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渔《十二楼》的情理双构

论李渔《十二楼》的情理双构

李毅的《十二楼》是根据情感和理性的理论来完成的。其中所叙写的“情”,大抵可分为三类,即男女情、朋友情、父子情。小说集中的十二篇作品以描写男女之情的作品占的比例最大,计有《合影楼》、《夏宜楼》、《拂云楼》、《鹤归楼》、《十卺楼》五篇,还有一些相关的篇目也提到了男女情,如《夺锦楼》、《奉先楼》就写了夫妻情份。这些作品都表现了作者希望青年男女实现情爱理想的思想感情。而《三与楼》、《闻过楼》则是叙写朋友情。《三与楼》中虞素臣的结义朋友坐拥巨万家资,轻财任侠。《闻过楼》殷太史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折节下交一介平民的顾呆叟,且对之敬若神明,爱同骨肉;顾呆叟也是投桃报李,备极相交之情。殷太史与顾呆叟情深意厚,最相密契。小说集中还写了父子之情,这集中表现在《生我楼》中。故事虽然写的是一出有钱人寻找儿子的荒唐之戏,但是作品却也极力地张扬了一种父子情。故事最终让姚继为购红颜来白发,因留慈母得娇妻,假父子成了真父子,作出了至巧的戏文。李渔认为“男女相交,全在一个‘情’字”,1“人为情死,而不以情药之,岂人为饥死而仍戒今勿食以成首阳之志乎?”2因此,把情、文、理作为衡量作品能否流传的主要因素:“然卜其可传与否,则在三事,曰情,曰文,曰有裨风教。”3而列情为三者之首。同时,我们也不难看出,《十二楼》中,作家在写情之时,总是不忘宣扬自己的情爱观、善恶观、封建事业观,时不时站出来引导读者“正确”地处理各种社会关系。《合影楼》、《夺锦楼》、《拂云楼》、《夏宜楼》、《十卺楼》、《鹤归楼》鲜明地表达了作者的情爱观。《合影楼》提倡情欲,反对禁欲,说明男女之情是防不胜防的;《夺锦楼》、《拂云楼》则对父母包办儿女婚姻予以鞭挞,主张自主婚姻;《夏宜楼》肯定爱情自由;《十卺楼》表达情、色、欲不可兼得的思想。《鹤归楼》提倡情欲的节制,反对过于多情,免得为多情所困。《萃雅楼》、《三与楼》、《归正楼》带有劝善惩恶的思想。《萃雅楼》暴露权奸淫恶,揭露了严世藩的罪行。而《三与楼》、《归正楼》则更加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善恶观。《三与楼》张扬了虞家父子的德行仁义。《归正楼》表现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主题。《奉先楼》、《生我楼》对子嗣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宣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李渔就是这样既重“风流”,又不忘道学,不忘教化。在结构小说时,试图调和情与理的关系,情理双构,但结果并不理想,在《十二楼》中,明显存在情与理的疏理的现象。一、融情入理、援理释情,前引人入理,女性,投资归正楼《十二楼》体现了李渔的文学观点,实践了其情教观,但情与理不是孤立的,作者力图通过情与理的互动互补来达到一个统一圆融的艺术境界。情的抒发用理来加以规范、厘定,理的阐释用情来加以点缀,这样才能使所谈之理免于虚幻,不切实际。两者的相互渗透替补使得《十二楼》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形成了自成一家的艺术风格,即融情入理,援理释情。《十二楼》体现了李渔的道艺追求,道学与风流的谐和是《十二楼》的写作理想。用李渔自己的话说就是:“若还有才有貌,又能循规蹈矩,不作防伦背理之事,方才叫做真风流。”