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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媒介环境学笔记(第一章)

我一直持有要研究互联网,就需要走社会学的路径的观点。翻看这部厚厚的《媒介环境学》,我意识到需要修正自己的观点。利用媒介环境学的视角和理论,对互联网的研究也非常有帮助。当然,其实媒介环境学这个学派有很多地方是受社会学的影响的(比如戈夫曼的社会学思想)。

这本书是一本论文集,林文刚(CaseyManKongLum)邀请了一些很有实力的学者一起写就了这本书——也算是个众包吧。上个月,基于对译者何道宽教授的信任(现在很多译作的水平是不敢恭维的),我买下了此书,并粗粗看了一遍,如获至宝。我决定再细细研读这本环境媒介学的入门读物,并做出读书笔记。既然是笔记,自然就有大段大段的抄录,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这一系列的笔记,不是本人的原创作品(不过文中只要提到我,那的确是我所想,不是指代作者)。

<第一章绪论:媒介环境学的思想沿革初探>,作者:林文刚(CaseyManKongLum)

媒介环境学做为一个学派,或者说一门学科,就必然需要具备学科存在的必需条件。按照穆雷的说法是,理解一个学派有两个模式,一谓功能主义模式,一谓冲突模式(革命性对连续性)。对于前者而言,就是一个严密的学派必须具备三个先决条件:好的理念、思想领导和组织领导;后者则是学派之间互相冲突的论断:范式转移了?

那么,什么是好的理念呢?

媒介环境学学科重镇麦克卢汉和波斯曼都有一个共同的旨趣:从生态学的角度去理解媒介和文化。这个视角认为,媒介对文化的影响表现在形式上和环境上,而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社会组织则是由业已内化的主导性的传播模式塑造的。波斯曼关注文化与教育如何受大范围的社会环境变革的冲击,这样的变革似乎是由于印刷技术向电子技术的转变而引起的。对于媒介环境学而言,波斯曼的定义是:媒介环境学就是对媒介环境的研究(这个定义似乎有点简单了,不过他另外一句话是把媒介当作环境的研究,同样有些深奥,可参看下文的感知环境和符号环境)

看看范式上的创新。

经典的传播学派(范式)是管理学派(又称经验学派或行政学派)和批判学派。前者主要关注点是媒介影响研究(效果研究),特点是定性经验主义、功能主义和实证主义。比如关注媒介内容对使用者或消费者的影响,验证媒介对人的短期行为的影响(可以翻阅大众传播研究的里程碑一书,那本书里都是这个学派的经典研究案例)。批判学派则部分源自法兰克福学派,后来产生所谓的新马克思主义,着重研究的是大众媒介的政治经济学,尤其是媒介的所有权,另外一个重点则是政治和公司对媒介的控制,以及它们如何在媒介内容的生产、销售与获取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媒介环境学关注的则是媒介和技术对文化和社会在形式上和根本问题上的冲击。学者威廉昆斯在《后工业世代的先知》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传播是环境的。他还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电视基本上是传播媒介呢,还是一种环境现象?(这个问题触动了我对微博的苦苦思考,有豁然开解之感)

在昆斯所列的七位先知(学者)中,可以看出有三个分支:机器的蚕食是一脉(我称之为悲观派),技术繁育乌托邦是另外一脉(我称之为乐观派),最后则是伊尼斯和麦克卢汉代表的媒介决定文化论。

媒介环境学的最终确立是在1968年,波斯曼介绍时说,媒介环境学的任务就是“试图揭示(媒介作为一个复杂的讯息系统)隐含的、固有的结构,揭示它们对人的感知、理解和感情的影响。媒介作为感知环境,它是我们观看社会的一面镜子(媒介不是社会)。我们通过媒介感知或“构建/重构”的“现实”,是现实的一种翻版,这种翻版是透过媒介的感知特征过滤的。翻版的“现实”乃是插入周围环境和我们之间的一种东西。

媒介同时又是一种符号环境,我们凭借各种感觉去感知世界,又从媒介的符号世界内容去思考。对于作家而言,世界就像一本书,对于电影制片人而言,世界就像一连串的现象和声音——符号本身是带有偏见的。不过,作者又同时提醒我们,不要把媒介当作两套环境,要研究感知环境和符号环境在人们构建周围世界时是如何相互作用的(这里有点搞,我还一时消化不了)。

互联网之所以成为一个很复杂的研究对象,就在于它是个多重媒介环境:多媒介的感知-符号环境。它一部分是文字,一部分是图像,一部分是声音,一部分是电脑,一部分是电话。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符号环境,作者也承认,这种新语言的密码尚待破解。

我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新媒体(其实我更愿意用互动媒体)更是一种复杂的现象,因为我们已身处媒介的符号结构之中,我们“参与”到媒介中去达到交流的目的。在社会学中,把客厅、俱乐部或卧室看成一种媒介,就会形成社会-符号环境。但在互动的网络世界中,这种社会-符号环境又带上了一层“虚拟的”神秘面纱,的确非常有趣。

对于“媒介即环境”而言,林文刚给出了三个基本理论命题。

其一,媒介固有的物质结构和符号形式发挥着规定性的作用,塑造着什么信息被编码和传输、如何被编码和传输,又如何被解码。这个重要的理论命题的主张是:界定信息性质的是媒介的结构。作者顺便提到了小说和改编电影的不可比较性,因为它们根本是两种媒介结构。

其二,不同传播媒介中固有的不同的物质形式和符号形式,预先就设定了相应的不同偏向。伊尼斯写过一本名著《传播的偏向》(其实这在互联网上也常见,同样一篇文章,以门户新闻页的形式出现,以BBS的帖子里出现,以Blog的博文形式出现,以及作为帖子回复的形式出现,对人的影响应该是完全不同的)。

其三,传播技术如何影响文化的。这个理论命题是有个假设的:技术带有固有的偏向。——这个假设在波斯曼的《技术垄断》一书里有充分的诠释。

传播技术影响文化是一个理论连续体,也就是说,一端是“软决定论”:人的能动性是对决定性的因素;另一端是“硬决定论”:技术是必然的社会的变革的首要决定因素。连续体的中部则是“文化/技术共生论”(有点中庸的意思,呵呵):人的文化和技术是不断互动向前发展的。

论文的最后,作者给出了四个时代:口语传播时代、文字传播时代、印刷术传播时代和电子媒介时代。这里提到了麦克卢汉的名言:媒介即讯息。

作者的解释是:电子媒介带来的变化,不是人们所谈内容的变化,而是人们认识和谈论世界的方式发生了变化。电子媒介使得我们传统的时空观念完全过时了,线性和理性的思维方式收到了巨大的挑战:多媒介的、直觉的方式。这是后现代文化的征候。不过,电子媒介如何影响文化,多大程度上影响文化,依然还是一个争论激烈的课题(也就是值得研究的领域)。

作为媒介环境学的粗略介绍,这篇论文还提到了媒介环境学是怎么为一群学者所组织起来的(也就是功能模式中的组织领导),这一部分我就权当史料看了,不再做读书笔记。

媒介环境学笔记(第二章)

逝世于2003年的尼尔波斯曼(NeilPostman)是这个学派中极其重要的人物。从学术脉络上讲,从伊尼斯到麦克卢汉,再接下来就是波斯曼了。伊尼斯和麦克卢汉对于学科的思想和理念贡献巨大,但波斯曼在组织领导上则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是他设立了媒介环境学学科研究生学位点(纽约大学),将这门学科开枝散叶。另外,他对于这个学科的发扬光大也起了几乎决定性的作用。林文刚在上篇论文中提到,“在一定程度上,《娱乐至死》的成功成了一个载体,推动媒介环境学闯入传播学的领地,至少使它一步走进了北美主流的传播学研究领域。”

让我们来看看他著名的三部曲在亚马逊网站上排名。《AmusingOurselvestoDeath》销售排行第1840位;《TheDisappearanceofChildhood》(中译本童年的消逝)销售排行第50864位,《Technopoly:TheSurrenderofCulturetoTechnology》(中译本技术垄断)销售排行第9076位,影响力可见一斑。

本章节,是这本书中最短的一篇论文,是波斯曼在媒介环境学会成立大会上做的主题报告。虽然短,但值得每个字每个字地推敲去读。波斯曼的这个报告大体上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简要地学理性地介绍媒介环境学,另外一个部分则是重点,就是人文关怀。事实上,波斯曼曾戏称自己是麦克卢汉不乖的孩子,道理就在这里。因为麦克卢汉曾用贝尼特的诗句“不要说,它赐福于人,或应该诅咒。你只需说:它在这里”来提醒波斯曼秉持道德中性。但很显然,波斯曼并不持这样的态度。(不过我个人还是倾向于麦克卢汉没有立场的立场)

<第二章媒介环境学的人文关怀>尼尔波斯曼(NeilPostman)

媒介是文化能够在其中生长的技术,换句话说,媒介能够使文化里的政治、社会组织和思维方式具有一定的形态。作者使用了媒介环境学(mediaecology)这个术语。媒介(media)放在生态(ecology)之前,表明研究者感兴趣的不仅仅是媒介,而且还想说,媒介与人互动的方式给文化赋予特性。这样的互动有助于文化的象征性平衡(这里我感觉到了社会学中系统论的影子)。

作者认为,我们生活在两种环境中。一种是自然环境,另外一种就是媒介环境(mediaenvironment请注意英文中用语的不同)。学术单位应该建立在后者之上:媒介环境如何使我们生活得更好或更糟。麦克卢汉的理解是人们使用媒介有助于感官的平衡就是好媒介(还记得他著名的且饱受争议的冷热媒介之分么),而伊尼斯则认为能促进时空观念的平衡的媒介就是好媒介(我认为可参考他的名著帝国与传播)

而至于作者的道德关怀,他提出了这样四个问题:

其一、媒介在多大程度上有助于理性思维的应用和发展呢?

