有助焉。乱后,相依兵刃间,间关播迁,誓死相殉。”小传肯定了她对于其夫抗节上疏有助,更借“君子曰”作了一番评价:“修微,青莲亭亭,自拔汙泥,崐冈白璧,不罹刦灰,斯可为全归,幸也!”而在“杨宛”条,则是这样记述的:“戚死,复谋奔刘东平,将行而城陷,乃为丐妇装,间行还金陵,盗杀之于野。宛与草衣道人为女兄弟,道人屡规切之,宛不能从。道人皎洁如青莲花,亭亭出尘,而宛终墮落汙泥,为人所姗笑,不亦伤乎!”既道出了一段乱离之世的真实,又对人物作了对比与针砭,的确是良史之笔法。而另外很多女性作家的传记也记录了很多外人难以知晓的典故,如“文太清妻武氏”条,不避繁复,详述其晚年遭际,最后道出:“江右黄国琦石公,太青之桓谭也,告余以邓后事”,原来是他友人黄国琦向他转述的。这种资料很宝贵,钱谦益加以采信,足见其史家之眼光。选本一般都有其艺术标准,这在《列朝诗集·闰集》香奁部分也有体现,但并不如其他部分明显,主要集中在对名诗名句的甄择上,这点可由柳如是的一句话得到印证,所谓“承夫子之命,讎校香奁诸什,偶有管窥,辄加椠记。”这并不是意味着钱谦益会忽视艺术的标准,这点可从钱对当时有名的闺阁作家的批评上看出。如对陆卿子的批评,陆卿子与徐媛当时被称为“吴门二大家”,声势较大,钱谦益仅选了徐媛两首,对陆卿子则批评道:“卿子学殖优于凡夫远甚,少刻《紫卧阁集》,沿袭襞绩,未能陶冶性情。晚年名重,应酬牵率,凡与闺秀赠答,不问妍丑,必以胡天胡帝为词,不免刻画无盐之诮,世所传‘考槃’、‘玄英’二集是也。”直接道出了她诗歌的毛病所在。《牧斋尺牍·与毛子晋》曾记载:“顷又附去闰集五册,乙集三卷。闰集颇费蒐访,早刻之,可以供一时谈资也。”可见不管是编还是选都是颇费精力的。钱谦益编选时还参考了大量的选本,如“钱氏女”条记:“见高播《明诗萃选》”,“朱氏桂英”条引田艺蘅《闺阁穷玄》,可见“颇费蒐访”不是虚语。批评的另一方面是对诗歌本事与人物、作品等作了辨正的工作。这也是较繁难的工作,然而也正是钱谦益所擅长的。如“铁氏二女”条记:“本朝闺阁诗,出好事假托者居多。”“女郎羽素兰”条附考冯小青故事之不经,“景翩翩”条辨正其里籍,且附记同时金陵徐翩翩,都能见其考证功力。另外,象“叶小鸾”条附见叶氏一家数位著名的女性作者,也能说明钱谦益深通史法,难怪他要在《列朝诗集》甲集“书徐布政贲诗后”条中自信地说:“余撰此集,仿元好问《中州》故事,用为正史发端,搜摭考订,颇有次第。”二钱谦益的《列朝诗经》香奁部分的编选者究竟为谁,可能也是最不易解决的问题。孙康宜曾经作出假设与推测,她在《明清女诗人选集及其采辑策略》一文中记:但很少人知道该选集中的闰集第四卷有关女性诗人的部分很可能是由著名的歌伎柳如是所编辑。胡文楷据《宫闱氏籍艺文考略》做研究后,发现柳如是不仅采辑诗歌,更负责提供一些对女诗人的评论文字。虽然我无法证实胡文楷的说法,但根据我个人对柳如是在诗歌方面的品味的了解,胡文楷的理论极为合理。(不过我依然相信有关诗人的评论是柳如是和钱谦益的合力而为的。)因此,在本文中,将假设柳如是是《历朝诗集》中女诗人部分的编者。”关于柳如是曾参与闰集编选工作,这点并不是“很少有人知道”,顾苓《河东君小传》即记:“宗伯选《列朝诗》,君为勘定闺秀一集”。亦可参见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所引《宫闺氏籍艺文考略》的记载,字句小异。而《列朝诗集小传》“许妹氏”条也记:“承夫子之命,讎校香奁诸什,偶有管窥,辄加椠记。”而且明言“柳如是曰”,可见钱柳双方都不讳言。至于“胡文楷的说法”不见于《历代妇女著作考》,不知孙康宜何所据而云然。孙康宜《陈子龙柳如是诗词情缘》一书中又推测说:“就在西元1652年左右,柳如是又编成了一部女诗人的诗选。最后,这部诗选合刊在钱谦益所编的《列朝诗集》里。这个推测有些大胆,因为证据并是很不充分。柳如是所选的是《古今名媛诗词选》,据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中记载,此书有一九三七年中西书局据传抄本排印,书序中有柳氏的自跋。自跋曰:“山庄无事,辄亲笔砚,间录古今名媛诗词以遣兴。虽以朝代为标则,而随忆随录,年代之先后,知所不免矣!惟此乃自遣之事,本未欲如自彼选家之妄冀传后也。