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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Edition 第 30 卷第 5 期 2008年 9 月 VOL 30 NO 5 SEP 2008 2 文 学 历 史 叙 事 徐 新 建 蚩 尤 和 黄 帝 族 源 故 事 再 检 讨 蚩尤 和 黄帝 族源故事再检讨 徐新建 摘 要 通过探讨蚩尤和黄帝的故事文本 并从文学人类学角度对与之相关的族源表述加以分 析 认为就多民族传统构成的中华文明而言 不同祖先的历史叙事是族群区分和互动的重要主题 关键词 蚩尤 黄帝 族源故事 文学人类学 中图分类号 C912 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 8179 2008 05 0002 12 Chiyou and Huangdi or the Yellow Emperor A Review on the Story of Ethnic Origin XU Xin jian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China Abstract By discussing the story texts of Chiyou and Huangdi the author analyzes the related narration of ethnic origi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an thropology It argues that historical narrations of different ancestors have always been the important topic of ethnic differentiation and interaction for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composed of the traditions of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Key Words Chiyou Huangdi or the Yellow Emperor story of ethnic origin literary anthropology 一 引言 黄帝崇拜 与 蚩尤复活 先 说 黄帝崇拜 黄帝是中华民族的一面旗帜 是人类 进入文明社会的第一奠基人 制衣冠 造舟 车 创文字 教蚕桑 种五谷 使人们逐步走向了文明 有序的生活道路 黄帝时代的伟大功德 创造 奉献 团结 是黄帝时代宝贵精神的结晶 是促 进人类进步发展的伟大精神精髓 是中华民族的精 神支柱 是亿万黄帝子孙的 传家宝 上引是香港网站 http www budaedu org hk 中华民族万姓先祖纪念堂 上发表的一段话 该网站由 香港佛陀教育协会 于 2002 年创办 在互 联网上用中文向全球彰显 本来以中华民族 先祖 堂 名义颂扬黄帝功德 在自清末民初以来的历史背 景下不足为怪 可归入学者所言的 国族建构 时尚 或 民族主义发明 之中 1 2 3 但令人注意的是 该 网页乃由通常被视为 出家人 的佛教团体设立 不 仅列有 三皇五帝 专栏 而且还在其中以孙中山之 名引述了题为 轩辕黄帝 而对黄帝的 颂赞 则以 平乱 为主 于是以对照的方式 把世人 的目光和记忆引向了另外一位古代人物 乱者 蚩尤 这里 作为负面衬托 蚩尤的出场十分重要 没有其 乱 和 败 就无法凸显黄帝之 平 和 胜 胜谁 胜 敌人 平什么 平 天下 是也 所以名为 中华民族万姓先祖纪念堂 的网页接着 说 据司马迁的 史记 五帝本纪 2000 年 蚩尤陵园奠 基仪式 在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首府凯里市 隆重 举行 传说当年黄帝战蚩尤的 