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政、政的角度看梁代中期的文学批评

从文、政、政的角度看梁代中期的文学批评

人们通常称之为“群体”，并根据其社会职能分为政治、军事和文学群体。以这一定义来观察古代中国,可以发现,中国历史上有无数政治集团、军事集团,但却从未有过纯粹的文学集团,因为被后世认为组成了文学集团的那些文学家们,当初并不是为了纯粹的文学目标而聚集在一起的。他们往往是为了共同的政治目标走在一起,而他们的许多作品又总是同政治活动有着极深的关系。因此,历史上的大多数文学集团同时又是政治集团,而且往往首先是政治集团。南朝是文学集团颇为繁荣的一个时期,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数量多,170年间,大大小小的文学集团不下10个,超过前代的总和;二、种类也多,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家族文学集团、官僚文学集团和皇室文学集团;三、规模巨大,尤其是皇室文学集团成员往往多达数10人;四、影响深,南朝文学发展中几次重大变化都与各类文学集团直接有关,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文学集团决定着南朝文学的面貌和本质。南朝文学集团有一个发展过程,这与南朝各朝皇族文人化进程大体上是一致的。这些皇族均非士族出身而起初并没有多少文化素养,所以刘宋时期文学集团均产生于有着深厚文化传统的士族大家族中,如晋末宋初陈郡阳夏谢氏家族中的文学集团。随着各朝皇族文化素养的逐渐提高,皇室文学集团越来越成为南朝文学集团的主要形式,这个过程是在梁代完成的。梁代文坛先后存在过三个著名的文学集团,先是以裴子野为核心的官僚文学集团,继之以太子萧统为领袖的文学集团,最后是以曾封晋安王后继立为太子的萧纲为核心的文学集团。这三个文学集团分别代表了梁代文坛的三种文学观:裴子野集团继承汉儒政教合一的文艺观,认为文学必须为政治服务,并在此立场上对刘宋以来文学上重形式重抒情的现象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具有浓厚的复古倾向,在文与质的关系上侧重于质,我们可以称之为复古派;萧统集团提倡典而不野,丽而不浮,文质彬彬的文学主张,在文质关系上持一种折衷的态度,我们可以称之为折衷派;萧纲集团则追求一种摇荡情灵、词采华美的文学,在文质关系上偏重文的一面,我们可以称之为新变派。由于包括文学观本身以及代表人物政治地位在内的多种原因,复古派在梁代文坛一直影响很小,也从未占据主导地位。而萧统文学集团和萧纲文学集团则因实力强大以及文学指导思想在某种程度上符合文学发展的规律,分别统治了中期和后期的梁代文坛,不仅其所倡导的文风在当时风靡一时,更有大量作品传之后世,深刻地影响了梁代文学甚至南朝文学的面貌。南朝文学集团尤其是皇室集团具有明显的政治特征。从各类文学集团的盟主来看,他们当时在政治上都是很显赫的人物,如谢氏家族集团的盟主谢混、南齐王俭文学集团中的王俭,如齐武帝萧赜的第二子萧子良、太子萧统、太子母弟、晋安郡王萧纲。从各类文学集团的组织形式来看,绝大多数成员都是集团盟主的僚属,他们之所以加入到某个文学集团中往往首先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各文学集团的盟主在爱好文义、广招文士的行为背后也总是隐藏着扩充自己政治势力的目的。然而最能够体现文学集团政治性的莫过于其直接参加到政治斗争中这一事实,当然,这种斗争往往是在文学争论的表象下进行的。梁代中期发生的萧统与萧纲两大文学集团的对立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中大通三年太子萧统的病卒和萧统母弟晋安王萧纲的继位,可谓梁代文学史上的重大事件,从此,以“宫体诗”为标志的新变派文风风靡梁代文坛,取代了折衷派的主流地位。对此,《隋书·文学传·序》评论道:“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采,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乎!”其实,梁武帝立萧纲为太子是受到了很大阻力的。据曹道衡先生考证萧纲在位为藩王时便已培植了自己雄厚的势力,他以好文的名义在府中聚集了许多才能之士,如《梁书·庾肩吾传》载:“初,太宗在藩,雅好文章士,时肩吾与东海徐摛,吴郡陆杲,彭城刘遵,刘孝仪,仪弟孝威,同被接赏。”除了安排亲信担任要职,萧纲还广泛延揽人才以扩充自己的实力。