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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特色”的哲学视野与本土学术话语的建构

近几年来,关于中国经验、中国模式的讨论,已成为国内外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这一问题的凸显,不仅是由于经过30多年的实践,中国的发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而且还由于近年的金融危机使人们再次对西方发展模式展开了反思,而中国发展的经验则成为这一反思的内在要素之一。在这些讨论中,中国社会的发展道路是否已经成为一种模式?这种模式具有什么样的构架?这一模式对于其他国家有何参照意义?另外,用“中国模式”来概括当下中国的发展规划与道路,是否合适,等等,都成为绕不过的话题。从社会发展的更高要求来说,上述讨论中对现有发展模式的反思,对未来发展道路的探索,不仅有助于人们明了当下的行动,而且有助于集体意志的凝聚,形成社会发展的理性自觉。对于“中国特色”,当前国内的研究更多是从政治话语层面来加以归纳与总结的,如果我们不能从哲学思辨的高度对之进行审视,我们就不能从更高的文化与形而上层面对之进行认同,当然也无法从文化自觉的层面对之进行描述与反思。在这个意义上,对“中国经验”进行哲学讨论,不仅是一个政治哲学高度的现实问题,而且也涉及中国学术建构中最核心的话题。当下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本土话语建构,按照笔者的理解,从根本上来说有赖于对“中国特色”的形而上学之思的建构。一德国发展道路的哲学审视从近代以来的西方社会发展来看,虽然资本主义的发展具有普遍性与扩张性,但每一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发展道路与发展理念,这些差异层面充分地表现出来。特别是对于后发展国家而言,对各自发展道路的探索,在对先发国家发展理念的反思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我们这里以黑格尔的哲学理念与德国历史发展的内在关系为例,对德国发展道路进行一种经济学、政治学与哲学的尝试性分析。在黑格尔生活的时代,英国经过工业革命、法国经过政治革命已经走上了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在生产方式上,英国、法国正经历着从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的过渡;在经济制度上,自由贸易被当作自然法则;在政治制度上,自由、平等原则得到了哲学与政治学的论证;在哲学理念上,理性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相比较而言,德国依然处于封建城邦割据的局面,小国林立与地域主义之争,既造成了政治的不统一,也造成了经济的落后状态。当英国、法国等资本主义先发国家以现代民族—国家身份进入快速发展轨道时,德国却还处于一盘散沙状态。如何面对日益扩张的资本主义,寻求合乎自己发展的道路,这构成了德国在民族—国家发展之路上必须解答的难题。这个问题又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一是如何面对市场经济及其内在理念;二是如何建构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这两个层面相互影响、相互制约。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市场经济,就不会产生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没有现代民族—国家的建立,自由市场也就失去了统一的条件。这构成了黑格尔哲学中需要解决的隐性难题。现代民族—国家的建立包括民族的解放、民族的统一和民权的建立,尤其是独立主权的建立。在英、法等国的资本主义经济兴起时期,它们都通过政治变革确立了合乎现代社会的政治制度原则,建立了统一的民族—国家,从而为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发展提供了外部保障。对于主权国家在现代社会发展中的意义这个问题,在马基雅维里那里就有所洞识。在马基雅维里写作《君主论》的时代,意大利经受着蛮族入侵、半岛四分五裂、内部混乱的状态,而在周边地区,如西班牙与法国,已经形成统一的主权国家并经常侵入到意大利,而分崩离析的意大利对外来的入侵则难以抵抗。正是对此的洞察,马基雅维里认为必须重新实现意大利的统一,将意大利解放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推动意大利的发展。