4“风流”指世俗性的人生受用,人生至情,“道学”指当时环境里必须遵循的日常行为规范和准则,即人生至理,《十二楼》中的十二篇故事即是对情理双构精神世界的演绎,由此而生发出较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合影楼》题曰合影,具有丰富的哲理意味。作品的真正意旨在于扬情,即援用理来解释情,屠家是至情,管家是至理,作者李渔却为这至情至理的两家做了一出极精彩的风流戏文。由此可以看出其中的理是在为扬情而服务的。《鹤归楼》融情入理的特点很突出,该故事讲的就是一番爱情哲理,即情与理的关系。它通过段玉初和郁子昌对爱情采取的不同方式而所得的不同结果说明了情要有理的节制。《合影楼》也是援理来释情,融情以入理,即用屠珍生与管玉娟的男女情来说明“不见可欲,使心不乱”、“男女授受不亲”这个理。同样《鹤归楼》也有援理释情的写作意图,作者倡导的是情爱的节制,讲求的是爱情的翻出新意,历久弥新,最终指出段玉初才是真正的大情圣,是真正懂得用情之人。其它作品也大率类此,《生我楼》融父子夫妻之情于封建事业观中;《奉先楼》舍夫妻之情就全孤之大义;《闻过楼》既写了朋友之情,又全了朋友之义……如此等等,可以说《十二楼》中的作品都是融情入理,援理释情。《十二楼》本身具有夹叙夹议的特点。其中的叙,意在张扬情,而其中的议,则起了道德教化,调和情与理的作用。议论往往发在当发而必发之处,看似随意插入的议论便显得极为自然,恰到好处,解除了读者的阅读困惑,调动了读者阅读的兴趣,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情与理的结合。如《合影楼》第一回中说“我今日这回小说,总要使齐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渐,非但不可露形,亦且不可露影,不是阐风情,又替才子佳人辟出一条相思路也。”看似谑浪诙谐,顾左右而言他,但实际充分展示了作者的情教观,因为作者的“相思路”正是从封建礼教中“辟”出来的,所以这条相思路也是走得合乎情,止乎理的。同样地,《归正楼》为了张扬娱情观,亦作了变通处理。作品开始就用“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理来扬情,从而为下文描绘拐子贝去戎的行骗之术作了铺垫,使得行文跌沓起伏,引人入胜,很能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娱情被突出强调了,但是在结尾作者却让贝去戎改邪归正,为佛像塑了金身,做了善事,所以这种情又最后回归了向善这个理。教化至上,评点生活是《十二楼》的一个创作旨归。李渔非常重视文学作品的社会功用,把文学作为医国之方,用文学来指导生活,以文学来充当人生的导师。同时我们也知道李渔是一个具有商人头脑的作家,是真正意义上走了艺术专职道路的专职作家之一,鲜明的商业色彩使得李渔的小说必须直面人生,适当迎合当时的社会文化思潮,所以他必须“以通俗语言鼓吹经传,以入情啼笑接引顽痴。”5也就是说以趣味性,喜剧化的故事维护世道人心。其中“通俗语言”,“入情啼笑”非仅指白话谈情事,更能按照观者,听者的生活逻辑进入他们的思维以达到扶植的目的。同时他自己也说:“虽稗史传奇亦大有关于人心世道。”6李渔的好友包旋在《李先生一家言全集序》中所说的:“笠翁历遍天下,其所著书数十种,大多寓道德于诙谐,藏经术于滑稽。”概括了李渔关注教化,品评生活的创作目的与方式。李渔的创作,充分体现了他的情教观的创作理念。二、缺乏生活厚度,没有真正的利益衡量李渔在正文开始前即入话中往往写一大段议论,带有某种劝惩的味道,但这种劝惩并不是很真诚。《合影楼》中说“总要使齐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渐,非但不可露形,亦且不可露影。”而实际上是大谈合影钟情的风流韵事。