理性思维是人类最伟大的天赋之一,作者坚持认为,文字或印刷术是促进理性思维的,而电视则反之(娱乐至死和童年的消逝里都有很激烈的批判)。我们继承发扬的大多数人性关怀的理念都是在18世纪形成的,甚至包括“进步”和“幸福”这些观念——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些不同看法。印刷术并不会导致“现实”更理性,只是出现了可量化生产的媒介而产生的媒介环境让人们认为这个“翻版的现实”有更多理性罢了。

其二、媒介在多大程度上有助于民主进程的发展呢?

印刷术是民主兴起的关键因素之一,部分原因是它瓦解口语传播且非常强调个性(抱着书本看书是很个人化的事情)。不过,印刷术也同样会使人远离社区,走向自我中心。这倒是我们新媒体时代所面临的状况:社会粘合力的感觉和个性化的感觉如何保持一种平衡?作者顺便还调侃了一本名为《电子共和国》(ElectronicRepublic)的书,不过,我不知道波斯曼是否知道另外一本有点类似书名的书《网络共和国》(R),该书作者Sunstein对那种自我中心化的新媒体时代倒是深表忧虑,远没有《电子共和国》作者Grossman那么乐观。

其三新媒介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使人获得更多有意义的信息?

关于这个命题,作者在他的《技术垄断》中着详尽的分析。他认为这个世界很多问题并不是信息不足造成的:街道上犯罪猖狂,很多孩子吃不饱,妇孺受虐待,等等。他认为,信息速度、容量和多样性成为干扰,造成了道德赤字。

最后一个问题,新媒介在多大程度上提高或减弱了我们的道义感,提高或减弱了我们向善的能力?

卢梭曾经讥讽所谓的文明进步,断言这样的进步导致物质主义和无神论,他认为这两样东西贬低了人的精神。波斯曼这样说(这段话让人深思,请允许我加粗显示):

毕竟,20世纪取得的技术进步超过了过去千百年加起来的进步,这是谁也不会争辩的事实。那么,20世纪被屠杀的人超过了过去千百年加起来的人数,受害者还包括在战争中或在其他场合下被残害的1000万儿童——我们又该如何解释呢?20世纪影响最大的意识形态有纳粹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它们使人的精神堕落,使人不得不千方百计逃亡,这又该做何解释呢?在如日中天的技术创新背后,是否隐藏着阴暗而凶恶的东西,并且使我们天使的一面笼罩在可怕的阴影之中呢?

至少,我认为,技术的进步,使得陈胜吴广不再成为可能。技术,永远是偏向既得利益者的。

媒介环境学笔记(第三章)

按照昆斯在《后工业时代的先知》里的论述,林文刚把芒福德(Mumford)归于“机器的蚕食”这一派,也就是在技术影响文化的问题上持批判态度。不过,芒福德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早年他还是相当乐观的。对于政府也持有支持的倾向。不过,1944年他的独子格迪斯(Geddes)在意大利阵亡后,似乎他的整个立场都发生了变化。在本文中,作者并没有过多提到他的这位公子。但倒是提到了他的思想重要来源帕特里克格迪斯这位苏格兰生物学家(本文作者认为,某种意义上他才是媒介环境学真正的创始人,而不是芒福德或伊尼斯)。这不得不让我得到这样的暗示:其一芒福德对于这位慈父般的老师的感情(用儿子的名字来纪念他),其二芒福德对于儿子的感情(用自己的恩师的姓来命名他)。

芒福德并非是从传播学开始介入媒介环境学的,他早年的主要工作是研究城市。城市的研究使得他对生态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以及独到的见解。故而本文作者用“从后门进入媒介研究这幢建筑”来形容他的治学生涯。享年94岁的芒福德老来声名赫赫(比如,他获得过总统自由勋章、全国文学奖章、全国艺术奖章),不过本文作者认为,在媒介环境学学科中,他的大名还没有得到足够尊重:奠基人的角色往往被忽略。而本文,正是力图彰显芒福德在这门学科中的重要地位。

<第三章刘易斯芒福德与技术生态学>作者:兰斯斯特雷特(LanceStrate)林文刚(CaseyManKongLum)

抛开一些史料性质的探究,学理上,本文分为四个部分。

其一,芒福德的技术历史分期。芒福德把机器和机器文明划分三个前后相继但互相交叠和互相渗透的阶段:前技术阶段(前1000年到1750年)、旧技术阶段(1750年之后)和新技术阶段(20世纪初)。前技术阶段称为水木复合体阶段,旧技术阶段称为煤铁复合体阶段,新技术阶段则是电力与合金的复合体阶段。

划分这三个阶段的标准是能量、原材料、生产方式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自然环境和人类生态。前技术阶段的水力、风力和木材都是可再生的资源,而旧技术阶段的煤和铁都是不可再生的资源——芒福德认为重工业所在的环境是最缺乏人性的环境。旧技术阶段对前技术阶段的更替,造成了社会和经济的新阶级和权力精英应运而生,工厂里挣工资的工人就沦为机器的配件(我认为这和马克思的异化论有异途同归之妙)。芒福德的这种分类方法的核心在于:不是用内部结构来给机器下定义,而是用结果来界定机器。故而,文明的不同阶段实际上是机器产生的结果,而技术的形态是产生结果的原因。

这个观点看上去是技术决定论的,但芒福德实际上是反对“技术能够影响人类这个物种的观点”的。他认为,有时候技术之所以失去控制,仅仅是由于人们让它自生自灭。因而他强调生态平衡和渐进演化。昆斯说“他的三个技术发展阶段,并不是要强调变化,而是要强调稳定的首要作用”。这个稳定,指的就是人类的稳定。

对于新技术阶段,早期芒福德保持谨慎乐观,他认为电能这种便宜和清洁的能源有助于恢复生态的平衡。不过,后来他放弃了这个观点。因为他看到,新技术依然支持权力的集中,甚至使集中化变本加厉,而且他发现化石燃料和核电厂的环境威胁更重。

其二,芒福德的技术有机论(这个部分我认为比较搞)。之所以说芒福德并非技术决定论,就是因为他主张有机力量、审美力量和技术力量之间的平衡:技术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延伸,比如我们经常利用生物的一些本领来发明我们的新技术。早期的芒福德认为,新技术时代能够扭转旧技术时代的偏向,从而导致生命的复兴。但也就是在这里,他和麦克卢汉在学理上分道扬镳(在1970年的ThemythofthemachineIIThePentagonofpower一书里,芒福德对麦克卢汉的批判是相当尖锐的)。因为芒福德后来放弃了电子崇拜的神话,并把这一主题推进到了政治领域,也就是本文的第三部分(也是我个人最感兴趣的部分)。

本书P.62页下的一个注解是不容错过的,凯利曾经描述了这种逆转。芒福德的逆转和麦克卢汉的逆转正好背道而驰。波斯曼的逆转则和芒福德立场的逆转有相似性。于是,凯利认为,波斯曼的意识形态更接近芒福德的,而不是麦克卢汉的。

技术有机论的论调,可以看到格迪斯对芒福德的影响:后者继承了前者的整体论观点,认为技术文化和城市是一个整体。如果离开了生物起作用的整体环境,就没有一样生物是能够被人理解的。芒福德持有“容器是技术”的观点。容器并不等同于工具——工具是人的延伸,而容器技术是女性器官的延伸。比如芒福德认为城市就是母性的围场,是容器的容器。(这个部分我认为论文作者没让我看得太是明白,也许要探究1961年芒福德Thecityinhistory:Itsorigins,itstransformations,anditspropspects才能搞明白。)