涿鹿 故地 也恢复 开发了 蚩尤寨 蚩尤泉 蚩尤松 等遗迹 供游 人缅怀凭吊 有关消息报道说 蚩尤和炎帝 黄帝都是中华民族的伟大祖先 共同创造了中华民 族史 为挖掘和弘扬传统民族文化 增强民族团结 实现共同繁荣 我市和省苗学会决定在香炉山修建 蚩尤陵园 于是在现实生活的层面上 蚩尤 和 黄帝 又 被关联到一起 而且同样作为始祖 蚩尤 也复活 了 他的复活 与 黄帝崇拜 一起 构成被人质疑的 当代 中华大祭祖 现象 二 敌人 蚩尤与司马迁笔法 有关黄帝 蚩尤的事迹 表面看来源于先秦以来 的文人记载 也就是司马迁前后多种不同的历史书 写 今人多以 史记 而物像类型中 最为直观的就是各式 各样的 黄帝战蚩尤 图案 包括汉画像石与 山海 吉林省延边第二中学历史组 插图中国史 DB OL ht tp teacher yb2hs com cn big cow china pic 三苗网 EB OL http www 3miao com ancestors ciy ou ciyougrv kl htm 黄钟 祭祖成为香饽饽 而 至今仍存的歌谣其所颂年代大多无法断定 但作为 对照 口传的存在至少可以挑战文献的独尊 至于 仪式 中的黄帝 蚩尤 在秦汉有始皇帝和 汉高祖对二神的祭祀 在民间则有 蚩尤戏 的传承 戏中 蚩尤氏耳鬓如剑戢 头有角 与轩辕斗 以角抵 人 人不能向 由此观之 对于黄帝 蚩尤的记载 司马迁 史 记 而 百家言黄帝 其文不雅驯 荐绅先生难言之 孔子所 传 宰予问五帝德 而后分四 段叙述黄帝征战的原因 对象 过程和胜利 诸侯相 战 百姓遭殃 轩 辕出征 征 不享 使诸 侯归 顺 此时的轩辕还站在炎帝一边 得势后的轩辕 掉转立场 转到诸侯一边 向炎帝开战 并将其打 袁珂 山海经校注 大荒北经 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 袁珂 山海经校注 大荒北经 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 5 文 学 历 史 叙 事 徐 新 建 蚩 尤 和 黄 帝 族 源 故 事 再 检 讨 败 原因是炎帝 侵陵诸侯 蚩尤被视为诸侯中 最暴 者 因敢于抗命作乱 也遭擒杀 此过程 中 轩辕已能使诸侯听从调遣 并在胜利后取炎帝 天子 之位而代之 乃称 黄帝 对于其余不顺从 者 黄帝继续征讨 灭除 以使天下平 其中 黄帝与之争战者先后有三 诸侯 炎帝和 蚩尤 可为何独以蚩尤为 敌 之代表 并要用最彻底 的手段将其剿灭 依司马迁的解释 这是因为相互 身份和关系发生了变化 起初的战争 轩辕是为了 协助 天子 炎帝制服诸侯 维持王道 后来与炎帝开 战是为了阻止炎帝的失道 侵陵诸侯 最后 之所以 擒杀蚩尤 则因其最难容之罪 不听帝命 违抗新主 这里的描写有点疑惑 蚩尤所抗的帝命 可指炎 亦 可指黄 但无论怎样有一点都是同样的 那就是在使 轩辕 通往 黄帝 的路上 蚩尤都构成了障碍 不除 不能成功 在此过程中 轩辕和蚩尤的身份都经历了几次 转换 最初 二者地位相等 同在炎帝之下 只不过 司马迁没有明确交代轩辕是否也属 诸侯 从而为 其后对帝位的承继留下了余地 这时 彼此之间是 平行相争 但因为蚩尤 最暴 故衬托出轩辕之战的 尽忠 含义 接着 炎帝不仁 诸侯尽叛 归顺轩辕 唯有蚩尤不从 于是一方面轩辕成为 替天行道 的 英雄 另一方面 蚩尤 变作不 与时俱进 的另类 最 后 轩辕取炎帝而代之 蚩尤任与对抗 故又沦为犯 上之敌 此时的黄帝则已成了施行王权的天子 可 见 蚩尤的出场 每一次都以 敌人 的形象 作了 英 雄 黄帝的陪衬 如果说在这种史家书写的背后真 有黄帝与蚩尤之战的史实的话 在史官司马迁的笔 下 敌人 蚩尤不幸又作了文学性的第二次 牺牲 而且这样的 牺牲 死得无形 却历时更久 不见硝 烟 却更为惨烈 因为 牺牲 者被从此钉上 历史的 耻辱柱 任随鞭笞 世代不得翻身 对于远古战争 先秦以来的文献多有记载评说 其中也有与黄帝相关的内容 不过并非全然站在黄 帝一边 兵略训 度其行 暴乱之兵也 然四王自广撮也 而天下称大也 自显 名也 而天下称明焉 这里把舜 尧 禹这些帝王视为 