这正是《君主论》的深层意蕴。黑格尔后来在评论《君主论》时这样写道:“这本书时常被人认为是满纸胡说,徒然替虐政张目,所以厌弃不读;而不知道这位作者实在深刻地意识到了当时有成立一个‘国家’的必要,因此才提出在当时环境下面非得这样就不能成立国家的各种原则。”[1]施特劳斯后来重读马基雅维里著作时也指出:“意大利的解放者不可能指望意大利全境居民自发拥戴追随。他必须推行一个残酷暴戾、阴险毒辣、刀光剑影、背信弃义的铁血政策。”[2]也就是说,马基雅维里所刻画的阴谋、战争等策略,旨在建立统一的意大利国家,这是意大利抵抗西班牙、法国入侵的根本。马基雅维里体现了意大利人在当时历史情境中的理性自觉。意大利的这种情境与黑格尔时代的德国相似。当哈布斯堡皇朝无力克服分散的诸侯势力时,普鲁士邦的兴起,一方面对前者构成了挑战,另一方面为德意志的统一创造了条件,而这种统一正是德意志发展的前提。如果说民族—国家的建构是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条件,这一点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的话,那么黑格尔及当时一些德国知识分子的思考却又体现出对“德国特色”发展道路的探索,这在黑格尔那里是以经济学—政治学—哲学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早年的黑格尔非常憧憬古希腊城邦的政治与文化生活,认为体现了个人与共同体的共同自由发展,并认为现代基督教与资本主义生活对此进行了冲击。但当他研究了法国大革命和英国的工业革命之后,他意识到资本主义的脚步是无法阻挡的,这使他深入研究了法国的启蒙哲学和英国的古典政治经济学,这一研究成果最初体现在《耶拿时期的实证手稿》中,后来在《法哲学原理》中得到了精练的表达。在黑格尔看来,现代资本主义劳动体系和自由市场的发展,使市民社会得以发展起来,这是人的发展的重要条件,也是理性回归自身所必经的阶段。市民社会的发展使国家与家庭生活得以分离开来,自由意志与理性得以摆脱直接伦理阶段,这正是现代社会超越古希腊城邦的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黑格尔无条件地认同了以英国为模式的自由市场理念。在黑格尔看来,以劳动分工体系为基础的现代社会,虽然能够促进人的能力的发展,但现代社会的劳动分工,又会导致劳动的异化,使人成为技术的附庸。[3]另外,以利己个体为主体的自由市场理念,并不能真正有效地促进市场的良性发展,同样建立在个体的自由契约基础上的政治体制并不能真正地对市民社会进行批判性的提升,这是他批判古典经济学与现代契约论的基础。按照古典经济学的理念,如果能真正地实现自由贸易,那么市民社会本身就会实现社会发展的内在和谐。在这一理论维度上,国家只是市民社会的守夜人,国家的任何干预都只起负面作用。按照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国家是自由的个人缔结契约的产物,体现了人们的公意。这种意义上的国家,在黑格尔看来只是市民社会的复制品。“过去一度把政治权利和政治义务看做并主张为特殊个人的直接私有权,以对抗君主和国家的权利,现在却把君主和国家的权利看成契约的对象,看成根据于契约,并看成意志的单纯共同物,而由结合为国家的那些人的任性所产生的。以上两种观点无论怎样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它们都把私有制的各种规定搬到一个在性质上完全不同而更高的领域”[4]。从根本上来说,契约是以个人的任性为基础的,这种任性并不能真正地达到绝对理性的高度,这就易使得现代国家并不能真正地超越市民社会。通过对资本主义经济及其政治理念的反思,黑格尔既看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又看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的内在缺陷,他的问题在于:如何在吸收现代资本主义的合理性的同时,能够超越其内在的缺陷?这是其哲学、政治学的重要主题。德国固然需要引进现代劳动体系和自由市场经济,但德国又不能直接照搬英、法的现有制度。就现实层面来说,现代市民社会本身存在着难以解决的矛盾,这在上面已经讨论了。从哲学理念层面来说,蕴于市民社会的理性说到底还不是理性的最高阶段。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通过“感性确定性”的讨论,批判了经验论,指出“概念”才是经验的本质。在讨论理性时,针对笛卡儿的我思的“我”,提出只有在两个“我”相互承认时,理性才能够真正地存在,这就将知识性的“我”转向了社会历史领域中的“我”,这也是黑格尔讨论伦理与国家理性的基础。