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敦煌军屯考述

西汉敦煌军屯考述

西汉对敦煌的开发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有着深远的意义。沙田铺边是汉代处理敦煌的重要决定。多年来,不少研究汉代河西屯田的论著,对敦煌地区的屯田,涉及甚少。本文拟就文献记载,结合汉简及实地考察资料,对西汉敦煌军屯中的某些问题,试作考述,以求对汉代河西屯田的全面研究有所补益。疏误之处,请同志们多予赐教。关于西汉时期河西的军屯,一般认为开始就是戍卒屯田,即利用戍边的士卒进行屯田。我们认为,西汉敦煌的军屯,在建立障塞亭燧、利用戌卒屯田之前,曾经历了一个驻军屯田的阶段。据《汉书·武帝纪》载,元鼎四年秋,马生渥洼水中,因作《天马之歌》。李斐注曰:“南阳新野有暴利长,当武帝时遭刑,屯田敦煌界,数于此水旁见群野马中有奇者,与凡马(异),来饮此水。利长先作土人,持勒袢于水旁。后马玩习,久之代土人持勒勒衅收得其马,献之。欲神异此马,云从水中出。”此处言暴利长于元鼎四年献奇马,但他被遣送至敦煌屯田的时间,不一定就在同一年,有可能还要更早些。因此,西汉敦煌开始屯田的时间,至迟不应晚于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一〇七年)。敦煌渥洼水一带早期屯田的性质不是民屯是显而易见的。史学界一般认为民屯是由晁错的《募民徙塞下》肇其端,而大规模的实施则在汉武帝中期以后。据《汉书·武帝纪》“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的记载来看,西汉王朝向敦煌徙民屯田的时间,约与设置郡县同时。关于敦煌设郡的时间,我们同意元封五、六年说。戍卒屯田,既是利用戍边的士卒进行屯田,它必须是随着边地障塞亭燧的设置、防御组织的建立而开始的。但据有关史籍与汉简所记,西汉敦煌的障塞亭燧系统与军事防御组织始建于元封四年(详下文),据此,元鼎四年渥洼水地区的屯田,也非戍卒屯田无疑。武帝元鼎四年,敦煌既未建立障塞亭燧,又无郡县的设置,因此,南阳暴利长遭刑后所参加的渥洼水一带的屯田活动,只能是驻军屯田。这是汉代军屯的又一种形式,与以后赵充国在平息羌事后,在金城塞外留驻骑兵、步兵、弛刑等一万余人,开展屯田活动的性质是相同的。二敦煌边境的候官数及其置位西汉敦煌军屯的第二阶段是戍卒屯田。这一阶段军屯的组织、规模与地区,比之早期的驻军屯田,有了较大的发展。其开始时间,是与敦煌障塞亭燧的建立相一致的。据《汉书·地理志》、《流沙坠简》及近年实地调查资料所示,西汉敦煌北塞,沿疏勒河南岸,由东而西设置有宜禾、中部、玉门三个部都尉。南塞在渥洼水一带设有阳关都尉(也系部都尉,而非关都尉)。关于上述四部都尉的建置时间,据《汉书·张骞传)栽,元封四年“酒泉列亭障至玉门”。又据夏鼐在敦煌西北小方盘城发现之汉简:(1)“(上缺)长酒泉玉门都尉护众候畸兼行丞事谓天(?)该简称“酒泉玉门都尉”,可见在元封五、六年间敦煌建郡以前,玉门已设都尉,属酒泉郡。结合《汉书·张骞传》所记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的时间来看,玉门都尉似应置于元封四年。关于宜禾都尉的设置时间,《汉书·地理志》敦煌郡效谷县条师古注云:“本鱼泽障也。桑钦说孝武元封六年济南崔不意为鱼泽尉,教力田,以勤效得谷,因立为县名。”由此可见,在元封六年济南崔不意为鱼泽尉前,鱼泽障已经存在。鱼泽尉,《沙州图经》引作鱼泽都尉。据王国维考证,开始因治鱼泽而称鱼泽都尉,后因徙治宜禾,故改称宜禾都尉。.据《流沙坠简》可知,敦煌边塞的防御组织也较完备。在部都尉下,设有候官、候长、燧长以及各级属吏。关于敦煌边塞的候官数,王国维原考订为九个,由东而西依次为广汉、美稷、昆仑、鱼泽、宜禾(以上宜禾都尉)；平望、步广(以上中部都尉)；玉门、大煎都(以上玉门都尉)。