杀君者 和 暴 乱之兵 并对 天下誉之 现象提出质疑 与此相 反 战国策 苏秦始将连横 为太史 无忘吾所欲论著矣 且夫孝始于事 亲 中于事君 终于立身 扬名于后世 以显父母 此 孝之大者 夫天下称诵周公 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 宣周邵之风 达太王王季之思虑 爰及公刘 以尊后 稷也 幽厉之后 王道缺 礼乐衰 孔子修旧起废 论 诗书 作春秋 则学者至今则之 自获麟以来四百有 余岁 而诸侯相兼 史记放绝 今汉兴 海内一统 明 主 贤君 忠臣 死义之士 余为太史而弗论载 废天 下之史文 余甚惧焉 汝其念哉 司马迁感动不已 对父亲的嘱托作了保证 迁 俯首流涕曰 小子不敏 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 弗敢 阙 而后 作为新被任命的太史公 司马迁借先人的 话抒发抱负 把自己同孔子作了类比 连连感叹 先 人有言 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 孔子卒后至于 今五百岁 有能绍明世 正 易传 但 贪者用兵 体现邪 恶 圣人用兵 代表正义 圣人利用而弭之乱 目 的在于制止天下暴乱 这样 以蚩尤为代表的 贪者 之兵 就被列为敌对阵营当中 需要以 圣人之兵 予 以灭除 也就是说 通过对交战双方的 敌 我 分 类 为同样使用暴力的 我方 赢得了合法与正义 于 是便可以道德名义号令天下 对敌人进行无情攻击 余下的问题是 谁是敌人 依照据说经过孔子编纂的 尚书 吕刑 王 臣两系合为 我们 即有权 合法统领天下的 王朝世家 在 史记 太史公自序 至于 夏商 故重黎氏世序天地 其在周 程伯休甫其后也 当周宣王时 失其守为司马氏 司马氏世典周史 惠襄之间 司马氏去周适晋 晋中军随会奔秦 而司 马氏入少梁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 分散 或在卫 或 在赵 或在秦 其在卫 相中山 集解 由 事亲 到 事君 已得 孝 之二义 余下的便是如何再通过书写 帝王谱 系 名扬后世 从而完成 以显父母 之孝之大矣 于 是司马迁便由颛顼连接 五帝 并联出一个完整的 王朝世家 图 3 图 3 王朝世家 在太史公笔下 重黎 或二或一 但身份一样 都是帝颛顼的忠臣 但据 山海经 若是 他的 失忆 或 遗弃 更令人深思 在先秦至汉代 对轩辕 颛顼 帝喾 唐尧 虞舜 等远古帝王的串联还有另外的五方类型和兄弟结 构 如 淮南子 而帝王那边 则 朕即天子 国就是家 对 此 葛兆光指出 在这种家 族 邦 国的体制中 确 定血缘的来龙去脉就等于确认身份 地位 权力的正 当与否 所以 对先祖的祭祀和对先祖的亲疏关系 的排列就是很重要的 西周宗庙祭祀的隆重便是例 证 6 P35 36 这种 家国同体 万世一系 的叙说结构有一 个麻烦 在 家 的这边 以血缘为纽带 先祖玄孙还 比较好贯通 但在帝王世系这里 君权和王位的传递 却绝非血脉单传 有禅让 有世袭 有僭越 有篡位 更有流血成河的武力抢拼 其间充满断裂和转移 阮元校刻 十三经注疏 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3 袁珂 山海经校注 大荒西经 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 8 文 学 历 史 叙 事 徐 新 建 蚩 尤 和 黄 帝 族 源 故 事 再 检 讨 为此 王朝世系 的建构者选择了多种方式 或让先 王无父 或无生父 其母感孕而生 父为上天神 灵 故其为 天子 或自己为帝 取古位而代之 如 史记 封禅书 敌人 要 乱 我们 要 治 平 最后 敌人 的 常在 烘托出 我们 的永存 经典兵书 孙子兵法 由于造成 人神杂糅 故帝颛顼乃命重黎中断天 地 人之间 的直接联系 使复旧常 即回到 有天地神民类物 之官 是谓五官 各司其序 不相乱也 的状态 这则 故事被后世引用最多的是 国语 楚语 并且更重要的是 在神话中平乱 镇压和屠杀这 些乱神的 