贯穿于市场中的“自由”理念,在德国人的哲学思考中,也就具有了不同的含义。这种哲学的思考,在我看来,体现了德国知识分子对民族—国家发展道路的探索,这条发展之路,不再是国外已有道路的复制品,而是力求体现出“德国特色”[5]。如果说哲学的思考,还难以让人体会的话,那么稍后的经济学家李斯特的论证,则从现实的角度表达了德国哲学家所要表达的内容。李斯特站在当时德国资产者的立场上,提出了关税保护政策。李斯特认为,斯密等人提倡的自由贸易理论,是一种世界主义的经济学,也是先发展国家的意识形态。在这样一种意识形态中,斯密等人遮蔽了一个事实: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它们也存在过一个绝对主义国家阶段,这种统一的主权国家的存在是自由贸易发展的保证。当先发展国家经过这样一个阶段之后,强调自由贸易的世界主义经济学时,这是从自身利益出发的。落后国家如果遵从这种学说,就会导致国家经济的落后状态。所以李斯特认为需要将世界主义经济学与国家经济学加以区分。“政治经济或国家经济是由国家的概念和本质出发的,它所教导的是,某一国家,处于世界目前形势以及它自己的特有国际关系下,怎样来维持并改进它的经济状况;而世界主义经济产生时所依据的假定是,世界上一切国家所组成的只是一个社会,而且是生存在持久和平局势之下的”[6]。由于德国的工业生产落后于英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这时如果仍由自由竞争原则来决定贸易,那么德国的工业品在国际市场上无法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抗衡,无法真正地推动德国生产力的发展,因此关税保护对于促进德国本土资本主义发展是非常必要的。如果从思想史之间的勾连关系来看,我个人认为,李斯特从经济学的角度回应了黑格尔的哲学—政治学命题。通过国家力量实现资本主义的“修正”式发展,并在绝对观念的形而上层面对之进行讨论,这构成了德国在“世界历史”语境中寻求“德国特色”式道路的缩影。站在科学社会主义的立场上,恩格斯批评黑格尔带着一根“庸人的辫子”;马克思也批判李斯特是一个“真正的德国庸人”[7],因为黑格尔哲学的现实落脚点是对资本主义的修正;李斯特只是想由德国资产阶级剥削德国人,这正是马克思恩格斯所要批判的,因为对马克思恩格斯来说,无产阶级没有国家,也就谈不上从民族—国家的利益出发来谈论资本主义的问题。马克思恩格斯的批判是非常高远的,但如果不能摆脱民族—国家以及相应的国际政治格局的束缚,德国知识分子对“特色”道路的探索,在我看来,这对于“中国特色”的发展之路来说,又具有理论的借鉴意义。二“中国特色”:在资本逻辑、形而上学与民族—国家的整合视野中讨论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与本土学术话语建构,离不开对世界发展过程的哲学审视,这是我们理解中国的参照系。通过上面的论述,并结合现代西方社会发展的过程,我个人认为,现代社会的发展体现出三重维度:资本逻辑、形而上学与民族—国家的建构。这三个层面相互关联、相互作用,成为现代性的有机整体。讨论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以及本土学术话语的建构,就必须澄清这三者的各自内容及其内在关联,从而达到对它们之间关系的透视。现代社会的发展首先体现为资本的生成与扩张,即资本逻辑统摄地位的确立。这是马克思在《资本论》及相关手稿中着力刻画的问题。资本逻辑的确立,是一次历史性的事件,它标志着社会生产方式的转变,同时也是社会结构形式的根本性转型,这是社会关系的全面重组。按照我的理解,在历史唯物主义中存在着双重逻辑,即生产逻辑与资本逻辑。[8]马克思在讨论人类历史的存在前提时指出,人类要生存,就离不开生活资料的生产与再生产,因此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生产逻辑不仅是社会历史的现实运行逻辑,也是我们面对历史时的基本话语。但随着资本主义的产生,资本逻辑取得了统治一切的地位,“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9]。这是资本逻辑对生产逻辑的统摄。根据马克思的分析,资本逻辑体现出如下特征:第一,资本是一种历史性的关系结构,而不是一种物质要素。这是马克思区别于古典经济学与李嘉图社会主义者的地方。在这些人看来,资本体现为生产过程的物质要素,从生产要素层面来理解资本,资本就具有永恒的意义,因为只要存在生产过程,就需要物质要素。这是要素决定价值的理论根源,也是李嘉图社会主义所说的要资本而不要资本家的理论根源。“政治经济学家们没有把资本看作是一种关系。他们不可能这样看待资本,因为他们没有同时把资本看作是历史上暂时的、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生产形式”[10]。