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杜诗评点:时代语境下的诗学阐释与传承_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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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1.1研究背景与意义杜甫,作为中国唐代诗坛的璀璨巨星,其诗作被誉为“诗史”,本人亦被尊称为“诗圣”。他的诗歌以其深刻的思想内涵、精湛的艺术技巧和广阔的社会视野,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从唐代元稹对杜甫诗歌“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的高度评价开始,杜诗便逐渐受到历代文人学者的关注与推崇。明末清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风云激荡、社会转型的特殊时期。政治上,明清易代,社会动荡不安,政权更迭引发了一系列政治变革与社会矛盾;经济上,商品经济有了一定发展,但同时也面临着战乱破坏、经济秩序重建等问题;文化领域,传统儒家思想依然占据主导地位,但阳明心学的兴起及其后的演变,使得思想界呈现出多元复杂的态势,同时,西学东渐也开始对中国文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杜诗研究迎来了新的发展高潮。社会的剧烈变迁使文人学者们对杜诗中所蕴含的“诗史”精神产生了强烈共鸣。他们在杜诗中找到了反映时代沧桑、表达家国情怀的寄托,借杜诗来抒发对时事的感慨、对国家命运的忧虑以及对历史变迁的反思。例如,在面对明清易代的战乱与社会动荡时,杜诗中那些描绘战争苦难、民生疾苦的诗句,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能触动文人的心弦,引发他们对现实社会的深刻思考。从学术发展脉络来看,宋金元明时期的杜诗研究为明末清初的杜诗评点奠定了基础。宋代对杜诗的整理、编年、注释以及评点工作,使得杜诗的文本得以更广泛传播,其艺术价值和思想内涵也得到初步挖掘。元明时期,虽然杜诗研究相对处于低潮,但明代对杜律的关注以及一些学者对杜诗解读方法的探索,如《杜臆》对“以意逆志”解诗方法的发展,都为后来的研究积累了经验。到了明末清初,学者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探讨杜诗的思想、艺术和风格等方面,杜诗评点成为这一时期杜诗研究的重要形式,涌现出了众多杜诗评点著作,如王嗣奭的《杜臆》、钱谦益的《钱注杜诗》等。研究明末清初的杜诗评点具有多方面的重要意义。从杜诗学发展的角度来看,这一时期的杜诗评点是杜诗研究的重要阶段,学者们对杜诗的解读和阐释更加深入、细致,从不同角度挖掘杜诗的内涵,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丰富和发展了杜诗学的理论体系。例如,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通过对杜诗的笺注,将杜诗与历史背景紧密结合,为后人理解杜诗的创作意图和时代意义提供了新的思路。这些评点著作不仅是对杜诗的解读,更是对杜诗学的传承与创新,对后世杜诗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为后世学者深入研究杜诗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和借鉴。从明清文学批评的角度而言,杜诗评点是明清文学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反映了当时文学批评的风尚和特点,展现了明清文人的文学审美观念、批评方法以及对文学经典的认知。通过研究杜诗评点,可以了解明清时期文学批评的发展脉络、理论特色以及批评家们的思想倾向。例如,一些评点家在评点杜诗时,运用了八股说诗、诗史互证等方法,这些方法不仅体现了当时的学术思潮,也对其他文学作品的批评产生了影响。同时,杜诗评点中所涉及的文学理论问题,如诗歌的意境、格律、用典等,也为研究明清文学理论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有助于深入理解明清文学批评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进一步拓展明清文学研究的视野。1.2国内外研究现状1.2.1国内研究现状国内对杜诗的研究历史悠久,成果丰硕。自唐代以来,杜诗便受到文人的关注,历代学者从不同角度对杜诗进行了研究,包括注释、编年、评论等方面,积累了大量的研究资料。在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研究方面,国内学者取得了较为丰富的成果。学者们对这一时期重要的杜诗评点著作进行了深入研究,如王嗣奭的《杜臆》,其以“以意逆志”的方法解读杜诗,深入挖掘杜诗的思想内涵,许多学者探讨了《杜臆》独特的解诗方法及其对杜诗学发展的贡献。钱谦益的《钱注杜诗》通过诗史互证的方式,将杜诗与历史背景紧密结合,为理解杜诗的创作意图提供了新视角,学界对其诗史互证的方法及在杜诗研究中的影响进行了广泛讨论。仇兆鳌的《杜诗详注》集前人注释之大成,资料详实,对杜诗的字词、典故、诗意等进行了全面细致的阐释,学者们分析了其在杜诗注释方面的成就以及对后世杜诗研究的参考价值。在研究杜诗评点与时代背景的关系上,学者们指出,明末清初特殊的社会政治环境,如明清易代的战乱、社会的动荡不安等,使得杜诗中所蕴含的“诗史”精神与文人的家国情怀产生强烈共鸣,从而推动了杜诗评点的繁荣。杜诗评点成为文人抒发对时事感慨、反思历史变迁的重要方式,反映了当时社会文化的特点。关于杜诗评点中的文学批评理论,国内研究涉及诗歌的艺术特色、创作技巧、审美观念等方面。如对杜诗格律、用典、意象、意境等艺术手法的分析,探讨评点家对杜诗艺术成就的评价标准和审美取向。同时,也关注评点中所体现的文学批评方法,如比较批评、知人论世等方法在杜诗评点中的应用。然而,国内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一方面,部分研究对一些相对小众但具有独特价值的杜诗评点著作关注不够,研究范围有待进一步拓展。一些地方文人的杜诗评点,虽影响力不及名家,但其中蕴含的独特见解和地域文化特色,尚未得到充分挖掘和研究。另一方面,在研究方法上,传统的文献考证和文本分析方法运用较为普遍,但跨学科研究方法的应用相对较少。杜诗评点与当时的哲学、史学、文化学等领域有着密切联系,缺乏从跨学科角度进行深入研究,难以全面揭示杜诗评点的丰富内涵和多元价值。1.2.2国外研究现状在国外,尤其是东亚文化圈,杜诗也受到了广泛关注和研究。在日本,杜诗的传播和研究历史久远,从平安时代开始,杜诗就传入日本,对日本汉诗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日本学者对杜诗的研究涵盖了文本解读、艺术风格分析、文化影响等多个方面。他们注重从日本文化的视角出发,探讨杜诗在日本文化语境中的接受和变异。一些日本学者在研究杜诗时,会结合日本的美学观念,分析杜诗中所体现的与日本美学相通之处,如对自然意象的描绘、对情感的含蓄表达等。在韩国,杜诗同样备受推崇。韩国古代文人对杜诗进行了大量的诵读、模仿和评论,他们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诗话、文集等文献中。韩国学者对杜诗的研究,侧重于探讨杜诗在韩国文学发展中的作用,以及韩国文人对杜诗的接受和创新。他们通过对韩国文人对杜诗的次韵、拟和之作的研究,分析韩国文人如何借鉴杜诗的艺术手法和创作风格,融入本国文化元素,形成独特的文学风貌。在欧美地区,随着中国文化的传播,杜诗也逐渐进入西方学者的研究视野。西方学者运用西方文学理论和研究方法,对杜诗进行解读和分析。他们关注杜诗的形式、结构、主题等方面,如运用新批评的方法对杜诗进行文本细读,分析诗歌的语言、意象、象征等元素。也有学者从比较文学的角度,将杜诗与西方诗歌进行对比研究,探讨不同文化背景下诗歌创作的共性与差异。宇文所安的杜甫全集英译,为西方世界了解杜诗提供了重要的文本基础,此后西方学者对杜诗的研究更加深入和全面。国外研究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也存在一些问题。西方学者在运用西方理论研究杜诗时,可能会出现文化背景差异导致的理解偏差,难以完全把握杜诗所蕴含的深厚文化内涵和独特审美意蕴。东亚文化圈的研究,虽然对杜诗的接受和传播有深入探讨,但在与中国本土杜诗研究的交流和融合方面还有待加强,未能充分借鉴中国学者在文献考证、历史背景研究等方面的优势,研究的深度和广度受到一定限制。1.2.3研究创新点本研究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试图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创新。一是拓展研究范围,不仅关注王嗣奭、钱谦益、仇兆鳌等名家的杜诗评点著作,还将深入挖掘一些鲜为人知的杜诗评点文献,如地方文人的评点、私人藏书楼中的未刊评点本等,以期发现新的研究资料和观点,丰富对明末清初杜诗评点全貌的认识。二是运用跨学科研究方法,将杜诗评点与明末清初的哲学、史学、文化学等领域相结合。从哲学角度分析评点中所体现的思想观念,如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对评点家解读杜诗的影响;从史学角度,进一步深化诗史互证的研究,不仅关注杜诗反映的历史事件,还探讨评点家如何通过杜诗评点参与对历史的书写和解读;从文化学角度,研究杜诗评点与当时社会文化现象的关系,如科举文化、地域文化对杜诗评点的影响,全面揭示杜诗评点在文化层面的价值。三是加强国内外研究的交流与融合,借鉴国外学者运用西方理论研究杜诗的有益经验,同时结合中国传统的研究方法,从文化比较的视角出发,探讨杜诗在不同文化语境中的接受和阐释,分析文化差异对杜诗解读的影响,为杜诗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1.3研究方法与思路在本研究中,为全面、深入地剖析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现象,将综合运用多种研究方法。