其三,芒福德对“王者机器”的批判。机器意识形态的基础是秩序、控制、效率和权力,而有机意识形态则扎根于生命、生存和繁殖。机器意识形态实际上是有机论意识形态的延伸,但这种延伸最终将切除它所做的延伸,也就是走向它的反面。那么,哪个时间点有机论意识形态才逆转为机械论意识形态的呢,芒福德直接追到了“古代和史前时期”,也就是将机械论意识形态的源头和文明城市的兴起挂起钩来:最早的机器就是人体机器。

米勒概括说:“芒福德得出一个非常富有争议的命题:现代强权国家只不过是古代官僚军事体制的现代版,只不过是古代官僚军事体制极度放大的版本而已。他把这个体制叫做王者机器,也就是用人体配件组成的劳动机器,埃及法老王组装这样的王者机器去修筑宏伟的金字塔。”

芒福德则说:“机械控制的秘诀在于形成单一的头脑和明确的目标,并率领这样一个群体前进。另一个秘诀是一个如何传递讯息的方法,通过一连串的中间环节把指令传达到群体基层里最小的单元。在传达讯息的过程中,每一次复制的讯息都必须精确,绝对服从也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芒福德认为文字作为一种技术而言,它的记录功能不是偶然的。“从历史上来看,追究责任的记录和书面词语的出现,是为了掌握庞大的数字;最早的文字并不是用于传播宗教思想或其他目的,而是用来记录神庙里的谷物、牲畜、陶器、商品,记录储存和开支的情况。”如此这般,就可以使讯息的传递成为可能,并留下记录,以便命令未能执行时追究责任。这样,才能让庞大的机械系统得以有效运行。

文字就是一种容器技术,文字用来储存信息和思想。信息和思想又成为“容器的容器”加工的材料,这个容器的容器就是城市。于是,芒福德认为城市是第一种电能。在机械控制的体制下,人就变成了机器的伺服设备,将所有的这些配件(人体配件和人工制作的配件,比如政治经济军事官僚)组装起来,就形成了王者机器。王者机器强调秩序、控制、效率和权力,并必须依靠传播技术,才能够达到有效运转。

在芒福德看来,修建金字塔和搞太空计划有一定的相似性。金字塔里的木乃伊和太空船的宇航员有相似之处:两种工程的目的都是把极少数的精英送入想象中的天堂。神圣王权在新技术下死而复生。芒福德认为古今王者机器最重要的共同特征是:都有一个潜隐的共同意识形态的纽带,为了加强权力复合体,为了扩大控制范围,他们都忽视生命的需求与宗旨“。终其一生,他都在反抗王者机器的意识形态:即芒福德的生态伦理观。

其四,芒福德的生态伦理观。他不断呼吁振兴有机论,这里的伦理就是:生命优先,生命的驱动力优先,生存、繁衍和乐趣优先。享乐和感官的追求、艺术与爱情都是这种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基于芒福德的伦理观,传统道德对人的压抑太过火了。

说到底,芒福德是强调人的能动作用的。当技术成为失控的火车头之时,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跳进驾驶室去驾驭火车头。跳进去驾驭的方法就是理性与规划(考虑到他是搞城市研究出身的,我对这个毫不奇怪)。

芒福德希望和憧憬技术有机论的未来,机器并不会消亡,但机器有可能回到人们的掌控中。进步不会终止,但进步应该指向人类的境遇而不是技术的扩张。人,绝不会成为机器的配件。

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芒福德的解决方法(技术有机论)是自相矛盾的。在跳进驾驶室驾驭火车头的规划中,我隐约感觉到另外一部王者机器的即将诞生。我个人无法消减的悲观主义立场,其实说到底就是一种更替:兴衰更替。也许,人类永远要处于一种不断地复苏繁荣顶峰崩溃再复苏的更替吧。这个文明和世界,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东西:终极的解决方案。媒介环境学笔记(第四、五章)

在本书中,唯一一位用两个章节(即两篇论文)来探讨的学者的,就是艾吕尔(Ellul)。他和芒福德都归属于“机器的蚕食”这一脉,都对技术持有批判性立场。芒福德我最感兴趣的核心思想是“王者机器”和“权力的五边形”,艾吕尔则是“技术至上”和“宣传”。

艾吕尔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学者,他受两个看上去非常矛盾的思想影响都很深。一为马克思主义(他自己声称19岁就是马克思主义者了),一为神学(他22岁皈依基督教)。这种矛盾,使得他大量使用辩证法来进行他的研究——而这个辩证法的核心,常常包含着他自己都无法调和的一个基本冲突。

艾吕尔出生于一个塞尔维亚的贵族家庭,家族曾拥有庞大的造船业,但在29年的经济大危机中陷入贫困。我不怀疑具有这样经历的人会很容易接受马克思的思想,但我在这两篇文章中很难找到他最终也接受神学的思想源头。我私下里揣测,正因为他的悲观主义情绪(他这方面远远超过芒福德)和对社会的深刻理解,如果要寻求解决方案的话,他就只能求助于“圣灵”。第二篇论文(即第五章),把他和芒福德做了一个小小的比较,我隐约发现了我这个论点的间接证据。

<第四章雅克艾吕尔:技术、宣传与现代媒介>作者:伦道夫克卢维尔(RandolphKluver)

<第五章艾吕尔:神学研究的对照方法>作者:克里福德克里斯蒂安(CliffordG.Christians)

艾吕尔接受了马克思的世界观,马克思为他解释了经济力量和社会结构的关系;他也接受了耶稣的信仰,基督向他解释人性和生命里存在的宏观问题。从马克思那里,艾吕尔学到了一个条理清晰的框架,用以解释和理解经济社会现实;从基督教的信仰里,他获得了社会和人生应该达到什么境界的眼界,同时获得了对人类前途满怀希望的信心。

艾吕尔最关注的并非是大众媒介,而是现代社会的戏剧性变革,大众媒介则是这个变革中的一个关键部分。更具体地说,他关注的是技术、政治和媒介如何使得社会“失去人性”。他的核心论点是:在当代世界的技术方法和人的心态造成的社会环境里,人类社会、人的思想方法和传播都发生了变化。他认为,现代社会的复杂性必然导致技术地位的上升,在这个过程中,人的经验必然要失去人性。由于当代大众媒介追求不断提高效率的渠道,所以它们增加对人的影响,瓦解民主,破坏批判能力。关于重大问题的博学的辩论被宣传伎俩取代,富有意义的人际交流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陈词滥调、半真半假的言论和象征意义强大的流行口号,最后的结果是用图像取代交流。艾吕尔认为,图像等技术优势的信息发送系统和讯息信息喧宾夺主,篡夺了关于价值、目标和媒介的人类话语的重要地位。

技术是一个自我定向、自我扩张的社会进程。艾吕尔并不反对技术,他反对的是这样一种精神状态:用技术手段及其价值来取代批判性的道德话语的精神状态。一旦赋予技术问题优先考虑的地位(能够做到吗?),我们就失去了价值论问题(应该这样做吗?)的视野,最终就会考虑纯技术性的问题(什么是做这件事的最有效的方式?)——这个部分我在波斯曼的《技术垄断》中也看到过,相信波斯曼受这个影响很深。

艾吕尔认为,追求效率范式,或者说默许把一切任务交给更加有效的技术的倾向,最终会把道德话语驱除出公共政策领域,直接或间接地使人类社会失去人性(读到这里,我不禁跑新浪微博上post了一句:02年16大提出的“效率优先兼顾公平”,便造成了今天的社会现实)。数字标准和技术标准优先,压倒任何批评标准或道德标准,这就是艾吕尔所谓的“技术至上”。

艾吕尔的第二个关键概念就是“宣传”(事实上,我读书时候的导师告诉我,propaganda在英文中是一个带有贬义的词,关于宣传的研究是从研究纳粹主义如何占领德国开始的)。他写下了在传播学者中广为人知的《宣传》。这本书主张,负责公开探讨问题的机构比如媒介系统和政府,如今使用宣传的手法,压倒了理性的话语和批判的思维。

艾吕尔给宣传下的定义是:一整套方法,结果是,大批人积极地或消极地参与宣传行为,由于心理上的操纵,许多个体结成一体,融入一个组织。宣传不是一套有限的修辞技巧,宣传是一整套社会科学的洞见和技巧,包括媒介的大规模传播,结果,多半默不作声的受众就顺从地接受宣传了。艾吕尔并非站在技术决定论的立场,他的观点是,人们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让,使技术和技术方法支配人类的事务。

