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军师大讲稿(2007年4月20日)

艾滋病与中国社会转型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景军(2007年4月20日为师大同学讲座编写，不得擅自散发）什么是流行病？第一，流行病一词的来源？英文中的流行病是epidemic，它源于希腊文epi

和demos的组合。Epi

是upon的意思，含有“降临”的暗示，而demos是population，即“人口”的意思。第二，流行病的基本定义是什么？

医学字典将流行病定义为“在一定时间内，一种疾病（尤其是传染性的疾病）在某一人群或地区中的发病率超出的人们的预料”。流行病与大规模流行病第三，一种疾病到什么时候被定义为流行病？美国疾病控制中心使用一套数学公式来定义一般疾病和流行的分野。其中主要指数是病发时人口死亡高于一般死亡数的数值。例如，流感平均每年在美国造成三万六千人死亡。假如这个平均数被突破很多，则该年的流感就变为了流行病。第四，什么是大规模流行病？

1、它作为一种新型传染病在某些人群中出现；2、它容易导致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并导致感染者出现重病症状；3、它在较大地理范围内蔓延，甚至全球范围内流行；4、它的病死率超出一般的传染病。

人口规模

大规模流行病的历史根源之一

在世界历史上，传染病的大流行是人类文明进程所带来；每一次大规模的传染病流行又对人类文明产生极其巨大而深远的影响。更具体地说，人类在以狩猎和采集为谋生手段时期，基本上没有大规模传染性流行病流行的可能，因为那时候群体人口稀少，每个群体只有几十人或百把人，属于自成一体的微型社会。当致命的病菌侵袭人体后，病菌的宿主很快死亡。由于宿主人群规模很小，病菌也就随着宿主群体之死亡而消失。农业文明与定居生活

大规模流行病的历史根源之二

任何文化中的新石器时期之到来均标志着农业社会的初步形成。所谓新石器时期不仅仅指在这个时期内人类所使用的石器工具从制作角度看变得更为精致。更重要的是，此时的石器工具开始用于农业生产，开始越来越广泛地同农业社会的定居生活和定居生产方式相关。驯养动物

大规模流行病的历史根源之三

人跟动物的密切关系往往成为人力历史上新传染病的来源。天花是从牛瘟传过来的，鼠疫是从老鼠身上传过来的，狂犬病是从狗身上传过来的，很多流感是从鸡和猪身上传过来的，麻疹是从牛瘟或狗瘟传过来的，蛔虫是猪身上传过来的。据McNeil记录，人类与狗共有的疾病有65种，与牛共有的疾病有50种，与羊共有的疾病有46种，与猪共有的疾病有42种，与马共有的疾病有35种，与家禽共有的疾病有26种。免疫力是欧洲人征服新大陆的原因

欧亚大陆的流行性疾病很多来自于人类驯养的动物。但是在美洲只有四种驯养动物。它们是墨西哥和北美的火鸡，安第斯山脉的美洲驼马，南美的家鸭，还有遍布整个美洲的狗。大约一万一千年前左右，美洲大多数大型野生哺乳动物于最后一个冰期末期绝迹。经确切证实，第一场美洲印第安人的捕猎高潮大约发生在相同的时间。这些灭绝的种群是本可能成为驯养动物的种群，例如美洲马。是气候变化还是由于印第安人的大量狩猎导致这些种群的灭绝，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至今仍在激烈的进行着。但不管这个原因是什么，这些物种的灭绝基本消除了美洲本土动物驯养的条件，同时也消除了产生这些流行性疾病的条件。疾病与历史

如果不是疾病的原因，我们已知的历史或许会成为一种我们完全陌生的历史。

从病菌自私自立的角度出发，所谓人类进步（即从采集狩猎－刀耕火种－农耕文明－工业社会－都市文明的过程）正是传染性流行疾病得以繁衍并昌盛的大好时机。小小的病菌改写了人类历史。流行病与阿兹特克文明的崩溃1519年，Cortes带着600西班牙人在墨西哥海岸登陆，试图征服人口几百万而且一直相当军事化的阿兹特克帝国。西班牙人在阿兹特克首都严重损失兵力，随之仓皇而逃。1521年，Cortes第二次猛攻时，天花给了西班牙人决定性的优势。天花是1520年随着一个古巴奴隶达到墨西哥之后传开，随后杀死了近半数的阿兹特克人。这种让很多印第安人丧命但是不伤害西班牙人的神秘疾病把幸存者搞得惶惶不安，似乎苍天宣告了西班牙人不可战胜。到了1618年，墨西哥人口从原来的两千万锐减到一百六十万。疾病与印加文明的崩溃

