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句的语义原型与逻辑原型

复句的语义原型与逻辑原型

逆假词是指由“否则”连接到的复词组成的句子。这种复句除用“否则”之外,还用“不然”、“不然的话”、“要不然”、“要不”、“否则的话”等词语。比较而言,“否则”书卷气较浓,“要不然”等口语化一些。经笔者查阅,钱锺书的《围城》,共用“否则”31个,没用“要不然”,因为《围城》写的是知识分子的生活;而老舍喜用北京平民口语,他的《四世同堂》中“否则”用了9个,而“要不然”等用了27个。“否则”可以构成复句和句群。复句和句群虽然是两级不同的语言单位,但“否则”在其中的逻辑语义是完全一致的。本文只讨论由“否则”所构成的复句。邢福义先生在他的《汉语语法学》及另外三部《现代汉语》教材1曾论及过“否则”复句。本人也是受了邢先生的启发,才开始关注这种复句。一、语义原型的对应关系话语模式是语句的表层信息形式,语义原型是语句的深层语义结构。探寻逆假句的话语模式和语义原型,要从关联词语“否则”入手。“否则”是逆假复句的典型标志。逆假句的话语模式就是“否则”连缀着前后两个分句。但“否则”和两个分句的语义关联有疏密之别。“否则”与后分句最密切,语义上构成“如果不(没有)……就”格式的假设关系。例如:(加着重号部分为假设关系)1、原句:集体活动一律必须参加,否则,记旷课!(郁秀《花季雨季》)→集体活动一律必须参加,如果不参加,就记旷课。2、原句:除非得到焦鹏远书记的批准,否则我一个字也不能讲。(陈放《都市危情》)→除非得到焦鹏远书记的批准,如果没有得到焦鹏远书记的批准,我一个字也不能讲。“否则”和前分句的联系松散些。“否则”的语义与前分句相反,二者并列。例如:(加着重号部分为“否则”的语义)3、原句:幸而车夫早有点停步,否则伊定要栽一个大斤斗,跌到头破血出了。(鲁迅《一件小事》)→(幸而)车夫早有点停步——(如果)车夫不早有点停步4、原句:我幸亏一走了之,要不,文革中还不又是一死?(方方《桃花灿烂》)→(幸亏)一走了之——(如果)不一走了之可见,两个分句不在同一语义层次上。一,前分句作正面陈述,关联词“否则”作反面假设,它们构成复句的大层次;二,关联词和后分句是假设及结果,构成小层次,是复句中的紧密层。比照关联词和后分句的假设关系,前分句还隐含着一个小句,即正面情况引申出的结果。分析如下:(加着重号部分为引申的结果)5、原句:老东家,你行行好吧,要不然,我怎过年呀!(高玉宝《高玉宝》)→老东家,你行行好吧,让我过个年,要不然,我怎过年呀!6、原句:这全是假洋鬼子可恶,不准我造反,否则,这次何至于没有我的份呢?(鲁迅《阿Q正传》)→这全是假洋鬼子可恶,不准我造反,才没有我的份;否则,这次何至于没有我的份呢?隐含句与后分句相反,它们分别是正反两种情况的结果。由此可以析出复句的语义原型,是由四个“分句”(构件)构成的二重复句。邢先生将复句的两个分句析为“甲事”和“乙事”。这里暂将四个构件分别标记为甲1、甲2、乙1、乙2:甲1和乙1分别为正反情况,甲2和乙2分别为正反结果。话语模式和语义原型对照如下图:由对照图可见话语模式的前分句(甲事)就是甲1,后分句(乙事)就是乙2。这清楚地显示出前后两分句不在同一语义层次上。由于不在同一语义层次,前后分句便具有跳跃性,两个分句不能直接组合。如果不用“否则”,分句间的逻辑联系就无从把握。如:7、原句:得来个先斩后奏,否则十有八九不成。(郁秀《花季雨季》)→得来个先斩后奏,十有八九不成。(?)8、原句:他相信自己必定很有胆气,否则哪敢和日本人面对面的立着呢。(老舍《四世同堂》)→他相信自己必定很有胆气,哪敢和日本人面对面的立着呢。(?)逆假句也有用语义原型作为话语模式的,我们称它原型模式,这种模式甲1甲2乙1乙2四构件俱全。当然它们也可以转换为典型模式。如:(加着重号部分为转换形式)9、原句:配他老人家脾胃的就算好的,否则都是糟的。