在现代社会里,大众媒介业已成为集体生活的媒介,成为塑造集体意识的手段(我认为,集体无意识是最恐怖的集体意识,也是任何一个宣传者想达到的最佳宣传效果)。况且,大众媒介的集中化性质隐含着这样的命题:它们不鼓励思考,相反,它们是使人跛脚的社会控制力量。宣传的结果并不是理解和接受,而是顺从。人们是否同意宣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对宣传做出回应——本能和反射。它不再导致选择,而是释放出被紧锁的反射行为。技术介入社会生活的特征之一,是人类交流系统的降格,后果是讯息的降格。宣传使得政治主张降格为纲领,纲领降格为口号,口号降格为图画(直接的发射刺激形象)。而今天,个体的人已经转向媒介去寻求信息和意见,去吸收集体的价值和意见,他们已经完全依赖公共舆论了。

艾吕尔关注的是体现为社会科学和媒介生产技巧的技术是如何瓦解理性和批判的——宣传让一切批判性判断和个人判断的东西消失,宣传和传统的话语观念、民主观念是对立的。宣传的特征有:静悄悄的影响、神话的利用、匆匆忙忙的非理性诉求;而这种瓦解又是难以觉察的。在《词语的羞辱》中,他抨击了“形象”这个东西,他认为形象不能传递真理,只能传递现实(我依稀想起了中国的禅宗和伊斯兰教义的主张),由于形象泰山压顶似的影响,连词语都丧失了意义,成为宣传的奴隶了。

艾吕尔的研究触及广泛的学术领域(这一点我在波斯纳的《公共知识分子之衰落研究》中得到很大的启发,今天的学者们分科是很严重的,专家之所以被戏称为砖家的原因在于当这些分科严重的学者们跨出自己的领域提出一些公共主张的时候,是很滑稽可笑的),在媒介研究上,他的重点是媒介和社会文化的关系。比如麦克卢汉喜欢强调媒介的作用,而艾吕尔则将这个作用算到了技术化的头上。艾吕尔论证说,越是依靠传播的技术手段,我们之间就越发不能互相了解。而媒介的无孔不入,则必然会堕落为宣传。

艾吕尔批评我们对于技术的过于依赖,我们太过信赖技术,而不是倚重人文价值和伦理选择。他的焦点从来不是具体的技术形式,而是人的意识,人对技术的回应,包括对媒介技术的回应——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波斯曼师承的是他,而不是麦克卢汉。

本章作者克卢维尔最后总结了一些对于艾吕尔的批评。比如勒纳批评艾吕尔规避数据搜集和数据分析,这使得艾吕尔有些夸大其词。不过,克鲁维尔认为,勒纳批评艾吕尔未能做的,恰恰是艾吕尔鄙视的东西:在追求效率和资格的官僚主义价值体系中,自我丧失殆尽。艾吕尔始终坚信,技术存在的唯一理由是人们可以选择技术(包括研究所使用的技术)。

第五章作者克里斯蒂安花了很长的篇幅来讲艾吕尔的神学研究方法——这不是我感兴趣的。不过,作者倒是分析了艾吕尔和芒福德两位大师的一些区别。芒福德在《权力的五边形》中说,所技术化世界支配的社会,最终会达到权力五边形的饱和状态:政治专制、机械能量、批量生产、利润和操纵型公共性。芒福德对技术威胁的回应是人性化的回应,而艾吕尔则认为,唯有维护神的原理,我们才能够捍卫人性化的价值。

就深刻而言,我个人以为艾吕尔比芒福德深刻,但解决方法而言,芒福德已经有点让我觉得“虚”,艾吕尔就更“虚”了。在终结我这个可能很长的本书读书笔记系列之后,我会写下一些对于批判性质的学术的看法。事实上,我比这两位大师,更悲哀。

顺便提一下,根据在豆瓣搜索的结果,国内译本,芒福德的有若干,均由中国建筑出版社出版,主要围绕他的城市研究。人文思想部分的只有一本《技术与文明》。艾吕尔的,为零。

毋庸置疑的是,伊尼斯是一个伟大的先驱式的传播学学者,他的思想影响并启发了很多人。一个小小的历史花絮是,伊尼斯的出生证上拼写的名字是Herald,而不是后来的Harold。而Herald正是“先驱”的意思。

享年只有58岁的伊尼斯原来是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学者。不过,在他那个时代,借助广告的力量报纸开始兴起。这种基于经济的原因而导致社会发生变化,自然引起了伊尼斯的兴趣。另外,他所在的多伦多大学拥有北美最优秀的古典学系学科,这个学科的领袖人物们也给伊尼斯的最终治学转向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比如柯克雷因教授和欧文教授是他在名著《帝国与传播》的自序中正式表达感谢的人物。

比较遗憾的是,伊尼斯的作品文风晦涩,而且跳跃性极强(麦克卢汉的跳跃性也很强,不过麦克卢汉出身英语文学的学科背景,使得他驾驭文字的力量显然比伊尼斯高上一筹)。我个人不禁回忆起我在06年时候阅读他《帝国与传播》和《传播的偏向》时的艰难岁月(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去阅读一遍,并不自量力地相信这种艰难可能会更加重一些)。伊尼斯还喜欢使用大段大段的注释,这造成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很多页里,小字号的注释占据的篇幅比大字号的正文还多。

严格意义上说,伊尼斯是治史的——但他并非是典型的史学家,他的概念框架回避详细分析,偏向于做涵盖整个历史时期的泛泛的概括。他的很多研究成果和探究历史有关。他的研究风格是从历史中找出线索,为我们提供思考新事物提供手段,并为未来的学术研究次大陆勾勒轮廓。这一点符合我个人的癖好:因为我始终相信知史可以鉴今,太阳底下本无新鲜事。曾经有朋友批判我的文字说“云山雾罩”,既然有伟大的伊尼斯在前,我也就不当回事了,^_^

媒介环境学笔记(第六章)

<第六章哈罗德伊尼斯的媒介环境学遗产>作者:保罗海耶尔(PaulHeyer)

这篇文章并不像前面几篇,分析写作对象的研究成果。这是一篇概略梳理伊尼斯学术遗产的文章。伊尼斯使用了一整套给人启迪的概念:时间偏向、空间偏向、口头传统、知识垄断和文化的机械化。这是他后期著作的三大特点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勾勒传播史或媒介史的轮廓,以及他的历史研究方法和视野——这就是我们应该继承的遗产。

所谓传播偏向,就是“传播的形式可能会对传播的内容产生影响”(长久以来对形式主义的批判,使得我们这些人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新认识到形式的意义,这也未免是一种悲哀)。这个术语同样也是“媒介即讯息”的先驱,只不过没有麦克卢汉那么华丽而已(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什么样的口号是华丽的,“可能产生影响”这种很谨慎很符合现实的术语,最终败给了“即”这种绝然的语气不可争议的断语,这又是人类社会的另外一种悲哀)。

伊尼斯认为,历史上的一切文明试图用各种方式来控制时间和空间,当这两种关切平衡时,社会稳定就是必然的结果。过分强调其中一个时,社会就必然崩溃。罗马帝国就是因为空间偏向太严重而毁灭的。这在《帝国与传播》中有着详细的描述。

一个文明里的主导媒介是偏爱某种形式的空间取向和时间取向的。比如,耐久的媒介难以运输,它透露出的偏向是时间的而不是空间的。利用耐久媒介的文明会促成社会去倚重风俗和血缘传承以及神圣传统。这种偏向妨碍个人主义成为革新动力,不过又允许个人主义的兴盛。而时间偏向的文明通常以社会等级制度为特色,在这里,伊尼斯提到了他著名的概念:知识垄断。——我们这个民族数千年的稳定架构,四大文明古国的唯一幸存,在这段话中,找到了解释。

纸张的出现最终对依赖羊皮纸的教会知识垄断提出挑战(我认为麦克卢汉的成名作《谷登堡星汉》就是从这句话化出来的),但伊尼斯认为知识垄断是历史过程中的必然现象,印刷术既要给予我们知识的普及,又要拿走这样的知识普及。法定的审查制度和出版商享受的经济垄断,最终依然导致知识垄断。

印刷术的出现,也就导致了机械化的出现。伊尼斯认为,扎根于机器工业专业分工的现代文化孕育着机械化的风险。不过,就像麦克卢汉依赖他所鄙视的电视而成名一样,伊尼斯是靠机械化的印刷术来传播他的思想的(伊尼斯甚至赞同叔本华的观点:书籍是思想的障碍)——这一点,不无吊诡。不过,伊尼斯并非勒德分子,他的目标是平衡:既然传播技术和机械化带来的损失和好处如影随形,我们在充分利用它们的好处时,如何才能够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呢?——这又是伊尼斯画出的一个轮廓:人文关怀。媒介环境学笔记(第七章)

