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赵丹诞辰百年(中)

背景音乐：《命运交响乐》片段——纪念赵丹诞辰100（中）(1915.6.27—1980.10.10)1迎接解放和接受批判

解放战争即将取得全国范围胜利的前夕，香港的一群左派电影人在地下党的领导和策划下，为迎接新中国的诞生，摄制了历史钜片《武训传》，主角武训由赵丹饰演。全片精雕细刻，到建国后方杀青。想不到的是，这部满怀赤子之心的“献礼”之作，却成了倾全国之力穷追猛打的批判对象。2

1951年2月，《武训传》在全国各地上映，赢得一片喝采声。周总理看过影片后，接见导演孙瑜，慰勉有加。赵丹在银幕上的的精彩表演受到了公众的肯定和广泛的好评。许多报纸刊物连续发表赞扬与评价的文章，文化界和文艺界的许多知名人士也纷纷撰文祝贺。赵丹在志得意满之余，也在《大众电影》上发表了连载文章：《我怎样演“武训”》，以作答谢和回应。3

不料，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报》上突然发表了一篇题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的社论，声色俱厉地指出说：“‘武训传’所提出的问题带有根本的性质。像武训那様的人，处在满淸未年中国人民反对外国侵略者和反对国内的反动封建统治者的伟大斗争的时代，根本不去触动封建经济基础及其上层建筑的一根毫毛，反而狂热地宜传封建文化，并为了取得自己所没有的宣传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对反动的封建统治者竭尽奴颜婢膝的能事，这种丑恶的行为，难道是我们所应当歌颂的吗?”文章同时严厉指责一些赞扬过《武训传》的人：“他们学得了社会发展史--历史唯物论，但是一遇到具体的历史事件，具体的历史，就丧失了批判的能力，有些人则竟至向这种反动思想投降。”被这篇社论吓坏了的黄宗英急匆匆地赶回家中，告诉赵丹：“社论是毛主席亲自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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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之下，赞扬过电影《武训传》的报刊纷纷表态，检讨过去的观点。一些肯定过《武训传》的知名人士，如郭沫若、田汉等，也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自我检讨。

6月5日，《人民日报》又刊登了一篇文章：《赵丹与武训》，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了赵丹。5

这年夏天，中央组织了“武训历史调查团”，去到山东冠县，对武训的“罪行”进行调查。7月23日，以“李进”的名义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武训历史调查记》的长文。赵丹心里清楚，这个李进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曾和他同台演出《娜拉》的蓝苹，也就是当今的正宫娘娘江青。心毒手狠的江青当年曾追求赵丹而不可得，长年怀恨在心，如今有了报复的机会。她把孙瑜、赵丹等人都戴上“坏分子”的帽子，狂批猛斗，死而后快。从此，对《武训传》的大批判不断升级，成为建国后发动的第一场全国规模的政治运动。它从电影发端，横扫整个思想文化界，批判持续达一年有余。《武训传》也被禁止上映，成为新中国首部禁片。此后整整4年，赵丹不能参加电影创作，不许登台表演。6

铺天盖地的批判斗争，没完没了的检查交待，把赵丹搞得筋疲力尽。经历了一年多的狂风暴雨，心灰意冷的赵丹再次被迫告别影坛，报名去了朝鲜前线。7再登艺术高峰

在艺术的大道上，逆流可以阻挡赵丹于一时，而不能永久。1955年，赵丹回到北京，重返戏坛，开始了新的艺术征途。先是主演了《屈原》《罗密欧与朱丽叶》等舞台名著。接着，主演了《为了和平》（1956）、《李时珍》（1956）、《海魂》（1957）、《林则徐》（1958）、《聂耳》（1959）、《烈火中永生》等脍炙人口的电影，塑造了一系烈堪称经典的、熠熠生辉的银幕形象，登上了赵丹影剧生涯的又一个高峰。8活跃在话剧舞台上

主演话剧《屈原》9赵丹和白杨主演的《为了和平》，描写一个曾受西方文化影响的“民主个人主义者”，大学教授江浩，如何在残酷的现实斗争中受到教育和磨练，逐渐清醒过来，毅然投身到“反饥饿、反内战，争民主、争和平”的革命潮流中去，直至献出生命。他的相依为命的妻子丁孟辉也在斗争中逐渐成长，由一个温良柔弱的贤妻良母变为一个勇敢无畏的和平战士。因其题材涉及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高级知识分子的生活与命运，敢于颂扬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怀和民族节操，而成为新中国银幕上不可多得的一部佳作。10江浩和丁孟辉的崇高形象赵丹和白杨的精湛表演11