文献分析法是研究的基础。广泛搜集整理明末清初时期的杜诗评点著作、文人笔记、诗话以及相关的历史文献资料。通过对这些文献的梳理,系统地了解当时杜诗评点的全貌,包括评点家的生平、评点的版本流传、评点内容的分布等。对王嗣奭《杜臆》的不同版本进行比对分析,研究其在流传过程中的文字变化,以及这些变化对杜诗解读产生的影响。通过对钱谦益、仇兆鳌等评点家的文集、书信等文献的挖掘,探寻他们评点杜诗的动机、学术渊源以及与当时学术文化圈的交流互动情况,为深入理解杜诗评点提供丰富的文献支撑。文本细读法是深入探究杜诗评点内涵的关键方法。选取具有代表性的杜诗评点文本,从文字、意象、意境、结构、韵律等多个层面进行细致分析。在分析杜诗的意象运用时,关注评点家对杜甫诗歌中“月”“雁”“松”等意象的解读,探讨这些意象在杜诗中的象征意义以及所传达的情感内涵,挖掘评点家对杜诗艺术特色的独特见解。对杜诗的格律和用典进行深入分析,研究评点家如何评价杜甫在诗歌格律上的创新以及用典的精妙之处,从而揭示杜诗在艺术创作上的高超成就。历史分析法也是不可或缺的研究方法。将杜诗评点置于明末清初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中进行考察,分析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对杜诗评点的影响。在明清易代的背景下,探讨杜诗评点如何反映出文人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对历史变迁的反思以及对民族文化的坚守。分析当时的学术思潮,如阳明心学的演变、经世致用思想的兴起等,如何影响评点家对杜诗的解读和阐释,揭示杜诗评点与时代精神的内在联系。研究思路上,首先对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的文献资料进行全面梳理,建立详细的文献目录和数据库,为后续研究提供坚实的资料基础。其次,从文本细读法入手,对重点评点文本进行深入剖析,总结评点家对杜诗思想、艺术、风格等方面的评价观点和解读方法。运用历史分析法,结合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对杜诗评点的发展脉络、特点以及影响因素进行综合分析,揭示其在社会文化变迁中的价值和意义。将研究成果进行系统整合,从杜诗学和明清文学批评的角度,对明末清初杜诗评点进行全面、深入的阐释,为杜诗研究和明清文学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思路。二、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的时代背景与文化土壤2.1社会动荡与易代之际的士人心态明清鼎革,是中国历史上一次重大的政权更迭与社会变革,这一时期的动荡局势对士人的心态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冲击。明朝末年,政治腐败,宦官专权,党争激烈,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土地兼并严重,农民生活困苦,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如李自成、张献忠领导的起义军,沉重打击了明朝的统治根基。与此同时,东北地区的后金(清)势力逐渐崛起,不断侵扰明朝边境,明朝面临着内忧外患的严峻局面。1644年,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攻入北京,崇祯帝自缢,明朝灭亡。随后,清军入关,击败李自成,定都北京,逐步统一全国。在这一过程中,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社会秩序遭到严重破坏,经济陷入崩溃,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士人阶层作为社会的精英群体,深受其害。他们不仅面临着个人生命安全的威胁,还承受着国家灭亡、民族沦陷的巨大痛苦。明朝的覆灭使他们失去了原有的政治依托和社会地位,许多士人被迫流亡,四处漂泊,生活陷入困境。一些士人在战乱中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和百姓的苦难,内心充满了悲痛和无奈。顾炎武、黄宗羲等士人就是这一时期的典型代表。顾炎武,作为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史学家、文学家,他亲身经历了明清易代的动荡。明亡后,他积极投身于抗清斗争,组织义军,试图恢复明朝统治。他的诗作《精卫》:“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呜呼!君不见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以精卫填海的典故,表达了自己抗清复明的坚定决心和不屈意志,即便面临重重困难,也绝不放弃。在抗清斗争失败后,他依然心系国家和民族,游历北方各地,考察山川地理、风俗民情,著有《天下郡国利病书》,试图通过对各地地理、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研究,为日后的复国大业提供参考。他的思想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观念贯穿始终,体现了他强烈的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感。黄宗羲同样是一位深受明清易代影响的士人。他早年参加复社,反对宦官专权,积极参与抗清活动。清军南下时,他组织“世忠营”进行抵抗,多次与清军作战。抗清失败后,他隐居著述,反思明朝灭亡的原因,撰写了《明夷待访录》等著作。在这些著作中,他批判封建君主专制制度,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主张限制君权,保障人民的权利。他的思想不仅是对明朝灭亡的深刻反思,更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对未来社会的期望。他的诗作中也常常流露出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民族的热爱,如“莫恨西风多凛烈,黄花偏耐苦中看”,表达了他在困境中坚守气节、不屈不挠的精神。这些士人借杜诗抒发黍离之悲和家国情怀,是因为杜诗中所蕴含的“诗史”精神与他们的情感产生了强烈共鸣。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转衰的时期,经历了安史之乱,目睹了战争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他的诗歌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表达了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对人民苦难的同情以及对国家和民族的热爱。在明清易代之际,士人们从杜诗中看到了自己所处时代的影子,杜诗成为他们表达内心痛苦和情感的重要载体。他们通过对杜诗的评点、诵读和模仿,将自己的黍离之悲、家国情怀融入其中,借杜诗来抒发对明朝灭亡的悲痛、对清朝统治的不满以及对国家未来的担忧。例如,一些士人在评点杜诗时,会结合明清易代的历史背景,对杜诗中关于战争、民生、国家命运等方面的内容进行深入解读,借此表达自己对现实的看法和感受。他们认为,杜诗中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等诗句,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的贫富差距和人民的苦难,与明末清初的社会现实有着相似之处。通过对这些诗句的评点,他们表达了对当时社会不公的批判和对百姓的同情。2.2学术思潮的演变与杜诗评点的关联明清易代的社会动荡,不仅引发了士人心态的巨大变化,也促使学术思潮发生了深刻演变。在这一时期,实学思潮兴起,强调经世致用,注重对现实问题的研究和解决。朴学也逐渐发展壮大,以考据为主要治学方法,对古代经典进行深入的考证和研究。这些学术思潮的演变,与杜诗评点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联,相互影响,共同推动了学术文化的发展。实学思潮在明末清初的兴起,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明朝末年,政治腐败,社会矛盾尖锐,传统的理学思想逐渐僵化,无法应对现实的危机。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反思理学的空疏,提倡经世致用,主张学术研究要关注社会现实,解决实际问题。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思想家,便是实学思潮的代表人物。他们强调学以致用,反对空谈义理,主张通过对历史、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研究,寻求治国安邦的良策。顾炎武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强调个人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他的《天下郡国利病书》,通过对各地地理、政治、经济等情况的考察,为国家的治理提供了有益的参考。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批判封建君主专制制度,提出了一系列改革社会的主张,体现了他对现实政治的深刻思考。在实学思潮的影响下,杜诗评点更加注重对杜诗中社会现实反映的重视。评点家们认为,杜诗不仅是文学作品,更是反映社会历史的一面镜子。