麦克卢汉(McLuhan)是到今天为止媒介环境学中最有名的学术人物,也是整个传播学学术圣殿中不可或缺的大师。他的声名还越过了学界,成为大众偶像级的人物。比如说,他曾经接受过《花花公子》的专访,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他四处讲演,且座无虚席。他有很多名言警句,流传后世,成为很多人经常要挂在嘴边的东西——虽然,并不见得真正理解它。

同时,他也是一个相当有争议的人物。从本文的标题“两面神”中就略窥一斑。莱文森使用过两面神来形容麦克卢汉,这个两面神是指罗马守护神“杰纳斯”:既回首过去又前瞻未来的统一的目光——这显然是褒义。而齐特洛姆也使用过两面神来描绘麦克卢汉,但他认为的是:远距离的科学观察和宫廷弄臣伎俩的矛盾混合体。

麦克卢汉对电子媒介的社会心理影响是相当不信任的,比如他曾经劝诫儿子让他的孙女少看电视:电视是可恨的毒品。不过,麦克卢汉自己却是靠电视来成就他的赫赫声名的。他的早期著作《机器新娘》要到了自己购买1000本送人的地步,但经过在电视上一露面,他的《谷登堡星汉》获得了62年总督奖。他进入过流行文化的神殿,与披头士齐名,但他对流行文化的态度是:面目狰狞,令人作呕——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是一个“因为知名而知名的人物”。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学术成就是不容抹杀的。就我个人到目前的一点心得而言,我认为他至少在两个方面有着辉煌的贡献:其一是对电子媒介的剖析,其二是方法论上的突破(冷热媒介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且争议无数的提法,我认为与其说是一个对媒介的结论,还不如说是一种研究媒介的方法)。

<第七章马歇尔麦克卢汉:现代两面神>作者:詹姆斯莫理逊(JamesC.Morrison)

麦克卢汉是一个环境保护主义者,这不是指他要保护自然环境,他要保护的,是我们的媒介环境。他对电视和通俗文化的批判,根子上是要保护我们的“翻版现实”尽可能地减少污染。他研究的方法源头是文学批评(我认为这和他出身英文文学有关),尤其是实用批评学派的训练。这种学派(或者叫方法),注重的是参与性的神秘体验,而不是那种实证研究。因为如果我们认为知识和经验可以分割、解剖,而不是要重新整合起来,我们就无疑是盲人摸象了——联系到60年代实证研究是“正确的”研究的学术场背景,他被人攻击到几乎要被夺去大学终身教职就毫不奇怪了。

他大量使用名言警句的原因,就在于此。他希望他的读者能够深入地参与其间(这让我想起不过五千字的道德经有多少注释,又想起所谓微言大义的春秋引发多少考证)。他的儿子认为“讥讽读者是训练读者的手段”。名言警句显然是跳跃性的,这种非线性的文本组织方式,在麦克卢汉看来,十分符合现代世界的特征。

麦克卢汉对媒介影响的理解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部分:通感(synesthesia):感官之间自由互动,大脑把一种感知转化为另一种感知的正常机制(我举一个例子:望梅止渴)。这种转化,在印刷时代里,就变成不依靠耳朵来确认真相,而是依靠眼睛——眼见为实。相反,在口语文化里,耳听为实。因为你可以盘问一个人,但你却不能够盘问一个文本。

常规观念是,一切媒介都是中性的容器,我们只不过把内容装进去,然后传递给受众。麦克卢汉认为这个观点很天真。他认为,我们有意识的头脑里塞满了显形的内容,我们无意识却容易受到媒介的潜意识影响。我们的感知系统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媒介的塑造,成为一种过滤器。

麦克卢汉给媒介的定义是:媒介是我们适应环境时产生的无意识效应,每一种媒介承载的感知或意识偏向——我们最意识不到的方面,正是对我们影响最大的东西,比内容产生的影响要大得多。他的经典名言“媒介即讯息”,便是说:是媒介在塑造我们的意识,而不是内容。

冷热媒介是麦克卢汉最让人困惑也是到了今天依然有争议的部分。但在我看来,麦克卢汉给出的一些结论,其实是一种研究方法。冷热媒介的核心部分是“媒介需要我们如何参与?”。参与的多,就是冷媒介,参与的少,就是热媒介。比如,会话是一种冷媒介,它由语言和身体语言组成,人们调集了几乎所有的感官来完成会话。印刷媒介则是一种热媒介,因为它只使用到了视觉这一种感官。电影也比较热,也使用视觉,但麦克卢汉认为电视是冷的。因为电影的技术是一秒钟24格画面,而电视则需要每1/60秒重组屏幕上每一条扫描线里数以十万计的明暗相间的像素(电脑显示器是1/75秒,或可更快),这需要脑子付出更多的努力来重建幻象。故而,利用多点马赛克的技术的电视,相对于电影和印刷媒体,是一种冷媒介。

冷热媒介的确是有争议的,比如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显然大脑在读书的时候也是非常努力的——这一点,本文作者争辩说:电视让我们参与的不是电视形象的内容,而是由感知系统重组电视形象的外观;但读书不是去重组那些文字形象,而是进行文字编码的解码和解释,意义的重构——也不无道理。。但我觉得,这只是麦克卢汉为了下一步的研究所铺设的方法式的桥梁。我们没有太多必要去研究这个桥梁究竟是木头做的还是石头做的,重点在于桥梁通往何处:

(麦克卢汉父子的媒介定律四元律)

麦克卢汉提出了四个问题:

1、这个媒介使得什么得到提升或强化?

2、它使得什么东西过时或者说它取代什么?

3、它使什么过时的东西得到再现?

4、它被极端挤压后产生什么东西或变成什么东西?

套用上面的图,可以看看“复印术”带来什么:

用四元律去研究电子媒介,就会得出麦克卢汉的“地球村”的结论。不过,我认为今人大量误用这三个字。麦克卢汉的地球村不是高度和谐的乌托邦,而是人们互相深度卷入的地方,更加容易滋长冲突和恐怖。全球传播刹那即达的性质意味着这样一个后果:我们联系越紧密,就会有越多的人寻求自己的民族、语言、宗教身份或其它亲和关系,借以反制这种超级卷入产生的心理威胁。

究其所有,麦克卢汉并不是电子媒介的推崇者,也不是咒骂者(虽然私下里鄙薄得很厉害,但我认为这不是他的学术观点)非要说点倾向的话,他可能更喜欢印刷时代。他其实就是一个环境保护主义者,在这一点上,他和伊尼斯是共通的。

媒介环境学笔记(第八章)

我一直有个观点,在学术界,一个人的学术声望是由ta的学生决定的。比如说,孔子的思想的重要性,与其说是孔子自己努力去锻造,还不如说是他的孔门诸贤的功劳。而放在媒介环境学里,麦克卢汉在学术界的如日中天,则是由波斯曼(Postman,又译波兹曼)打造的。

我前面已经大致提到了波斯曼是如何得鼎鼎大名,说他一手开创了媒介环境学这个流派是没有错的。如果说,传播学集大成者是拉斯韦尔的话,传播学中的媒介环境学的集大成者就是尼尔波斯曼。是他紧紧抓住了媒介环境学(mediaecology)这个乱麻一团的词语。一方面可以说,他45年的学术生涯雄辩地说明了他自己作为作家、教师、公共知识分子的品格和才干,另外一方面又可以说,他把自己毕生的学术精力用来使麦克卢汉的探索合法化,给这些探索提供坚实的基础,澄清并延伸麦克卢汉的探索。

首先是一名教育家其次是一名传播学学者的波斯曼一生著作25本,其中独著13本,合著10本,合编2本(波斯曼拒绝使用电脑写作,故而全部是打字机打的)。本文是整本书中篇幅最长的一篇(中文本44页,超过了第一章绪论的42页),主旨就是简要分析他的著作,并梳理他的关键理念。

<第八章尼尔波斯曼与媒介环境学的兴起>作者:托马斯金卡雷利(ThomasF.Gencarelli)

波斯曼出身于一个英语教师,他的第一本书是为美国英语教师学会电视研究委员会负责的一个项目所撰写的《电视和英语教学》。这本书研究了如何通过电视来向学生进行英语教育,因为1961年电视在美国风头正盛。这本书促使波斯曼对媒介产生了重大的兴趣,并且,某种意义上,他之后的学术道路和这本书的主旨背道而驰。

