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粤语口语中先字的考察

香港粤语口语中先字的考察

“先”是广州地区最著名的语言之一。从袁家骅开始,一说到广州话的语法就提到“先”。根据一般的看法,广州话的“先”跟普通话的“先”对比,最明显的分别是语序的不同。普通话说“你先吃”,“先”出现在动词之前;广州话说“你食先”,“先”出现在动词之后。张洪年(1972)、郑定欧(1990)、麦耘(1993)、蔡建华(1995)等从“先”的句法特征和语法意义入手,作了比较详尽的描述。本文用自然口语材料1,从话语的角度重新分析“先”的用法,论证“先”不同义项之间的关系,并尝试提出系统的解释。根据我们对语料的考察,广州话的“先”可分为句中的“先”和句末的“先”两大类。句中的“先”基本上跟普通话的“才”相对应(试比较广州话的“写完信先食饭”和普通话的“写完信才吃饭”)。句末的“先”又可一分为二,一种跟普通话的“先”基本对应,只是出现的位置不同的(试比较广州话的“你行先”和普通话的“你先走”),这种用法可以称为可还原的“先”。另一种用法不能简单翻译成普通话的“先”,譬如“口岩唔口岩先?”这句话,不能翻成“先对不对?”,这种用法我们称为不能还原的“先”。本文集中讨论句末的“先”,特别是不能还原的“先”。首先讨论可还原的“先”。第一种用法,也是最为人熟悉的用法,可以用“你食先你先吃”、“我冲凉先我先洗澡”等例子说明。这里“先”表示的是时间上的先后,跟普通话的“先”在语义上基本一致,只是句法位置有所不同,我们不妨把它看成是句末的“先”的基本用法。句末的“先”也可以用来表示次序的先后。请看下面的例子:(1)讲Oxford本先喇,即系英汉本先喇。(先说牛津那本吧,就是英汉那本。)当说话人想表达一系列的事物时,用“先”来组织叙事的次序。这种用法跟时间先后的意义是相通的。第三种用法可以用周星驰在电影“大话西游”里说的一句话来说明:“你俾个理由我先你先给我一个理由”。1这句话表面上虽然没有时间或者次序先后的意思,但是观众要正确理解它,必须把它看成是对前一句话的回应。它的涵义是,谈话的对方如果想要说话人做某件事,他必须先拿出一个好的理由来:理由是条件,执行行动是结果,“条件-结果”的语法意义也是由时间、次序的先后引申出来的。第四种用法有“马上”的意思。譬如有人说某本书很好看,很多人都买了,这个时候,听话的人可以回答说:“我都买返本睇下先”(“我也先买一本来看看”)。“先”在这里表示的意思是,说话人要把“买书”作为他当前首先需处理的事情,“首先”的“先”明显也跟“先后”的“先”相关。以上几种用法都可以“还原”成普通话的“先”,只要把“先”从句末的位置挪到动词之前就行。比如,“我先讲牛津词典”、“你先给我一个理由”等。接下来讨论不能还原成普通话的“先”,这里又有几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说话人在叙说一件事情的时候,由于某些原因(譬如一时想不起来某个时间、地点、人物等)而需要暂时打断自己的话,这时往往会说“睇下先”。请看下面的例子:(2)我返公司,我公司呢,睇吓先,即系我department喇讲。(我到公司,我公司呢,矣欠,就说我的部门吧。)说话人边说边想,用“睇吓先”来表示“先等一等,让我想好了再继续说”。这里“先”有“暂时打断”之意,表示话语进行到这里,需要先稍事停顿,才能继续下去。除了打断自己的话,“先”还可以用来打断对方的话,如:(3)1甲:[说自己找工作面试的情况]2乙:In口甘多次?(面试那么多次吗?)3甲:重有啊,话-(还有啊,他说-)4乙:个post系乜口野先?(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职位?)5甲:矣欠,assistantmerchandiser口罗。(矣欠,助理买手咯。)还有一种情况,说话人在回答对方的问题之前,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请看下面两个例子:(4)1甲:你八月底唔口系香港?(你八月底在香港吗?)2乙:搞乜口野先?你想搞口的乜口野啊?又系录音■口的呀?(你先告诉我,干什么?你想搞什么?又想录音吗?)3甲:八月底。(八月底啊。)4乙:搞trip呀?(去旅游吗?)(5)1甲:无啊,考到车牌,梗系想整架二手车口黎玩吓喇。(没什么,考到车牌,当然是想买一辆二手车来玩玩。)2乙:喀,口敢点啊?(啊,那怎么样?)3甲:有无好介绍啊?(有没有好的介绍给我啊?)4乙:你买成点先?(你想告诉我,你买的怎么样了?)5甲:买成点?睇下口罗。(买的怎么样吗?正在看咯。)例和例里的“先”表达的意义是,“如果你想我回答你在上一个话轮提出的问题,请你先回答我现在提出的问题”,也就是说,“先”把说话人的问题提到当前对话议程的首位来。我们可用下面的图来表示例(4)、(5)的话语结构(Q表示问题,A表示回答)。1A:Q12B:Q23A:A24B:A1按一般的分析,“问题——答案”通常构成一对话轮(Q-A),可是在上面的结构中,Q1-A1却被Q2-A2分开了,“先”出现的位置就是Q1-A1被打断的地方。请注意第三行的A2是对第二行Q2的回应,而第四行的A1是对第一行Q1的回应。回过头来看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用同样的话语结构图把“先”的其他用法联系起来。譬如说,上面提到周星驰那句话可以用以下的话语结构来解释﹕:1A:(要求B做某件事)2B:你给我一个理由先。3A:(给出理由)4B:(做A要求的事)上面说到说话人打断自己的话的用法,也能用话语结构图来解释﹕-〉-〉-〉[先]-〉-〉-〉图中话语从左到右进行,“先”标志着中间的打断,话语在“先”之后继续进行。麦耘(1993)对“先”的相关用法曾经做过这样的说明:“先”在这里表示的是“先弄清楚某一情况,别的情况以后再说”的意思。他的说法很有参考价值。我们在这基础上用话语结构的概念,尝试把“先”的各种用法联系起来。分析“先”时要注意句子的话语性质,譬如说是疑问句还是请求句?疑问句加上“先”,一般表示请对方先考虑或者回答另一个问题。请求句加上“先”,一般表示要求对方(暂时)先做一件事,等做好了以后再作另外的事情,譬如:“系口敢先暂时就这样了”、“等阵先先等一等”、“坐下先先坐坐”。还有一句口头禅,近年十分流行——“系咪先?”。这句话的基本的作用也是先征求对方的同意然后再说下去。“系咪先?”特别之处在于,通过大量反复的运用,“先”的意义变得越来越虚,最后变成不管对方回不回应,说话人都可以继续说下去。因此,我们认为,不能还原的“先”是个话语标记。在会话的过程中,会话参与者为了保证话语的条理和秩序,需借助各种手段,来进行“会话管理”和“话语组织”。两个(或更多的)会话参与者在对话的过程中为了确保会话的顺利进行而采取各种手段,使双方都能在较有条理的环境之下发表意见,尽量达到交流和沟通的目标。会话的内容有先有后,因此谈话的双方可以利用“先”来标记当前先需处理的问题。综合各种情况,我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先”的本义是时间的先后,因此跟普通话相对应的用法是“先”的基本义。句末不能还原的“先”从时间和次序的先后演变为表示暂时打断话语的手段,虚化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