他们通过对杜诗的评点,挖掘其中蕴含的社会现实内容,探讨诗歌与社会的关系。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将杜诗与唐代的历史背景紧密结合,通过对诗歌的笺注,揭示了唐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情况。他对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句的笺注,详细分析了当时社会的贫富差距和人民的苦难,展现了唐代社会的黑暗现实。王嗣奭的《杜臆》,以“以意逆志”的方法解读杜诗,深入挖掘杜诗的思想内涵,对杜诗中反映的社会现实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他认为杜甫的诗歌是对社会现实的真实反映,通过对诗歌的解读,可以了解唐代社会的风貌和人民的生活状况。实学思潮还促使评点家们在杜诗评点中关注诗歌的现实意义和社会价值。他们认为,杜诗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和社会责任感,能够对当时的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一些评点家在评点杜诗时,会结合当时的社会现实,对杜诗中的思想进行阐发,以达到借古讽今、针砭时弊的目的。在明清易代之际,一些评点家通过对杜诗中关于战争、民生、国家命运等内容的评点,表达了对当时社会动荡、人民苦难的关注和对国家未来的担忧,希望通过对杜诗的解读,唤起人们的社会责任感,推动社会的变革和进步。随着时间的推移,朴学在清初逐渐兴起,并在乾嘉时期达到鼎盛。朴学以考据为主要治学方法,注重对古代经典的文字、音韵、训诂、名物、制度等方面的研究,力求还原经典的本义。朴学的兴起,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密切相关。清朝统治者为了加强思想控制,推崇儒家经典,鼓励学者进行经学研究。同时,社会经济的发展,为学术研究提供了物质基础,使得学者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学术研究中。顾炎武被认为是朴学的先驱,他主张“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强调通过对经典文字的考证,来理解经典的内涵。他的《音学五书》,对古代音韵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为朴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朴学的兴起对杜诗评点产生了重要影响,其中最显著的是评点中对杜诗考据的加强。朴学强调实证研究,注重对文献资料的搜集和整理,这种治学方法在杜诗评点中得到了广泛应用。评点家们开始运用朴学的方法,对杜诗的字词、典故、地名、人名等进行详细的考证,力求准确理解杜诗的含义。仇兆鳌的《杜诗详注》,集前人注释之大成,在注释过程中,广泛运用朴学的考据方法,对杜诗中的字词、典故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和解释。他对杜甫《登高》中“渚清沙白鸟飞回”一句的注释,通过对“渚”“沙”“鸟”等字词的考证,以及对诗歌意境的分析,准确地解读了这句诗的含义,展现了朴学考据在杜诗评点中的重要作用。浦起龙的《读杜心解》,也注重对杜诗的考据,他在评点中对杜诗的创作背景、诗歌主旨等进行了深入的考证和分析,为读者理解杜诗提供了有益的参考。朴学的发展还使得杜诗评点更加注重学术性和严谨性。朴学强调对文献资料的准确把握和对学术观点的论证,这种治学态度影响了评点家们的评点方式。评点家们在评点杜诗时,更加注重对诗歌文本的细致分析,对前人的评点观点进行辨析和考证,力求做到言之有据、论之有理。在对杜诗的格律、用典等艺术手法的分析中,评点家们运用朴学的方法,对诗歌的格律规范、用典出处等进行详细的考证,从而更加准确地评价杜诗的艺术成就。在对杜诗的解读中,评点家们也会对不同的观点进行比较和分析,通过考证和论证,提出自己的见解,使得杜诗评点更加具有学术价值。2.3文学风尚的转变与杜诗的地位明代文学发展历程中,前后七子的诗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占据着重要地位。前七子以李梦阳、何景明为代表,后七子以李攀龙、王世贞为领袖,他们倡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主张。在诗歌创作上,追求高古雄浑的格调,注重诗歌的形式美和韵律美,强调对古代诗歌典范的模拟和学习。李梦阳认为“诗至唐而古调亡矣,然自有唐调可歌咏,高者犹足被管弦。宋人主理不主调,于是唐调亦亡。黄、陈师法杜甫,号大家,今其词艰涩不香色流动,如入神庙坐土木骸,即冠服与人等,谓之人可乎?夫诗比兴错杂,假物以神变者也,难言不测之妙,感触突发,流动情思,故其气柔厚,其声悠扬,其言切而不迫,故歌之心畅,而闻之者动也”,明确表达了对唐诗格调的推崇以及对宋诗背离唐调的批判。在创作实践中,他们模仿汉魏盛唐诗歌的语言风格、意象运用和结构布局,试图通过复古来挽救当时诗坛的萎靡之风。李攀龙在诗歌创作中,对汉魏古诗和盛唐律诗的模仿痕迹较为明显,其作品在形式上力求与古代典范诗歌一致。在对待杜诗的态度上,前后七子对杜诗推崇备至,将杜诗视为学习和模仿的典范。他们认为杜诗具有雄浑壮阔的艺术风格和严谨的格律规范,体现了盛唐诗歌的最高成就,对杜诗的格律、用典、对仗等方面进行了深入学习和借鉴。李梦阳在《潜虬山人记》中说:“山人商宋梁时,犹学宋人诗。会李子客梁,谓之曰:‘宋无诗。’山人于是遂弃宋而学唐。已问唐所无,曰:‘唐无赋哉?’问汉,曰:‘无骚哉?’山人于是则又究心赋与骚矣。已李子客大梁,有持杜诗示山人者,李子谓曰:‘诗至杜子美,如至圆不能加规,至方不能加矩矣。’山人曰:‘如子言,奚不早诲我?’遂屏其旧而学焉。”由此可见,李梦阳将杜诗视为诗歌创作的最高标准,认为杜诗在形式和艺术上达到了完美的境界,值得诗人用心学习和钻研。何景明在《明月篇序》中,通过对杜诗与初唐诗歌的比较,指出杜诗在继承前代诗歌传统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和发展,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他认为杜诗的创新之处在于“意象悉变,其调亦不复可考”,这种创新精神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前后七子在创作中,常常模仿杜诗的风格和手法,试图通过学习杜诗来提升自己的诗歌创作水平。他们的诗歌中,常常出现与杜诗相似的意象、意境和表现手法,如对战争、民生等题材的关注,以及对雄浑壮阔意境的营造。然而,明代前后七子的诗风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走向僵化和形式主义。他们过于注重对古代诗歌的模拟,忽视了诗歌的创新和真情实感的表达,导致诗歌创作缺乏生命力和个性。一些诗人在模仿杜诗时,只是机械地套用杜诗的格律和形式,而没有真正理解杜诗的内涵和精神实质,使得诗歌徒有其表,缺乏内在的情感力量。到了明代后期,这种浮靡僵化的诗风受到了许多人的批判。清初,社会的变革和学术思潮的演变,促使文学风尚发生了转变。在实学思潮的影响下,诗人们开始反思明代前后七子诗风的弊端,以具有现实主义风格的杜诗为导向,批判浮靡诗风,出现了“以杜诗为归”的倾向。钱谦益作为清初诗坛的重要人物,对明代前后七子的诗风进行了深刻批判。他认为前后七子的诗风“取宋、元诸公之诗,句摭字拾,以求肖于盛唐,如婴儿之学语,如童子之洛诵,字则字,句则句,篇则篇,而不成章”,指出他们的诗歌只是对前代诗歌的机械模仿,缺乏真情实感和创新精神。钱谦益主张诗歌要反映社会现实,表达真情实感,他认为杜诗正是这种现实主义诗歌的典范。在《钱注杜诗》中,他通过对杜诗的笺注,揭示了杜诗与唐代社会历史的紧密联系,强调了杜诗的“诗史”价值。他认为杜诗真实地反映了唐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情况,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除钱谦益外,其他清初诗人也纷纷以杜诗为榜样,追求诗歌的现实主义风格。吴伟业的诗歌创作,受到杜诗的深刻影响,他的许多作品反映了明清易代之际的社会动荡和人民的苦难,具有强烈的现实感。他的《圆圆曲》,通过描写陈圆圆的命运,反映了当时的政治局势和社会矛盾,诗中“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等诗句,以生动的笔触展现了历史的风云变幻,表达了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人民的同情。顾炎武的诗歌也体现了对杜诗现实主义精神的继承和发扬。他的诗作多反映社会现实和民族情感,如《京口即事》中“白羽出扬州,黄旗下石头。六双归雁落,千里射蛟浮。河上三军合,神京一战收。祖生多意气,击楫正中流”,表达了他对抗清斗争的期望和对国家命运的关注。他的诗歌语言质朴,情感真挚,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在这种“以杜诗为归”的倾向下,杜诗在清初诗坛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提升。诗人们对杜诗的学习和研究更加深入,杜诗的影响也更加广泛。杜诗的现实主义风格、深刻的思想内涵和高超的艺术技巧,成为清初诗人追求的目标。他们通过对杜诗的学习和借鉴,努力摆脱明代前后七子浮靡诗风的束缚,推动了清初诗歌的发展和创新。杜诗中的“诗史”精神,也为清初诗人提供了表达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感的重要方式。诗人们在杜诗的影响下,更加关注社会现实,用诗歌反映时代的变迁和人民的疾苦,使诗歌具有了更加深刻的社会意义。三、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的主要代表人物与著作3.1钱谦益与《钱注杜诗》钱谦益,作为明末清初文坛的重要人物,其一生经历颇为复杂,在文学、史学等领域都有着卓越的成就。