随后问世的《语言学:教学革命》(1966年)几乎是对《电视和英语教学》的反动。后者试图把电视融入英语教学,而这本书显然是要倒退一步:重点是教学用的首要媒介,以口语、书面和印刷形式表现的口语。这本书波斯曼首次回答他之后不断回头论述的问题:语言如何并在多大程度上允许我们再现现实——用科日布斯基的话来说,语言如何并多大程度上允许我们去给现实“绘制地图”?与此同时,语言作为现实和经验的中介如何并在多大程度上脱离现实?(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波斯曼作为一个传播学学者,他所谓的媒介,并非是我们通常意义上指的大众媒介。事实上,他认为,媒介就是技术——语言,也是一种技术)

波斯曼第一次将媒介环境作为核心来论述的一本书是《美国的语言:关于语义环境退化的报告》。在这本由22篇论文汇集而成的论文集中,波斯曼在序言里略带霸气地提醒大众:人借助并通过语言给他赖以生存的现实编码,同样明显的是,语言是人得天独厚的生存工具,而且是任何层次上的工具——但有一个条件,他要知道语言是自己的工具,他要时常核查语言产生的后果。

波斯曼认为,语言并不是和环境明显区别、与环境分离的东西,而是环境的一部分,正如人是环境的一部分一样。语言凭借其本质就构成或创造了环境。我们和自己创造的世界共存,利用语言去创造世界。正如受自然环境的影响一样,我们试图按照自己的目的来塑造这个世界,并又在各方面受这个人造环境的影响。

确立波斯曼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和教育理论家身份的书是《作为颠覆活动的教学》(1969),这本书洛阳纸贵,风靡全国(40年过去了,这本书今天在Amazon上依然保持第25155的销售排行)。从这本书开始,波斯曼经常引用麦克卢汉的思想和警语,它强调并证明了,不仅语言研究而且一切媒介研究要成为新教育里至关重要的教育(说实话,就我们现在所身处的无处不媒介的世界,大学本科关于媒介素养的课程居然不是通识课,让我极度费解)。

《软性的革命:以学生为主动力的教育改革提案》几乎可以认为是波斯曼向麦克卢汉的致敬之作,这本书编排和麦克卢汉的《媒介即按摩》很类似:没有目录、索引、参考文献,使用不同型号字体和大量配图以及卡通图片,有时候一页就是一章等。就在这样一本看上去很风趣的书里,波斯曼正式引入了媒介环境学这个术语:媒介环境学研究人的交往、人交往的讯息以及讯息系统。具体地说,它研究传播媒介如何影响人的感知、感情、认识和价值,研究我们和媒介的互动如何促进或阻碍我们生存的机会。其中包含的“生态”(注:英文中mediaecology的ecology的译法是生态)一词指的是环境研究——研究环境的结果、内容以及环境对人的影响…环境构成我们耳闻目睹的事物的结构。

然后波斯曼大致勾勒了这个学科的四个问题:媒介史、媒介素养和创造性、媒介研究、媒介视角和媒介批评。

波斯曼有写三部曲的习惯,《作为颠覆活动的教学》针对教育工作者,《软性的革命》以学生为对象,而加上这本《教材:抱怨解读》就成了三部曲:论述当时的学校改革运动。波斯曼指出,面对电子革命的挑战,读写文化眼看就要走下坡路,印刷品在我们今天生活中的重要性远不如过去了。

第一部真正意义上他独自完成的书是《疯话蠢话:我们如何败于自己说话的方式我们又该怎么办》。这是一本波斯曼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书。所谓蠢话,就是打败合法的目的,比如明明只是寒暄(你吃了吗?)却喋喋不休刚才吃的东西,而疯话就是反映坏的目的(比如公开造谣)。语义环境是疯话和蠢话会产生的环境,标准是:说话的目的、对话者的目的、说话的内容。

之后,波斯曼开始全面转向媒介环境学。在《作为保存活动的教学》中,波斯曼提出了类似“环境保护”的主张:保持教育的生态平衡(即他著名的恒温器观点)。教育必须要对前瞻性的时代做出保守的回应,如果情况相反,教育就应该做出革命的回应。他认为,机器曾经被认为是人的延伸,但如今人却成了机器的延伸。我们必须要理解媒介的需要,以及一个时代首要媒介的偏向。在这里,我意识到,波斯曼反对麦克卢汉而形成的强烈的人文关怀,和他出身教育家是一脉相通的。麦克卢汉只是要求探索事物,而波斯曼则试图去解决问题。

接下来这本在中国读者中比较有名的书《童年的消逝:家庭生活的社会史》是因为它有中文版了。波斯曼认为,电子媒介特别是电视将成人和儿童之间的分界线抹掉了,同时被抹掉的还有童年的现代观念和经验。他担心当代电子媒介文化及其后果对童年的影响。童年之所以必不可少,那是因为它继承了代代相传的文化模式,每一代人都要成长起来到成人世界里去栖身,目的是发扬文明的遗产,发扬印刷文化的文明成果。

波斯曼最负声名的书就是《娱乐至死:娱乐时代的公共话语》,这本书我认为影响到了很多人。他写道,电子技术的庞大阵容催生了一个躲躲猫的世界(把脸一隐一现逗小孩的美国游戏),在这个世界里,一会儿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会儿发生那样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昙花一现,刹那消失。这个世界没有多少整体性,也没有什么意义。它不要求我们做什么,实际上也不允许我们做什么。它就像小孩子的躲躲猫游戏,是一个自足的世界。但就像躲躲猫一样,它又是没完没了给人愉悦的世界。他开篇提到了《美丽新世界》和《1984》,并提醒我们,也许,我们不会受到类似赫胥黎或奥威尔笔下的他人的控制,但我们最终被控制的原因却是我们自己。

《认真的反对:给语言、技术和教育找麻烦》带有一定的商业目的,因为《娱乐至死》太红了。这本书收集了18篇文章,其中2篇就是《童年的消逝》和《娱乐至死》的概要。不过,这本书里还是有些新东西的。波斯曼在里面提到了“社会科学不是科学”的论调(我这里要注一下,科学两个字,基于自从五四以来的种种原因,在中文语境里已经成了真理的指代名词,但其实它不是。它只是一种探寻真理的方法之一罢了)。他认为社会科学就是讲故事。作为媒介环境学家而言,就是告诉人们媒介环境如何创造语境,这样的语境是如何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或组织社会生活的方式,如何使我们的境遇更好或更坏,如何使得我们更聪明或更迟钝,使我们更自由或更加受奴役。

正如前所述,波斯曼“保护环境”的方法是“获取平衡”,《如何看待电视新闻》就是一本他和广播电视专业人士联手写的维持平衡的书。他们的目的是平衡一位媒介批评人士和一位专业人士各自令人生疑的偏向,提供双方的长处和知识,充分揭示电视新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个人认为,这本书应该引进作为本科教材使用,并且是通识课教材,因为,今天这个时代,所谓“我从来不看电视”只是一种标榜而已。

波斯曼一直很喜欢麦克卢汉的一个比方:技术对媒介的关系就是大脑对精神的关系,他也深受艾吕尔的影响:由于我们太依赖技术,由于我们几乎以宗教那样的虔诚崇拜机器,我们反而受到机器的控制,结果我们自己就变得类似机器了。于是他写下了《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一书。这本书我个人过去写过一篇蛮长的书评,这里不再赘述。我只是想说,今天我看到一条这样的新闻后,我在微博上写道: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升起了。

《教育的终结》是波斯曼向一名教育批评者的回归,它的基本主题是:美国教育对不起年轻人,没有给年轻人激动人心的、宏大的叙事,不能够让年轻人理解生活的意义。娱乐和狂热的排遣不过是徒劳无益的尝试,它们并不能填补年轻人生命中那个生存的漏洞。教育已经成为谋求薪酬好的工作的一个先决条件而已(考虑到他说过教育是对思想威力的信仰,我能感受到他的痛心疾首),而且他也痛斥技术训练尤其电脑训练是教育体制压倒一切的责任。他提出了十条原理,我个人最喜欢的就是第一条:一切技术变革都是浮士德式的交易。

最后一本书《修建通向18世纪的桥梁:历史如何帮助改进未来》是波斯曼最激进的一本书。他认为启蒙时代留下的遗产、文学和思想,需要我们去重新发现和开垦——这一点上,我深以为然。我甚至比他更激进的是,我们不需要再去搞什么理论创新和技术发明了,因为我们对我们宝贵的遗产都消化得不够。相对于更多的开拓而言,回顾、梳理、再发现这些工作显得更为重要一些——波斯曼这种保守思想的确是相当激进的。

波斯曼的媒介环境学围绕着四大主题:教育与媒介教育、从媒介的角度看语言、作为文化的媒介与技术、文化的保存与文化保守主义。他偏爱印刷文化,认为印刷媒介是其它一切媒介衡量、比较和对照的标准。但他这种偏爱是建立在谋求平衡的基础上的。的确,我们当代这个文明,印刷文化已经边缘化了。