西班牙人Pizarro于1531年率200人在秘鲁海岸登陆，准备征服印加帝国。对Pizarro有利但对印加人不利的是1524年前后天花已经传染到这片土地上了并且杀死了很多印加人，包括印加国王和原定即位的一个儿子。国王另外两个儿子为了争夺王座而同室操戈。Pizarro正好利用这场内战来逐一占领了四分五裂的印加帝国。全球数据2006年底＝累计3950万感染者2006年新发现感染者＝4302006年一年死亡人数=290万中国感染者数据a.150万,b.100万，c.85万,d.65万中国报告病例数2006年十月底18.3万人艾滋病背景介绍影响中国艾滋病传播之驱动力血液买卖市场性活动交易市场硬性毒品买卖市场卫生服务市场化大众媒体市场化

监测与检测问题泰坦尼克号定律舱位信息各舱位人数死亡数幸存数死亡率幸存率三等舱

69952717275%25%二等舱

26915211757%43%一等舱

31911922037%63%报告病例超过万人的省区排序

人血买卖排号镜头生命赠与的意义

“十一五期间”，临床用血100％将来自无偿献血，其中自愿无偿献血达到95％。

临床用血来源比较

来源/时间 98年 04年 05年

计划献血 16.5％19％10.8%

个人献血 5.5％ 72％84.7%

有偿供血 78％ 9％4.5%

吸毒人群感染率超过10％的省区排序警方在册吸毒人员数量

1988=50,000 1990=70,000 1992=250,000 1994=380,000 1996=520,000 1998=600,000 2000=860,000

2002=1,000,000 2004=1,140,000

2005=1,180,000<35岁=70%男性=80%50%＝无业人员复吸率＝95％少数民族首当其冲金三角和新月湾毒品来源中国和世界毒品消费之差异中国目前毒品问题中的主要问题是海洛因滥用。这与全球吸毒问题的格局有着相当大的差异。例如，2006年全球使用毒品的人数一共2亿人，其中绝大多数吸食大麻。“硬性”毒品（即合成毒品、鸦片、海洛因和可卡因）使用者在全球的数量仅有7,500万人。在使用“硬性”毒品的人群中，使用合成毒品者占46.08%,吸食鸦片者占21.12%，滥用海洛因者占15%，使用可卡因者占17.8%。与全球毒品使用格局相比，中国变得极为特殊。2000年之后，中国吸毒者中使用海洛因的比例每年都在70%以上。从2001年到2005年，中国滥用海洛因的吸毒者分别占全部的吸毒者的比例分别为87%、88%、71%、

86%、78%。

暗娼感染率为前三位的省区排序（图3注：第一位是广西、第二位是云南、第三位是广东、湖南、四川、新疆）“大龄暗娼”的比例及所占暗娼总感染人数比例

“性产业”研究的开拓人病例报告数与两类高危人群感染率三项排序排序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累计报告数云南河南广西吸毒者感染排序新疆云南广西暗娼感染率排序广西云南新疆中国男性同性恋研究的开拓者中国男同性恋面临的风险1992年社会学家李银河和王小波合著出版《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全部深入访谈和问卷调查样本共49人。在接受这个调查研究的人中，性行为方式发生频率为第一位的是抚摸，第二位是接吻、第三位是相互手淫；承认口交的人比较少，承认肛门交的人更少。虽然这些人中有少数人说遇到过专门为男士提供性服务的男同性恋，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MoneyBoy”（可以直译为“金钱男孩”），这种现象在当时还很少，同时受到男同性恋秘密社区的抵制和谴责。而后，潘绥铭教授于1993年在中国四个城市调查165名男同性恋者的结果与李银河和王小波的调查发现相比呈现出来了一些重要差异。例如，潘绥铭的访谈对象中有一半有过肛门性交经历，在一年内发生的口交和肛交中有五分之三的人不使用安全套。这些人有六分之一曾感染过性病。再后，张北川在2004年的一篇文章中还提到，1，026名接受调查的男同性恋在一年内平均有4名男性性生活伙伴，最近一次性交时没有使用安全套的比例是45％，有15％的受访者曾得到来此男性的性服务，同时有5％的受访者承认提为男人供过性服务。

“非典”之后的防艾政策突破

国家领导在艾滋病高发村视察谣言与歧视我者对他者的判断恐惧道德化的恐惧对他者的期待社会信任的重要性标签化过程自我实现的预言艾滋病谣言

2001年－2005年间，中国几个大城市盛传艾滋针刺谣言并引发社会恐慌。 我国新闻媒体的一部分记者和编辑持有所谓艾滋病患者一定会报复社会的观点，在公共舆论中营造了一种敌视艾滋病感染者的声音，形成了公众轻率相信谣言的关键因素之一。 这些谣言所导致恐慌的社会渊源可以追溯到文革动乱之后中国进入转型社会之际特有的人际信任不稳定状态，即有些学者所讲的“信任危机”。 这些谣言可能导致“自我实现预言”，即艾滋病患者污名化发展到更为严重程度的时候可能出现的一种严重后果。谣言内容