(钱锺书《写在人生边上》)→除非配他老人家脾胃,否则都是糟的。10、原句:一个人必须彻底明了这种学问,才能对历史上许多奇怪现象,获得解答,否则的话,一辈子都是一盆浆糊。(柏杨《卖西瓜学》)→一个人除非彻底明了这种学问,否则的话,一辈子都是一盆浆糊。11、原句:……要清高可以做京官,否则不如谋外放。(鲁迅《白光》)→除非要清高,否则不如谋外放。比较这两种句式,就觉得逆假句的话语模式要比原型模式凝练简捷,而且句子的重心前移,强化了前分句。任何一种语言形式总是在原有基础上形成的,逆假句也不例外。它由语义原型的二重复句演化而来,即正面结果(甲2)省掉,反面假设分句(乙1)1压缩成“否则”,于是形式上变成了简单复句。而从话语表达来讲,情形和复句演化又是相反的。说话者在直陈甲事后,本没有故意去预设一个隐含结果,只是觉得意犹未尽,才续接了一个反面假设。这个续接,正是语义原型这个心理模式的映射。结果,原准备用单句表意,现在扩充成了复句。而这个反面假设,又使前分句有了隐含义(即正面结果),这个隐含义成了整个复句的潜台词。跳跃性大的话语往往是含有潜台词的。比如:12、你不晓得,我天天都在想你,想得心口都疼,要不我半夜坐你门口干什么?(方方《埋伏》)13、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鲁迅《祝福》)例13的潜台词是“我半夜里就跑到你门口坐上了”。例14的潜台词是“祭品要洁净,要让祖宗吃得放心”。这种形式委婉地强调了潜台词。二、无显色显示的逆假句原句先谈谈邢先生的命名和分类。邢先生给此类复句取名“假言逆转句”,简称“假转句”,又分三个次类:逆条件假转句、逆原因假转句和选择性假转句。复句中的“转”一般理解为“转折”。很明显,这里没有“转折”义。“转”还有“改换、变化”的含义。称“假言逆转句”,可能就是取的这个意义。“逆”、“转”合起来就是“改从反面”的意思。再看“假言”。假言的意义体现在“否则”和后分句的假设关系上。就“逆转”和“假言”的分布看,应该是先“逆”后“假”。邢先生将复句的次类称为“逆条件假转”、“逆原因假转”,也可以看出是“逆”在前,“假”在后。而取名“假言逆转”,与复句的逻辑顺序不一致。“逆假句”这个名称就恰当些。它既符合复句的逻辑关系,又与复句的内在顺序一致,容易理解和把握。相应地,三个次类分别叫作条件式逆假句、原因式逆假句和选择式逆假句。下面分析次类的情况。次类的划分也是根据前分句与隐含小句之间的关系,即甲1与甲2的关系来确定的。因此,要确定逆假句的小类,首先得补出隐含小句。例如:(加着重号部分为补出小句)14、原句:除非蒙住我的嘴巴,否则,我一开口就真相大白。(罗广斌杨益言《红岩》)→除非蒙住我的嘴巴,才可以隐瞒真相;否则,我一开口就真相大白。(条件)15、原句:家里也没什么现成的饭菜,要不,其实我是愿意留你再多坐会儿的……(梁晓声《表弟》)→家里也没什么现成的饭菜,这才没留你;要不,其实我是愿意留你再多坐会儿的……(原因)这个划分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复句有显性标志,即前附在前一分句上的“除非”、“因为”之类的关联词语。根据前后的提示,可以补出隐含句,从而确定小类:16、原句:除非他自己刻钢板,否则不管怎么会印,也总是提心吊胆的。(《红岩》)→除非他自己刻钢板,才不会提心吊胆;否则不管怎么会印,也总是提心吊胆的。(条件)17、原句:仅仅因为军统的老板戴笠是带着少将领章死的,军统人员不能超越作恶多端的戴笠的军衔;否则,他完全可能不止于少将了。(《红岩》)→仅仅因为军统的老板戴笠是带着少将领章死的,军统人员不能超越作恶多端的戴笠的军衔,所以他还是个少将;否则,他完全可能不止于少将了。(原因)另一种情况是隐性关系,前分句没有显示次类关系的关联词语,只能依赖对后分句的理解,补出隐含句,才能确定小类:18、原句:他们必须查出这十双鞋来,否则没法交差。