《归正楼》开头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作者针对改邪归正发了一大通感叹,议论占了大量篇幅,可实际上后文却大谈拐子贝去戎的行骗之术,连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也是行骗而塑了佛堂神像的。正因为李渔没有真挚的劝惩之心,所以在情与理的双构中的同时存在解构的现象。李渔的小说,一开始就陷入了两难之境。一方面,他亲历历史的更替,对社会风气感慨良多,创作上贯彻中国“文以载道”的传统,承担着劝惩教化的使命;另一方面李渔是个博古通今,有异端思想的人物,使得他的眼光具有前瞻性和怀疑性,再加上其小说创作的商业目的,因此强调娱情。他曾作诗以明心迹:“尝以欢喜心,幻为游戏笔;著书三十年,于世无损益。但愿世间人,齐登极乐国。纵使难久长,亦且娱朝夕。……”7要劝惩,就必须有警醒人心的社会人生意蕴;要娱情,又必须高于现实生活,以一种游戏笔墨来逞才遣兴,以增强小说的趣味性。这种矛盾错综的局面,最终导致了李渔小说缺乏生活厚度,没有立体感的局限。如《归正楼》中的拐子贝去戎,出身于惯偷世家,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而小说又对贝去戎的行骗之法极尽描摹之能事,通篇写的是骗术,骗子出家为道,仍以骗术造殿,还谈什么“归正”呢?该作品开篇发了一番议论,为下文大写拐骗之术作了铺垫,作者的娱情得到了张扬,而劝惩性被娱情所淡化。《合影楼》卷首大谈“男女授受不亲”,要禁止男女接触,而后面又笔峰一转:“我今日这回小说,总是要使齐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渐,非但不可露形,亦且不可露影,不是阐风情,又替才子佳人辟出一条相思路也。”紧接着讲了屠管两人对影钟情而成伉俪之事。情远离了开篇阐释之理。《夏宜楼》中“就如男子与妇人交媾,原不叫正经,为什么千古相传,做了一件不朽之事?只因在戏狎里面,生得儿子出来,绵百世之宗祧,存两人之血脉,岂不是戏耍而有益于正,亵狎而无叛于经者乎!”的宏论,后边有关瞿吉人用西洋望远镜猎艳偷香之事的渲染,使得娱情色彩极为浓厚。但作者的劝惩之心却被推远了。“鼓吹经传”,“接引顽痴”是李渔小说创作的目的。诚然,《十二楼》中的每一篇小说都寓有一定的“教化”意味。但不突破当时的社会规则,又要写出它的娱情性,这是很难的。《十二楼》的故事穷尽新奇,但这种新奇毕竟是从当时礼法的缝隙中作出来的,是作者刻意开辟的一条相思之路,一缕父子之情,一段朋友之义,从而使得《十二楼》中的小说缺乏真感情。所以《十二楼》中间的风流韵事里情的成分相对于汤显祖的《牡丹亭》,冯梦龙的《三言》与《二拍》要少一些,对生活世俗利益的理性考量加重了。如《合影楼》里的珍生与玉娟消息隔绝以致相生误会,双双病倒,玉娟想的是“误得自己不上不下”;珍生念的是“闻得路小姐娇艳异常,如今年庚相合的既回了去;面貌相似的又娶不来,竟做了一事无成,两相耽误,好没来由”。《闻过楼》中顾呆叟归隐山林,原图“清闲”;殷太史百般相求,本为自己政声清明。对利益的理性度量,是由封建礼法而起的,“存天理,灭人欲”使得人生至情一定程度上被扼杀,代之以世俗私欲。再者,《十二楼中》中的劝惩本身囿于狭窄的“吉人自有天相”,“天理昭彰”式布局中,使得所写之情带有强烈戏剧化色彩,缺乏生活的真实性。李渔笔下的人物,几乎没有一个“恶人”,贝去戎拐骗,舒秀才劝妻失节都不是李渔所认为的恶人恶事。而屠珍生与管玉娟的天生一对,尹小楼父子的天伦之情,更是自有天佑天助,使他们如愿以偿。文中所写之情极尽闪展腾挪,不断翻新。《生我楼》中的天伦之情,难以令人相信;贝去戎竟因一念之善而得成正果,亦是无稽之谈。由于劝惩与娱情的相互纽结,情与理的相互拆解,使《十二楼》中的小说陷入了比生活世界、人生世界狭小得多的情理双构的小院落。虽然情与理可以联袂漫步于艺术之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