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19世纪欧洲近代革命中的民族问题

论19世纪欧洲近代革命中的民族问题

1848年欧洲革命是一场广泛的资产阶级革命运动，在欧洲现代革命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与此前的各次欧洲革命运动相比,具有一些引人注目的现象。革命的来势猛烈,在短短的两个月里,起义和革命风暴就几乎席卷全欧洲。革命营垒和反动营垒的组成极为复杂,不象通常那样的泾渭分明。“万第”和背叛同盟军的事件层出不穷。运动速起而又普遍速落,宪法和国会被毁于旦夕,革命到处以失败告终。在这些见所未见的现象背后,有两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或特点:一是新兴的无产阶级第一次登上欧洲的革命舞台;二是民族运动的普遍性和复杂性。正是这两大运动给1848年革命带来一系列特征,从根本上制约了它的发展进程。在这次欧洲革命中,无产阶级的作用早已得到史学界的充分重视,本文就不再赘述。至于民族问题,则多少被忽视。其表现,不是说回避了民族运动中的最重大事件,而是没有象对待无产阶级运动那样把民族运动作为1848年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的根本性特征,没有把民族问题视为制约欧洲革命全局和全部发展进程的一个主要问题。事实上,1848年欧洲革命中,民族问题的重要性不亚于无产阶级运动。它更为普遍和尖锐,是更为强大的动力,是马克思、恩格斯革命战略中的重大问题,也是使革命遭到普遍失败的一个关键。首先,解决民族问题,即实现民族的独立和统一,已成为欧洲大多数国家和民族所面临的迫切任务。欧洲经过16、17世纪的早期资产阶级革命,经过18世纪和1919世纪初叶的革命高潮,已使荷、英、法、比等民族实现了由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的客观历史任务。在更广泛的地区和国家,封建制度受到相当大的破坏而日益削弱。同时,欧洲长期存在的民族压迫和民族分裂的状况在拿破仑帝国覆灭后反而加强。维也纳体系,俄、奥、普对欧洲大陆的统治,使德、意、西方和南方斯拉夫各民族、罗马尼亚、匈牙利等仍处于被分裂和受大国奴役的地位。这种状况是各被压迫民族和整个欧洲前进道路上的主要障碍。大工业和资本主义在农业中的发展,使法国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所传播的革命思想到处都有了肥沃的土壤。于是民族主义与民主运动同时发展,甚至更为广泛。20年代以后,到处涌现民族团体,出现争取民族独立和统一的活动。马志尼的“青年意大利”有不少模仿者,泛斯拉夫思想开始传播,波兰人组织了“民主协会”和许多秘密革命团体,德意志的民族主义者在汉巴哈举行了强大的示威,匈牙利反对哈布斯堡统治的斗争日益激烈。可见,在欧洲革命新高潮迫近的时候,摆脱民族压迫,结束民族分裂,争取民族的自由和解放,到处都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普遍提上了各民族的历史日程。正如恩格斯所说:“一八四八年革命的目的,到处(法国除外)都是既要满足自由的要求,又要满足民族的要求”。换言之,革命到处都存在双重任务。需要强调的是,在通常情况下,民族的要求不是一般地存在,而是革命的首要任务。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罗马尼亚、意大利、爱尔兰诸民族都是如此,包括普鲁士和奥地利在内的德意志也不例外。