他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遗老等,江苏常熟人。钱谦益出生于书香世家,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聪慧过人,潜学经史。他在万历三十八年(1610)考中进士,殿试一甲第三,授翰林院编修,从此步入仕途。在政治上,他是东林党领袖之一,积极参与政治活动,曾官至礼部侍郎。然而,他的仕途并不顺遂,多次陷入党争,历经起伏。明朝灭亡后,他先是任职于南明小朝廷,后又投降清朝,入清后不久又改变立场,从事抗清复明的秘密活动。他的这一行为在当时备受争议,但也反映出他在明清易代之际复杂的政治立场和思想情感。在文学方面,钱谦益是清初诗坛的盟主之一,与吴伟业、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他的诗文风格独特,熔铸百家,对有清一代的诗文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的诗歌情感深沉,善于运用典故,表达对历史变迁、家国命运的感慨。他的散文则以雄浑大气、条理清晰著称,在文坛享有很高的声誉。钱谦益在史学领域也颇有建树,他早年撰有《太祖实录辨证》,立志私人完成国史,虽两次欲修明史未能如愿,但人们对他的史学才能极为推崇,认为“虞山(钱谦益)尚在,国史犹未死也”。钱谦益的《钱注杜诗》是杜诗学发展历程中的重要著作,这部著作倾注了他晚年的大量心血。从明崇祯六年(1633)开始,直至清康熙三年(1664)去世前夕,历经三十余年才陆续完成全书的笺注。钱谦益注杜诗的缘起,与好友卢世㴶、程嘉燧的鼓励和启发密切相关。他对宋人注杜的状况极为不满,认为宋人注杜大多芜秽舛陋,存在诸多失误,如伪托古人、伪造故事、傅会前史等八种失误。为了还原杜诗的真实面貌,他决心亲自笺注杜诗。在《钱注杜诗》中,钱谦益对杜诗典故、史实的笺释尤为精当。他运用“诗史互证”的方法,将杜诗与唐代的历史背景紧密结合,通过对历史事件、人物、典章制度等的考证,深入挖掘杜诗的内涵和创作意图。在笺注杜甫的《哀江头》时,诗中有“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一句,钱谦益通过对唐代宫廷历史的考证,指出“昭阳殿里第一人”指的是杨贵妃,进而分析了这句诗所蕴含的对唐玄宗与杨贵妃爱情悲剧的感慨以及对唐朝兴衰的反思。他还对诗中“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这几句进行笺释,通过对唐代宫廷侍卫制度和贵族生活的研究,揭示了这些诗句所描绘的宫廷生活场景背后的政治寓意,展现了唐朝宫廷的奢华与腐败,以及安史之乱前社会的种种矛盾。对于《北征》中“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一句,钱谦益详细考证了历史上关于褒姒、妲己的记载,以及唐玄宗赐死杨贵妃的历史事件,指出杜甫在这里以褒姒、妲己来隐喻杨贵妃,同时强调唐玄宗在马嵬坡赐死杨贵妃是一种自我纠错的行为,表达了杜甫对唐玄宗的复杂态度,以及对唐朝命运的忧虑。通过这样的笺释,使读者能够更准确地理解杜诗所反映的历史背景和诗人的思想情感。钱谦益借注杜抒发身世之感和政治寓意的意图十分明显。他身处明清易代的动荡时期,自身的政治经历和家国情怀在注杜过程中得以体现。在对杜诗的笺注中,他常常将自己的身世之感融入其中,借杜诗来表达对明朝灭亡的悲痛和对清朝统治的不满。在笺注杜甫的《秋兴八首》时,他将杜甫对唐朝盛世的怀念和对时局的忧虑,与自己对明朝的眷恋和对现实的无奈相结合,通过对诗歌的解读,抒发了自己的黍离之悲和家国情怀。诗中“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一句,钱谦益在笺注中强调了杜甫对长安(京城)的思念,实际上也借此表达了自己对明朝故都的怀念和对恢复明朝统治的渴望。钱谦益对杜甫《登楼》的笺注也是如此。诗中“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他在笺注中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分析了杜甫在万方多难之际登上高楼的复杂心情,同时也联想到自己所处的时代,抒发了自己在明清易代的乱世中,面对国家破碎、社会动荡的伤痛和无奈。他认为杜甫的这首诗,不仅是对个人命运的感慨,更是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怀,而他自己也通过笺注,将这种对国家命运的关注和忧虑表达出来。这种借注杜抒发身世之感和政治寓意的方式,使《钱注杜诗》不仅仅是一部单纯的杜诗注释著作,更成为了钱谦益表达自己思想情感和政治立场的载体。3.2金圣叹与《杜诗解》金圣叹,作为明末清初文学批评领域的一位独特而卓越的人物,以其大胆创新、独具慧眼的文学批评理念,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原名采,字若采,明亡后改名人瑞,字圣叹,长洲(今江苏苏州)人。金圣叹自幼聪慧,博览群书,对文学、哲学、佛学等领域均有涉猎,这使得他在文学批评中能够融合多种思想,形成独特的批评视角。他的文学批评活动涵盖了小说、戏曲、诗歌等多个领域,对《水浒传》《西厢记》《史记》等经典作品的评点,展现了他敏锐的文学洞察力和深刻的思想见解,对后世文学批评产生了深远影响。金圣叹的文学批评理念具有鲜明的创新性和独特性。他提出了“圣境”“神境”“化境”的“三境说”,这一理论贯穿于他对各类文学作品的评点之中。在他看来,“圣境”是文学作品在思想境界上达到的一种高度,体现了作者对人生、社会、宇宙的深刻洞察和智慧的表达;“神境”侧重于作品的艺术表现,强调作品在情感表达、形象塑造、语言运用等方面达到的出神入化的境界,能够使读者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化境”则是文学作品的最高境界,意味着作品在思想与艺术上达到了完美的融合,浑然天成,无迹可寻,能够超越时空的限制,给读者带来无尽的审美享受和思考空间。在对杜诗的评点中,金圣叹也秉持着这一独特的文学批评理念。他以一种全新的视角解读杜诗,不拘泥于传统的注释和解读方式,注重从杜诗的文本本身出发,挖掘诗歌的深层内涵和艺术价值。他认为,杜诗不仅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映,更是诗人情感、思想和人格的体现。在评点杜诗时,他常常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感悟,对杜诗进行个性化的解读,使读者能够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理解杜诗的魅力。以《杜诗解》中对杜甫《春望》的解读为例,金圣叹展现了其独特的评点方法和深刻的见解。《春望》全诗为:“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金圣叹在评点时,首先从诗歌的整体意境入手,分析了诗歌所描绘的战乱时期长安的破败景象。他认为,“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两句,通过“国破”与“山河在”、“城春”与“草木深”的鲜明对比,深刻地展现了国家沦陷、城池破败,但自然山河依旧存在,春天依旧到来,然而城中却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的凄凉景象,营造出一种强烈的悲剧氛围,让读者深切感受到战争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对于“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两句,金圣叹从诗人的情感角度进行了深入剖析。他认为,这两句并非单纯地描写花鸟,而是诗人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花鸟之上。在战乱时期,诗人感怀时事,思念亲人,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悲伤,因此看到花开反而落泪,听到鸟鸣也感到心惊。这种以乐景写哀情的手法,更加突出了诗人的悲痛之情,使读者能够深刻体会到诗人在乱世中的无奈和痛苦。在解读“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时,金圣叹强调了这两句诗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和诗人的情感诉求。他指出,战火持续了很长时间,家人的消息变得极为珍贵,一封家书胜过万两黄金。这不仅体现了战争对人们生活的破坏,也表达了诗人对家人的深深思念和牵挂。通过对这两句诗的解读,金圣叹揭示了杜诗“诗史”的特质,即诗歌不仅是文学作品,更是对社会历史的真实记录和反映。对于“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一结尾,金圣叹认为,诗人通过描写自己因忧愁而不断搔头,导致白发越来越少,甚至连簪子都插不住的细节,生动地展现了诗人内心的忧愁和焦虑达到了极点。这一细节描写,使诗人的形象更加鲜明,也让读者能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诗人在战乱中的痛苦和无奈。再如杜甫的《登高》,全诗为:“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金圣叹在评点时,对诗歌的格律、意象、情感等方面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他赞赏杜甫在诗歌格律上的严谨和高超技巧,认为这首诗的对仗工整,韵律和谐,如“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风急”对“渚清”,“天高”对“沙白”,“猿啸哀”对“鸟飞回”,不仅在词性、结构上对仗工整,而且在声调上也平仄相对,读起来朗朗上口,体现了杜甫诗歌格律的精妙之处。在对诗歌意象的分析中,金圣叹指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两句中,“落木”和“长江”这两个意象的运用极为精妙。