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源大写意

三江源大写意：山水之宗三江源当我一次次走向这座世界上最高的高原、走向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区大野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朝圣的行脚僧，心灵的虔诚与生命的渴求都随自己的脚步一路跪拜而来。我想，即使人们的麻木和冷漠到了极点，也不能无视这片土地的存在。你曾在长江、黄河的入海口驻足凝望吗？你曾在澜沧江出境的地方回望过它来时的路吗？那么，就让我们从这些大江大河的下游一路溯源而上吧。从长江、黄河、澜沧江下游逆流而上，掠过中原千里沃野，掠过江南水乡，穿过云贵高原的十万大山，向西向北，就走近了青藏高原，走近了号称“世界屋脊”的地球第三极，走近了被誉为“中华水塔”的三江之源。长江、黄河、澜沧江是中华民族的三大母亲河，她们共同哺育了亿万中华儿女，孕育和浇灌了上下五千年东方文明。她们像三条巨龙，在民族文化心理上具有不可替代的象征意义，成为中华大文化的精魂血脉。三江源是生命的源头，是文明的源头，是历史的源头，三江源是母亲河的“母亲”。世界只有一座青藏高原，中国只有一个三江之源。三江源自青藏高原腹地向东绵延数千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涉及青海省玉树、果洛、海南、黄南和海西5个自治州的17个县（市），总面积近占青海国土总面积的一半，达到31.8万平方公里。山是三江源区地貌的基本骨架，北面，莽莽的昆仑山横空出世；西面，绵延的可可西里山神奇壮丽；东面，巍巍的巴颜喀拉山高峻逶迤；南面，雄伟的唐古拉山冰雪接天。这些巨大的山系纵横错落，在高原面上耸立起2000余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峰，峰接着峰，山连着山，在相互的烘托和映衬中成就了一幅大山的旷世群像，真有“天下众山皆由此起”的万千气象和一统中华龙脉的深厚气韵。每一座高峰之上便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千万年凝冻的冰川，冰川总面积超过5000平方公里，储水量约4000亿立方米。这些大山不仅是江河的摇篮，也成为一条条大江大河的分水岭。而那浩浩荡荡的蓝天白云之下，茫茫苍苍、无边无际的亘古莽原之上，便是一片片广袤的草原。而水则是三江源大地的灵与魂。无数的溪流山泉就从那些冰峰雪山的周身充盈流溢，涓涓汇集，留下一泓泓碧水、一片片湖泊。那数不清的源流河溪像东方女神高昂的头颅上披落的发辫，那数以万计的大小湖泊则是那发辫上熠熠生辉的头饰。湖泊总面积超过1.3万平方公里，半平方公里以上的湖泊就有430多个。它们和一片片沼泽以及那地表之下的水冻层共同孕育了大江大河的生命之源。及至它们汇集了更多的溪流源泉，得天地之精血，聚日月之光华，从青藏高原上奔流而下时，已是滚滚的江河了。在巴颜喀拉山麓的一座山巅之上，一只鹰在高高地盘旋着。一支古歌从那天地相接处飘然而全。而此时，我正站在那山脚下望着前面的山冈。山冈上有白塔如一匹白马昂首挺立，有经幡猎猎飘展。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一个藏女穿着拖地的袍子，披着长长的发辫，弓身背一桶源头之水，缓缓走向山冈，脚边跟着一条牧犬。不远处，飘送着袅袅炊烟的牛毛大帐篷之前，一群牛羊正在静静地啃食青草。当那牧女站在那山冈上时，夕阳最后的一抹余辉就从她身上辉煌地泻落了。远远望去，那整个一座山内在的全部力量好像都凝聚到了她的背上。