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缅语话题结构的主题思维考察

藏缅语话题结构的主题思维考察

一藏缅语讨论结构的现状李纳和唐桑迪（litahompson1976）提出了一种语言分类方法，强调主题或主题。他们认为，汉语、拉贝语和我们的其他语言是主语优先的印欧语，而不是主题优先的语言。马提索夫(Matisoff1991)认为整个汉藏语都是话题优先型语言,主语和宾语这些语法概念对汉藏语并不适应。国内学者对藏缅语的语法认识和描写大都采取“主语一谓语”的结构框架,但往往又用话题和说明的关系来解释主谓关系,话题被处理为句子的主语(通常在语义上是施事角色,有时存在语义角色和句法位置的抵牾),导致对一些与话题有关的语法现象描写不清、解释失当。最近,学者们对景颇语(戴庆厦2001)、彝语(胡素华2004)、白语(赵燕珍、李云兵2005)、羌语(黄成龙2006,2008;黄成龙、王术德2007)等藏缅语的话题进行研究,解决了各自相关的问题。本文拟在国内外学者研究的基础上,从总体上对藏缅语话题结构特征进行梳理,揭示其在突显话题上的差异程度,分析话题结构与语法类型的联系。话题(topic)作为语法概念,与述题(comment)相对应,前者是陈述的对象,后者是对该对象进行的陈述和说明,二者在语意或表述上具有“相关性”(aboutness),共同组成话题一述题结构,简称话题结构。话题是谈话的起点,代表了言谈双方共享的“旧”信息(至少是说话者如此预设),在指称上通常具有确定性。对那些话题优先型语言来说,句子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受语用结构(包括话题结构和焦点结构)决定或影响。二藏缅语讨论结构藏缅语普遍都有话题结构,除了已有的研究话题现象的成果,我们还从一些语法描写文献中,发现藏缅语广泛存在的话题结构。如:藏缅语的话题结构在形式上有一些共同特征,一般都出现在句首位置,有时候带有习用的话题标记。(一)句首的讨论标记除白语、克伦语等少数语言采用“动词居中”的语序外,大多藏缅语都是“动词居尾”型语言,呈现“NP1+NP2+V”(多数)和“NP1+V+NP2”(少数)两种基本语序结构。但正如罗仁地和潘露莉(LaPolla&PoaDory2006)认为的那样,藏缅语并没有使用语序来标记语义关系或语法关系,通常的句子结构仅仅是话题一述题结构。无论动词“居尾”还是“居中”,藏缅语都采取“话题+述题”的结构方式,话题总是处于述题的前面,句首是话题最自然、最常出现的位置。所以藏缅语通常的句子结构为“[NP1]话题+[NP2+V]述题”或“[NP1]话题+[V+NP2]述题”。上文所举各例中,话题都处在最自然的句首位置,因而可以是无标记的,其后的话题标记都可以省略,并不影响句子的表达和理解。句首话题带上话题标记是为了更加突出话题。比如景颇语(戴庆厦、徐悉艰1994:372):藏缅语动词前面的体词性成分通常担任动词的施事、受事、工具等题元角色(许多语言通过格标记等手段来反映),但它们的相对位置并不固定,往往是依据信息传达的需要来安排语序,话题成分经常出现在句首位置。如蒲溪羌语(黄成龙2007):例(10a)中施动者thala“他/她”在句首作话题(作为施动者和话题都采取无标记形式);(10b)则是受动者ηa“我”处在句首话题的位置,采取的是第一人称代词的话题形式(区别于非话题形式qa“我”),施动者thala“他/她”在非话题位置带上了施事格标记-i。两句的句法语义关系相同,而语序和形态上的差异反映的是信息结构主要是话题的区别。(二)加讨论标记的使用藏缅语普遍都有用来指示和强调话题的助词或附缀,这些标记一般出现在话题后,可以带有语音上的停顿,既指示其前面的成分为言谈对象(话题),又引出针对该成分的评说内容(述题)。话题标记是藏缅语注重话题的显著特征。话题标记属于语用标记,与许多藏缅语中用来区别施事、受事、工具等语义角色的格标记不同,并不反映内在的句法语义关系,完全是根据语用需要来取舍的。藏缅语的话题标记除了用来突出和强调句首位置的话题(如前例(1)一(7)所示),通常还可在下列情况下使用。1.出现在非句首位置的话题一般都需要加话题标记。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双话题或多话题结构,句首的体词性成分是全句评说的对象,是主话题,主话题之后还有次话题。主话题可以不加话题标记,但次话题通常需要用话题标记标识。