通常是历史上在中原建立王朝政权的华 夏部族的祖神 因此 王氏总结说 由诸多异族的 乱神 所组成的神话 反映的应该是古代中国民族 与王权的形成期间 华夏诸族与周边民族之间斗争 与融合的葛藤 9 P217 254 在 尚书 以王朝正史的角度看 彼此的分界 便是华夏与蛮夷 对于华夏成员来说 无论帝王还 是臣民 这种区别都非常紧要 因为照 左传 成公 四年 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 以这种 天下观 为基础构造 出来的黄帝 蚩尤关系 就与 史记 玄 冥治北方 白辨佐之 使主水 太皥治东方 袁何佐 之 使主木 祝融治南方 仆程佐之 使主火 后土治 中央 后稷佐之 使主土 并有五方 以为纲纪 这样 与太史公式的 王朝世家 不同 以大一统 为基础的 天下图式 看来得修改如下 图 5 天下图式 在这样的格局里 不是没了 乱神 敌人 和 非我族类 而是用 王土 的观念把他们分别转变 成了 叛臣 逆子 和有待 王化 的蛮荒之民 这 种思想 在古代公羊家那里表现得最为充分 公羊 家强调一统 主张教化 幻想消除差别 到了东汉何 休笔下 便与纵向承继的 三世说 结合 演变成依照 从 衰乱世 升平世 到 太平世 逐步消除 夷夏分 别 的 天下一统 于传闻之世 见治起于衰乱之 中 用心尚麄觕 故内其国而外诸夏 先降内而后治 外 录大略小 内小恶书 外小恶不书 大国有大 夫 小国略称人 内离会书 外离会不书 是也 于 所闻之世 见治升平 内诸夏而外夷狄 书外离会 小国有大夫 至所见之世 着治太平 夷狄进至 于爵 天下远近大小若一 用心尤深而详 春秋公 羊传 隐公元年注 只有在进入最后的 太平世 夷夏不分 才 达到 天下远近 大小若一 的大治 此时 过去身份 与 蚩尤 类似的所有夷狄 也同样做官为臣 是谓 一统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 由于倡导与书写者身份和 立场的差异 两种不同的天下观导致了影响深远的 价值冲突 如果说以司马迁为代表的 王朝世家 反 映着维护 君权至上 的史官心态的话 何休 天下若 一 的图式则表达出 圣人至上 的立场 到了近代 此两种不同的观念遂分裂为在国族建构的选择中 究竟该祭祀华夏先帝 轩辕 还是追溯人文始祖 孔 子 的对立 依据 黄帝崇拜 一派的主张 在族群关 系上 敌我之分不仅重要 而且还应该在兴 仁义之 兵 的信念上 对异族予以 欺杀 因为 异族者 欺之而不为不信 杀之而不为不仁 夺之而不为不义 也 2 而若按照公羊家一派的理想 则应当取消内外 之别 在 远近大小若一 基础上 实现 天下为一家 中国为一人 的 大同 目标 如康有为在其所著的 大同书 至于后者 这个在 1900 年 以后 大红特红的偶像 的历史地位 在维新时代的 文献里已被孔子取代 3 而且由孔子创始 此 天下 主义 还指向和向往今后全球范围的世界大同 今 西人由外而归中 正所谓由博返约 五方俱入中土 斯即同轨 同文 同伦之见端也 11 P243 于是 乎 无邦国 无帝王 人人相亲 人人平等 天下为公 是谓大同 18 P68 125 从许多方面看 此两派的论争至今还在延续 值 得再说 但无论强调 夷夏之防 还是 天下一统 在看待 黄帝 和 蚩尤 的关系上 二者还都属华夏 自说 此说之外 还有别样的表达正在回应 或曰 正在 被激活 着 那就是来自 蛮夷 的声音 五 华夏 自说与 蛮夷 回应 徐旭生先生曾经对 蚩尤 和 黄帝 的关联作了 深入辨析 结论是 蚩尤 也是英雄 可是因为失败 其族属后裔没有留下写成的历史 如今流传的 不过 是华夏集团中所留下的传说 所以 蚩尤 就 很不 公平地受到后人的唾骂 而且 不能参加此后所整 理出来的圣帝明王的系统 12 P58 59 而从对 攀附黄 帝 现象的讨论出发 王明珂则论述历史上若干 边 缘群体 如何通过对 黄帝祖源 的追随 依附乃至编 造之举 模糊夷夏分界并借此挤入华夏行列之中 4 二人分别关注了由一个问题延伸出来的既相应和又 对立的两种倾向 笔者想由此深究的是 为何会有这种 唾骂 与 攀附 呢 作为对历史编写的回应 二者都是某种 记忆选择 