2005年艾滋病日的前后，艾滋病患者用毒针扎人的传闻东山再起,流传于上海、温州、福州、南京、西安、银川、济南、兰州、南宁、广州等大城市。济南传闻是城市内一些公共场所的座椅暗藏“艾滋针”；南京部分市民从一条手机短信得知城内有一帮艾滋病感染者把自己的血打进针筒，看谁不顺眼就戳谁；深圳盛传有人使用“艾滋针”袭击城东门学校并造成两名学生感染艾滋病病毒；上海传闻则说艾滋病感染者在火车站等人流密集的场用带有病毒的针管扎人。一时间，艾滋病感染者的公共形象成为了手握毒针到处扎人的疯狂歹徒。后经各地公安局调查证实，所有类似传闻均属谣言。动机分析

将被扎人数说得最高的一个谣言是2004年12月英特网上盛传广东5,000人被扎的谣言；该谣言始自网上的一则帖子：

“一星期前，在广州市某些电影院的座位上有人坐到了一个东西，该人站起来发现座位有一根针扎出椅面，旁边还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已经感染了艾滋病’。广州已有5000多例。广东疾病防治中心已经证实。针上面的物质在做艾滋病病毒检查后呈阳性反应。提醒大家必须高度警惕这种情况的出现，公共凳子须检查后才可坐”。

这类谣言的制造者的蓄意性可分为“恶意中伤”和“不负责任”的两种性质。第一种性质的谣言可见2005年广东警方対广州艾滋针刺谣言之追查结果。该谣言起始于一个男青年対本地一名女青年的嫉恨，最终将嫉恨变成一条短信发给该女的一些朋友，诬陷她到处刺人而且针管里面含有的HIV来自她自己的血液。第二种性质的谣言可见2005年上海警方的声明：“所谓艾滋病毒针筒扎人的消息首先出自两名学生之间的私下交谈，然后在同学之间流传，最后由本市嘉定区网民吴某贴到网上，随之以讹传讹，造成谣言广泛传播”。

媒体责任

这种公众想象与近年来我国新闻媒体中一部分不负责任的记者和编辑大力渲染艾滋病感染者対社会的威胁有着密切联系。我们在过去几年不断看到一些有关不法分子使用“艾滋针”犯罪的新闻报道。如果我们仔细阅读后就会发现一部分文章所涉及的罪犯其实是谎称的艾滋病感染者，手里的注射器或注射针头根本没有感染了病毒的血液。新闻报道举例：“艾滋病感染者手持带血针筒，向商铺业主及路人威胁、勒索，或胁迫医生开杜冷丁注射。这不是恐怖片里的场景。近年来，国内像广州等一些地方，就出现了一些艾滋病人或感染者，打着“我是艾滋我怕谁”的旗号，进行抢劫、偷盗等犯罪的现象，搞得人心惶惶”。社会信任问题

谣言于几个中国大城市传播之时，公众相信它们的基础建构在人们対艾滋病感染者有报复社会企图的认定。这种“想当然”的认定来自人们対艾滋病感染者的错误认识，但更多地来自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特有的人际信任危机。在社会学大师齐美尔的眼中，信任属于社会中最重要的综合力量之一，因为如果没有人们相互享有的普遍信任，社会本身将瓦解。德国社会学家卢曼则将信任视为简化复杂性的机制之一，作为一种社会资本形式，可以减少対人的监督和惩罚之成本。美国学者福山则从文化差异的角度提出，建立在宗教、传统、社会生活习惯和文化概念之上的信任程度构成了一个国家的社会资本，而一个国家的信任程度高低直接影响企业的规模，进而影响该国在全球经济中的竞争力。福山继而指出，由于文化的差异，美国、日本和德国属于高信任社会，而中国、意大利和法国则属于低信任社，也是“特殊信任”的强势和“普遍信任”的弱势对比鲜明的国家。就中国社会而言，特殊信任被限定在社会学家所提论述过的中国人的人际关系之三大特点：即人际信任与熟悉程度、人际信任与亲密程度、人际信任与互惠程度的挂钩。郑也夫的观点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郑也夫教授在《信任论》一书中从社会变迁的角度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社会原来就比较弱的公共信任程度在改革开放之后不断下降，其表现之一即対他者的信任、対机构的信任、乃至于対亲朋的信任之大幅度的降低和复杂化。如果说“文革”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由政治因素决定的程度比较大，那么在“文革”中遭受过破坏的人际信任关系在中国经济改革实施多年之后增添了更多的不确定型，主要来自人们经济关系的调整、亲朋关系的微妙或巨大变化、以及道德观念的变动和冲突。郑也夫教授列举了许多事例说明他的观点，其中有关中国商业界“杀熟”现象的例子最为生动，可谓入木三分。社会想象

无论在中国还是其他国家，人际信任程度的降低或信任中更多不确定性的出现实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