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的跨文化传播

床的跨文化传播

最晚在公元1世纪，汉字从中国传入日本，日本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虽然后来日本人改造汉字,创造了假名,但是时至今日日本也未像韩国、朝鲜等国家一样抛弃汉字,日语中仍使用着大量的汉字。可见,汉字对日语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随着历史长河的流淌,中日两国的汉字都发生了不少变化,于是产生了许多同形异义的字和词。下面就来看看日汉语中“床”字意义的差异。日语中的“床”现在一般指的是地板。而在中国,“床”指的是供人睡卧的家具。二者相去甚远。笔者还记得刚学日语学到“床”的时候,老师就不断强调“床”在日语里是地板而不是我们睡的床。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同形异义的现象呢?到底是哪一个国家的“床”发生了变化呢?下面,笔者就对这两个问题进行初步的探讨。一、汉代时期的坐具使用而我国现存最早的实物床是河南信阳长台关出土的战国彩漆木床。该床长2.18、宽1.39厘米,六足,足高0.19厘米。床面为活铺屉板,四面装配围栏,前后各留一缺口以便上下。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解释道:“牀,安身之坐者。”1清代段玉裁注曰:“床之制,略同几,而庳于几,可坐。”《释名》:“人所坐卧曰床;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可见,这时的床既可卧又可坐。《诗经·小雅·斯干》有:“乃生男子,载寝之床”。此处的床应是用于卧。而《孟子·萬章上》有“象往入舜宮,舜在床琴”及《史记·酷吏列傳》“守长史,见汤,汤坐床上,丞史遇买臣弗为礼”,说明了床亦可坐。可卧的床当然也可以用于坐,而专为坐的床大都较小,不能用于卧。框床,就是指仅供一人坐用的方形小床,即“独坐床”。五代时所绘的《洛神赋图》(见图一)和宋代李公麟《圣贤图石刻》(见图二)中孔子所坐的便是这种框床。框床作为一种专门的坐具,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普遍使用。到了汉代,“床”这个名词使用范围更广。不仅卧具、坐具称床,其他用具也多有称床的,如梳洗床、火炉床、居床、欹床、册床等。还有人把自己所骑的马也称为床,名曰“肉胡床”。西汉后期,又出现了“榻”这个名称。它是专指坐具的。《释名》云:“长狭而卑者曰榻。”“榻,言其体,榻然近地也。小者曰独坐,主人无二,独所坐也。”《通俗文》说:“三尺五曰榻,独坐曰枰,八尺曰床。”榻是床的一种,除了比一般的卧具床矮小外,别无大的差别,所以人们习惯上总是床榻并称。杜小钰(2008)认为,三国时期,床的词义有了功能上的引申义。建安时期的古诗《孔雀东南飞》曰:“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这里的“床”是指屋内架空的地板,即唐人所谓“人之栖托谓之床”,形、用似床而已。现代日语中的“床”仍做此解。但是,笔者认为杜小钰的分析并不充分,是否当时确有地板之意,尚待考证。汉代时期还有一种叫“胡床”的坐具。《后汉书·五行志一》:“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京都贵戚皆竟为之。”胡床,是由北方胡人传入的坐具,又称绳床、交床(隋时称)等。胡床可以折叠,携带十分方便,传入中原地区后很快就流行起来了。东晋到南北朝时期,逐渐打破传统习惯,开始出现高足卧具。六朝至五代时期的床榻,形体都较宽大。如近年在江苏邗江县杨庙公社段湖大队蔡庄出土的四件五代时期的木榻,长1.8米,宽0.92米,高0.5米,其与现代单人床的尺寸相仿。唐代时出现了椅子。《济渎庙北海坛祭器杂物铭·碑阴》有记载:“绳床十,内四椅子。”虽然唐代出现了椅子,但它还是属于床的下位词。杜甫在《少年行·七绝》:“马上谁家白面郎,临街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名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此处的床很明显是坐具的床。床仍然既可是坐具,又可是卧具。宋家钰(2000)指出,床榻上坐卧时期,大致是在两汉之际至隋唐时代。高坐具桌、椅、凳等在唐代虽已出现,其广泛使用则是在唐代以后。也就是说,唐代之后,随着高坐具桌、椅、凳的广泛使用,床才渐渐转向仅指卧具。此外,唐时,一些小的坐具或井架,都可以称为床。如唐李贺《后园凿井歌》:“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李白《长歌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两处的床就是井架。