最后我附上一首曲子,曲子的演唱者RogerWaters是PinkFloyd乐队的领唱和主要写歌手。PinkFloyd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摇滚乐队之一(迷幻摇滚)。RogerWaters一度放弃了正在录制的唱片,但在一次跨越大西洋的飞行中阅读了《娱乐至死》之后,92年发布了新的唱片,名称就是《娱乐至死》。

媒介环境学笔记(第九章)

21世纪开始的第一个十年,对于媒介环境学而言,是一个蒙受损失的第一个十年。尼尔波斯曼于2003年故世,而凯利(Carey)也于2006年得到了上帝的召唤。不过,不同于波斯曼认为“媒介是技术”,凯利认为“媒介是文化”。故而,其实他是一个文化论者,他对文化的关切是他一切研究的核心,从精神上保存公共文化的任务始终贯穿在他的著作里。

另外一个他和波斯曼不同的地方是,相对于波斯曼的慷慨激昂和言辞凿凿,凯利显得更为温和。他的这个温和其实是一种更整合更包容的路子。“我同意你们大家的意见,虽然你们彼此不同意”——这句话不是说他捣浆糊活稀泥,而是他充分认识到,每个人都是摸象的盲人。

凯利从来不搞田野研究,也不搞原始数据研究,他也从来不是从一个基本原理入手然后展开论文写作,他其实是一个写思想性文章的学者——这在包括传播学科在内的整个社会学科研究中,是非常难得一见的现象。我有一本他的论文集《作为文化的传播》的中文版,读完本章,我想应该翻开此书,虽然我知道,读思想性学者的文章其实很累。

在我前面写的几章笔记中,我们可以发现,媒介环境学的核心理念是“寻求平衡”——这其实是和自然环境保护一脉相承的。凯利也在寻求媒介的平衡。他认为,传播垄断的形成过程,既非自然而然,也不是不可避免的,而是具体的权力结构产生的结果。为了反对这些垄断,就必须寻求媒介的平衡。

既然他是一名文化论者,那么,在寻求媒介的平衡时,就必然要涉及到文化研究。对于法兰克福式的批判大众文化的态度,他持同情的观点,但他回避这个问题。他拒绝狭隘的“品味”观念,认为文化是整个生活方式,文化是人类创造的意义王国,文化就存在于人的行为中。

客观事实是,文化是经由传播创建起来的。所以这位文化论者就很自然地走出了从媒介到文化到传播的研究路子。他回顾了麦克卢汉的研究突破,即麦克卢汉批驳的一个概念:传播问题仅仅是传输信息的问题。凯利要我们考虑,传播有一个仪式的问题,仪式的功能和传播信息的功能同样重要。实际上,我们的一切传播行为都有一个超越传输功能的意义。许多意义可以叫做仪式,比如我们交换和共享讯息以便重申友谊和归属感时,就是在进行仪式性的交流。仪式性传播既是世俗的,也是精神的,是人们共享的润滑剂,并不限于宗教仪式里的涂油仪式。

凯利拓展了杜威的理论,他写道:“传播是一个符号交换过程,现实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维护、修补和转化的”。意义是文化生产者和受众互动的一个协商场所,受众可能接受生产者的意图,也可能修正生产者的意图,有时甚至可能颠倒生产者的意图(这样的例子在国内,远可以参照《馒头》对《无极》的解构,近可以参照“老子不看孔子,去看孙子”的故事)

凯利也同样关注技术与社会的问题。前面我提到,芒福德是从技术乐观派转向悲观派的,芒福德的毁灭感提醒了凯利如何去看待技术。他着重研究了电报这项技术。

凯利论证说,电报将运输和通讯明显地区别开来,电报的空间控制导致了美国地方时间的死亡,期货交易人取代了倒卖差价的经纪人,这样就使知识竞争成为可能——结果就导致了知识垄断。18世纪资本主义开创了商品使用和商品价格的分离,到了19世纪中期,电报引起的知识垄断进一步加速了这个分离的势头,马克思从这个势头从获得灵感,构建了他的商品化理论。

不过,凯利的立场和马克思是略有不同的,不同于马克思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凯利更倾向于葛兰西的霸权理论,即文化和经济在人的整个生活方式中是同等重要的因素。霸权价值被灌输到了各种社会制度中,成为被普遍接受的常识。但凯利也仅仅是倾向而已,他一没拒绝种族和性别研究给人的启示,二也没有完全接受这种研究泛化为概括一切——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的那句同意每个人互相不同意的意见的味道。

凯利关注到技术问题和随之带来的经济问题的目的还是为了传播问题。因为人们创造技术系统的目的不是为了拓展公共领域,技术系统的生产和分配仅限于市场内部,而市场肯定是以私利为导向的。凯利认为,经济和传播构成矛盾的框架,经济是分配稀缺资源的实践,信息传播是生产意义的过程,是绝对不会短缺的资源,实际上它是极端丰富而免费的商品。日益技术化的传播使得传播更加成为私利的资源,而不是共享的公共领域。凯利注意到了我们在语言里的无意识转变,我们已完成从传播到信息的过渡,从公众到受众的过渡。他提醒我们注意,经济问题是个人的领域,是“那对我有何好处”的问题。

本文最后还提到了凯利对新闻教育的看法和研究,基本上,我对新闻学研究领域的兴趣不是很大,此处略过。媒介环境学笔记(第十章)

我至今记得我这辈子读书最痛苦的一段时候,那是06年夏天,为了我的毕业论文,我不得不涉足到“符号学”这个领域,那些抽象的概念使得我几乎一天只能看上个几页。我必须承认,对于能指啦意指啦所指啦语言啦言语啦之类,我到今天也只是很表面地了解了一下。符号学的根本在于“语言学”,而我在这上面,多年的教育只是在教我怎么写作文,怎么辨析中心思想,怎么区别“排出”和“摸出”的修辞差别。基础之差,真得让我痛苦不堪。没想到,数年之后,我又要面对它们了。

先大致介绍一下萨丕尔-沃尔夫假设,这是语言学里非常有争议的假设。这个假设分为两个部分,后一个部分是对前一个部分的修正。

第一个部分是强势说,也是这个假设的初始版本,又被称为“语言决定论”,即一个人的思维完全由母语决定,因为一个人只能根据其母语中编码设定的范畴和区别定义来认识世界;第二个部分是弱势说,是初始版本的修正,认为语言、文化、思维之间具有相关性,又称语言相对论,即语言结构有无限的多样性,因此一种语言系统中所编定的范畴类别和区分定义为该语言系统所独有,与其他语言系统中所编定的范畴类别和区分定义不同。(争议性就在于根据这个假设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学习外语是不可能的。一个中文为母语的人要真正掌握英文,就必须将ta的思维全部切换成英语思维。)

虽然这个假设的命名是萨丕尔在前,但实际的主要阐述者是沃尔夫。沃尔夫是萨丕尔的弟子,把老师放在前面,看来是超乎语言的全球性的应有之意了吧。

<第十章符号、思想和现实:沃尔夫与朗格对媒介环境学的贡献>作者:克里斯琴尼斯特洛姆(ChristineL.Nystrom)

本文先从“相对论”开始说起。人们接触的现实并非外在于人的存在,而是我们的感知、探索、表征和传播工具提供的外在现实的版本。而本文的主人公,沃尔夫(Whorf)和朗格(Langer),则为将相对论思想转化为媒介环境学的基石做出了巨大贡献。

早在前5世纪,柏拉图就知道爱因斯坦1905年才知道的东西——柏拉图的洞穴:人们不可能直接去接触现实,只能够站在和现实相关的某一点去看现实,只能够通过感知工具去接触现实,这样的知识在我们构建未知领域时扮演了积极的(和转化的)角色——现实的相对性、现实的社会建构的相对性以及感官偏向的相对性。

不过,这种思想后来几乎消退,牛顿的科学客观主义范式君临天下。牛顿认为,时空框架是固定的、绝对的,观察者完全能够针对他们阅读自然之书得到的结果,提出中性而客观的报告。世界最终是可以被认知的,而且是可以充分被认知的,工具和程序绝不会影响它们在客观现实里的运转机制。

两个思想性的实验使得科学发生革命性巨变,第一个实验是围绕爱因斯坦的问题,结果就是得出“多重现实是存在的”这一结论。每一种现实取决于观察者在和现实相对的关系里所处的位置。第二个实验是海森伯的实验,这个实验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永远不可能充分而准确地了解现实,能够了解的唯一现实是观察条件需要的那种现实。海森伯的名言:我们所了解的自然是我们拷问自然的结果。(请原谅我略去了中间的研究过程,虽然过程比结果还要重要,但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理科了。)

