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魏源认识论中的近代因素

论魏源认识论中的近代因素

认识论中的近代因素在中国哲学发展的特定历史条件下具有以下含义。其中之一是对封建传统理论的新思考。另一个是在西方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知识的影响下形成的新知识体系不同于封建传统知识，其基础是建立认知理论。而这两方面都在魏源身上得到比较集中的表现。因此,探索魏源认识论中的近代因素,对于认识魏源所处的时代性质以及认识中国古代哲学向近代哲学发展的特殊规律,都有一定的意义。一“效诸民物”的目的与“及其”的认识路线道光元年(1820)到咸丰元年(1850年)的三十年,是魏源政治、学术生命鼎盛的三十年,也是中国社会开始进入世界资本主义市场、清王朝由盛到衰的三十年。在这个时期中,我国社会历史转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近代。中国近代哲学萌芽,可以溯源于明清之际的早期启蒙运动。到了鸦片战争前夕,国内阶级矛盾和国际民族矛盾辐辏交织,潜伏着巨大的政治、民族危机。正在觉醒的中国人民,开始思考“中国向何处去”的紧迫问题。与此相适应,明清之际开创的重实际、重实证、重实践的新学风,带着时代色彩,重新进入思想领域,魏源就是这股“斥虚文”,“倡实学”的时代潮流的理论中坚。他明确提出自己的学术路线是“书各有旨归,道存于实用”,并据以猛烈批判无用腐儒。他说:“工骚墨之士,以农桑为俗务,而不知俗学之病人更甚于俗吏;讬玄虚之理,以政事为粗才,而不知腐儒之无用亦同于异端,彼钱谷簿书不可言学问矣,浮藻饾饤可为圣学乎?《释》《老》不可治天下国家矣,心性迂谈可治天下乎?”这些人“口心性,躬礼义,动言万物一体,而民瘼之不求,吏治之不习,国计边防之不问:一旦与人家国、上不足制国用,外不足靖疆圉,下不足苏民困,举平日胞与民物之空谈,至此无一效诸民物,天下亦安用此无用之王道哉?”这里,魏源提出一个学术标准,就是要“效诸民物”。在封建统治下,这种思想不能不说是新的价值观,尽管其表达方式是旧的,但它已经开始突破封建传统的“圣法王功”的范畴,把眼光投向严峻的现实。魏源强调获得“效诸民物”的实用知识的途径是什么呢?他从儒家经典的注释性学习中挣扎出来,提出一条崭新的认识路线。他说:“‘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艰’,乌有不行而能知者乎?繙十四经之编,无所触发,闻师友一言而终身服膺者,今人益于古人也;耳聒义方之灌,若罔闻知,都一行之善而中心惕然者,身教亲于言教也。披五岳之图,以为知山,不如樵夫之一足;谈沧溟之广,以为知海,不如估客之一瞥;疏八珍之谱,以为知味,不如庖丁之一啜。《诗》曰:‘如彼行迈,则靡所臻’。”这里的山、海、味客观事物,一足、一瞥、一啜、及之、履之,都是指对客观对象的接触、实践,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知识,这就坚持了从物到感觉的唯物主义认识路线。坚持“及之而后知”的认识路线,在逻辑上必须坚持以下三个前提:第一,认识的主体必须是具有认识能力的人。“及之”之后才能有知,谁去“及”呢?只有人。对于客观事物,人去“及之”,“履之”,方能知之。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大脑在人的认识中的地位和作用问题。魏源认为:在“及”物的过程中,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心为天君,神明出焉”,“未有天君不君其所而能基道凝道者也”天君即指“心”,实质是指大脑的思维功能。如果天君不发挥应有的作用,就不能认识事物和把握规律。“众人以物为君,以身为臣,以心为使令,故终身役役而不知我之何存”,如果不发挥人的认识能力,屈从物势,那么,忙忙碌碌一辈子,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第二,认识对象的客观性。