(2)“四月戊午敦煌中部都尉过伦谓平望破胡吞胡万岁候官写重案候官亭燧”D38:12(3）,“七月丁未敦煌中部士吏福以私印行都尉事谓平望破胡吞胡万岁候官写移檄到”D38:13由上引两简文可知,西汉时中部都尉应下属四候官,即平望、破胡、吞胡、万岁,而无步广候官。又据沙畹《中国古文书》中有二简:(4),“□□与讯守丞况玉门关候蒲候丞兴尹君所遣吏宜执□箝□”T.XIV.iii.30,C.317(5),“□□书三封公玉门关候谕书言□壬辰日中时故持书三封□□村王□□造□□□□□□出候出闭门敢言之”T.XIV.iii.62,C316由上引简文可知,玉门关候系扼守关口的一候官,其长官称候,下属有候丞。据此,玉门都尉下应辖大煎都、玉门和玉门关三候官。综上所述,敦煌边塞的候官建置应为十二个。敦煌障塞亭燧组织系统的建立与完善,标志着戍卒屯田的开始与发展。据文献与汉简记载,这一阶段参加军屯劳动的人员,约有以下几类:甲,守谷卒:张凤《汉晋西陲木简汇编》二编有简文云:(6),“万年燧长吉守谷卒路翊记”此简中的守谷卒,犹如居延简中的田卒、河渠卒,是专门从事屯田的戍卒。乙,刑徒:《流沙坠简》禀给类第二十七简云:(7),“西部候长治所谨移九月卒徒及守狗票者人名各如”简文中的“卒”即戍卒,“徒”即刑徒。从居延、酒泉汉简及有关文献关于刑徒、复作、弛刑参加屯田戍边的记载来看,西汉敦煌边塞上的徒,也应是军屯的重要劳动力。史载,元封四年以后,因罪徙敦煌者,约有以下数事:武帝征和二年,戾太子反败,“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8),“地节五年正月丙子朔丁丑肩水候房以私印行事敢言之都尉府二移太守府所移敦煌太守府书曰故大司马博团据劳干考证,简文“故大司马博”以下当为“博陆候”,即霍禹之封号,史载霍禹于地节四年七月谋反遭诛。其家属未诛者,谪徙敦煌。简文记地节五年即元康元年,敦煌太守移书居延,或因霍氏家属有自敦煌逃亡者,故移书追捕。丙,吏卒家属:敦煌马圈湾新获汉简有云:(9),“元始三年七月玉门大煎都万世候长马阳所79.D.M.T9:2714此简系玉门候官有关出入关文书的簿籍存档。简文记述平帝元始三年,大煎都候官万世候长马阳,曾携带妻子、从者、奴婢等出玉门关前往驻地。玉门都尉大煎都候官辖境,系西汉敦煌军屯的一个重要地区(详下文)。该候官所属吏卒家属,虽简文未确指其从事屯田活动,但我们根据居延简所反映的居延边塞吏卒家属大量参加军屯的史实,可以推断大煎都候官乃至整个敦煌边塞的吏卒家属,也当是军屯的主要劳动力。丁,戍卒:西汉边塞的戍卒,以戍守为主兼事屯田的情况,见之于文献的如《汉书·食货志》曾记:“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师古注曰:“开田始开屯田也,……以开田之官,广塞之卒戍而田之。”从居延汉简可见,居延边塞的戍卒,除了担负戍守这一主要任务外,还参加屯田劳动。由此推测敦煌边塞的戍卒也大致如此。根据文献和新旧敦煌汉简的记载以及实地考察资料,西汉敦煌的军屯主要有三个地区:(一)玉门都尉大煎都候官辖境为一军屯区。在该军屯区内,西汉时期水量丰富的南籍端水(今疏勒河),最后注入榆树泉盆地。在玉门关外,榆树泉盆地东部,由于洪水的侵蚀作用,在戈壁滩上形成了马迷兔、吐火洛、天桥、湾窑等四个小型盆地,地势平坦,水源充沛,宜于种植,是一个理想的垦区。武帝太初年间,贰师伐宛初战失利,乃引兵“还至敦煌”。武帝怒,不准部队进入玉门关,贰师“因留敦煌”。此处所谓的“敦煌”,有的同志考证,是位于玉门关外,属于敦煌郡玉门都尉的大煎都候官辖境。近年,在敦煌实地考察所获汉简简文中,曾记述大煎都部燧一带,在烽燧之天田地段开凿水井,有深达“七丈五尺”者。此类井可能即是《汉书·西域传》所记的“卑提侯井”。