看着这个江源藏女站在那山冈之上，和天地连为一体，阳光自她身上泻落，江河自她脚下流出，便感觉我不是在看一个普通的背水藏女，而是在捧读一页真实的神话。那硕大的木桶在她背上高高耸立，直抵苍穹，好像整个天空都是靠她支撑着。她站在那里，好像是万物的中心，她背上那个硕大的水桶里满装着的源头之水就是万物之源，天地、岁月、光明、江河，好像都从那桶里开始。让我们就顺着她背水的路走近一个源头吧。这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小溪流，但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以自己的弱小和纤细最终成就了一条大河的滚滚波涛。正因为有了无数条这样普通的小的溪流，大江大河才得以千万年奔流不息。我们又怎能说它就不是江河之源呢？让我们从这条小溪走向更多的溪流源泉，走近姜根迪如冰川、走近各姿各雅山麓、走近扎纳日根山脉吧。与这里众多誉满全球的那些高大山系相比，它们只是这些山体上的一个支脉，但是，它们却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正源。唐古拉山脉山体宽在150公里以上，平均海拔超过5400米。主峰格拉丹冬堪称江源雪山之首，海拔6621米，有33座6000米以上的雪峰和59条冰川簇拥着晶莹剔透的格拉丹冬。姜根迪如是格拉丹冬群峰中的一座，它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条冰川蜿蜒而下，如一位白发老翁手捧洁白的哈达。南侧冰川长12.5公里，为唐古拉冰川之最，长江正是从这里开始它的万里跋涉的。看着从那冰乳尖上一滴滴滑落的水珠，看着从那冰缝和冰塔林间潺潺而出的最初的源流，看着那一份绝世的美丽和轻盈、仙姿和美态，进而想及万里长江滚滚东去、惊涛拍岸的磅礴之势，想及巴蜀之殷实、江浙之富庶，想及它千万年的流淌中沉淀的故事和秉承的神韵，你便会有一种望见万物起源的感觉。较之璀璨的格拉丹冬，各姿各雅似乎就逊色得多了。它恐怕是山的王国中最不起眼的一座了，它的相对高度尚不足20米，但因为有了青藏高原这个巨人肩膀的支撑，也使它有了4980米的海拔高度。在东经90度50分与北纬34度55分相交处，各姿各雅东麓顺着山沟流出了5条小溪，5条小溪流出山谷后便汇集成了这条宽约3米的小河一一卡日曲，这就是黄河的源区干流。看着古老黄河从这高寒草甸上缓缓起步的样子时，我们仿佛望见了母亲苦难的童年。黄河从这高寒奇绝的青藏高原上呼啸而出之后，便一头扎进了黄土高原，流进了历史。黄河流过的岁月其实就是一部中华民族辉煌与苦难共存的历史。从商周时期郁郁葱葱的绿色大野到高度发达的汉代农耕文明，从盛唐气象到晚清时期的衰败不堪，我们都能从黄河的历史脉络中读出文明兴衰的故事。而缓坡漫岭的扎纳日根山脉，从莫云滩深处将澜沧江的源流杂曲河挤出体外，并用一层冰雪将它护送到那开阔的滩地时，一种自信与从容便也随之款款而来了。东南亚第一巨川告别它摇篮时的样子，会使你想起远行的游子不尽的牵挂，思念的尽头永远是白发母亲的驻望。1999年夏日，我从澜沧江下游那片仅存的热带雨林中出来，站在江边码头上望着满江流淌的滚滚泥沙，回望横断山脉和那大山的褶皱里曾经茂密的针叶林，回望扎纳日根山脉时，我对那片冰雪莽原的思念已变成深深的焦虑了。同样，我曾站在武汉长江大桥上望着满江污浊不堪的情景，回望三峡，回望川西高原上一片片曾经绿荫欲滴的林莽，回望格拉丹冬寒彻九宵的冰骨玉肌时，我满腹的凛烈与清澈已化作一身的污垢。长江啊，长江，在杜甫、李白、苏东坡的千古绝唱里满江碧透的长江，你是怎样地流过了一个又一个千年啊格拉丹冬女神为你吟唱了千万年的摇篮曲正变成一声声哭泣。我也曾站在中原腹地的黄河岸边，回望过黄土高原、回望过河套平原，回望过千里陇塬。