(老舍《四世同堂》)→只有查出这十双鞋来,才能交差,否则没法交差。(条件)根据“没法交差”反推出前分句的隐含义是“能交差”,再根据“能交差”和前分句的关系确认为条件句。19、原句:握过手后,刑警队长说,半路车陷住了,要不早赶到了。(梁晓声《钳工王》)→半路车陷住了,所以没有及早赶到,要不早赶到了。(原因)根据“早赶到了”反推出“没有及早赶到”,再确认其小类是原因句。以上是条件式逆假句和原因式逆假句在无显性标志情况下的判定。选择式逆假句与前两类有很大不同。一是只有显性关系,没有隐性关系。句首有“要么”就是选择式,没有“要么”就不是选择式。比如:20a、原句:要么下个月结婚,要不现在就散伙。(邢本例句)(选择式逆假句)→下个月结婚,要不现在就散伙。(非选择式逆假句)21a、原句:要么照我的意思办,不然,就照你哥的意思办!(同上)(选择式逆假句)→照我的意思办,不然,就照你哥的意思办!(非选择式逆假句)二是即使有显性标志,其前分句的隐含义也不能像前两类句子那样去理解和补出。这是因为选择式逆假句与前面的语义原型有差别。选择式逆假句的内部构成比条件式和原因式复杂些,它的前分句含有双重隐含值。首先,前分句隐含着一个选项,是前分句的负值,它是由“要么”这个关联词语决定的。其次,前分句还隐含着一个结果,这是由后分句反推出来的。拿20a例来说,前分句“要么下个月结婚”隐含“要么下个月不结婚”;而后分句“现在就散伙”表明前分句还隐含着“现在不散伙”这样一个结果。即:20b、原句:要么下个月结婚,要不现在就散伙。→要么下个月结婚,要么下个月不结婚:如果下个月结婚,现在就不散伙,如果不是下个月结婚,现在就散伙。21b、原句:要么照我的意思办,不然,就照你哥的意思办!→要么照我的意思办,要么不照我的意思办:如果照我的意思办,就不照你哥的意思办,如果不照我的意思办,就照你哥的意思办!但是,这两个隐含值不在同一层次上:隐含选项处在第一层次,它和前分句构成选择关系;隐含结果要低一个层次,它和前分句构成假设关系。这就是选择式逆假句的语义原型,实际上是逆假句语义原型的变体。图示如下:我们还可以把选择式逆假句转换成选择复句,来进行分析:20c、要么下个月结婚,要不现在就散伙。(逆假句)→要么下个月结婚,要么现在就散伙。(选择复句)21c、要么照我的意思办,不然,就照你哥的意思办!(逆假句)→要么照我的意思办,要么就照你哥的意思办!(选择复句)从转换形式看,复句格式对语义关系具有强制性:在“要么……要么”格式中,两分句平列;而在“要么……要不”格式中,前后分句不在同一层次上。选择复句表达的是纯平面关系,逆假句的内涵容量显然要大于选择复句。前面说过,条件式逆假句和原因式逆假句的确定依据是前分句和隐含结果(甲1和甲2)的关系;选择式逆假句却不是这样,其确定依据是前分句和隐含选项(甲1和乙1)的关系。而隐含选项又是由句首的“要么”提示出来的。因此,选择式逆假句只有显性关系,而没有隐性关系。可见选择式逆假句的形式化程度要超过另外两种逆假句。三、语义原型模式的完全形式—逻辑原型和逻辑值逻辑原型是逆假句的逻辑形式,逻辑值则是特定逻辑形式的真假属性。考察逆假句的逻辑原型,也应从“否则”入手。“否则”的语义是“如果不……就”。“如果”是充分条件的逻辑形式,那么“否则”与后分句(乙1和乙2)就构成了充分条件假言判断(暂称“后判断”)。又因为“否则”是前分句的反面假设,“否则”与后分句的逻辑内容实际上是前分句及其隐含结果的负值。作为充分条件的“如果”既然带上了负值,就证明与之对应的正值(即前分句)是一个必要条件。而如果把“否则”当做逻辑形式看的话,后判断的“如果不……就”格式在假言判断中本来就是必要条件的等值形式。那么,前分句及其隐含结果(甲1和甲2)就应该是一个与后判断等值的必要条件假言判断(暂称“前判断”)。其前后件素材相同,但正负值相反的。由此看来,逆假句的逻辑原型应该是两个等值的假言判断的合取命题。