《李时珍》是一部重在描写人物性格的历史故事片。为饰演李时珍，赵丹付出了艰巨而富有创造性的劳动，准确地把握了李时珍的精神气质和性格特征，随着年龄的递增和环境的变迁，把角色青年时的稚真倔强，中年时的执著追求，和进入老年后的敦厚深沉，表演得细致入微，形神兼备，感人至深。和舒绣文的对手戏也是演得丝丝入扣，珠联璧合。12《海魂》是一部军事题材片。赵丹饰演一名普通的海军战士，他那英俊的军人形象，特别是热爱祖国、不畏艰险、不怕牺牲、英勇顽强的精神气质，感染了无数的青少年，成为大家学习的榜样。13赵丹和他的战友们一身蓝白相间的水手服，成了当时最抢眼的时尚服装。有一首歌谣唱道：海魂衫子大翻领，毛蓝裤子宽裤腿，小白鞋，大背头，军帽一戴就是牛！《海魂》中的英雄群像14

《林则徐》是赵丹在人物塑造上的又一杰作。在表演上吸取了中国写意画中大落笔的手法，从人物形象的整体把握和规定情景出发，全局在胸，张弛有致，感情真挚浓烈，气势宏伟磅礴，创造了这位在中国近代史上反帝爱国的民族英雄形象。事实上，正是由于赵丹自身浓厚的士大夫气质，才使得林则徐那种飘逸潇洒、精明练达的鸿儒气派被他演绎得入木三分。15

按照赵丹自己的理解，林则徐一角仿佛让他正由一种“自在状态”向着另一种更高级的“自为状态”升华。在林则徐的塑造过程中，赵丹除了继续遵循现实主义“生活于角色”的体验方法之外，又有意识地将传统戏曲、绘画的表现方法灌注其中。通过对人物思想背景和性格逻辑进行缜密分析，赵丹为人物确立了一种传统士大夫所独具的“真璞”气质和作为一代儒将“刚柔相济”的性格主调。并且，尝试着将山水写意画中“大处落笔，小处点染”的“布局”手法来赋予人物一种“疏密相间、一气呵成”的整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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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在影片中的首次亮相，就运用了京剧的“上场风”程式，以一种摇曳的步伐和带有舞蹈化的身段来刻画人物的潇洒气质。听闻圣上召见，林则徐手捻朝珠，神情肃穆，迈着四方步，颔首进殿，匍身叩拜。当得知自己被委任为御命钦差，统领两广政务的时候，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动。在随后的一句台词处理上，他把“臣……领旨……谢恩！”这样简单的五个字，用抑扬顿挫的行腔，分成三段念出，语气中透露出惊讶、感激、沉重和刚毅等等无尽丰富的潜在语义。17

又如，在林则徐被琦善强令摘除顶戴这场戏中，赵丹再次运用了京剧“紧打慢唱”的节奏处理手法。随着琦善一声高喝：“来啊，与我除去林则徐的顶戴花翎！”戏剧冲突猛然达到剑拔弩张的境地。这时，只见林则徐怒目圆睁，徐徐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将官帽缓缓除下。这时画外是一连串“小快板”式的音乐旋律，那疾如雨点般的响板，与演员沉着徐缓的形体动作之间，形成了强烈的节奏反差,把压抑的气氛和戏剧的张力推向了高潮，在观众心理上形成了一股夺人心魄的视听震撼力。18赵丹在《林则徐》中收放自如的表演19

《聂耳》是新中国第一部音乐传记片，它把人物的成长融合于时代的洪流之中，将人物的人生道路和艺术道路有机地结合起来，展现了主人公的成长和他所歌颂的时代的壮丽诗篇。图为赵丹在《聂耳》开机前摄的定装照。20《聂耳》结合时代特色和主人公的创作道路，穿插了不少聂耳谱写的歌曲，既服务于主题，又为本片增添了艺术气氛，突出了聂耳形象。编导选用聂耳的代表性作品《铁蹄下的歌女》《码头工人歌》《毕业歌》《卖报歌》《塞外歌女》《开路先锋》和《义勇军进行曲》等作为全片的音乐基础，使音乐、剧情、人物思想发展水乳交融、浑然天成。21

赵丹饰演的聂耳，性格鲜明，脉络清晰，时代感强，充满了浓郁的浪漫气息和明朗的幽默色彩。赵丹以他精湛的演技，对这位人民音乐家的思想、情操、艺术才华作了充分的展现，使这个不朽的形象受到国内外广大观众的热烈喜爱。22

在艺术上取得丰硕成果的同时，也是赵丹生活上最舒坦的几年，爱妻相伴，儿女相依，其乐融融。暂时的平静和快乐23赵丹是个热情好客的人，在他的家中，经常是高朋满座，谈笑风生。国际知名的影星栗原小卷、中野良子等，也是他家常见的客人。24在他的头上，还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桂冠，如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影协和剧协的常务理事、上海影协和剧协的副主席等等……。25夙愿未尝志难酬然而，赵丹并不快活。他渴望拍摄《鲁迅传》，制片厂也邀请他饰演鲁迅。他高兴万分，数次试扮鲁迅，同行们齐声称赞，说他不仅形似，而且神似。然而，1963年，身为上海市委书记的柯庆施却提出所谓“大演十三年”的口号，把鲁迅挤到了一边。赵丹大失所望，成为终生憾事。26