的派生物 或者说是同一 建构 引出的 两个方面 属于前有所因的后起现象 这 前有所 因 就是站在华夏中心的立场 对 黄帝始祖 及其平 定 蚩尤之乱 的漫长书写 在此书写中 既然黄帝 已被说成始祖并且代表正义 而蚩尤作乱被除 代表 邪恶与灭亡 故 攀附成王 和 唾骂败寇 便同时表 示对胜利的效忠以及对厄运的逃避 效忠和逃避的 效果 是能够为众多的 王朝世家 加盟者提供对 身 份资源 的合法分享 不过 在 成王败寇 模式中 派生的反应并非仅 为 攀附 或 唾骂 与之对应的还有相反类型 比如 逐出 和 抗争 前者表现为以华夏自居者在黄帝 始祖的谱系里逐出 敌人 另类和异己 后者表现为 以 蛮夷 的立场与黄帝世系抗争 在 逐出 类型中 被首选的对象就是 始作乱 者蚩尤 最早和最有代表性的 敌人 结果是 与黄帝的 始祖 地位对应 乱者 蚩尤也就成了华 夏群体的 始敌 由此可见 蚩尤的存在及其被逐 证明以黄帝为始祖的王朝世系是排斥性的 因为这 种排斥 致使其他关联者必须有所表现和选择 若不 攀附 即遭 逐出 非此即彼 而所谓 逐出 往往 既针对身份和居所 也直指名誉 权利和肉身 并且 康有为 大同书 M 沈阳 辽宁人民出版社 1994 梁启超 饮冰室合集 文集之二 M 上海 中华书局 1936 11 文 学 历 史 叙 事 徐 新 建 蚩 尤 和 黄 帝 族 源 故 事 再 检 讨 在黄帝始祖的谱系里 以蚩尤为首 被世代 逐出 的 对象还可排成一个系列 九黎 三苗 是其中与蚩 尤联系直接的代表 而九黎的被逐 又与重黎的所谓 绝地天通 故事紧密相关 绝地天通 故事的意义 在后世一些学者看来 是指通过剥夺九黎之民与天地沟通的能力 来实现 帝王 颛顼 对神权的垄断 同时还展现出包括 司马 迁这一支 在内的史官由来 近代从杨向奎到张光 直以来的一批学者 都十分重视对 国语 楚语 张光直强调其在研究中国古代文明的性质上 具有 很大的重要性 认为 这个神话的实质是巫术与政 治的结合 表明通天地的手段逐渐成为一种独占的 现象 13 P1 24 此外 李零由此解释说其中指含的所 谓 史官 便是由重黎代表的祝宗卜史 延至后世 便成为包括司马迁在内的司徒 司马 司工一类职 官 职责是替帝王效忠 管土地民人 14 15 这些分析 是否说明了司马迁这样的史官们通过强调 绝地天 通 的故事 与帝王的其他现实手段一道 共同传达 出在神权领域里对 敌人 巫觋 蛮夷 的逐出 对 此 张光直的分析值得参考 他说 通天地的手段 与政治权力有直接的关系 这个道理是很清楚的 天 神是知识的源泉 通天地的人是先知先觉 在古 代 自然资源开发不足 人们生活很困难 很被动 能够先知先觉的人或是说人们相信他能先知先觉的 人 就有领导他人的资格 通天地的各种手段的 独占 是获得和占取政治权力的重要基础 是中 国古代财富与资源独占的重要条件 13 P1 24 这就把身份划分与资源争夺联系了起来 为理 解早期的夷夏关系提供了自然和政治的视角 至于 从部族群体上将敌人逐出的做法 在司马迁 史记 五帝本纪 放兜于崇山 以变南蛮 迁三苗于三危 以变西戎 殛鲧于羽山 以变东夷 四罪而天下咸服 而在司马迁的解释里 之所以这样做 还是蛮夷 作乱的结果 他说 三苗在江淮 荆州数为乱 于是 舜归而言于帝 请流共工于幽陵 起因仍在乱 敌 而根源则在与蚩尤有关的 三苗 部类 在华夏正史的叙事里 黄帝世系以 剥夺 和 逐 出 等方式表达出来的这种排斥性 经过与从蚩尤到 九黎及三苗等 蛮夷 的族群关联 激起了诸 蛮夷 的不断抗争 时至今日 苗族群体围绕炎黄问题而 产生的种种讨论即可视为此抗争的现代回应 传达 着华夏之外的别样声音和族群诉求 其结果是促成 了所谓 多元一体 格局中由 黄帝崇拜 所激发的 蚩尤复活 这里 激发 的意思 指的就是 派生 或 回应 强调其后起的特征和被动的性质 然而 返本溯源 激发的起点仍在黄帝世系 最早把蚩尤视 为乱敌而后再使之与蛮夷族群连在一起的 正是历 代以华夏为中心的正史叙事 概括来看 其大致对 称的叙事线索可排列如下 王朝世家 黄帝 颛顼 华夏 汉族 蛮夷谱系 蚩尤 九黎 三苗 苗族 第一条线的任务依次是 以正义美化轩辕 使之 成为正统 