因此毫不奇怪,在迫在眉睫的欧洲革命中,民族解放斗争将普遍展开,民族运动的地位将会空前提高,它将成为欧洲革命全局、国际革命势力战胜国际反动势力的头等重大问题。第二,争取民族解放是欧洲1848年革命的最普遍动力。1848年革命中,各地革命的直接目的和阶级内容有区别,各种运动的规模和作用也不相同。无产阶级在欧洲革命史上第一次占有突出地位。巴黎工人的斗争影响及于全欧,六月起义是一个影响全欧洲的事件。宪章运动重新高涨,冲击了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英国。马克思、恩格斯领导德国的先进工人战斗在最前线。武装起来的工人是维也纳革命的一支主力军。但是,无产阶级运动毕竟范围有限,往往很快被扑灭,很难说是1848年欧洲革命最主要的政治力量。从1848年欧洲革命的全局和全过程来看,民主运动和民族运动都是最强大的动力。当时这两种运动密切相联,通常是二者兼有,但又不能等同。斗争的首要目标,战斗的主要旗帜,革命营垒的阶级内容,都有明显的区别。自1848年1月至次年秋,以民族目的为主的革命接踵而起,普遍爆发。民族运动的总爆发成了1848年欧洲革命的一大特征。、争取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的斗争是革命高潮中最广泛的动因。1848年革命的高峰,不是出现在中期和后斯,而是在初期,即从三月风暴到五六月间。巴黎二月革命在全欧引起反响,出现了席卷欧洲的三月风暴,新的政权和国会纷纷应运而生。在高潮中,反对封建和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到处都交织在一起,互相促进,民族的动因越来越突出。转眼之间,受压迫、被分裂的民族都发动起来了。四分五裂的意大利,拉开了1848年革命的序幕,巴黎和维也纳的事件给以强有力推动,整个半岛沸腾起来了。伦巴底和威尼斯的起义“敲响了意大利复兴的时钟”。成千上万的志愿军奔赴北部的反奥战场,撒丁王国向奥地利宣战,教皇和君王、牧师和贵族都在资产阶级和城乡人民的压力下,被迫卷入了民族运动的洪流,争取统一和独立成了全半岛斗争的中心。在中欧,始终以民族目的为主的匈牙利革命也很快取得重大胜利。在三、四月间,议会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进行了广泛的改革,匈牙利成了事实上独立的立宪国家。继意、匈之后,民族革命纷至沓来,波希米亚、克罗地亚、斯洛伐克、波兰一些地区、罗马尼亚的各部分、荷尔斯泰因和石勒苏益格、爱尔兰等,先后建立了民族政权。在德意志,三月风暴不仅使各邦颁布了宪法和召开了国会,而且把拖延了约三个世纪之久的统一问题立即着手付诸实行。还在柏林、维也纳革命爆发之前,在海得尔堡就召开了有各邦五十几个反对党领导人参加的会议,立即作出了召开全德国会的决议,组织了七人委员会来筹备全德国会的选举,发表了《致德意志人的公开信》。统一的要求深入人心,没有哪个邦的君主敢于公开反对,所以全德国会比普鲁士、奥地利的议会都更早召开,并很快就建立了全德国的中央临时政府,法兰克福成了全德国瞩目的中心。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两公国反对丹麦的斗争,得到德国各邦的广泛支持,演变为德意志的民族战争。民族精神已在德国成为强大的物质力量。不难看出,在三月风暴中,除法、英等几个国家外,运动处处都是民主的,又是民族的,而以民族目的为主的运动最为普遍。民族运动还猛烈地冲击了大国霸权,特别打击了中欧的民族监狱哈布斯堡帝国。革命高潮到来后,庞大的哈布斯堡帝国已找不到一块平静的地方,处于土崩瓦解之中。由于争取民族权利的斗争与各阶级都有直接利害关系,民族运动就更易吸引最广大的居民参加,大批贵族、地主和一些君主都或多或少地参加进来。