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周和她的天价代言（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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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六月的一天。莉莉周从午睡中醒来，头发蓬松，睡眼蒙眬，浑身上下一片松弛。和年轻的时候比，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多得奢靡而不逍遥。她开启手机放在桌上，拉开窗帘去了阳台。从阳台望过去，清澈的蓝色海面，远处还有行驶的货轮，可能是渔船。她分不清渔船和货轮，只有远山是确定无疑的。莉莉周穿着宽松的睡衣，大约四点，要么更晚一点，她不关心这个问题，还不饿。坐在阳台的躺椅上，莉莉周细心地检查了她的指甲，指甲盖上涂了透明的指甲油。和她的身体相比，她的指甲依旧还有年轻的颜色，滋润敞亮。她喜欢她的手指，修长秀气，那本是用来弹钢琴的。钢琴摆在客厅里，有三年的时间，她每天早晨弹上四十分钟。这两年，钢琴宁静地待在客厅，像—件精致的瓷器，它貌似忘掉它能发出声音。

在阳台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莉莉周朝手机望了一眼，她懒得起身去接。自从搬到深圳，她的手机一天比一天响得少。偶尔响起来，也没个正事。她已经很久没有正事了。手机响了四十多秒，停了下来。莉莉周站起身，缓缓走进房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经纪人的电话。她忍不住翻看了来电记录，在她午睡期间，经纪人给她打了四个电话。莉莉周放下手机，去洗手间刷牙洗脸。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电话又响了，她拿起电话一看，还是经纪人的电话。莉莉周不喜欢那个名字。最近几年，每次接听他的电话总是让她不高兴。几乎每次，他在电话里唠唠叨叨地说，莉莉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都要生活，你这样让我很难为。经纪人跟了她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他通过她赚了好多钱，特别是前十年。一想起这个，莉莉周一阵阵心疼，那十年，她像奴隶一样为他工作，却只能拿到收入的一小部分。那是她最好的十年。等她能拿到大部分，她的黄金时期过去了。最近这几年，莉莉周离开香港，去了深圳。她没方法继续待在香港，巨大的失落挤压着她，她从舞台的中心挪到边缘。经纪人给她接的工作，让她不满又无可奈何，女佣、老妈子，要不就是装疯卖傻的笨女人。换在二十年前，不要说二十年前，哪怕十年前，这些工作她是不会接的。和香港比起来，莉莉周更喜欢深圳。房子宽大，绿化也好。脱离了原来的圈子，她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进入生活。和朋友一起去吃消夜，能认出她的人很少，她的粉丝如今差不多四十出头，过了强烈追星的年纪。

莉莉周接通电话，经纪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这么多年，他依旧是一副让人厌恶的尖锐嗓音，生硬得像钢叉划过玻璃。莉莉周，我今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听。经纪人语气里带有明显的不快。莉莉周换了只手，甩了甩胳膊说，我在午睡，你知道我有午睡的习惯。假如经纪人再说什么难听的话，莉莉周决定把电话挂掉。她想，她已经不需要经纪人了。他这几年给她接的工作，让她充满屈辱感。去年，她甚至去过四次小公司年会。她站在舞台上，舞台背景强烈，下面的人喝酒、喧嚣，她像个小丑一样站在上面唱歌。那点可怜的出场费，莉莉周全给了经纪人，她拒绝了安排好的饭局。没什么事情，我挂电话了，约了朋友吃饭。莉莉周说。晚上，莉莉周想去吃烧烤喝啤酒，她能吃点辣了。以前，她不吃辣，这纵然跟生活习惯有关，也出于保护声线的考虑。为了工作，她牺牲的够多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喝。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多半时候她是饿着的。经纪人说，别，你先别挂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莉莉周带着讥讽的口吻說，你又给我接了工作？这才六月，离元旦还早呢。经纪人说，莉莉周，这次撞大运了，真的，我给你接了个代言。莉莉周愣了一下，代言？经纪人兴奋地说，是的，我们时来运转了，五百万，整整五百万。莉莉周笑了起来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讥讽人了？我好像没欠你钱。经纪人说，我知道你不信，明天我过深圳，见面谈，你不要关机。

挂掉电话，莉莉周换了套衣服。她想，可能应当去喝杯酒。经纪人说的话，她不信。即使她最红的时候，她的代言也没有超过两百万。当然，那时候的两百万和现在的两百万不是一个概念。假如有人告诉她，她的代言费要五百万，她只会觉得对方疯了。钱再不值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她能值多少钱，她心里有数。作为一个过气的电影演员、歌手，她现在不知道算是几线的了。挂掉电话，莉莉周出门，到楼下的西餐厅吃了一块牛排，喝了两杯红酒。她的耳边回响着经纪人说的“五百万〞，这个数字让她慌张。她希望它是真的，理智又跳出来告诉她，这不可能，经纪人只是在逗她。这几年，他没从她身上赚到钱，他烦她了，她也烦他了。两个相互厌恶的人之间，说的话不可信。吃完回到家，莉莉周翻出张老唱片塞进唱机。那会儿，她二十多岁，红遍中国及东南亚地区，她没日没夜地工作，忙得连睡觉和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听了几首歌，莉莉周上网搜了部以前拍的片子，年轻的她真好看，素颜也比现在好看多了。莉莉周结果一次上头条是和丈夫离婚。有谁能想到，曾经的大明星会有如此不如意的婚姻，她努力维护的丈夫不过是个变态，他打她，要她看着他和小三同床。离婚花费了她几乎所有的钱。她把房子给了丈夫，存款给了丈夫，幸好他们没有孩子。假如有孩子，生怕孩子也得给丈夫。丈夫离开的那天，莉莉周说，你想要的全得到了，你这一生能占到的最大低廉怕是娶了我。丈夫竟然笑了起来说，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了，不是吗？莉莉周说，我瞎眼，不怪别人。

离婚后，莉莉周想过复出。经纪人说，莉莉周，你的时代过去了，消遣圈你懂的，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你？经纪人示意过莉莉周，假如她能放下身体，他可以给她安排一些饭局。他说，饭局也是机遇，你是过来人，应当明白的。莉莉周去过几次饭局。桌上的男人两眼放光地望着她，几杯酒下肚，他们的表情活络起来，说起当年对她的崇拜。莉莉周微笑着，等着接下来的话。吃完饭，寻常会安排唱歌。一帮人围着莉莉周，点一大堆莉莉周当年唱过的歌，仿佛她是个助兴的歌女。唱到后面，她手里多了张房卡。去过几次，莉莉周告诉经纪人，对不起，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