“落木”象征着生命的凋零和消逝,“萧萧下”则形象地描绘了落叶纷纷飘落的景象,给人一种凄凉、萧瑟之感;“长江”则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和历史的长河,“滚滚来”表现了长江水奔腾不息的气势,暗示着时光的无情和历史的沧桑。这两个意象相互映衬,营造出一种雄浑壮阔而又充满哀愁的意境,表达了诗人对人生短暂和宇宙永恒的深刻思考。从情感角度来看,金圣叹认为,“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两句,集中体现了诗人在漂泊异乡、疾病缠身的困境下,内心所蕴含的孤独、悲伤和无奈之情。诗人远离家乡,长期漂泊在外,在这萧瑟的秋天登上高台,更觉孤独寂寞。同时,疾病的困扰也使他的身体和精神备受折磨。这种复杂的情感通过诗句得以淋漓尽致地表达,让读者能够深切感受到诗人的痛苦和无奈。对于“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这两句,金圣叹解读为诗人在经历了人生的种种艰难困苦后,内心充满了怨恨和无奈,头发也因忧愁而变得斑白。而“潦倒新停浊酒杯”则进一步表现了诗人的穷困潦倒和借酒消愁而不得的苦闷心情。通过对这两句诗的解读,金圣叹展现了杜甫诗歌中深沉的情感内涵和对人生苦难的深刻体验。金圣叹对杜诗的创新性阐释还体现在他对杜诗艺术技巧的独特理解上。他认为杜诗的艺术技巧高超,善于运用各种修辞手法和表现手法来增强诗歌的表现力。在杜诗中,比喻、拟人、夸张、对偶等修辞手法的运用极为频繁,金圣叹通过对这些修辞手法的分析,揭示了杜诗在语言运用上的精妙之处。他还强调杜诗在结构上的严谨和巧妙,认为杜诗的每一句、每一联都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从而使诗歌的主题更加突出,情感表达更加深刻。金圣叹的《杜诗解》以其独特的文学批评理念和创新的解读方法,为杜诗研究开辟了新的道路。他的评点不仅使读者能够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理解杜诗的内涵和艺术价值,也对后世的杜诗研究和文学批评产生了重要的启示和借鉴作用,成为明末清初杜诗评点中的一颗璀璨明珠。3.3仇兆鳌与《杜诗详注》仇兆鳌,原名从鱼,字沧柱,号知几子、四明先生、章溪老叟,明崇祯十一年生于浙江鄞县(今宁波市鄞州区)。仇兆鳌为人秉性质直,刚正不阿。他在家乡做诸生时,就因抗忤当地官员被罗织罪名,历经波折才得以平反。47岁时,仇兆鳌考中进士,廷试策问时,他直面海运方面徇私舞弊猖獗的问题,要求海运从百姓利益出发进行改革,其直言不讳的态度得到读卷官杨雍建的赏识,被皇帝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散馆授编修。在江南总督噶礼陷害陈鹏年一案中,满朝文武大多畏惧权势,无人敢为陈鹏年求情,唯有仇兆鳌仗义执言,最终救下陈鹏年。康熙五十一年,皇帝召见仇兆鳌询问民间见闻,他毫不避讳,直言“去年江督噶礼免官,张伯行留任,江南士庶欢腾,臣不胜大庆”,充分展现了他的正直与敢言。仇兆鳌52岁时开始着手辑注杜诗,此后历经十余年的潜心研究与整理。在这期间,他53岁参与《大清一统志》的编纂工作,与顾祖禹、查慎行、阎若璩等学者交往密切,这些学术交流活动为他的杜诗研究提供了更广阔的视野和丰富的思路。57岁时,因父亲迁葬之事,仇兆鳌辞官归乡,居家的几年时间里,他全身心投入到《杜诗详注》的编纂中,这对该书的最终完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到康熙四十一年,仇兆鳌65岁时,《杜诗详注》初稿历经13年终于完成。随后,他带着稿本从鄞县赶往杭州进行刊刻,并于次年,即康熙四十二年刊刻完成。《杜诗详注》堪称古代杜诗注释的集大成之作,其内容丰富详实,对杜诗的字词、典故、诗意等进行了全面细致的阐释。在字词注释方面,仇兆鳌博采众长,对杜诗中的生僻字词、古今异义词等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力求准确传达字词的含义。在注解杜甫《登高》中“渚清沙白鸟飞回”一句时,他对“渚”解释为“水中小洲”,“沙”为“沙滩”,“回”解释为“回旋”,使读者能够清晰地理解诗句中所描绘的景象。对于诗中的典故,仇兆鳌更是旁征博引,详细考证其出处和含义。在解释《蜀相》中“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时,他详细阐述了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以及诸葛亮辅佐刘备、刘禅父子两朝的历史典故,让读者深刻理解诗句所蕴含的历史背景和情感内涵。在篇章解读上,仇兆鳌注重分析诗歌的结构和层次,梳理诗歌的脉络,帮助读者更好地把握诗歌的主旨。他认为杜甫的诗歌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往往通过起承转合来表达情感和思想。在解读《春望》时,他指出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以“国破”和“城春”的强烈对比,点明了国家沦陷、城池破败的背景,为全诗奠定了悲痛的基调,这是“起”;颔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则承接首联,通过诗人对花鸟的独特感受,进一步抒发了自己感时伤怀、思念亲人的情感,是“承”;颈联“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从个人情感延伸到社会现实,写出了战争的持续和家书的珍贵,深化了诗歌的主题,为“转”;尾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则以诗人的形象描写作结,表现出诗人因忧愁而憔悴的状态,回应了前文的情感表达,是“合”。通过这样的分析,读者能够清晰地理解诗歌的结构和情感发展脉络,更好地领会诗歌的主旨。仇兆鳌还对杜诗的艺术特色进行了总结和归纳。他赞赏杜诗的格律严谨,认为杜甫在诗歌创作中严格遵循格律规范,同时又能在格律的限制下进行创新,使诗歌既有形式之美,又能自由地表达情感。他指出杜甫的律诗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如《登高》一诗,八句皆对,且韵律和谐,读起来朗朗上口。仇兆鳌也强调杜诗的意境雄浑壮阔,情感真挚深沉。他认为杜甫善于运用丰富的意象和生动的描写,营造出雄浑壮阔的意境,表达出对国家命运、人民苦难的深切关怀和真挚情感。在《望岳》中,杜甫通过“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描写,展现出泰山的雄伟壮观,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壮志豪情和对人生的追求。《杜诗详注》在杜诗研究领域具有重要的地位,它不仅为后世学者研究杜诗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和深入的解读,也对杜诗的传播和传承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此后的清代注杜学者,虽有人责难《杜诗详注》过于烦冗,但都无法忽视其在杜诗注释方面的成就,只能在其基础上进行订正错误、出精要注本等工作。今人再做杜甫全集的集注,也多以《杜诗详注》为重要参考,在其基础上进行补充和完善。3.4其他重要评点者及著作除了钱谦益、金圣叹、仇兆鳌等著名的杜诗评点者及其著作外,明末清初还有许多其他学者对杜诗进行了评点,他们的评点各具特色,为杜诗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视角和资料。申涵光的《说杜》是这一时期杜诗评点的重要著作之一。申涵光,字孚孟,号凫盟,直隶永年(今河北永年)人。他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诗人,与殷岳、张盖并称“畿南三才子”。申涵光生活在明清易代之际,亲身经历了社会的动荡和变迁,这使他对杜诗中所蕴含的“诗史”精神有着深刻的体会。他的《说杜》在杜诗评点中具有独特的价值。在《说杜》中,申涵光注重从诗歌的情感和意境出发,对杜诗进行解读。他认为杜诗的情感真挚深沉,能够打动人心。在评点杜甫的《春望》时,他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只四语,写出乱离之状,情与景会,意与象通,非深于诗者不能道。”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杜甫在诗中所表达的对国家沦陷的悲痛和对亲人的思念之情,以及诗歌中情景交融的艺术特色。申涵光还强调杜诗的语言简洁而富有表现力,他认为杜甫善于运用简洁的语言描绘出深刻的意境。在评点杜甫的《登高》时,他指出:“‘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十四字,写尽秋景,真如化工之笔。”他赞赏杜甫用简洁的语言,生动地描绘出了秋天的萧瑟景象,展现了大自然的雄浑壮阔。王嗣奭的《杜臆》同样是杜诗评点的重要著作。王嗣奭,字右仲,号于越,浙江鄞县(今浙江宁波)人。他一生仕途坎坷,晚年致力于杜诗研究,《杜臆》是他集毕生心血的一部力作。《杜臆》成于明室覆亡、清人入关之际,王嗣奭自比伯夷、叔齐,誓不事清,他说“吾以此为薇,不畏饿也”。《杜臆》的评注呈现出独特的特色。王嗣奭提出“以我为诗”独抒“性情之真”的诗学观。他认为诗歌是抒写性情之物,而杜甫的诗歌正是性情的真实流露。在《杜诗笺选旧序》中,王嗣奭慨叹“(少陵)未见有真知己”,“吾观自宋迄今,诸名家尸注老杜,字摹句剽,不遗余力矣”。他认为自宋以来的注杜者,大多没有真正理解杜甫的诗歌,只是在字句上模仿,而没有领悟到诗歌的精髓。他主张从诗人的性情出发,去理解和解读杜诗。在评点杜甫的《北征》时,他深入分析了杜甫在诗中所表达的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对家人的思念以及自己的政治抱负,认为这些情感都是杜甫真实性情的体现。《杜臆》在对杜诗的具体解读上,也有许多独到之处。