“及之”之后才能知,只有可“及”之物,才能被“及”之。这就承认了认识对象的客观性,并且,知识的来源不再单纯是现成的经卷典籍,而是活生生的社会实际了。第三,从不知到知,是一个过程。“知”在“及”物之后,“及”就是实践过程。它的三要素:及者,被及之物、及的活动,正好类似于认识主体、认识对象和认识活动。当然,魏源关于从不知到知的过程的认识是很肤浅的。他不能科学解释从物到感觉的飞跃过程,也就不能说明从不知到知的辩证转化。对于认识对象,他以为单纯的“及”(接触),就能获得对它的“知”,这是一种机械的反映论。一足、一瞥、一啜的结果,只能形成对一个事物的表象,这种表象还不足以称之为“知”,真正的“知”是一种理性认识。因此,魏源关于“及之而后知”的认识路线,仅就它反对“生而知之”的天才论,坚持唯物主义认识路线讲,有一定的意义,就其理论形态讲,还是很朴素的经验主义。魏源知行学说中,真正值得重视的且具有近代哲学意义的,是他坚持唯物主义认识路线,得出了以下三个方面的认识。其一,实践者最聪明。真正亲知是天下实践着的人们。谁能获得真知,不是由社会地位的高低贵贱而定,而是由各人的实践程度而定。在魏源看来,樵夫、海商、厨师,有专业知识,能够“精之又精”,习与性成。一旦认识和掌握了规律以后,也会创造出某种惊天动地的功业,成为名垂青史的伟人。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魏源的政治观点发生了比较深刻的变化。他认为举贤用人,不能只看社会地位,而要看实际才干。权贵子弟并不必然比老百姓高明。他批判封建选举制度说:“三代用人,世族之弊,贵以袭贵,贱以袭贱,与封建并起于上古,皆不公之大者也”。所以,他主张改变选士制度,不能“造之试之也,专以无益之画饼,无用之雕虫,不识兵农礼乐工虞士师为何事”,而要“所用必所养,所养必所用”。特别是要注意人才的实际经验。在《海国图志》中魏源直接提出:新建海军的舰长等指挥官,要从水手、炮手中考试提拔。因为“绝世之资,必不如专门之夙习”,“巧者不过习者之门”,专门夙习的习者,胜于绝世之资的但脱离实际的聪明人。正因为懂得这一点,魏源反对封建知识分子鄙视老百姓的恶习,比较尊重下层的劳动者。其二,重视和躬行调查研究。魏源一生极喜游历,自称“我行半天下”,“九州莅其八”。他的游迹,东临定海,西莅秦晋,南到香港和澳门,北至古北口。他说:“人知游山乐,不知游山学”,“足不九州莅,宁免井蛙愚”?魏源先后在贺长龄、陶澍等处做了十四年幕僚,专门从事漕运、盐政、河防、水利等实际工作,被誉为当时的漕、盐、河防、钱币四大改革的专家。他的《筹河篇》《畿辅河渠议》《湖广水利论》,都是亲自调查黄河、永定河、淮河、长江、汉水、洞庭湖后写的水利专著;《筹漕篇》是他“霄旦讨论,寝食筹度、征之属吏,质之滨洋人士,诹之海客畸民”的结果。1847年,五十四岁的魏源还亲赴香港、澳门调查了西方资本主义统治的实际情况。魏源以自己的认识理论作指导进行实际调查。他说:治国安民的知识,不能只从圣贤书上来,还要从社会实际中来。“夫士而欲任天下之重,必自勤访问始”,“人有恒言曰学问,未有学而不资于问者也”。魏源心目中的学问,已经不是“正心、诚意、修身、齐家”的这一套内容,而是具有活生生的面向社会实际的新的时代内容了。其三,批判“生而知之”的天才论。坚持“及之而后知”的认识路线,必然要否定“生而知之”的天才论。惟圣人生而知之,这是历代的古训,对此,魏源表示怀疑。他说“圣其果生知乎?安行乎?孔何以发愤而忘食?姬何以夜坐而待旦?文何以忧患而作《易》?孔何以假年而学《易》乎?”他的结论是:“乌有不行而知者乎?”魏源认为圣人和众人的区别,只是聪明程度稍有不同而已。人人都有可能犯错误,“众人之过,过于既形;圣人之过,过于未形”。“惟圣人然后能知过、惟圣人然后能改过”。这就除去了圣人头上神秘的灵光圈。天才论的实质是封建专制主义的理论基础,它的目的不过是要说明先王圣人的言论应该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和法律依据。