爱因斯坦认识到语言在塑造现实结构中起到关键的作用。他说,他的理论遭遇到的最大对手就是语言。他认为,空间和时间是时空一体这个单一现象的两种功能,而语言偏偏要把空间和时间分割成两种不同的东西。语言影响我们如何构建现实,进而影响我们在现实里如何做事。这个思想被最系统最有力的表述的,是沃尔夫(以及他的老师萨丕尔)。

沃尔夫写道,人人都受到一些阐释方式的限制,即使他自认为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想说的东西。语言表征经验或经验的一部分,但不是复写经验。语言是一种代码,不是感官所知的世界的复制品。语言赋予我们的现实,和感官赋予我们的现实,是根本不同的(摄氏39度,和我们感知到的热,是相同的么?换句话说,在某天某个固定时点的你能感知到的热,其实是不可能靠语言来100%复制的。)

沃尔夫研究了“英语”这个语言,在英语中,使用者倾向于把现实构想为分离客体的集合,倾向于把根本不像客体的现象变成实在的客体(事物)。比如,还有什么比爆炸更加不像事物、更加像一个动态过程的吗?英语容许把这个过程伪装成一个客体,它只是简单地给它一个动词的外形就万事大吉了。操英语者构想现实时,就把重点放在孤立的实体及其行为上。

事实上,我们每一次说话、书写乃至思考的时候,我们都无意之间把语法结构投射到现实里去。于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成了囚徒,并非我们感官的囚徒,而是我们语言的囚徒。

不过,沃尔夫所谓语言的囚徒,并非指词语的选择。我们有很多同义词来选择。赋予复杂思想强制性特色的是语法结构和语言范畴。比如,在英语中,任何一句话的动词里都必须有时态,所以,我们不能够选择“不表明时间”。——这一点,中文倒是没有的。中文的动词是没有时态的。不过,这反映了什么呢?我们对时间的不敏感?

本文作者不同意将沃尔夫视为语言决定论者,他认为沃尔夫对文字的作用是这样理解的:文字加强业已存在的语言空间化偏向。语言等表征系统和社会、环境、技术条件的相互作用是极其复杂的,它们在重要的互动中创造并继续不断地改变文化的生态。他的研究,明确指出了这样的互动和结果以及西欧人的世界观和美洲印第安人的世界观为何、何以获得迥然不同的形式。

沃尔夫最坚持不懈的观点是:语言并非思想的中性的容器和传送带(这一点和前面提到的几位大师级学者对媒介的态度何其相似),而是自有其特点的思想工具,在不同的语言社群里,语言的结构是不一样的。

沃尔夫英年早逝(去世的时候只有44岁),他一生的关注点都在语言,简略地提及过绘画、音乐、舞蹈和建筑这一类符号系统,偶尔提到了广播。他没有追问这样一个问题,符号表征和传播的不同形式切分和重组现实的方式,是否和语言不同,是否随着每一种媒介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继续这一工作并获得成就的,是朗格。

朗格把符号分为表征性符号(symbol)和一般性符号(sign)两种。用一般性符号来表示某种状况存在,这是和动物一样的,比如黑猩猩某种高叫的信号是向同类发出警告信号。一般性符号的意义在于它触发的行为,功利主义的,以生存为导向的。我们人则可以用一般性符号对一般性符号做出回应,比如我们听到消防车的汽笛声就把汽车停在路边(让它快速通过),虽然我们还不曾看到消防车。我们还可以用表征性符号对一般性符号做出回应:唤起观念。比如一听到消防车汽笛声就想起了前女友(呵呵,不要笑,有可能的)

朗格的这种区分,是为了反驳这样的观点:语言的功能首先是实用和交流的功能。这种观点会导致推理性命题性语言优于其它符号表征形式的结论,也会将艺术放到比较次要的地位。朗格认为,语言起源时并不是实用信号的产物,语言是人类心灵把经验转化为表征性符号的体现。她把艺术和推理性语言放在同等的位置,把它们作为符号活动的两种形式。符号活动是一切人类思想的特征。基于这两种符号活动,就会出现两种编码模式:推理性模式和表征性模式。

本文作者将这两种模式指代为数码符号和模拟符号。数码符号和表现的现象存在着自然的或结构上的对应关系。人们也不会改变符号形式来表示它所指客体的形式变化,比如你不会用“MAN”和“man”来区分两个人的大小不同。语词并非唯一的数码符号,任何东西都可以行使数码符号的功能,只要大家一致同意就行,比如用红灯停绿灯行。句法则是一套规则,显示单词所指事物的关系,也是数码符号,是文化契约或常规惯例(读到这里,我想起很多年前参加托福培训班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们,阅读理解的题目,你先要划分那些通常都是由长句组成的阅读材料的语法结构)。

数码符号有两种功能:一是唤起即暗示某些抽象概念(比如和狗联系在一起的概念),二是命名(直指)经验世界里符合那些概念的事物(比如四足、摇尾、冷鼻、多毛、汪汪叫的那个动物)。

如此看来,语词+句法后,数码符号的意义和表示意义的关系都可以是很清楚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其实我们都知道,再怎么坦诚沟通,都有沟通的困难)。这里有一些两难困境。

有些话并没有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这是可以验证的),而是在说应该发生什么事。前者被称为描述性陈述,后者则是规定性陈述。规定性陈述不能靠观察世界去检验或反驳,你无法仅仅根据和经验世界里的某事精确对应与否来判断它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第二,我们不一定随时随地把语词的意义能说清楚,不一定能非常具体地表明我们身边看到的事物。(我个人在这里举的例子就是颜色的问题。这个经验世界的色彩斑斓到我们根本无法用语词来定义清楚。我看到的红和你听到红之后所想象出来的红,能一致么?)

还有一些想象出来的话,是无法检验或反驳它的。(比如魔戒所构想出来的那个场景,怎么检验呢?你无法断言有,或者没有。)

朗格认为,符号表征的推理性形式,只构成我们总体符号表征经验的很小一部分。大部分符号表征经验采取了另一种形式,她称之为非推理性表现形式或表征性表现形式,即模拟符号。数码符号完全是任意的(你可以用狗来代表狗,也可以用另外一个词,比如dog),模拟性符号用形式表现它代表的客体的一些主要特征。客体的特征一变,符号的形式随即跟着变。有些模拟性表征非常详尽,有些则很抽象。模拟性表征有一点很重要:符号的一些特征必须符合在脑子里唤起的客体的一些特征(比如这个模拟性表征::)不过,我想,朗格毕竟是字母文字中人,基于象形文字的中国人的“笑”字是蛮有些“笑意”的)。模拟性符号以其形式表现脑子从感知经验里抽象出来的客体各部分关系的结构。

语词的意义可以从一个语境迁移到另一个语境,但图像式表征里的点(比如:)这个符号里的点),却不具有什么一般的意义。表征性符号的构造单位是没有固定的暗示意义的,比如一个舞蹈家挥舞手臂的位置,在这个舞剧中的意义,和在那个舞剧中的意义,可能截然不同。但是,这并不是说绘画、交响乐或芭蕾舞没有结构,而是说它们的结构完全不同于命题性语言和其它推理性形式的结构:它们不是由有固定意义的单个构造单位按照一定的句法结构组合起来的。我们可以把艺术产生的无词语观念转化为词语表达的句子,但这些句子并不是艺术作品的一部分。形象,并不属于话语的表征性领域,故而,艺术和语言是截然不同的(这让我创造出这样一句话:我们争论的不是电影,而是影评)。

如果表征性形式不像语言具备话语、理性思维、论辩和推理的功能的话,它们具备什么呢?朗格认为,它表明的是情感生活。命题性语言是我们经验的样品,只代表我们生物-感知-运动经验的波峰和波谷,在我们文化史上,它们只是我们生存的必须的零碎片段,而在我们这个生物体的体验里,其余部分是静寂的,因为我们没有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这些静寂的成分(比如你失恋的痛苦,怕是集天下所有的诗词歌赋都只能表述其中之万一吧)。

真正的语言有利于分析性推理和线性思维,有利于拆解并重构思想使之以逻辑和语法序列展开。表征性形式促进瞬间的确认、格式塔式的领会(格式塔是德文Gestalt的译音,意即“模式、形状、形式””等,意思是指动态的整体dynamicwholes,格式塔学派主张人脑的运作原理是整体的,“整体不同于其部件的总和”。例如,我们对一朵花的感知,并非纯粹单单从对花的形状、颜色、大小等感官资讯而来,还包括我们对花过去的经验和印象,加起来才是我们对一朵花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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