王嗣奭注重对杜诗中人物形象的分析,他通过对诗歌中人物的言行、心理等方面的描写,揭示出人物的性格特点和精神世界。在评点杜甫的《石壕吏》时,他对诗中的老妇、吏等人物形象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展现了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以及百姓在苦难中的无奈和坚韧。他还善于从诗歌的细节入手,挖掘诗歌的深层含义。在评点杜甫的《春夜喜雨》时,他对诗中的“潜”“润”等字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这些字生动地表现了春雨的特点和滋润万物的作用,体现了杜甫对自然的敏锐观察力和对生活的热爱之情。黄生的《杜诗说》也是一部具有重要价值的杜诗评点著作。黄生,字扶孟,号白山,安徽歙县人。他生活在明清易代的动荡时期,对杜诗的研究有着深厚的造诣。《杜诗说》在杜诗评点方面有其独特的贡献。黄生在《杜诗说》中,对杜诗的艺术技巧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认为杜诗的艺术技巧高超,善于运用各种修辞手法和表现手法来增强诗歌的表现力。他对杜诗中的对仗、用典、比兴等手法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揭示了杜诗在语言运用上的精妙之处。在分析杜甫《登高》中的对仗时,他指出:“‘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此联八句皆对,而对法又极变化,如‘风急’对‘渚清’,‘天高’对‘沙白’,‘猿啸哀’对‘鸟飞回’,‘无边’对‘不尽’,‘落木’对‘长江’,‘萧萧下’对‘滚滚来’,不仅字面相对,而且声调平仄相对,读起来朗朗上口,体现了杜甫诗歌对仗的精妙之处。”他还强调杜诗在用典上的巧妙,认为杜甫能够巧妙地运用典故,使诗歌的内涵更加丰富,表达更加含蓄。在分析杜甫《蜀相》中“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时,他详细阐述了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以及诸葛亮辅佐刘备、刘禅父子两朝的历史典故,指出杜甫运用这些典故,既表达了对诸葛亮的敬仰之情,也蕴含了自己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贤才的渴望。吴见思的《杜诗论文》在杜诗评点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吴见思,字齐贤,江苏武进人。他对杜诗的研究独具匠心,《杜诗论文》展现了他对杜诗的独特见解。吴见思在《杜诗论文》中,注重对杜诗的结构和章法进行分析。他认为杜诗的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往往通过起承转合来表达情感和思想。在解读杜甫的《望岳》时,他指出:“首句‘岱宗夫如何’,以设问起,引起读者对泰山的好奇;次句‘齐鲁青未了’,从远处着笔,描绘出泰山的雄伟气势,是承;三、四句‘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进一步从近处描写泰山的神奇秀丽和高大巍峨,是转;末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则以诗人的壮志豪情作结,表达了诗人对人生的追求和对未来的憧憬,是合。”通过这样的分析,读者能够清晰地理解诗歌的结构和情感发展脉络,更好地领会诗歌的主旨。吴见思还对杜诗的语言风格进行了探讨,他认为杜诗的语言风格多样,既有雄浑壮阔的一面,也有清新自然的一面。在评点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其六》时,他说:“‘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首诗语言清新自然,如同一幅生动的春日画卷,展现了杜甫诗歌语言的独特魅力。”他通过对这首诗的分析,展现了杜诗在语言风格上的多样性。这些评点者及其著作,虽然在影响力上可能不及钱谦益、金圣叹、仇兆鳌等人的作品,但他们从不同角度对杜诗进行了评点,为杜诗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和独特的见解,共同推动了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的繁荣,在杜诗学发展史上都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四、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的主要内容与观点4.1对杜诗“诗史”性质的解读与争议“诗史”说作为杜诗研究中的重要理论,自晚唐孟棨在《本事诗・高逸第三》中称“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必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逸事。故当时号为‘诗史’”以来,便成为历代诗论家考评杜诗的重要视角。在宋代,这一说法得到进一步发展,宋祁《新唐书・杜甫传赞》云:“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陈岩肖《庚溪诗话》卷上也说:“杜少陵子美诗,多纪当时事,皆有依据,古号诗史。”宋人强调杜诗对时事的记录和反映,将其视为社会历史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诗史的意义逐渐变为杜诗中语言的实际可考,出现了史注杜诗的现象,如刘克庄《再跋陈禹锡杜诗补注》中提到的“史注杜诗”。明末清初的评点者对杜诗“诗史”性质的解读,在继承前代观点的基础上,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和学术思潮,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探讨。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大力推崇杜诗的“诗史”性质,他运用“诗史互证”的方法,将杜诗与唐代的历史事件紧密结合,通过对杜诗的笺注,揭示了唐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情况,使杜诗成为研究唐代历史的重要资料。在笺注杜甫的《哀江头》时,他通过对诗中“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等诗句的解读,结合唐代宫廷历史,详细阐述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以及这一事件背后所反映的唐朝政治的腐败和社会的危机。他认为,杜诗不仅真实地记录了历史事件,更蕴含着诗人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具有深刻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王嗣奭在《杜臆》中也对杜诗的“诗史”性质有所阐述。他认为杜甫的诗歌是对社会现实的真实反映,诗人通过诗歌表达了自己对时代的深刻认识和对人民苦难的同情。在评点杜甫的《石壕吏》时,王嗣奭深入分析了诗歌中所描绘的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以及官吏的残暴和百姓的无奈。他指出,杜甫以简洁而生动的笔触,真实地展现了安史之乱时期社会的动荡和人民的悲惨生活,使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苦难。他还强调,杜甫的诗歌不仅仅是对现实的记录,更是诗人情感的抒发,诗人将自己的悲愤、同情等情感融入到诗歌中,使诗歌具有了强烈的感染力。然而,对于杜诗“诗史”说,在明末清初也存在一些争议。杨慎对杜诗“诗史”说进行了有力的驳斥。他在《升庵诗话》卷四《诗史》中指出:“宋人以杜子美能以韵语记时事,谓之‘诗史’。鄙哉宋人之见,不足以论诗也。夫六经各有体,《易》以道阴阳,《书》以道政事,《诗》以道性情,《春秋》以道名分。后世之所谓史者,左记言,右记事,古之《尚书》《春秋》也。若诗者,其体其旨,与《易》《书》《春秋》判然矣。”杨慎认为,诗与史的体例和宗旨截然不同,诗的本质是抒发情感,而史则是记录事实,二者不应混淆。他认为杜诗中那些直陈时事的作品,违背了诗歌含蓄蕴藉的审美原则,是杜诗的下乘之作。他举例说:“《三百篇》皆约情合性而归之道德也,然未尝有道德字也,未尝有道德性情句也。……杜诗之含蓄蕴藉者,盖亦多矣,宋人不能学之。至于直陈时事,类于讪讦,乃其下乘末脚,而宋人拾以为己宝,又撰出‘诗史’二字以误后人。如诗可兼史,则《尚书》《春秋》可以并省。”杨慎的观点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对杜诗“诗史”说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王世贞则对杨慎的观点进行了修正。他在《艺苑卮言》卷四中指出:“其言甚辨而核,然不知向所称皆兴比耳。《诗》固有赋,以述情切事为快,不尽含蓄也。语荒而曰‘周馀黎民,靡有孓遗’,劝乐而曰‘宛其死矣,它人人室’,讥失仪而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怨谗而曰‘豺虎不受,投畀有昊’,若使出少陵口,不知用修如何贬剥也。且‘慎莫近前丞相嗔’,乐府雅语,用修乌足知之。”王世贞认为,诗歌中本来就有赋的手法,以述情切事为快,并不一定都要含蓄。他指出杨慎对诗歌的理解过于狭隘,忽略了诗歌表达的多样性。他认为杜诗中直陈时事的作品,并非违背诗歌的本质,而是诗歌表达的一种方式,不能因此否定杜诗的价值。许学夷则从杜诗自身的特征出发,对“诗史”说进行了探讨。他认为诗与史的体、旨固然不同,但杜诗在艺术上具有独特的价值,不能简单地以“诗史”来概括。他在《诗源辩体》中说:“夫诗与史,其体、其旨,固不待辩而明矣。杜子美之诗,有涉时事者,有不必涉时事者,有近于史者,有全不似史者,大要出于风、雅、骚、赋,而于《三百篇》为近。”