尤其令赵丹难以忍受的是，他一边忙于演戏，一边还得任人“敲打”，总是处于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一次赵丹来北京开会，见到周恩来，便向他诉苦说，上海的“棍子爷们”（指当时在上海主管党务、宣传工作的柯庆施、张春桥、姚文元等）老要整他：“抓住我一两句话无限上纲，揪辫子、打棍子、戴帽子，批得人灰溜溜的，真没劲！”周恩来鼓励赵丹：“不要害怕，放心演好你的戏、拍好你的电影，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我了解你。”赵丹激动地对周恩来说：“总理呀，请你给我发一张免斗牌！请棍子老爷们不要再斗我！不要随便对我们揪辫子、打棍子、戴帽子！我是个艺术家，不是什么政治家。请关照他们别用政治家的标准来要求我，请用艺术家的标准来要求我！让我心情舒畅一些，发挥我的特长，好好为国为民拍它几十部杰出的影片……请你一定要给我发一张免斗牌呀！”请领一块“免斗牌”27

1965年，赵丹和于蓝合作，拍摄了电影《烈火中永生》。这是一曲缅怀革命先烈的壮丽诗篇。千万观众看了为之鼓舞，为之动容。但江青看过之后却大加否定，大加挞伐。说什么影片是在“宣传城市领导农村”，说赵丹饰演的的人物“原型是叛徒”，“是发疯了”，说“于蓝演得像个少奶奶”……。江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是在批判夏衍、赵丹、水华、于蓝等艺术家，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了周恩来。因为周恩来肯定了这部影片，还建议加了一场江姐和许云峰就义的戏。28

《烈火中永生》是赵丹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影片，是他的绝唱。凭藉他撼动人心的激情和精湛的演技，赵丹塑造了许云峰这样一个坚毅沉着、正气凛然的活生生的艺术形象，表现了共产党人坚不可摧的革命意志和视死如归的高风亮节。影片完成之后不久，如同许云峰慷慨就义那样，赵丹又沦入了再一轮的劫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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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说：“阿丹为人奔放、洒脱。性格坦率、爱诙谐。出言机智幽默，有时令人捧腹不已，给人以感染、以欢乐；有时又语多痛快淋漓，往往一针见血，赤诚相见……”

正是这豪放不羁的个性，特别是他对三十年代混迹十里洋场的蓝苹的近距离了解，是江青种种丑闻和丑行的知情者，这就注定了他多灾多难的命运。“文革”一来，再度被抛入炼狱，九死而一生。言多罹祸知情身危赵丹的“文革”磨难30赵丹是1967年12月被捕的。据黄宗英回忆：被捕的前几天，赵丹受到上海青年话剧院造反派的毒打。他们皮手套里放进硬物，一边打他的脸，一边说：“你还想上台！”存心要破他的相。就在1967年12月初，一天来了一辆吉普车，把他抓走了。当时我正在电影厂的“牛棚”里。白穆告诉我；赵丹被带走了。接着，造反派要我回家给赵丹收拾东西。

赵丹被捕是按“叛徒”立案的。说他抗战期间在新疆被捕后，在盛世才当局的胁迫下，做了叛徒。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这样，而是相反。从入狱一直到1971年，赵丹没完没了地写交代，写检查，这是139号囚徒赵丹的主要任务。他的交代涉及面很广，从30年代从影的经历，到抗战期间在新疆被盛世才关押前后的情况、释放返回重庆的演出活动，以及“文革”前十七年的文艺活动。关于后者，赵丹不仅要交代演出《武训传》《李时珍》等影片的“罪行”，而且，即便还没有拍摄、仅有过念头的事情，也得交代。如“为什么想要演刘贼少奇”等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痛苦的记忆31读赵丹的交代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不得不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在这样的交代中，字里行间呈现出来的，不再是一个光彩夺目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而只是一个委琐、屈辱、无奈的囚犯。然而，赵丹毕竟是赵丹，他总是有着艺术家的激情，性格中更有火暴的一面。当无休止的折磨、羞辱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他也会突然如所扮演过的林则徐或许云峰一样,拍案而起,说出平时不敢说的话。有一次交代中,赵丹怒指对他实行“专政”的人说,要他这么事无巨细地反复交代,既是“不科学的”，也“不符合生活实际”！

难忍的羞辱32尴尬的自由“四人帮”粉碎了，“文革”结束了，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