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逻辑的确立体现了社会关系的全面转型,他以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商品交换与前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商品交换的区分对此进行了说明。在古代社会就存在着氏族与氏族间的商品交换,但这种交换并不具有资本主义的性质,因为它只具有地域性的意义。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商品交换具有普遍性,它构成了人们生产与生活的准则,不仅涉及人们的物质生活资料的生活方式,而且涉及人们的心理意识、家庭结构与社会制度变迁。第二,作为生产逻辑的当代载体,资本逻辑推动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根据马克思的论述,资本逻辑的这一作用体现在如下方面:首先,资本逻辑为人类社会的生存与发展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这是人类自我发展的物质条件。没有丰富的物质财富,人类就常常陷入为生存而奔波的状态。其次,资本逻辑的扩张性推动了普遍交往与世界历史的进程,使人摆脱了狭隘的地域性限制,这是人的全面发展的历史性前提。最后,起着生产逻辑功能的资本逻辑,本身就体现了人的自主性与独立性。正是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现代人摆脱了传统的人身依附关系,走向了自我发展的道路。虽然在这一过程中,人还处于物的依赖关系之下,但这正是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第三,以获取剩余价值为目的的资本逻辑,存在着自身无法消除的内在矛盾。对于马克思来说,资本的总体化进程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已经成为没有缝隙的铁制牢笼,资本逻辑在其现实进程中存在着深层的二律背反:首先是交换过程中的二律背反。根据马克思的分析,商品具有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二重性,对于每一商品而言,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无法同时表现自身,这是商品存在的矛盾。这一矛盾只有通过与其他商品的交换才能解决。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货币。但货币并没有解决商品的内在矛盾,而只是把这一矛盾普遍化了。正是在这一普遍转让与普遍占有的过程中,创造了一种凌驾于个人之上的异己的社会力量。而且,在交换行为在空间上分裂为买与卖的过程中,已经蕴藏着危机的萌芽,一旦条件成熟,这种危机就会成为现实。[11]其次是资本生产过程中的二律背反。资本生产的社会化进程,要求对资本生产过程实现一种有意识的总体性调整,否则生产过程中就易产生内在的脱节,这种脱节既包括生产资料供给方面的脱节,也包括劳动者与生产资料本身的脱节,但在当时,私有制本身并不能实现这种社会化要求。再次是生产过程与交换过程中的脱节。生产中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只有在交换中才能真正实现出来,从商品生产到商品交换,马克思称之为惊险的一跳,这一跳能否成功就直接决定着资本的实现以及资本的循环。马克思认为,自由竞争的市场无法实现两者的协调。下一个二律背反体现在社会层面,即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对立。早年的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市民社会理论的批判,已经揭示出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来临,在市民社会内部存在着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间的对立;进入到资本逻辑之后,他实际上揭示了资本与社会之间的二律背反状态,即虽然资本在社会进程中起着重要的历史性作用,但资本的发展却又将人与社会推进到更深的被奴役状态。最后是思想领域的二律背反。这一领域的分析首先归功于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对二律背反的揭示,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从社会历史的角度进行了较为深刻的论述。