许学夷认为,杜诗的价值在于其艺术成就,在于它对《诗经》等传统诗歌的继承和发展,而不仅仅在于它对时事的记录。他指出,杜诗中有些作品虽然涉及时事,但更多的是表达诗人的情感和思想,具有很高的艺术感染力。明末清初对杜诗“诗史”性质的解读与争议,反映了当时学者对诗歌本质、诗歌与历史关系的深入思考。这些讨论不仅丰富了杜诗研究的内涵,也对后世的杜诗研究和文学批评产生了深远的影响。4.2对杜诗艺术特色的剖析明末清初的评点者对杜诗的艺术特色给予了高度关注,从诗歌的格律、语言、意象、结构等多个方面进行了深入剖析,展现了杜诗高超的艺术成就。在格律方面,杜诗以其严谨的格律著称,这一点得到了众多评点者的一致称赞。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对杜诗的格律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阐述。他认为杜甫在诗歌创作中严格遵循格律规范,同时又能在格律的限制下进行创新,使诗歌既有形式之美,又能自由地表达情感。杜甫的律诗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如《登高》一诗,八句皆对,且韵律和谐,读起来朗朗上口。“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仇兆鳌指出,诗中的“风急”对“渚清”,“天高”对“沙白”,“猿啸哀”对“鸟飞回”,“无边”对“不尽”,“落木”对“长江”,“萧萧下”对“滚滚来”,不仅在词性、结构上对仗工整,而且在声调上也平仄相对,充分体现了杜甫诗歌格律的精妙之处。这种严谨的格律使诗歌具有一种形式上的美感和节奏感,增强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金圣叹在《杜诗解》中也对杜诗的格律进行了独特的解读。他认为杜诗的格律不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的规范,更是诗人情感表达的重要手段。在解读杜甫的《春望》时,金圣叹指出,“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首诗的格律严谨,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国破”与“城春”、“山河在”与“草木深”形成鲜明的对比,通过这种对仗,不仅描绘出了国家沦陷、城池破败的景象,也表达了诗人内心的悲痛之情。颔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感时”对“恨别”,“花溅泪”对“鸟惊心”,进一步强化了诗人的情感,使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诗人在乱世中的痛苦和无奈。金圣叹认为,杜诗的格律能够巧妙地将诗人的情感融入其中,使诗歌的情感表达更加深沉、含蓄。杜诗的语言艺术也是评点者关注的重点。杜诗的语言简洁而富有表现力,善于运用简洁的语言描绘出深刻的意境,表达出丰富的情感。申涵光在《说杜》中对杜诗的语言简洁之美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认为杜甫善于运用简洁的语言描绘出深刻的意境,在评点杜甫的《登高》时,他指出:“‘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十四字,写尽秋景,真如化工之笔。”他赞赏杜甫用简洁的语言,生动地描绘出了秋天的萧瑟景象,展现了大自然的雄浑壮阔。黄生在《杜诗说》中也强调了杜诗语言的表现力。他认为杜诗的语言能够准确地表达诗人的情感和思想,使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诗人的内心世界。在分析杜甫的《春夜喜雨》时,黄生对诗中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进行了深入解读。他指出,“知”“乃”“潜”“润”等字用得极为精妙,生动地表现了春雨的特点和滋润万物的作用,体现了杜甫对自然的敏锐观察力和对生活的热爱之情。这些字词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内涵,使诗歌的语言更加富有表现力。杜诗的意象运用丰富多样,能够通过独特的意象营造出独特的意境,表达出诗人的情感和思想。王嗣奭在《杜臆》中对杜诗的意象进行了深入分析。他认为杜甫善于运用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使诗歌具有更强的感染力。在评点杜甫的《秋兴八首》时,王嗣奭指出,诗中运用了“玉露”“金风”“江间”“塞上”“丛菊”“孤舟”等丰富的意象,营造出了一种雄浑壮阔而又充满哀愁的意境。“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这些意象相互交织,不仅描绘出了秋天的萧瑟景象,也表达了诗人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故乡的思念之情。金圣叹在《杜诗解》中也对杜诗的意象进行了精彩的解读。他认为杜诗的意象能够巧妙地传达出诗人的情感和思想,使诗歌的意境更加深远。在解读杜甫的《望岳》时,金圣叹指出,诗中的“岱宗”“齐鲁”“造化”“阴阳”“曾云”“归鸟”等意象,展现了泰山的雄伟壮观,也表达了诗人的壮志豪情和对人生的追求。这些意象的运用,使诗歌的意境更加开阔,情感更加真挚。在结构方面,杜诗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往往通过起承转合来表达情感和思想,使诗歌的主题更加突出,情感表达更加深刻。吴见思在《杜诗论文》中对杜诗的结构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他认为杜诗的结构严谨,层次分明,每一句、每一联都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在解读杜甫的《望岳》时,他指出:“首句‘岱宗夫如何’,以设问起,引起读者对泰山的好奇;次句‘齐鲁青未了’,从远处着笔,描绘出泰山的雄伟气势,是承;三、四句‘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进一步从近处描写泰山的神奇秀丽和高大巍峨,是转;末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则以诗人的壮志豪情作结,表达了诗人对人生的追求和对未来的憧憬,是合。”通过这样的分析,读者能够清晰地理解诗歌的结构和情感发展脉络,更好地领会诗歌的主旨。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也强调了杜诗结构的严谨性。他认为杜甫在诗歌创作中注重结构的安排,通过巧妙的起承转合,使诗歌的情感表达更加流畅、自然。在解读杜甫的《春望》时,仇兆鳌指出,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以“国破”和“城春”的强烈对比,点明了国家沦陷、城池破败的背景,为全诗奠定了悲痛的基调,这是“起”;颔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则承接首联,通过诗人对花鸟的独特感受,进一步抒发了自己感时伤怀、思念亲人的情感,是“承”;颈联“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从个人情感延伸到社会现实,写出了战争的持续和家书的珍贵,深化了诗歌的主题,为“转”;尾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则以诗人的形象描写作结,表现出诗人因忧愁而憔悴的状态,回应了前文的情感表达,是“合”。这种严谨的结构使诗歌的情感表达更加连贯,主题更加突出。4.3对杜诗思想内涵的挖掘明末清初的评点者对杜诗思想内涵的挖掘深入而多元,他们从儒家思想、家国情怀、民生关怀等多个角度,对杜诗所蕴含的丰富思想进行了阐释,展现了杜诗对士人精神世界的深刻影响。儒家思想在杜诗中占据重要地位,这一点得到了众多评点者的关注和强调。杜甫常以“儒生”“老儒”“腐儒”自称,其诗歌中体现出对孔孟所倡导的忧患意识、仁爱精神、恻隐之心、忠恕之道的深刻理解和践行。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对杜诗中的儒家思想进行了深入解读。他认为杜甫的诗歌充满了对国家和人民的责任感,体现了儒家的“仁政”思想。在笺注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时,钱谦益指出,诗中“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一句,深刻地表达了杜甫对百姓疾苦的深切关怀,体现了儒家“仁者爱人”的思想。杜甫一生心系国家和人民,即使自己身处困境,也始终不忘关心百姓的生活,这种忧国忧民的情怀正是儒家思想的具体体现。王嗣奭在《杜臆》中也对杜诗的儒家思想进行了分析。他认为杜甫的诗歌中蕴含着强烈的忧患意识,这是儒家思想的重要体现。在评点杜甫的《登楼》时,王嗣奭指出,诗中“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一句,表达了杜甫在国家多难之际的悲痛心情。面对国家的动荡和人民的苦难,杜甫深感忧虑,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诗歌,唤起人们的忧患意识,共同为国家的安定和人民的幸福而努力。这种忧患意识,正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的具体体现,杜甫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和人民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展现了儒家思想的担当精神。杜诗中浓厚的家国情怀也引起了评点者的共鸣。