积久得诗一千馀首,词四百馀阕。历代名媛,聚于一帙。披诵把玩,不啻坐对古人也。”选这样一部选集,不仅是诗选,还包括词,故孙康宜推测为《列朝诗集》闰集香奁部分即为此集合刊,有一定的猜度的成分,但并非不可能。可惜此书不知存佚如何,但公私藏目皆未收载,可能不传。柳如是自跋中也未提及此选集作于何时,所以很难有个答案。柳如是从事选诗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她在当时即被誉为八大家之首,且以词翰而闻名,在一代文宗钱谦益的《列朝诗集》的选诗事业中扮演一个女性选家的角色,既很风雅,也足以发挥其长处,可以说是很胜任愉快的。钱柳经常倡和,以他们的感情及钱谦益经常将笔札之事托付给柳氏等因素推测,钱谦益编选闰集时,当会叮嘱柳如是留意女性诗歌的采录,这点也由柳氏的自述“承夫子之命”可以证实的。如果能找到《古今名媛诗词选》,将其与闰集所选对勘一下,便可明了,但现在只能存而不论。至于小传的作者,倒是可以作为一个问题提出。孙康宜假设柳如是是编者,极可能是臆断的。综观香奁部分小传,起码以下几条明显是钱谦益的夫子自道:“夏氏云英”条:“余尝令咏鹘诗,云英以箴进,戒余勿畜之以伤生。”;“张秉文妻方氏”条:“此吾庚戌牓下一美谭也。”(庚戌牓是万历三十八年,是年钱谦益中进士)“尹氏纫兰”条记:“吾友尹伸子求之女也”;“赵宦光妻陆氏”条:“语在余所撰墓志中。”“文太清妻武氏”条:“天启初,余承外制。太清督晋学,考最,属余譔文。……遂录武恭人之诗,而以邓附焉。不独存二氏也,亦以慰吾亡友于地下尔。”其实不仅如此,许多传记虽然表面看不出是钱谦益所撰,但从其行文还是可以加以判断,这点将在下文论述性别时作一解释。《列朝诗集小传》中只有一处标明“柳如是曰”的,就是闰集朝鲜部分“许妹氏”条,文如下:柳如是曰:许妹氏诗,散华落藻,脍炙人口。……桐城方夫人采辑诗史,评徐媛之诗,以“好名无学”四字,遍诮吴中之士女。于许妹之诗,亦复漫无简括,不知其何说也。承夫子之命,雠校香奁诸什,偶有管窥,辄中椠记。今所撰录,亦据《朝鲜诗选》存其什之二三,其中字句窜窃,触类而求之,固未可悉数也,观者详之而已。而闰集香奁部分“范允临妻徐氏”条记:桐城方夫人评之曰:“偶尔识字,堆积龉龊,信手成篇,天下原无才人,遂从而称之。始知吴人好名而无学,不独男子然也。”夫人之訾聱吾吴,亦太甚矣!虽然,亦吴人有以招之。余向者固心知之,而未敢言也。这两则明显措辞相似。当然,也有人会据此而判断,正可以说明“范允临妻徐氏”条是柳如是所撰,而我认为这恰能说明这条是钱谦益所撰。原因如下:钱谦益因为知道“吴人有以招之”,致使方氏评徐媛诗歌时讥吴人好名而无学,有些意气用事,但未敢明言的原因可能在于,如果回应,既可能会引起无谓的纠纷,而且以一代文宗的身分与之对阵,不仅男女性别不同也,也会大失身分。而在“许妹氏”条,借柳如是之语,举了许多许氏窜窃的例子,而方氏于许妹氏评价时未知其窜窃前人,以柳如是吴中士女之身分,且从女性的角度,指出方氏并未看出的问题,这是很针锋相对的回应。这才可能是钱谦益于此独标“柳如是曰”的真实原因所在。三从内容上看,两者主要有着点点康正果在《文人才女的痴迷》一文中说:“近年来性别研究的学风吹入古代文学领域,一些新的研究成果才陆续揭示出明清之际发生的变化。”的确如此,《列朝诗集》闰集香奁部分因为是女诗人的选集,也因为与柳如是的关系,引起了一些研究人员的注意,如孙康宜不止一次谈到,最典型的是在《明清女诗人选集及策略》一文记:最重要的是,以上提到的选集,歌伎与闺秀诗人所受的待遇相同,且放在同一类别中。在《历朝诗集》中的女诗人部分,柳如是不仅将歌伎与闺秀诗人同归一类,更偏重于主要歌伎之作。举例来说,她选了王薇的诗作61首、景翩翩的诗作52首,而杨宛的诗作则有19首。如此慷慨及具有代表性地采辑歌伎作品,的确是前所未有。虽然该诗集中亦选录了明代不少闰秀诗人的作品,更重要闺秀诗人如徐媛的作品,则只有两首,使人感到惊讶。一般说来,在众多闺秀诗人的作品中,柳如是似乎偏爱那些在作品中经营浪漫爱情主题的诗人。这种浪漫风格颇类似歌伎作品中的写作风格,在此种风格下,人生意义往往取决于男女关系。无论如何,柳如是这种慷慨采撷‘浪漫’闺秀诗人像张红桥(共12首)、叶小鸾(共14首)及董小(当作“少”)玉(共17首)作品的作风似乎印证了我的推论。