思想观念领域中的二律背反,实际上也就表明许多看起来似乎是相对立的理论,在深层上恰恰是一个东西,这就为马克思透视旧的唯物主义与旧唯心主义提供了洞察力。正是对资本逻辑内在矛盾的考察,马克思才得出自己的科学社会主义结论。第四,资本逻辑与思想意识、民族—国家的内在关系。这是马克思论述不多,但对于我们认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史来说又极为重要的问题。对于资本逻辑与思想意识的关系,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在讨论商品交换时曾分析了自由、平等的理念,揭示了资本逻辑在交换层面与现代思想意识的关系;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曾以商品拜物教为例,对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生活的拜物教观念以及这种拜物教观念在形而上层面的反映进行了简要的分析。按照我的理解,特定时代的生活过程对应于特定的思想型,揭示资本逻辑与思想型之间的关系,这是我们今天从整体上反思当代生活及其观念之间关系的基础,这也是我们从根本上厘清各种学术理念,以便实现学科整合的基础。只有清晰地揭示了两者的内在关联,我们才能真正地透视社会、反思观念。对于资本逻辑与民族—国家的关系,这也是马克思在《资本论》写作规划一开始时就考虑的问题。在1858年2月22日致拉萨尔的信、1858年4月2日致恩格斯的信中,马克思在谈到6卷本计划时,都将国家作为单独的一卷,力求揭示资本逻辑与国家的关系[12](六卷本计划的内容有:①资本;②地产;③雇佣劳动;④国家;⑤国际贸易;⑥世界市场),这一想法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诸多思考中,仍然有着明确的体现。后来写作计划的改变,使国家问题没有得到进一步清晰的论述,而且在论及国家与资本的关系时,主要是从资本的性质出发来考察国家的性质的,但现代国家的创制与资本主义的内在关系,这正是过去研究中没有深入的问题。在对资本主义发展的理解上,一直存在着经济与文化的二元论。在马克思的思想中,资本逻辑构成了解释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理念,但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关注的是文化理念与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关系。这种文化理念的最高形态就是哲学中的形而上之思,就本文语境而言,这就提出了资本逻辑与近代以来的形而上学的内在关系问题。结合思想史的分析,我认为,资本逻辑与形而上学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同构关系:资本逻辑构成了形而上学的历史基础,而形而上学在思想层面反映并论证了资本逻辑的合法性。在近代以来的哲学建构中,“经验”、“理性”、“绝对观念”无疑是重要的三个概念。经验论唯物主义在其产生时就强调感性经验在认知中的基础性作用。就这种哲学与封建神学的关系而言,对感性经验的强调具有对宗教世界的批判、肯定世俗生活世界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经验论唯物主义与近代以来的资本主义兴起,具有同构性。随着资本主义经济日益普遍化,经验论唯物主义又具有了另一种意蕴,从经验直观出发就是从当下的生活直观出发,这时经验论的唯物主义就成为资本逻辑在日常意识与哲学理念上的反映。马克思在讨论李嘉图关于固定资本与流动资本的概念时揭示了经验论与资本逻辑的内在关联。李嘉图认为:“资本有些消耗得快,必须经常进行再生产,有些消耗得慢。根据这种情形,就有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之分。”[13]李嘉图是从物的属性角度来看待两者的区别的,马克思嘲讽地说:“按照这个规定,咖啡壶是固定资本,而咖啡则是流动资本。经济学家们把人们的社会生产关系和受这些关系支配的物所获得的规定性看作物的自然属性,这种粗俗的唯物主义,是一种同样粗俗的唯心主义,甚至是一种拜物教,它把社会关系作为物的内在规定归之于物,从而使物神秘化。”[14]在古典经济学的建构中,就是从经验出发上升到经济生活的规律,得出资本逻辑永恒性的观念,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内核。马克思在批判古典经济学家以及蒲鲁东等社会主义者时,都揭示出这种经验论与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建构的内在关系。