孟康注曰:卑提侯井“大井六通渠也,下泉流涌出,在白龙堆东土山下。”显然此非供饮水之小井,而是大井深井。与居延地区有一类井,如:(10),“第十三隧长贤卅井水五十步阔二丈五立泉二尺五上可治田度给吏卒团”127·6均系军屯中用来灌溉垦田之井。据马圈湾新获汉简所示,大煎都候官地区的军屯活动,直至居摄年间,仍未停辍。马圈湾新简有云:(11),“入郡仓居耳三年四月癸卯转一两麦小石卅七石五斗居耳再三年三月戊辰大煎都士吏牛党候史尹钦受就人效谷益寿里邓尊”79.D.M.T5:25016上引简文中,“居耳驴即居摄；“转”即转车；“就人”即僦人,赶车的佣工。此简说明,居摄三年,大煎都候官曾有屯田积谷转输入玉门关,东运至郡仓收藏。当时的郡仓,可能即大方盘城。(二),宜禾都尉鱼泽候官属地也是一个军屯区。据前文分析,武帝元封四年,鱼泽候官已建立,其属地当已开始戍卒屯田。关于鱼泽候官的治所,历来存在分歧。而鱼泽候官治所,对研究该军屯区的分布有很大关系。清人陶葆廉主张今敦煌东北百余里之折腰湖为鱼泽候官治所。(12),“宜禾郡洛第广汉第一美稷第二昆仑第三鱼泽第四宜禾第五”该简表述的是宜禾都尉所属的候官障塞次第。王国维曾考证,宜禾都尉的障塞次第系由东向西排列,最西者为宜禾候官,鱼泽候官应在其东。据鱼泽候官位置的考定,从而可见当时军屯主要分布在今敦煌县境的西水沟、东水沟和安西县境之芦草沟下游形成的绿洲上。(三),阳关都尉所属渥洼水西岸又是一个军屯区。渥洼水系由阿尔金山泉水溢出带的大泉、鄂博图泉等泉水汇集而成的湖泊,在湖泊四周形成了宜于垦植的肥沃绿洲。当时的军屯区位于其西岸,元鼎四年暴利长所参加的屯田即在此。在实地调查中,这一带曾发现汉代的田垄、房基、墓葬等遗迹及石磨、石臼、陶器等遗物,这些遗迹和遗物,反映了当时的戍守和屯田情况。四敦煌军屯的地理位置、建置及其划界问题我们在研究西汉敦煌军屯过程中,发现敦煌军屯的组织领导,与居延地区存在很大的差别。在居延边塞专门领导屯田事宜的上有张掖郡农都尉、护田校尉、劝农橡等官属。下自候官一级起,另设田官系统,管理屯田工作。与候官的秩别相当的南有醉马田官,北有居延农官。田(农)官的长官称农令、候农令并有属吏丞与别田令史。田(农)官下设有农长,代田法在居延施行后,尚有代田长,其地位相当于候望系统的部候长。农长下为农亭,乃屯田系统最基层的一级组织,设亭长主其事。农亭亭长与燧长的级别相一致。(13),“守大司农光禄大夫臣调昧死言守受簿丞庆前以请诏使护军屯食守部丞武团以东至西河郡十一农都尉官二调物钱谷漕转毒翟为民困乏启(?)调有余给团”214·33A(甲1175A)简文所记“团以东至西河”十一郡,即敦煌、酒泉、张掖、武威、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与西河。十一郡共设农都尉二个,即《汉书·地理志》注明其治所在番和的张掖农都尉与《汉书·地理志》漏载而见于《汉书·冯参传》的北地郡上河农都尉。西汉敦煌军屯不专设田官系统的原因,我们认为主要是由于敦煌军屯的地区与规模决定的。就地区而言,前文所述敦煌军屯的三个地区,系茫茫戈壁中的几块不大的绿洲,比之居延要小得多。居延南部的醉马屯田区与北部的居延屯田区,则是联成一片的较大的屯田地区,管理这样大的屯田区,就有设置专职田官系统的必要。从规模来看,居延的军屯规模,也要比敦煌大得多。试看以下简例:(14),“始元二年戍田卒千五百人为骍马田官写泾渠迈正月己酉淮阳郡”303.15,513.17(甲1590)(15),第四长安亲正月乙卯初作尽八月戊戍积三□□日用积卒二万七千一百册三人率百廿一人奇卅九人垦田册一顷册四亩百廿四步率人田卅四亩得谷二千九百一十三石一斗一升率人得廿四石奇九石”由上引两简可见,昭帝始元二年,醉马田官修筑屯田灌溉工程,曾动用戍卒、田卒一千五百人；仅第四农长所辖之屯田区,每天从事屯田劳动的就有一百二十余人,八个月达二万七千余人次,共耕地四千余亩,得谷二千九百余石。