斗争的首要敌人一—民族敌人就更易被孤立,各民族的斗争更能相互促进,这是1848年欧洲革命来势猛、高潮起得快的重要原因。1848年革命中,民族运动的威力还表现在它的坚韧性和持久力。高潮没有持续多久,革命就连遭挫折,向下降路线发展。英、法的工人运动相继被镇压,而且久久不得恢复。年底,维也纳和柏林的反动政变先后得逞,路易·波拿巴登上了法国总统的宝座。几个大国的革命运动都遭失败。但是,1848年欧洲革命并未完结,还持续到1849年秋季。巴黎六月起义失败后,战斗的主要阵地和重心向东转移。反动派在普、奥得胜后,被压迫民族居住地区成了斗争的主要战场。诚然,大多数民族运动或危在旦夕,或被扑灭;但有些能坚持下来,转败为胜,把斗争推向新的高峰,甚至迎来了各国民主派渴望已久的国际革命战争的曙光。进入1849年后,比较重要的斗争都是以民族目的为主的运动。在意大利,有北部的独立运动、罗马共和国的建立和反奥战争的再起。匈牙利正式宣布独立,把奥军逐出了国土。在德国,法兰克福国会仍在活动,西南德掀起了护宪运动。波兹南起义失败后,波兰革命流亡者又转战各地,数千人战斗在匈牙利战争的前列。所有这些互相呼应的斗争,构成了1849年革命新高潮的主要内容。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以民族统一或独立为主的革命运动。历史事实证明,民族运动是1848年革命后期的主要内容,与三月风暴时相比,其地位不是降低,而是大大提高了。综观1848年欧洲革命的全过程就可以看到,这次革命的最大优点和威力在于范围的广阔和人数的众多。被压迫民族的普遍觉醒使得这次革命的声势显得空前浩大,使国际反动势力防不胜防,处于四面楚歌之中。事实表明,民族运动是这次欧洲革命中最广泛、最顽强的一支主要方面军。在叙述1848年革命时,假若把斗争水平较高的极少数大国的革命强调得过份,或者只叙述少数儿个民族起义事件,就不免会缩小民族运动的应有地位,造成对1848年革命的片面理解。第三,民族问题是马克思、恩格斯战略和策略的重大问题。为了正确理解民族运动在1848年革命中的地位,回顾同时代革命者的态度,特别是马克思、恩格斯的论述,会很有裨益。欧洲民主势力和反动势力斗争的历史和现实,使各族革命人民日益感到有联合的必要。所以1848年以前的十多年间,一再出现民主势力的国际性组织,如“青年欧罗巴”、“民主派兄弟协会”、“民主协会”等等。1848年革命开始后,各国革命人民之间的联系和支援几乎无处不存在。在英国,宪章派的请愿书上提出了支持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的要求。柏林的民主派展开了支持波兰对俄作战的宣传。为了阻止卫戍部队去进攻革命的匈牙利,维也纳民主派发动了十月起义。巴黎不愧为革命的中心,这里掀起了声援各被压迫民族的活动,发出了打破维也纳体系的呼声,要求联合各革命民族同沙俄作战,帮助波兰复兴成为五月工人示威中的响亮口号。实际上,帮助被压迫民族的正义事业,联合各被压迫民族同国际反动派作斗争,已成为西欧先进工人和民主派组织对外政策的一个主要内容。但是,只有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仅始终支持一切革命的民族运动,而且高瞻远瞩,深刻了解民族运动在欧洲革命中的地位及其全部意义。在1848年,马克思、恩格斯观察革命的首要前提是,欧洲各民族的革命是一个互相制约的整体。斗争是国际性的,即欧洲的革命民主势力同国际反动势力的斗争,各族的革命都是这个全局中的一个部分。这个连为一体的国际革命运动中包括三个方面:民主革命,民族运动,和无产阶级运动。马克思、恩格斯预计,先进国家即将爆发无产阶级革命,并且它具有决定意义。根据上述基本出发点,马克思、恩格斯为德国革命制订了纲领,阐述了无产阶级应奉行的战略和策略。