对天才论的批判,是否定“以圣人是非为是非”的封建专制理论的前奏。魏源从只有“及之”才能“可知之”的朴素唯物主义认识原理出发,从而否定天才论,进一步提出什么是检验认识的客观标准问题,这就使他的认识理论本质上闪现着反封建专制主义的思想火花。这点可以从他提出的“以匡居之虚理验诸实事”的认识标准中看出来。二魏源并没有明显地否定以孔子是非为是非的错误检验方法封建统治阶级检验认识的标准,是以文化专制主义为特征的儒家经典,即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这是一种以意识检验意识的错误检验方法。魏源并没有像李贽那样,公开否定以孔子是非为是非,但在他的理论探索中,实质上否定了这个东西。他提出了两条检验认识的新标准。众议参同,辩难了魏源认为一个人的“独得之见”,不可能尽善尽美,“道固无尽臧,人固无尽善”,天子也是“众人中之一人”,他的“圣谕”也难保绝对无误。“合四十九人之智,智于尧禹。”所以,任何圣人的言论,都不应该成为检验认识的标准。他说:“人有恒言曰学问,未有学而不资于问者也。土非土不高,水非水不流,人非人不济,马非马不走。绝世之资,必不如专门之夙习也;独得之见,必不如众议之参同也。”这个众议参同过程,就是各种意见质对、辩难的过程。他说:“两物相摩而精者出焉,两心相质而疑难形焉,两疑相难而易简出焉。”“以一己之意见质诸人人,其合者十不五六。”众人的意见可以作为检验个人意见正确与否的标准。以众人意见作为检验认识的标准,就实质而言,还是以意识检验意识,仍然是错误的。但就其重视集体智慧,否定某个个人的意见作为真理标准这一点而论,还是值得肯定的。尤其在以“圣谕”、以孔子是非为是非的封建专制主义统治下,魏源这种以包括樵夫、商客在内的众人意见为检验认识标准的思想,确乎透露出一种人文主义思想萌芽。实践的智慧:“善言心者,必有验于事”,要有主观思想以“一己之意见质诸人人”,众人的意见又以什么作为检验的标准呢?魏源强调要以“匡居之虚理,验诸实事。”并且进一步提出了正确处理心与事,法与人、物与我等主观与客观关系的方法论原则。(1)心与事的关系,“心”指主观指导思想,“事”指实际工作。魏源认为二者的正确关系是:“事必本乎心。玺一也,文见于朱者千万如一,有玺籀篆而朱乌迹者乎?有朱籀篆而玺乌迹者乎?然无星之称不可以程物,故轻重生权衡,非权衡生轻重。善言心者,必有验于事矣。”这就是说,做事要有主观思想作指导,但主观指导思想正不正确,要经过实事验证才知道。既要看到“事必本乎心”,承认意识的反作用,又要坚持“善言心者,必有验于事”的唯物主义。(2)法与人的关系,他认为“法必本乎人。转五寸之毂,引重致千里;莫御之,跬步不前。然恃目巧,师意匠,般、尔不能闭造而出合。善言人者,必有资于法矣。”“法”指事物的客观法则,处理人与法的关系时,既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又必须依循客观法则的力量。(3)物与我的关系。物、我关系就是客观与主观的关系。魏源说:“物必本乎我。……善言我者,必有乘于物矣”。客观事物只有成为人的认识对象和改造对象,才能对人有用;而要发挥人的能动作用,又必须尊重客观物质条件。总之,“善言心者,必有验于事”;“善言人者,必有阶于法”;“善言我者,必有乘于物”;“以匡居之虚理验诸实事”;“以实事程实功,实功程实事”等一系列命题,都集中反映了魏源这样一个思想:只有实事、实功、客观法则,才是验证虚理、检验认识的标准。这个思想,虽然没有达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理论高度,但是在向这一点接近。从思想高度讲,魏源重实际、重实证、重实践的求实学风,也反映了他的哲学视野,正在日益突破“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的传统哲学的狭隘圈子,而向自然界的奥秘射去探索的眼光。