前判断为必要条件,后判断为充分条件。即:只有甲1,才甲2,并且如果乙1(非甲1),则乙2(非甲2)既然逻辑原型是两个等值的必要条件假言判断的合取命题,其逻辑值当然也就是必要条件了。在逆假句的三个次类当中,使用“除非……否则”格式的条件式逆假句应该是逻辑原型的基本形式。例如:22、但要穿过厚厚的人群,除非手里有警棍,否则,就是妄想。(李国文《月食》)23、那气窗又高又窄,教室的窗口都装上铁栅的,除非有那缩骨软功,否则根本进不去。(秦文君《男生贾里》)24、除非让父亲提前退休,他去顶替招工,否则他永远也没指望入公家的门。(路遥《平凡的世界》)除了话语模式下的条件句外,还有使用语义原型模式的条件句,它们四构件俱全是逻辑原型的完全形式——必要条件加充分条件:25、可我从小就知道,只有品行端正才能受人尊敬,否则就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王朔《编辑部的故事》)26、不过他亦必须有这么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才不落痕迹,否则就会为人所讥。(高阳《红顶商人胡雪岩》)但是,逆假句也不全是必要条件加充分条件模式。还有充分条件加充分条件模式的。如:27、校长若是跟日本要人有来往呢,教官就客气点;不然的话,教官可就不好伺候了!(老舍《四世同堂》)28、如果你的理由充分,我可以谅解;否则我将直接找你们的领导。(池莉《你是一条河》)再如前文的9、11两个例句也是这样,其前分句“配他老人家脾胃的就算好的”和“要清高可以做京官”都是充分条件。这种形式,我们姑且看作逻辑原型的变体。与逻辑原型不同,这种模式的逻辑值不是必要条件,而是充要条件。它的前判断肯定前、后件,后判断否定前、后件。但是,这种变体只能以语义原型模式出现,必须四构件俱全,而不能以话语模式出现。它也能转换为话语模式,但转换后,其前分句只能是必要条件的隐含式,也就是“除非……否则”格式。上述两例就是这样。再看几个例子:29、英国公使威妥玛表示,郭嵩焘出使英国,如果在国书上表明中国认错字样,可即赴任,否则应候云南案结后再赴英国。(高阳《红顶商人胡雪岩》)→除非在国书上表明中国认错字样,否则应候云南案结后再赴英国。30、原句:你肯再坐半点钟,就请你明天来,否则明天你自己来了,我也不开门!(冰心《往事·别后》)→除非你肯再坐半点钟,否则明天你自己来了,我也不开门!为什么逆假句的话语模式只能是“除非……否则”格式呢?逆假句的核心词“否则”作反面假设目的,就是要证明前件(即前分句)是必要的或唯一的。在语义原型模式中,即使前判断使用了充分条件形式,也不允许前件成为完全的充分条件(因为充分条件并不预设前件是唯一的),因而随即用“否则”证明:无前件就无后件。这样,前件就成了充要条件。又由于充分条件形式的语用值是强调一定会有结果,而转换为话语模式后,充分条件的后件省略了,仅存的前件是无法以充分条件的逻辑形式来表达充要条件的逻辑值的,于是只好用必要条件的逻辑形式来表达充要条件,也就是使用“除非”之类的语词来限制前分句。所以充分条件加充分条件的逻辑变体,转换为话语模式后,也只能是“除非……否则”格式,而不可能是“如果(要是)……否则”格式。再看话语模式下的前件,它究竟是必要的还是唯一的呢?因为必要条件并不预设条件是唯一的,所以从形式上分析,“除非……否则”格式中的前件是必要条件,不是唯一的。但话语表达却不是这样,逆假句的前分句大都是唯一的条件。如例句22是说,“手里有警棍”就能“穿过厚厚的人群”,无警棍“就是妄想”,“警棍”显然是唯一的。例句23是说,“有那缩骨软功就能进去”,没有“缩骨软功”就“根本进不去”,“缩骨软功”也是唯一的。既然是唯一的,那就是充要条件。形式上是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