这种战略和策略思想,在《新莱茵报》上有大量反映。后来恩格斯追述他们在1848年革命中的战略和策略时写道:“《新莱茵报》的政治纲领有两个要点:建立统一的、不可分割的、民主的德意志共和国和对俄进行一场包括恢复波兰的战争”。恩格斯对第二点作了更具体的说明,他说“我们当时的对外政策是很简单的:赞助一切革命民族,号召革命的欧洲对欧洲反动势力的强大支柱——俄国进行普遍的战争。”为什么要特别强调反对沙俄呢?因为国际政治的实际情况是:“从二月二十四日起,我们已清楚了解到,革命只有一个真正可怕的敌人——俄国。”民族运动是酉欧无产阶级和德国革命的强大同盟军,是欧洲革命联盟中最广泛的战斗大军,每个民族革命都是反对国际反动势力的一个战场。因此毫不奇怪,《新莱茵报》上刊登了很多有关民族运动的文章,从欧洲全局来分析各革命民族的地位,及其成败的原因和所产生的国际影响。其中,除德国的统一问题(包括对丹麦战争、法兰克福国会和护宪运动)之外,有波兹南的起义,意大利的民族战争,波希米亚起义,匈牙利的独立等等。马克思、恩格斯对争取独立、统一和自由而斗争的意大利,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意大利革命的成功或失败都会带来重要的国际影响。认为是意大利的起义揭开了1848年革命的序幕,沉重打击了国际反动势力。意大利民族战争的失败也决不是一个地方事件,它是巴黎六月起义之后,“第一个具有欧洲意义的事件。……意味着欧洲反革命重心的恢复,即奥地利的复活”;并预见到托斯卡纳重新燃起的革命火花会在半岛上引起燎原大火,意大利又会成为“欧洲民主力量新高涨的曙光。”德国长期分裂,君主专制制度维持得很久,这与大国的压迫和各邦君主的反动对外政策密不可分。德国要想摆脱这双重压迫,就有赖于毗邻被压迫民族的解放,尤其是波兰的复兴。三月风暴中,普属波兹南起义的成功,给波兰的复兴带来希望,但又很快被镇压。马克思、恩格斯对普鲁士资产阶级支持军阀绞杀波兹南起义的行径严加谴责,斥为对革命的可耻背叛。他们反复论述了波兰问题的国际意义,说明对波兰的瓜分是建立俄、普、奥反动同盟的基础,指出波兰的民族解放“成了俄国、奥地利和普鲁士的革命的部分”,“对我们德国人来说,波兰的民族生存比任何人都更有必要”。因此,镇压波兹南起义“是一个比反对普鲁士革命的战争更大的事件,这是维也纳的陷落、意大利的失败、六月英雄的失败。这是俄国沙皇对欧洲革命的第一次决定性胜利。”马克思、恩格斯把规模不大而又迅速被扑灭的波兹南起义与巴黎、柏林和维也纳的事件等量齐观是有充分根据的。因为波兹南的失败是普鲁士资产阶级投入霍亨索伦怀抱的重大标志,意味着正在酝酿的对俄战争计划的破灭,使德国革命直接处于沙俄威胁之下,是1848年欧洲革命的第一个重大挫折。马克思、恩格斯对波兰事件的评述启示我们,叙述这次欧洲革命时,对其中的各个运动的评价和取舍,不能仅仅以国土的大小、革命的规模或成败为标准。进入1849年后,被压迫民族的匈牙利已成为国际革命的重心。处于四面受敌的匈牙利,燃起了革命的激情,把独立战争推向了新的高峰。马克思、恩格斯倍加赞扬,认为它是1848年欧洲最有活力、更充分发展了的一次革命。它使欧洲“重新看到了光荣的1793年的一切基本特征”,科苏特是“1848年最伟大的活动家”。匈牙利战争不仅声势浩大,取得惊人成就,还引起广泛的国际反响。由于有大量波兰人参加,更由于同俄奥等国际反动联盟作战,匈牙利革命演变为“伟大东方革命战争”。这是1843年革命中的第一次国际战争。正因为如此,“所以神圣同盟一定要竭尽全力来堵塞具有威胁性的东欧革命的道路”。马克思、恩格斯对民族运动的地位的论述,集中代表了当时先进无产阶级和大多数民主派的共同立场,应该作为今天考察1848年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