香奁部分的确不像朱彝尊《明诗综》分闺门与教坊,划然两界,但也未如孙康宜所说全然混同。从小传来看,香奁上、中部主要收闺门作家,香奁下部则收歌伎,香奁中部有“诗妓齐景云”一人,则可能是特例。《列朝诗集》在刊刻过程中也有增删的情形。至于风格,可用钱谦益的“发挥才调”来解释,钱谦益诗学思想较钟情于晚唐与西昆体的风格,这种风格不仅是女性作家所优为,也是当时许多男性文人为之肯定的风格。孙康宜之所以论断有些偏差,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假设柳如是是闰集香奁部分的编者有关。而从小传来看,极大可能是钱谦益的笔触,并不是排除柳如是的影响。这点已经在上文中有所涉及,这里再补论小传的作者问题。总的来说,香奁上部因为都是传名门闺秀,因此多象列女传,着重宏扬的是女性的美德,如“王庄妃”条记:“性恭俭,戒子姓毋效戚略娇侈,谥曰庄妃”;“复氏云英”条记:“国有大事,多与裁决。明白道理,有贤明妇人之风。……云英端正温良,居宠能畏,雅好文章,不乐华靡。尝取女诫端操清静之义,名其阁口端清。”“端氏淑卿”条记:“日读《毛诗》、《列女传》、《女范》诸篇。笄总后,博通群书,备有仪法。与其夫白首相庄,里党重之”;“女郎潘氏”条:“台人刻其存稿,称其诗,温柔敦厚,守礼不放,可方宋时之谢希孟云。”这恐怕也与作者对女性的认识态度有关。作为男性作家,对女性的叙述往往不同于女性本身,尤其是作为曾经是歌伎身分的柳如是,若要此种口吻叙述传主,可能并不适合,而作为男性作家,对正统女性的称扬便往往从主流意识着眼,如“孙夫人杨氏”条记:“而夫人所出者二,诸孙皆贵显,近代称大家者,无以尚焉。”好象杨氏的功劳倒不一定是文学上的,而好象子孙的贵显才给她带来荣耀。《列朝诗集小传》中对女性的记载较集中反映了当时时代的女性作家的真实状况以及女性文学的兴盛。有的女性作家更以写作来求取青史留名,如“项氏兰贞”条记:“临殁,书一诗与卯锡别曰:‘吾于尘世,他无所恋,惟《云》、《露》小诗,得附名闺秀后足矣。’”有的则表示了身为女性的遗憾,如“草衣道人王微”条:“自为叙曰:‘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也有更多的女性自身便从事起女性文学的编选与批评工作,如“姚贞妇方氏”条:“删古今宫闱诗史,主刊落淫哇,区明风烈,君子尚其志焉。”其实方氏还选过《古今宫闱文史》等,是当时声势颇大的选家。“女郎周玉箫”条记:“玉箫一弱女子,瑕疵嗤点者,往往严酷击排,比于狗彘。词虽不文,君子旌其志焉。”周氏对当时的名姬才女,即歌伎者群,批评相当严厉,但作为作者,还是肯定其志趣。从这条也可判断并非柳如是所写,因为柳如是毕竟原先曾是歌伎身分。而屡用“君子”,当亦视作钱谦益的口吻。写得最风趣的“女子梁氏”条记:“长而游猎群书,作两都赋,半载而就。……至其语风怀,陈秘戏,流丹吐齐,备极淫靡。高仲武所云:‘既雌亦荡’,不如是之甚也。尝商略古今名娃,以苏小小、关盼盼配享,颜曰:‘花坛三秀之祠’,岁时奠而酹之。为祭主,恐燕子楼中人不受此一瓣香也。以李季兰、鱼玄机易置之,斯应此祀典耳。”此条小讽歌伎梁氏,有才而写诗淫靡,极可能也是男性的笔触,不太可能是柳如是所叙。当时的女性作家有明显的女性抒写意识,不管是闺秀还是歌伎。闺秀如吴江叶氏一家,“沈氏宛君”条记:“于是诸姑伯姊,先后娣姒,靡不屏刀尺而事篇章,弃组而工子墨。松陵之上,汾湖之滨,闺房之秀代兴,彤管之诒交作矣”;曾为歌伎的柳如是初会钱谦益时也曾儒服扮成士人,这在当时并非是少见的,如“周文”条记:“礼貌闲雅,不事铅粉。举止言论,俨如士人。李缙绅好文墨者,每召绮生即席分韵,以为风流胜事。”均可见一时之盛。实际上闺秀与歌伎之间也互相联系较为频繁,有时甚至漫灭了两者的界限。就如康正果所说:“闺中的情况上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封闭,重德固然支配着基本的闺范,但众家庭到社会普遍的爱才和炫才倾向始终都是突破所谓‘内言不出’教条的持续动力。起先是突破了闺秀和风尘女子之间的界线。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