在我一遍遍回望时，大河之源就在视野的尽头守望着神州大地，守望着黄河儿女渐远的背影和回归的良心。走近一条大江大河之源的感觉就是走近自己生命之源的感觉。在一步步靠近那江河之源时，那源头的一切，在你心里已是恩德齐天了。人类文明缘何与一条条江河结伴而行？一个人的生命里缘何总有一条河的流淌？其中肯定有与生俱来的情结在。当面对这江河之源的山川万物时，我们的心里只有敬畏和感恩，继而就是对自己忘恩负义的检讨和愧疚，继而，就是对江河乃至地球未来的深深忧患。从这种感恩的情怀中，我们深深地懂得了三江源牧人何以对大地山川这般的虔敬。走遍三江源的山山水水，几乎每一个山口或山头上都撒满了一种印有“风马”图案、藏语称“龙达”的纸片。这是大大小小的朝山会上必用的吉祥物，用它来祝祷人与自然的太平吉祥。看那阿尼玛沁山下朝山的人流，他们不远千里；从四面八方一步步跪拜而来，而后又顶风雪，冒严寒，爬山越涧，风餐露宿，用七八天时间才能绕山一周。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消灾避凶，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向这雪域神山表达自己的敬畏感恩之情。阿尼玛沁主峰座落玛沁县境内，高6282米，终年积雪不化。传说是雪域藏区21座神圣雪山之一，排行第四，专司东部藏区高原的山河沉浮和沧桑之变。传说中的阿尼玛沁山神不仅有琼楼玉宇，还有一个庞大兴旺的家族，共有九男九女十八个儿女，还有亲族360位、忠勇卫士和侍从1500多个。当地藏族老人能指着雪山主峰周围的大小山冈，一一说出其名字与亲属关系。从中我们不难体会雪山在江河源牧人心中的位。看那年保页什则仙女湖畔煨桑祭拜的情景，那袅袅飘远的桑烟和顺着桑烟升腾而去的风马，在向大自然表达着一种怎样的感恩情怀呢传说，年保页什则有峰3600座、有湖360个，仙女湖是其中的一个，为山神幼女三姑娘。据说今天果洛地区的藏族牧人就是这三姑娘和一位勇敢猎人的后裔。那么，这美丽的传说又在向人类昭示着一种怎样的情怀呢?这里，山水已成为人类的祖先，人类已成为山水的余脉。如果说，山水为三江源赋予了雄峻飘逸的魂，那么，三江源的牧人却为这里的山水乃至自然万物注入了圣洁崇高的精神，从而使三江源成为天人合一的大美景致。亿万年悠悠岁月随风而去。从青藏高原最初的隆升到今天的样子，至少也有上亿年的历史了，而人类在这高原上行走的历史最早也已是5万年前的事了。青藏高原的隆起最终改变了欧亚大陆和全球的地理面貌，改变了亚洲乃至北半球的大气环流、气候以及生态环境格局，也影响了整个世界。千万年来，它像一道巨大的屏障挡住了西亚大沙漠的东进。如果没有这道屏障，中国大江南北的千里沃野已是一片大沙漠了。世界上北纬25度以南地大都是大沙漠惟独中国的这一地区却是鱼米之乡。而三江源牧人却在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中为人类的今天和未来积累了良知。在千万年的付出和流淌中，三江源大地给中华文明的出现，以及敷衍和发展补给了无尽的营养和能量，直到今天，长江、黄河、澜沧江产自青海的水量仍占全流域水量的25%、49.2%和15%。如果没有三江源，黄昏就会全线断流，长江也会出现断流，澜沧江下游的滚滚泥沙就会于上游开始翻腾。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80%以上的人口得到了三江源冰雪爹神的养育和赐福。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的其实就是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