特别是在资本逻辑取得支配地位之后,它直接支配着大众的日常生活,推动着各种拜物教观念的形成。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经验论唯物主义常常被看做是以利益为取向的观念,所以费尔巴哈才将唯物主义看做是犹太人卑污的实践活动。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政治经济学批判》以及《资本论》等著作中,马克思分析了商品交换与主体观念的内在关系。普遍化的商品交换需要以独立而自由的主体存在为前提,商品交换的普遍化又进一步确立了主体的自由而平等的地位。没有自由与平等,普遍化的商品交换就无法进行。马克思对此进行总结说:“因此,如果说经济形式,交换,在所有方面确立了主体之间的平等,那么内容,即促使人们去进行交换的个人和物质材料,则确立了自由。可见,平等和自由不仅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交换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换价值的交换是一切平等和自由的生产的、现实的基础。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交换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平等和自由不过是另一次方上的这种基础而已。”[15]现代社会的这种自由与古代社会是不同的,这是一种形式平等的自由,这种平等的自由正是交换价值普遍化的内在要求,而古代的自由则是以等级与奴役为基础的,这也决定了在古希腊不可能存在普遍化的商品经济。这种自由与平等确立了个体的主体地位,这正是现代“理性”哲学所要阐发的一个重要主题,在这里“人”是以理性为存在依据的。理性的抽象与普遍化,理性的先行作用,反映了现代社会生活即商品交换世界的内在理念。商品交换的过程就是抽离事物的质的规定性,将物从限定性的存在抽象为普遍化的存在,并形成一种抽象的观念统治。理性对资本逻辑的作用以及资本逻辑对理性建构的影响,这正是近代以来的哲学沉思中内含的关系,这种关系在黑格尔的“绝对观念”的讨论中达到了极致。构成现代社会发展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民族—国家,它与资本逻辑、形而上学构成了现代性发展中不可或缺的维度。吉登斯把现代国家建构划分为两个阶段:即绝对主义国家时期与民族—国家时期。绝对主义国家阶段主要指15世纪之后到18世纪的西方国家体系的转变。绝对主义国家虽然还具有传统国家的特征,如君权神授等,但它已经具有现代特征:这包括主权的确立,这种主权观成为行政体系或政府的原则;反思性的监控与行政力量的集中与扩张;新的法律机构的发展;财政管理的初步理性化;现代军事的产生与发展;等等。主权的独立,这是形成统一市场的条件,现代军事发展所造成的行政组织方式的变革,成为后来西方企业和行政组织的重要参照,国家对货币的控制权是现代交换的重要条件。吉登斯认为:“资本主义的成熟过程,一方面包括土地和产品的商品化,另一方面包括劳动力的商品化。尽管这两方面在发展过程中彼此并不是完全独立的,但第一方面主要与绝对主义国家的发展交织在一起,而第二方面的大规模发展依赖于民族—国家的形成。”[16]就第一方面而言,绝对主义国家在以下方面推动着商品化的发展:“第一,受到保障的、中央集权的法律秩序的产生——这允许并保障着处于发展过程中的一系列契约性权利和义务。第二,国家权力所调控和认可的货币制度的发展。第三,中央集权的税制的形成。”[17]现代法律是产权的保障,国家权力的集中是商品货币得以产生的条件,而这些只有对主权国家而言才能存在。绝对主义国家税收的货币化,不仅使现代行政体系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整合联系起来,而且推动了商品化的发展。从绝对主义国家向民族—国家的转变的重要标志是工业资本主义制度的形成,对应的正是劳动力商品化的阶段。劳动力的商品化产生了现代意义上的工厂,这使得资本主义经济与现代工业组织形式结合起来,传统的暴力控制开始转变为一种组织形式的监控,从而形成了资本主义、工业主义和政府的行政机构的联合。吉登斯认为这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组织丛结。[18]在这个过程中,通过信息对工作过程进行监控从工厂延伸到国家控制层面,这构成了现代国家的内部绥靖过程,这正是民族—国家对资本主义经济活动过程产生作用的途径。