《梁书·庾肩吾传》载:“及居东宫,又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摛子陵,吴郡张长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充其选。”萧纲继立为太子后不久,折衷派便依托梁武帝向新变派发起了进攻。《梁书·徐摛传》载:摛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起。高祖闻之怒,召摛加让。及见,应对明敏,辞义可观,高祖意释。因问《五经》大义,次问历代史及百家杂说,末论释教。摛商较纵横,应答如响,高祖甚加叹异,更被亲狎,宠遇日隆。领军朱异不说,谓所亲曰:“徐叟出入两宫,渐来逼我,须早为之所。”遂承间白高祖曰:“摛年老,又爱泉石,意在一郡,以自怡养。”高祖谓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萧纲及其左右文人写作宫体诗早在他为藩王时就已经开始了,那时侯梁武帝没有“闻之”,偏等到他进入东宫不久,武帝就知道了,这不能不引人深思。而且,武帝的表现也令人有些费解,他召见徐摛是要责备他进行宫体诗创作,但见面以后却谈起了儒、史、释的问题,态度也从愤怒变成了赞叹。在仔细考察了种种因果之后,我们可以作出如下推论:徐摛的“商较纵横,应答如响”并不是使武帝转怒为喜的真正原因,而真正原因是武帝看到了两派斗争的实质并不在文学,而在政治。武帝自己并不想直接介入,而是要高高在上地分别控制这两派。他的矛盾在于:一方面,他要巩固新太子的地位,使其有足够的威信成为继统之君;另一方面,他也不能不对折衷派作出某种让步,考虑到他们的势力,不愿逼他们走向极端,从而酿成动乱。因此,也许武帝的发怒是假,是做给折衷派们看的;而外放徐摛则更是对折衷派作出的让步。对于徐摛来说,他只是代人受过,加之他与萧纲非同一般的关系,武帝才会给他那样的宠遇。由“闻之怒”到“甚加叹异,更被亲狎,宠遇日隆”,再到被外放,这一系列乖戾的做法恐怕不能用帝王的喜怒无常来解释,而是透着政治进退反覆的谋略考虑。另外,朱异也值得注意,他并不是折衷派中人,但在这次斗争中出力甚大。这说明这次斗争已不仅仅是在两个集团之间进行,几乎整个朝廷都卷入了。代人受过的不只徐摛一人,萧纲的另外两个亲信庾肩吾和刘孝仪也被调离了东宫。庾肩吾“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俄以本官领荆州大中正”;刘孝仪则“出为戎昭将军,阳羡令”面对折衷派的进攻,萧纲进行了反击,这就是著名的《与湘东王书》《与湘东王书》历来被认为是反映萧纲文学思想的经典,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又不止如此。它的写作动机在相当程度上是政治性的,而不是艺术性的。萧纲通过这封信既攻击敌人,又取悦了武帝,同时也找到了盟友,表现了他充分的政治才华。另外,颇值一提的还有《玉台新咏》一书。关于该书成书年代,目前学界尚有争论,但大致定在中大通四年(532)至大同元年(535)之间的观点已被广泛接受在两派的斗争中,起关键作用的是梁武帝。他既然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萧纲,就一定会尽力维护其地位,从而使萧纲在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新变派文风在梁代后期能风靡朝野的真正原因。不过,武帝不愿对折衷派刺激太深,或者害怕太子势力过大,他始终控制着萧纲得势的速度。虽然徐摛的新安太守任期一满,便被调回东宫,担任了太子中庶子;庾肩吾也转回东宫,担任了太子率更令;刘孝仪后来更是作到了尚书左丞兼御史中丞,但武帝好像对这些人时刻怀着警惕,不时地加以抑制。《陈书·孝行·殷不害传》载:“大同五年……是时朝廷政事多委东宫,不害与舍人庾肩吾直日奏事。梁武帝尝谓肩吾曰:‘卿是文学之士,吏事非卿所长,何不使殷不害来邪?’”话说得很委婉,好像是对庾肩吾的赞赏与关心,其实是在拒绝他参加政务的处理。所以,梁武帝最终也没有把大权完全交给萧纲。太清元年(547),北魏大将侯景向梁请降,梁朝廷自尚书仆射谢举以下百官都不同意受降。而梁武帝一意孤行,接纳了侯景,后因处置不当,导致侯景叛乱,最终酿成了国亡身死的惨剧。太子萧纲对接纳侯景的态度史书虽未明言,但从他在围城中作赋痛斥赞同纳侯景的朱异一事来看,他是持反对意见的,不过他在这件事上没起什么作用。看来,大事当时还是由年已85岁高龄的梁武帝来决定。从上面的事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萧统和萧纲的文学集团实质上就是政治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