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尔马契》的新历史主义解读

《米德尔马契》的新历史主义解读

乔治艾利奥特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一位重要女子。与简·奥斯丁和勃朗特姐妹等大多数女作家相比,她的作品跳出了爱情、婚姻的狭小圈子,涉及到广阔的社会政治生活。而与狄更斯和萨克雷这些久富盛名的现实主义男作家相比,她又有着女性独特的观察视角与细腻的笔触,其小说更是以深刻的内心分析见长,成为英国20世纪心理分析小说的先导。无论是与其同时代的评论家莱斯里·斯蒂芬,还是后来的劳伦斯和沃尔夫都给予她很高评价。因此,研究乔治·艾略特对于全面了解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文学及其影响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艾略特早期的著作侧重于描写宁静的乡村生活和质朴的劳动人民,后期创作则生动地描述了社会生活的复杂与变迁,以其对历史、时代及政治的严肃思考著称。这一特点恰好与新历史主义的批评视野相吻合。新历史主义强调对文本的政治性解读,“打破传统的历史-文学的二元对立,将文学看作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一种重新塑造每个自我以及整个人类思想的符号系统”。艾略特出身于外省的中下层阶级,这使她将叙述的重点放到普通劳苦大众身上。她抛弃正统宗教信仰的反传统行为和离经叛道的婚姻选择造就了她卓越的文学创作生涯,但也曾使她被社会所放逐,长期游走在反抗与挣扎的边缘。这一切使艾略特在创作中选择了一种立足平民,为大众书写的边缘性话语立场。本文通过分析艾略特的《米德尔马契》,揭示出作者从中暴露出的社会生活控制、性别压迫及宗教等诸多社会问题,从而显示了她消解中心话语的创作倾向;而她作品中流露出的道德意识、女性意识及人文主义的宗教思想则反映了她在颠覆中心之后对人性和心灵的回归和对重建人类精神家园的呐喊。一、女性?经济-社会控制的结构工程新历史主义的领袖人物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指出,新历史主义的创造策略不是回归历史(大历史),而是提供一种对历史的阐释(小历史),这种阐释是“实实在在进入社会各生活层面的”。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中以自己生活过的考文垂市为原型虚构了外省小镇米德尔马契,通过它展现了1829-1832年英国外省生活的一副完整画面,书写了各色人物的烦恼、理想与挫折。这一时期的英国社会正处于过渡阶段,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渐渐侵入了安静闭塞的外省生活。然而,小镇人们片面追求表面利益,很难接受先进事物。正是这种扼杀人理想和意志的环境使得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这两个怀着伟大抱负的年轻人折断了梦想的翅膀,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环境。《米德尔马契》就是以这两个年轻人的遭遇为主线展开叙述的。多萝西娅虽然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孩,但炽热的宗教情绪使她一心渴望为理想献身,嫁给了老书蠹卡苏朋,结果只能在梦想坍塌的婚姻中委曲求全地承担义务。尽管最后她放弃了财产,选择了幸福的婚姻,但她最终扮演的还是社会所公认的贤妻良母的角色,将自己的全部智慧与才干融入了丈夫的事业当中。诚如作者在书的结尾中说,多萝西娅的这些行为是“年轻而正直的精神在不完美的社会条件下挣扎的结果”。艾略特认为,人的命运不仅受性格支配,还要受环境、遗传因素以及社会习俗等一系列因素的影响,甚至人的性格本身也是在这些因素的作用下形成的。多萝西娅最终屈服于环境一方面是由于对知识和判断力的盲信导致了她在第一次婚姻选择上的错误;另一方面,社会对妇女的歧视也使她的种种计划备受阻拦。比起多萝西娅,年轻医生利德盖特的经历不免使人更为痛心。利德盖特起初也是秉着医疗改革的雄心壮志准备在米德尔马契成就一番事业,然而在婚姻选择上的失误,以及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遭到的强大的保守、狭隘、庸俗的社会力量致使他最终葬送了前程。毫无疑问,在米德尔马契,稍一退让,“结果不是你丢了差使,变得无用武之地,就是套上挽具,照别人的样子一起拉大车”。事实的确如作者所预言,米德尔马契已经“把利德盖特一口吞没,舒舒服服地把他同化过来”了。可以说,艾略特对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这两个人物的塑造就是为了让那些伸展的自由个性在社会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中诉说他们自己的心灵史。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最终没有被毁灭,而是屈服于社会环境,显示出社会控制的强大力量和复杂性。但是,在新历史主义者看来,“人是对个体控制怀有对抗性的非人化和各种历史合力的产物,人的文学在文化中具有颠覆性和抗争性作用”,所以艾略特正是借着这两个年轻人在被压制的历史事件中新的、被忽视的边缘的声音对沉闷、平庸的维多利亚外省生活提出质疑和挑战。除了社会生活控制之外,新历史主义的透镜还呈现出表面和谐之下性别压迫的无形张力。19世纪的英国社会,女性仍处于被动从属的地位,她们作为独立个体所拥有的智慧和理想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只能在默默无闻中湮灭。多萝西娅的遭遇便是如此。她渴望求知,追求理想,周围的人对此既不理解也不赞成。优柔寡断的詹姆士爵士追求她只为获得一位贤内助。威尔在听到她的一番慷慨激昂的农舍改革计划后,对她的爱慕“似乎遇到了一阵冷风”。而当多萝西娅将与卡苏朋的婚姻当成实现伟大理想的契机时,她实际上是进入了另一个牢笼。“神权和夫权的双重压制,使多萝西娅——婚后只能顺从丈夫,无有依恃与抗争。”