如景颇语(戴庆厦2001):例(11)句首的“你”是全句的主话题,其后的话题标记ko31可以省略,句子的其余部分是与主话题对应的述题;述题本身又是一个话题结构,其中“自己的活儿”是次话题,其后的话题标记ko31具有强调作用。次话题通常带有对比性,也叫对比性话题,有时候还用两个分句来对照。如仓洛语(张济川1986:112):2.谓词性成分、子句等经过名物化、关系化转换后充当话题,一般需要加话题标记。如拉坞戎语(黄布凡2007:96):再如凉山彝语(胡素华2004):不干活的话,肯定是要受穷的。景颇语有一种“语用”重叠现象,就是句子中的词或结构通过重叠最后的音节对其进行强调。重叠结构充当话题时,在其后面一般要加话题标记ko33以突显其话题的地位。如(戴庆厦2000):无论(15)中光杆动词phai33“抬”还是(16)中动宾结构“给他”的重叠形式充当话题,都要带上话题标记ko33。三语+讨论优先型李讷和唐珊迪(Li&Thompson1976)在他们的类型学分类中,区分了四种基本语言类型:主语优先型语言,话题优先型语言,主语主题并重型语言,以及主语主题都不注重的语言。不过他们也承认这种类型分布是一个连续体,比如同样是话题优先型语言,傈僳语要比拉祜语更注重话题。虽然藏缅语整体上都在使用话题结构,但话题在各个语言中的使用频度和语法化程度存在差异。鉴于对藏缅语的主语地位存在不同看法,我们拟从话题结构本身来考察藏缅语话题突显程度的差异。(一)强化了讨论结构类型学认为典型的主语是施事和话题的重合。(科姆里2010:125)从原型上看,主语主要是语义角色的语法化,其原型意义是施事;而话题则是话语功能的语法化,其原型意义就是话题功能。(徐烈炯、刘丹青1998:208)据此我们可将语义依赖度作为衡量话题突显度的一个比较参项,那些对施受、领属等语义关系依赖较小的话题结构,更能突出话题性。话题和述题的之间的语义关系有远有近,一般可区分为关涉性话题(aboutnesstopic)和框架式话题(frame-settingtopic)。前一类话题成分来自小句的论元结构内部,是一个从内部提取出来表达施事、受事等论元角色的名词性成分,也叫论元话题,这类话题在语言中比较普遍;后一类话题只为述题提供一个时间、空间或个体等方面的说明框架,表明述题所陈述的事件或命题在该话题所设置的框架内有效,这类话题在汉语这样突出话题的语言中比较常见,所以也叫“汉语式话题”。(刘丹青2008:247—248)具有框架式话题的语言比仅有关涉性话题的语言更注重话题。另外,许多话题优先型语言还使用一种拷贝式话题结构,其中话题与述题的某个成分完全或部分同形,在语义上也基本一致,形成一种拷贝关系。这种结构被认为是话题优先型语言的一个突出表现,它比框架式话题更能体现话题的话语功能。以汉语为例:a.苹果(,)我吃完了。(“苹果”是关涉性话题)b.水果(,)苹果最好吃。(“水果”是框架式话题)c.这种苹果(,)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了。(“这种苹果”是全句的主话题,“吃”是分句的拷贝话题)这样跨语言比较中可以归纳出一个优先性差等序列,右边的话题结构比左边的更具有突出话题的特点:关涉性话题<框架式话题<拷贝式话题从藏缅语的情况来看,各个语言都普遍使用关涉性话题结构,如前例(1)-(7),(9)、(10)、(12)等。施事论元经常出现在句首位置充当话题,此时话题标记和施事者标记都可以省略;受事论元也可以移到句首作话题,但这时通常要使用话题标记和施事者/受事者标记;此外表示工具、时空、对象等意义的论元也可话题化。框架式话题是话题结构深刻发展的一个表现,像汉语“这棵树主话题[叶子次话题大次述题]述题”这类话题结构,在不注重话题的语言中是很少见的,近似的说法是将主话题和次话题编码为领属结构“这棵树的叶子大”。我们主要考察不涉及论元移位、话题对象之间有隶属关系的“框架式双话题结构”(即传统上所说包含“大主语”和“小主语”主谓谓语句)。这种话题结构在藏缅语族语言中呈现一定的差异性。1.藏语拉萨话中存在这种话题结构,如:(王志敬2002:258)但藏语其他方言以及藏语支的白马语、仓洛语、门巴语未见类似的表达。2.羌语支语言可见框架式双话题结构。如前例(3)嘉戎语,但它的话题要带上从属前缀,表示次话题与主话题之间有从属关系(这种前缀往往可以取代属格助词),再如(林向荣1993:365):羌语的例子能突出显示这两种结构的区别,根据黄成龙(2007、2008)的研究,蒲溪羌语中例(20)是典型的双话题结构:因为该语言中代词的单数第一人称、第二人称有两种不同的形式:充当话题时用“我”和no“你”,而在非话题位置时分别要用qa“我”和kue“你”。