让轩辕成为黄帝 升为五帝之首 让华夏 与黄帝连接 成为血脉始祖 把汉族同华夏相连 为 其命名为炎黄子孙 第二条线索 以暴乱丑化蚩尤 使之变成王朝 始敌 让九黎成为蚩尤后裔 并列入 历代相传的乱贼谱系 把苗族同三苗联系起来 再推 至九黎一系 最后完成 蚩尤 即为苗族始祖 的历 史塑造 这样的对应 在先秦就达到高峰 其后延绵不 已 在宋代 有朱熹把当时溪洞之蛮与古时三苗连为 一系的对照 16 P342 348 到了近代 更有章太炎等众多 新史家把苗族说成是 蚩尤后裔 的各类言论 这些 言论的一个共同特点是 在两相对比的映照中 黄帝 不仅越来越是华夏和汉族的始祖 而且即便到了面 临变革的现代社会也仍代表英勇和正义 相反 蚩尤 则仍为乱贼 因其存在 才陪衬出轩辕的英明 如果 说由于蛮夷族群的缺席 这样的美丑对照在自先秦 到晚清的正史叙事中可以顺利自说下去的话 近代 以后就不得不面临变化 因为从这时起 一直作为 被言说对象的蛮夷 开始以 苗族 身份登到了历史 舞台上 作为对旧史长期丑化的回应 他们上场的 使命似乎早已有了先在的规定 那就是作为华夏之 外的群体 或曰 非汉族群 让蚩尤复活 并使之 与黄帝及其代言者抗争 初步整理 近代以来苗族群体的种种抗争可以 大致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确定族属 把蚩尤尊为 苗族始祖 平反昭雪 把蚩尤看作族群英雄 恢复地 位 让蚩尤加入正史世系 强调多源 让蚩尤与炎黄 并列 共同组成 中华三祖 这种抗争汇集在一起 表达出新时代的族群诉 求 挑战着 黄帝世系 的正统地位 在苗族群体中 参与者主要来自了解汉文化的上层精英 其中有学 者 教师 干部 还有身居高位的将军 他们的表达 方式包括 重写本族历史 上书政府领导 展开学术 讨论 抗议丑化 蚩尤 倡导建造蚩尤祖陵 苗族学者伍新福近百万字的 中国苗族通史 打破地域向来一统的观念 打破古史人 化的观念 打破古代为黄金时代的观念 19 P12 17 1965 年 顾颉刚在病中就中国古史又作了普及 式口述 起头就表明要打破两个错误观念 其中第 一个错误便是 说中华民族自从三皇五帝以来 一直 是统一的 又一直是封建帝王世代传下来的 顾颉 刚在指出 三皇五帝是远古时代不同民族的不同的 神 之后强调说 古人说自己是 三皇 五帝 生 出来的 是黄帝的子孙 其实 这是不对的 这个说 法铁板钉钉般地定下来 就使得科学的民族史无法 研究 20 P1 2 多年过去 如今的 三苗网 上刊载有台湾作家 李敖的 自题 而联系其演变进程 则可大 致分为古代 中古 近代和当代几个阶段 彼此各不 相同 互有联系 需要参照论之 古代 基本来看 蚩尤和黄帝的并置书写 始于 先秦时期的文字正史 后经过司马迁的史官笔法而 在 史记 其后 被称为 五胡乱华 的异族 入侵一次次使 黄帝世系 的书写被迫进入 中断 与 重续 的循环 近代 与西方列强的遭遇最终打破了华夏中心 的错觉 于是这种强国的现实压力及其对 国族 凝 聚的需求导致了 黄帝崇拜 的第二次高潮 与此同 时 华夏一系的中心地位无形中造成了其他少数民 族的身份紧张 从而引发出后者对所谓 五族共和 格局的突破 要求参与到现代 国族 的构成行列里 去 这样 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对 黄帝崇拜 仿效和 回应特征的 蚩尤复活 就在苗汉互动的过程中发 展出来 其中 后者的出现有了新的诉求 即打破黄 帝世系对四夷族群的歧视和欺凌 让非华夏族群分 享现代国族的身份权益 当代 冷战结束后 非意识形态化的文化族群正 在组成国际关系的新边界 对所谓 文明冲突 的担 忧 或制造 促使新一轮的 民族 国家主义 在各 国掀起 这再次激活了中国内部的 黄帝崇拜 或 称 炎黄凝聚 而出人意料的是 由于只顾对 五 帝 遗产的简单翻检和复制 这种原本针对外部的国 族动员竟反过来动摇了国内平衡 导致要求互相尊 重 祖源对等 族群共建的普遍呼声 其中 蚩尤复 活 只是声称与炎黄子孙关系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