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对自我和理想的追求可望而不可及,任何“越轨”行为都会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这是多萝西娅理想幻灭的悲哀所在,也是艾略特对自己艰辛创作生涯的深刻体验。在《米德尔马契》中我们处处可以看到处在社会边缘的女性内心的苦闷、压抑和抗争。无疑,艾略特以对女性心灵的深度刻画和女性社会角色的关注从话语上挑战了维多利亚时期男权至上的意识形态。除此之外,艾略特还对维多利亚时期被教条化和工具化的宗教提出了质疑。《米德尔马契》中有两个极为虔诚的宗教信徒,一个是多萝西娅的第一任丈夫、教区长卡苏朋,另一个是大银行家布尔斯特罗德。卡苏朋熟读大量神学著作,为编写他的《世界神话索引大全》积累了堆积如山的笔记,但“他的知识只是没有生命的僵尸”,在一个“封闭的水坞里打转”,找不到出路。他选择多萝西娅作妻子就是利用了她的基督信仰,对多萝西娅形成了隐身的话语压制。布尔斯特罗德早年侵吞了本该属于威尔的财产,来到米德尔马契后依靠这笔不义之财开办了银行,又兴办慈善事业,成为小镇的重要人物。他既贪图财富又渴望在大众眼中做道德的典范,于是一再依靠宗教说服自己的良心,自诩为上帝的仆人,可命运最终将他的秘密无情暴露,使他身败名裂。实际上,无论是卡苏朋还是布尔斯特罗德都是自身错误认识的牺牲品。同社会生活控制、性别压迫一样,被工具化的宗教也会使人盲目、迷失,甚至是精神上的崩溃与消亡。通过卡苏朋和布尔斯特罗德这两个反面教材,艾略特实现了对教条化、工具化的神学宗教最彻底的颠覆。二、以爱与同情为中心的道德准则与女性意识英国新历史主义代表人物乔那森·多利莫尔关注文学作为某种历史的实践,将文学的政治功能归纳为“巩固、颠覆与遏制”。在消解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主流话语之后,艾略特从她的道德意识、女性意识及人文主义宗教思想三个层面出发,对意识形态进行了重构。艾略特曾在伦敦著名的《威斯敏斯特评论》做撰稿人和编辑,这段经历极大地丰富了她的思想,使她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人文主义道德观。在给友人的信里,她称自己的作品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这个基础就是,“人类是倾向于高尚的,他们的动机是好的”,正是人的良知和道德感维系着文明社会的存在与发展。她曾说过:“我热切希望通过我的写作达到的唯一效果,是使那些读了我的作品的人,能够更好地设想和感受其他人的痛苦与欢乐,这些人和他们会有种种差别,但是在这一基本方面完全一样:人是一种在错误中挣扎、在挣扎中错误的动物。”道德在艾略特的作品中一直占据着中心位置,“同情学说”实际上体现了作者对人性完善与社会进步的信心。当时的维多利亚社会处处充斥着虚伪的道德气息,达尔文主义和对圣经的科学批判冲击了国教的统治,导致了人们的信仰危机。此时艾略特推崇以爱与同情为中心的道德准则无疑是为人们指明了一条精神上的出路,能够帮助人们重建对他人和社会的信心。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中刻画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尤其是具有“德雷莎热烈而充满理想的天性”的多萝西娅,一直为女权主义者们所称道。然而,她们不满多萝西娅接受了普通女人的命运,指责作者没有为她安排更好的出路。只有伍尔夫、普恩蒂斯其人肯定她的作品对妇女运动的积极作用。实际上,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中真实地书写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边缘处境以及女性在面对社会和婚姻时的体验和弱点,以其独特的女性意识为妇女解放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她看重女性的影响与力量,认为女性的特质是“母性的”、“富有同情心的”,正如多萝西娅,“她那种醇厚的天性,使别人从她对他们的信任中得到了鼓舞,看到了自己的理想,这是女性的伟大力量之一”。女作家使她笔下的女主人公作为独特的个体在人与人心灵的交往中发挥无可置疑的作用,不仅是在张扬女性的影响,以此平衡重男轻女的社会现象,实际上也是在借此探求一种在保守庸俗的社会风气面前人与人交往以及人的生存的本真状态。虽然在当时传统势力强大的男权社会中女性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但艾略特所倡导的这种通过交往与影响来自我实现的生存方式对当时“沉默”的女性来讲仍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宗教方面,尽管艾略特受无神论者的影响,从青年时期就抛弃了神学意义上的上帝,但对于一切虔诚的宗教感情她始终寄予深切的同情与理解。在她心中,上帝即是爱——只有爱他人才是爱的实质所在。她不能容忍人们对于基督教义的盲目遵从,只鼓吹上帝的荣耀却不能真正唤起人们的同情心。多萝西娅坚持清教的俭朴苦行,但实际上她是将宗教当作一种质朴的感情来信仰。为此她始终怀着超越世俗的追求,对于一切通过努力就可以使别人生活更美好的事情,她从不迟疑退缩。这便是多萝西娅的宗教感情对她的影响,也是艾略特对爱和同情的虔诚信仰,她以这种以人为本和以爱为核心的人文主义宗教思想为那个信仰危机的时代作出了自己的独特贡献。三、艾略特“再现”的文学功用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中勾画了一段生动的时代画卷,展示了一幅幅理想幻灭的悲哀图景,从中凸现了在社会复杂的关系网络中不同意识形态、不同认知模式间的冲突,尤其是“个人自我性格的塑造和被外力强制改塑的经验”。这正符合新历史主义者对文学功用的阐释:文学“通过一种浓缩性话语对社会中习焉不察、见惯不惊的东西加以警示,使人们通过作品的悲欢离合,看到社会制度所造成的不平现实与由此产生的痛苦心灵”。艾略特通过“再现”历史发现了当时社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