上句如果要在语法上体现领属关系的话,就要用非话题代词qa“我”的属格形式(“我的眼睛”)。另一方面,分布在南部地区的羌语支语言,如道孚语、扎巴语都有典型的双话题结构:可见,羌语支语言大都使用双话题结构,但嘉戎语等形态丰富的语言同时还要表明主话题与次话题之间的领属关系,在话题化时比较注重和依赖语义关系。3.景颇语支的语言具有双话题结构,比如景颇语:(戴庆厦1993:373)句尾词表明句子的陈述对象是单数第一人称的“我”而不是kan33“(我的)肚子”。景颇语支的其他语言如独龙语、格曼语、义都语都有类似的结构,如独龙语:4.彝缅语话题结构比较常用,种类也比较多。框架式双话题结构非常普遍。如:彝缅语中不仅普遍有框架式话题结构,有些语言还有更为突出的拷贝式话题结构,如凉山彝语:(胡素华2004)白语、土家语也都有拷贝式话题。总体上来看,彝缅语比藏语支和羌语支的语言的话题结构更为普遍和常用,并且出现一些“偏离”语义关系的框架式话题、拷贝式话题,而景颇语支的语言似乎介于它们中间。从这一点上看,彝缅语比藏语支、羌语支、景颇语支语言更注重话题。(二)压缩和标记使用不同的策略功能藏缅语常常使用话题标记,但话题标记在功能上有较大差别,有些语言的话题标记还兼有其他句法功能,有些语言的话题标记专用于话题结构,有的甚至还发展出多套话题标记。下面是藏缅语的话题标记一览表。1.总体上看,藏缅语几乎所有的语言都有用来标记话题的助词或附缀。有的使用历史还相当久远,比如藏语的话题标记ni()早在7世纪的“文法根本三十颂”中就有介绍,并在书面藏语中一直沿用。现代藏语拉萨话中ni()仍然是最为常用的话题标记(但安多方言中使用有限)。2.景颇语支、缅语支、彝语支语言一般都有专门的话题标记。这些话题标记都比较纯粹,除标记和强调话题之外一般没有其他功能,说明这些语言突出话题的程度比较高。但具体情况还存在差别,比如景颇语支、缅语支的语言大都只有一个话题标记,用来标记各种话题结构;而彝语支的彝语、基诺语、土家语、白语等专门的话题标记不止一个(傈僳语和怒语的话题标记有自由变体),它们标记话题的作用和功能有了细微的分化,比如有对比性话题与非对比性话题的区别,或者有承续旧话题与引入新话题的区别。这说明这些语言的话题结构发展得更为充分。如凉山彝语:(胡素华2002:34)都是专用的话题标记,但后者带有更强烈的对比甚至转折色彩,常用于对比话题后。上句中用使话题“烟”与“酒”形成强烈对比。土家语有ko55、te55、me55等多个话题标记,其中me55的对比性更强:白语(赵庄话)的话题标记、na55等具有更明显的对比和强调意味,另外还有只引入新话题、不具有对比性。(赵燕珍2009)3.羌语支的大多数语言以及藏语支的白马语的话题标记并不专用,除了标记话题之外还有别的功能。一般还可用在非话题位置的体词成分甚至谓词或小句之后,表示其所指是说话人或说话双方己知的特定事物,有的还具有名物化或转指的功能,文献中常称之为定指词、定指助词或定指代词。如拉坞戎语的、白马语的、普米语的等。以白马语为例:(孙宏开等2007:19)这些“定指词”与指示代词有某种关联,可能是指示代词功能的虚化和泛化,如白马语的定指词tε33和可能与指示代词“这”和u53le53“那”有关,嘉戎语(卓克基话)的定指词te与指示代词“这”和“那”有关。话题在指称上具有明显的确定性特征,往往用指示代词“这”、“那”限定,而藏缅语大多采取“名词+指代词”的语序,这就为指示代词发展为话题标记提供了句法环境和语用动力。多功能的定指词可能正处于这一语法化过程中。羌语南部方言大岐山话的te和桃坪话的也兼有表示定指和标记话题的用法。藏缅语都有明显的话题结构,但话题的突显程度存在差别。这种差别可能与藏缅语内部语法形态的表现特征和差异有关。总体上看,藏语支、羌语支、景颇语支等语言语法形态比较丰富,使用动词前后缀或句尾词等形态句法手段来表达人称、数、体、貌、向等语法意义,此外还使用格助词标记不同论元角色;而分布在南部地区的彝语支、缅语支语言的形态简化,分析型特征明显,助词和语序成为主要的句法手段。与此相应,彝缅语的话题突显度显然要比藏语支、景颇语支、羌语支语言高,更多体现出话题优先型语言的特征。戴庆厦(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