在明清易代的动荡时期,士人们对国家命运的关注和忧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们从杜诗中找到了情感的寄托和表达的方式。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对杜诗中的家国情怀进行了详细的阐释。他认为杜甫的诗歌充满了对国家的热爱和对民族的忠诚,即使在国家沦陷、个人流亡的困境中,杜甫也始终心系国家,渴望国家能够早日恢复安宁。在解读杜甫的《春望》时,仇兆鳌指出,诗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句,通过对国家破败和春天景色的对比,深刻地表达了杜甫对国家沦陷的悲痛之情。“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则进一步表现了战争的残酷和对家人的思念,同时也体现了杜甫对国家命运的担忧。这种家国情怀,使杜诗具有了强烈的感染力,也让后世的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杜甫对国家和民族的深厚情感。金圣叹在《杜诗解》中也对杜诗的家国情怀进行了独特的解读。他认为杜甫的诗歌中蕴含着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对国家尊严的维护。在解读杜甫的《望岳》时,金圣叹指出,诗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句,不仅表达了杜甫对泰山的赞美和对自身壮志的抒发,更体现了他对国家和民族的自信。杜甫希望自己能够像登上泰山之巅一样,俯瞰天下,为国家和民族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力量。这种家国情怀,使杜诗具有了一种崇高的精神境界,激励着后世的人们为国家的发展和民族的复兴而努力奋斗。民生关怀是杜诗思想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评点者们对杜诗中对人民苦难的同情和关注给予了高度评价。申涵光在《说杜》中,对杜诗中的民生关怀进行了深入分析。他认为杜甫的诗歌真实地反映了人民的苦难生活,表达了对人民的深切同情。在评点杜甫的《石壕吏》时,申涵光指出,诗中通过对老妇一家遭遇的描写,展现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这些诗句生动地描绘了官吏的残暴和百姓的无奈,使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人民在战争中的痛苦和悲惨境遇。杜甫通过这首诗,表达了对战争的谴责和对人民的同情,体现了他对民生的高度关注。黄生在《杜诗说》中也强调了杜诗对民生的关怀。他认为杜甫的诗歌中蕴含着对人民的深厚情感,这种情感使杜诗具有了强烈的现实意义。在分析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时,黄生指出,诗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几句,表达了杜甫对天下寒士的深切关怀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杜甫自己的茅屋被秋风所破,生活陷入困境,但他却能推己及人,想到天下还有许多像他一样的寒士,希望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温暖的住所。这种对民生的关怀,使杜诗具有了一种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也让后世的人们对杜甫的高尚品格肃然起敬。杜诗对士人精神世界的影响是深远的。在明末清初的社会背景下,杜诗成为了士人们表达情感、寄托理想的重要载体。杜诗中所蕴含的儒家思想、家国情怀和民生关怀,激发了士人们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使他们更加关注国家和人民的命运。许多士人在研读杜诗的过程中,受到杜甫精神的感染,积极投身于社会变革和国家建设中。杜诗的精神内涵也成为了士人们修身养性的重要准则,激励着他们追求高尚的道德品质和人生境界。在明清易代的动荡时期,杜诗的“诗史”精神让士人们深刻认识到历史的变迁和社会的现实,促使他们反思历史,总结经验教训,为国家的未来发展提供借鉴。杜诗对士人精神世界的影响,不仅在当时具有重要的意义,也对后世的文化传承和社会发展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4.4贬杜论的观点与分析在杜诗研究的历史长河中,虽然杜甫及其诗歌备受推崇,但也存在一些贬杜的观点。明代高棅在《唐诗品汇》中,从诗歌格调的角度对杜诗提出了批评。他将唐诗分为初、盛、中、晚四个时期,认为盛唐诗歌具有雄浑壮阔、高古浑朴的格调,而杜诗在某些方面偏离了这种盛唐格调。他指出杜诗中的一些作品过于注重对现实生活的描写,语言较为质朴,缺乏盛唐诗歌那种含蓄蕴藉、韵味无穷的美感。在评价杜甫的一些乐府诗时,高棅认为其语言直白,情感表达过于直接,与他所推崇的盛唐诗歌的含蓄风格不符。他认为诗歌应该追求一种超脱现实的审美境界,而杜诗中过多的现实描写,使诗歌显得过于沉重和世俗,影响了诗歌的艺术格调。杨慎在《升庵诗话》中对杜诗的批评更为全面和激烈。他从文体、语言、抒情方式等多个角度对杜诗进行了批判。在文体方面,杨慎认为诗与史的体例和宗旨截然不同,诗的本质是抒发情感,而史则是记录事实,二者不应混淆。他认为杜诗中那些直陈时事的作品,违背了诗歌含蓄蕴藉的审美原则,是杜诗的下乘之作。他举例说:“《三百篇》皆约情合性而归之道德也,然未尝有道德字也,未尝有道德性情句也。……杜诗之含蓄蕴藉者,盖亦多矣,宋人不能学之。至于直陈时事,类于讪讦,乃其下乘末脚,而宋人拾以为己宝,又撰出‘诗史’二字以误后人。如诗可兼史,则《尚书》《春秋》可以并省。”他认为杜诗中一些直陈时事的作品,如《兵车行》《丽人行》等,过于直白地揭露社会现实,缺乏诗歌应有的含蓄之美,不符合诗歌的文体特征。从语言角度来看,杨慎认为杜诗的语言有时过于粗糙,不够精炼。他认为诗歌的语言应该简洁而富有表现力,而杜诗中有些诗句存在用词重复、语句拖沓的问题。在评价杜甫的《北征》时,杨慎认为诗中的一些描写过于琐碎,语言不够简洁明快,影响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他认为杜甫在这首诗中,对自己归家途中的所见所闻进行了过于详细的描写,使得诗歌的节奏不够紧凑,语言的美感也有所欠缺。在抒情方式上,杨慎认为杜诗的情感表达有时过于强烈,缺乏含蓄之美。他主张诗歌的情感应该委婉含蓄,通过意象和意境的营造来传达情感,而不是直接抒发。他认为杜诗中一些作品,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人直接表达自己的痛苦和愿望,情感过于外露,不符合诗歌的审美要求。他认为这首诗中,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表达过于直白,缺乏诗歌应有的含蓄和韵味,不能给读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这些贬杜论的产生,有着复杂的原因和背景。从时代背景来看,明代文学风尚经历了从复古到变革的过程。前后七子倡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主张,在诗歌创作上追求高古雄浑的格调,注重诗歌的形式美和韵律美。在这种文学风尚的影响下,一些人对杜诗的评价也受到了这种复古观念的束缚。他们以盛唐诗歌的标准来衡量杜诗,认为杜诗在某些方面不符合这种标准,从而对杜诗提出了批评。高棅对杜诗格调的批评,就是在这种复古思潮的背景下产生的。他将盛唐诗歌视为诗歌的典范,认为杜诗偏离了这种典范,因此对杜诗的评价较低。从学术思潮的角度来看,明代阳明心学的兴起,强调个体的内心体验和情感表达,对文学创作和批评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一些人在文学批评中更加注重诗歌的情感表达和审美价值,对杜诗中过于注重现实描写和直陈时事的特点提出了质疑。杨慎对杜诗的批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种学术思潮的影响。他认为杜诗的情感表达过于直接,缺乏含蓄之美,不符合他所追求的审美标准。他强调诗歌应该以含蓄蕴藉的方式表达情感,通过意象和意境的营造来传达思想,而杜诗在这方面的表现让他感到不满。这些贬杜论也与批评者个人的审美观念和文学主张密切相关。高棅、杨慎等批评者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偏好和文学追求,他们在评价杜诗时,往往以自己的审美标准为依据,对杜诗中不符合自己标准的地方进行批评。高棅追求盛唐诗歌的雄浑壮阔和含蓄蕴藉,杨慎强调诗歌的含蓄之美和语言的精炼,他们的这些审美观念和文学主张,使得他们对杜诗的评价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五、明末清初杜诗评点的方法与特色5.1以意逆志与知人论世的运用“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作为中国古代重要的文学批评方法,在明末清初的杜诗评点中得到了广泛而深入的运用。这两种方法相互关联,共同为评点者解读杜诗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路径,使他们能够更加准确地把握杜诗的主旨和内涵。“以意逆志”这一方法最早由孟子提出,其核心在于强调读者要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去推测诗人的本意。在明末清初的杜诗评点中,评点者们运用这一方法,深入挖掘杜诗中蕴含的情感和思想。王嗣奭在《杜臆》中对杜甫《北征》的解读,便是运用“以意逆志”方法的典型例子。《北征》是杜甫的一首长篇叙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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