郭沫若等学者甚至怀疑李白《静夜思》中的“床”,也是坐具或井上围栏。明清时期,床作为家具在制作工艺上有很大提高,作为现代人思维中供人睡卧工具的床已经成型。后来的发展也多是在形态上的变化,床专门作为睡卧工具的功能就没有发生变化了。而在现代汉语中,“床”已经失去了表示坐具的意义,仅用于表示卧具。此外,现代汉语还从其功能引申出了“形状像床的器具”之意,如机床、车床、河床等,以及用于被褥等的量词用法。二、“床”“”等词意涵而日语中“床”有三个读音。训读有:“ゆか”和“とこ”两种,音读有“しょう”。“ゆか”一般单独使用,表示地板。而“とこ(单独使用是指‘床の間’)”和“しょう”多用于合成词组。如:床の間【とこのま】(日本壁龛)、床屋【とこや】(理发店)、床几【しょうぎ】(折凳)、起床【きしょう】(起床)。值得注意的是“床几【しょうぎ】”一词。在汉语中,“床几”表示的是床和椅子。而在日语中,它是折凳的意思。维基百科(日本)中,有关于“床几”的历史描述,指出:“床几”的原型是来源于中国的“胡床”。“胡床”是中国汉代时期,由北方传来的凳子,在《古事记》《日本书纪》《延喜式》中均有出现“胡床”2。既然“床几”是来源于“胡床”,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此“床”表示的是坐具。成书于奈良前期的《古事记》《日本书纪》,说明了“床”的坐具意义最迟是于唐代传入日本的。当时不仅汉语“床”的坐具意义传到了日本,其卧具意义也传到了日本。《古事记·中·歌谣》中有:“嬢子の床(とこ)の辺に我がきし劔の大刀その大刀はや。”《万叶集·十四·三五五四》中有:“妹が寝る床(とこ)のあたりに岩ぐくる水にもがもよ入りて寝まくも。”这两处“床”表示的都是“卧具”的意思。并且,现代日语中“しょう”“とこ”在词组中仍保留有表示“床”的含义。如“起床【きしょう】(起床)、病床【びょうしょう】(病床)、寝床【ねどこ】(床铺)”等词。并且,也存在由其引申出的如“苗床【なえどこ】、温床【おんしょう】、河床【かしょう】”等词汇以及量词的用法。训读“ゆか”在现代日语中的含义是地板。但是,查看《日本国语大辞典》,其解释中有:“家の中に、一段高く構えてあって、人が起き臥しするところ。中古では特に、浜床(はまゆか)など。”(家中高出一些、人起居的地方。中古时期,尤指“浜床”)列出的例句是《日本书纪·神代下》:(鴨脚本訓)“海神聞きて曰はく、試みに以て察むといひて乃ち三床(ユカ)を設けて請い入れき。”“浜床(はまゆか)”,《大辞林》中解释为:“寝殿造りの母屋にかれた方形の台。畳を敷き,四隅に柱を建て帳(トバリ)を垂らして寝所などとする。”(设于寝殿式建筑主屋中方形的台。铺席,四方设柱挂帐作寝处用。)寝殿式建筑是日本平安至室町时期贵族的住宅形式。当时贵族们就睡在“浜床”上。《宇津保物语·藤原君》:“御浜床立てて。”《源氏物语·空蝉》:“ゆかの下に二人ばかりぞ臥したる。”这两处的“ゆか”也都是指床。既然当时“ゆか”的特点是“家中高出一些的地方”,而日本的木制房屋本来就是高于地面一些的,也就不难理解“ゆか”的表示地板之意。虽然在古代日语中“ゆか”是有床之意,但是并没有传承下来。这是与自古日本人席地而卧的习惯和建筑形式有关。根据维基百科(日本),“床是于奈良时代传入日本,很早就在皇族、贵族及高级官僚间被使用。正仓院保存有圣武天皇的床。但是,平安时代随着榻榻米的出现和居住空间样式的变化而被抛弃。并且,床一直未推广到老百姓的家中”2。古代中国人也是席地而坐,但如《左传·僖公二十五年》中有:“掘地下冰而床焉”,地面冰冷,便开始使用床。根据胡德生(1988),“坐席的习惯还一直延续到南北朝乃至隋唐时期”,床席并存了一段时间,但终于床还是替代了席子,并且作为家具不断发展,最终成为为高足卧具。而传统的日本房屋是木制的,且高于地面一些,并不会像中国的房屋那么冷,榻榻米足已,没有家具床的需求。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ゆか”中表示床的意义逐渐消失,现在就只剩下地板之意。近代,尤其是二战后,日本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大量英语进入日语,人们生活习惯也逐渐西化,才逐渐由睡在地上转向睡在床上。由英语“bed”而来的“ベッド”也被广泛使用,成为现在表示床之意的词汇。三、同形异义词“床”的意义综上所述,古汉语中的“床”原本既表示坐具又表示卧具,之后随着椅子的广泛使用,“床”中表示坐具的意义渐渐消失。现在汉语中“床”就仅指供人睡卧的家具了。“床”大约于隋唐时期传入日本,并且同时传入了坐具和卧具的含义。之后,由于日本榻榻米的广泛使用而渐渐消失,仅在词组中有所残留。同时,由于住宅建筑结构的特点,又产生表示地板的意思。因此,现代日汉语中虽然有同形的“床”字,但是它们的意义是迥然不同的。从汉日同形异义词“床”的变化过程中,我们可以知道词汇的含义是不断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