居延屯田之规模,由此可见一斑。主持这样大规模的屯田事宜,则非设专职田官系统不可。劳干《敦煌汉简校文》第678简云:(16),“万三千六十石五斗八升”此简似系敦煌边塞一个时期屯田积谷的总计数。而据上引简例(15),居延一个农长所辖之屯田区,半年多的收获量即达敦煌一个时期总积谷数的四分之一。敦煌军屯的规模,远远不及居延是显而易见的。敦煌军屯的地区与规模虽不及居延,但防御组织却比居延更为密集。以部都尉而言,居延二个,而软煌则有四个；就候官而论,居延十个,敦煌为十二个。综上所述,西汉敦煌的军屯,由于地区与规模较小,加之防御组织又较密集,故无再设田官系统的必要。五民屯在军屯区基础上建立军屯与民屯的关系,也是汉代屯田研究中的重要问题。下面我们拟从两个方面来探讨一下西汉救煌军屯与民屯的关系。首先,从障塞亭燧与郡县的设置时间及区划来看。前文已述,敦煌边塞的四个部都尉建于元封四年。而敦煌郡则置于元封五、六年,其所属六县的设置,约与建郡同时。值得注意的是敦煌郡所属的六县,是在玉门、阳关、中部、宜禾四个部都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试以龙勒县为例来看,据王国维考证,玉门都尉的西界为大煎都候官所属之广昌燧,而龙勒县的西境则在库穆塔格沙漠东缘之哈拉齐。其次,从军屯地区与民屯地区的关系来看。关于西汉敦煌军屯的三个地区,前文已述。关于敦煌郡所属六县的民屯地区,我们认为龙勒县主要在渥洼水东岸绿洲;敦煌县主要在党河中游的东西两岸绿洲。《汉书·地理志》所记“氐置水出南羌中,东北入泽,溉民田。”正是指的上述地区。效谷县的民屯区,在鱼泽候官军屯区稍南,基本上也在今甜水井北,西水沟、东水沟和芦草沟下游绿洲;广至县主要在榆林河(又名踏实河)下游绿洲；冥安县主要在冥水支流的下游绿洲；渊泉县主要在冥泽以西诸泉间的绿洲。《汉书·地理志>》所记的“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泽,溉民田。”正是指上述各县之民屯区。综上所述可见,敦煌郡六县之民屯区,均处于军屯区的以南、以东地区。换言之,西汉敦煌郡的民屯,是在军屯的卫护下建立与发展起来的。因此,从西汉敦煌边塞的军屯与民屯的关系来看,说军屯、民屯始于同时,甚至认为民屯早于军屯,这种见解是可以商榷的。六武帝之后的军马解放后,有的同志根据居延汉简:(17),“延寿迺太初三年中父以负马田敦煌延寿与父俱来田事已”513·23+303·39(P1598)简文中关于“负马田敦煌”的记载,认为武帝太初年间敦煌屯田中,曾使用过马耕。25我们认为此说值得商榷。首先,此说与西汉的马政史实不符。汉代的马与军事关系十分密切,因当时匈奴为最大边患,而对匈奴作战必须用骑兵,故汉王朝对马政非常重视。汉初,承秦末战乱之后,马甚缺乏。文帝时,据《汉书·食货志》载,“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以此奖励民间蓄马。景帝时,曾增设牧马苑以养马。到了武帝初年,马虽获得了繁殖,但由于后来连年与匈奴作战,军马死亡惨重,仅元狩四年的战役,军马死者十余万匹。武帝曾多方设法增加军马,《汉书·武帝纪》载,“太初二年,籍吏民马,补车骑马。”甚至征收民马以充军用。后因伐宛战事,军马损失很大。《汉书“昭帝纪》应劭注曰:“武帝数伐匈奴,再击大宛,马死略尽。乃令天下诸亭养马,欲令其繁孳。”但武帝以后马匹仍不充足。居延汉简曾记述:(18),“元风三年十月戊子朔戊子酒泉库令安国以近次兼行太守事丞步迁谓过所县河津请遣□官持□□□钱去□□取丞从事金城张掖酒泉敦煌郡乘(疑为“案”字)家所占畜马二匹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掾胜胡卒史广”3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