在我看来,虽然吉登斯关于绝对主义国家与民族—国家的区分还不是特别的明确,但他关于现代国家对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影响的分析,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在传统的研究中,我们只是从定性的角度来讨论国家的阶级属性,而对于国家是如何促进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研究却讨论得不多。通过上述的讨论,我想说明的是:现代社会发展存在着“结构丛”:即资本逻辑、形而上学和民族—国家的一体化。这三个方面是无法简单地化约的,它们有其内在的逻辑运行方式,同时又相互作用,共同塑造着现代社会形态。这是我们讨论“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时的一个参照系。三总体性与本土学术话语的建构虽然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中,在直观层面经济因素起着主导性的作用,但通过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出,经济、思想与政治结构实际上处于无法割裂的总体关联中,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是一个总体化的过程,总体性构成了其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特征。李斯特对斯密的批评更为清晰地揭示出:对于后发展过程来说,相比于自由贸易,政治统一体的形成并以此引导民族—国家的总体性发展,更为重要。而要形成这一自觉意识,就需要在思想上进行学术辨识,黑格尔哲学在这方面做出了重要探索。虽然学术话语具有普遍性的特征,但各国学术话语的建构都是围绕着本土的根本问题展开的,中国也不例外。这些年,我们经常强调不同学科之间的融合,但如果不能从中国社会的根本问题上敞开论域,展开不同学科之间的话语沟通,就会陷入比较研究的“恶无限”之中。只有抓住“中国特色”的发展问题,我们才能实现本土学术话语的建构,在这一过程中,总体性的视野与方法是极为重要的。相比于西方发达国家而言,中国属于后发展国家。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使中国成为现代意义上的主权国家,但于经济而言,我们并没有真正地经历过市场的洗礼。从西方社会的发展史来看,市场经济的发展使西方社会能够真正地从传统社会中解脱出来,这种解放首先发生于城市,并且在政治上率先形成了民族—国家。西方社会的整体转型,在我看来,实际是在19世纪后期才开始的,这是市场经济深入日常生活各个角落的时代,也是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到日常生活的全面整构。中国的政治体制虽然具有优越性,但这种优越性是在超越于市场经济之上的,而如何实现其政治体制对市场合理引导与批判性地超越,这是中国现代政治体制建构过程中并没有真正经历的过程。随着市场经济在中国大地上的展开,如何真正地理解市场并实现对市场经济的批判性超越,这构成了当下中国特色道路中必须深思的问题。这也决定了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并不能从一种视角、一门学科出发就可以勾画出来。当经济率先获得发展后,如何实现政治体制的创新并有效地反思与引导市场经济,实现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总体性规划,这正是现代中国发展中的难题。因此,总体性首先强调的是中国社会发展问题的总体性和复杂性,这也是后发展国家中的普遍性问题。在这里,经济的发展总与政治、文化观念的变革联系在一起,经济问题不再单纯是经济问题,而是与政治或文化问题联系在一起。在一定的意义上,政治问题是后发展国家所遇问题的核心,并成为整个问题构架的连接点。这正是当下社会发展过程中总体性特征的表现。总体性特征的另一个表现在于:相比于先发展国家而言,中国社会发展具有时空聚合的特征。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经历了自由资本主义、组织化资本主义与后组织化资本主义或全球资本主义阶段,在每一特定阶段,它们都有其特定的核心问题并以此引导其他问题的解决。而对于后发展国家而言,这三个阶段会同时在同一片土地上存在,历史上时空分离的发展布局在当下的时空中聚合,特别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传统悠久、地域广阔的国家而言,上述特征更为明显。这决定了中国的发展道路更加具有总体性的特征,当然这是一种差异的总体性。它要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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