后来他接受哥白尼太阳中心说,提出“天地乃运动之机器”的命题,正是这种认识理论发展的成果。面向自然和面向社会实际,使魏源的认识理论溶进了新时代的新鲜血液。三与西方社会历史观的契合摧毁封建专制大厦的武器,不是单纯的刀剑,而是近代科学知识及其由此推动的近代工商业。魏源高于同时代人的地方,就在于他看到了知识的力量,能够从西方强于中国的现象中,分析寻找西方之所以强大的原因。在当时一片“天朝大国,无求于人”的传统的虚妄气氛中,他勇敢地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时代口号;并且虚心学习西方技艺以及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知识和社会科学知识,更新了自己的知识结构,从而迈向了自己时代的高峰。编撰《海国图志》的十年,是魏源知识结构全面更新的十年。他逐步掌握了相当丰富的近代科学知识。在天文地理方面,《海国图志》有《地球天文合论》五卷,全面介绍了哥白尼太阳中心说、地圆说、日月食原理、雷电成因,慧星原理,银河星系,地球经纬,南北二级以及四季成因等知识。例如,他在分析地球与日月各星的关系上指出,“昔人云地球是悬于浑天之中,静而不动,日月各星昼夜循环于其外。迨前明嘉靖二十年间,有伯罢尼亚(即波兰——引者)国人哥伯尼各者,深悉天文地理,言地球与各政相类,日则居中,地与各政皆循环于日球外”,“以后各精习天文诸人,多方推算,屡屡考验,方知地球之理,哥伯尼各所言者不谬矣。”世界地理方面,“儒者著书,惟知九州以内,至于塞外诸藩,则若疑若昧,荒外诸服,则若有若无。”“至声教不通之国,则道听臆说,尤易凿空”,“真是徒知侈张中华,未瀛寰之大”。魏源的这段批评,正是封建知识分子缺乏世界地理知识的真实写照。魏源撰著的《海国图志》叙述了当时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矿藏物产,经济状况和政治制度等情况,成为当时中国人民了解世界情况的百科全书。在机械原理知识方面,《海国图志》用六卷的篇幅,介绍了轮船、大炮、枪枝、水雷、望远镜等军工产品的制作方法和机械原理,在制造说明中还配有图纸。在介绍轮船火车的动力时,突出强调了蒸气机发动原理,指出蒸气机“感动之理却非难明。盖万物之内,多被热气布涨,虽铁条厚实之物,性亦如此。近火烘热则必涨大一些,而水力尤甚。……若将一罐以水斟满,而将盖封之,致气不能出,则水沸时,其罐必迸裂。是水布涨之力可见矣。今以蒸水之汽感动机关,即是此理。”在社会科学知识方面,魏源对于西方国家的社会政治、经济结构情况更是加倍注意。他向中国人民洋细介绍了英美等国资产阶级三权分立体制,工业、商业、外贸、银行、股票、保险公司等经济设施,尤其对其民主选举,总统不搞世袭的制度,更是由衷地赞叹。新的知识结构使魏源的自然观和社会历史观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正如他自己所感叹的那样:“不披海图海志,不知宇宙之大,南北极上下之浑圆也。”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知识使他一方面打破了自己的封建宗教迷信,坚定了唯物主义自然观,另一方面也打破了对西方技艺的盲目崇拜的迷信。指出:“天堂地狱之说,与轮回之说相去无几”,不管唯心主义理论多么严密,然而“窥测天文不能废五星也,天地自然之气,而欲以强词夺之,岂可得乎?适成其妄而矣。”在他看来西方船炮技艺表面上那么强大,其实不过是借风力、水力,火力夺造化,通神明,无非竭耳目心思之力,以前(全)民用”而已,只要中国人民“因其所长而制之”,就能“风气日开,智慧日出,方见东海之民犹西海之民”。这对于魏源从战略上藐视敌人,从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思想方法的形成有直接的帮助。学习西方社会科学知识,使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