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存活》看小说改编的两种艺术形式

从电影《存活》看小说改编的两种艺术形式

余华的小说《活着》于1992年出版于1994年，由张居正执导，改编成一部同名电影。电影《活着》对原著的改动比较大:将小说的背景从江南移到了西北,福贵的职业由花鼓灯改成了符合西北特色的皮影戏,福贵的亲人没有像小说中死于非命都离他而去,而是在特定的历史年代因人为的因素而死去。这种改编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原著的悲剧色彩,但增强了历史时代的批判性。13年后,余华在复旦作名为《文学不是空中楼阁》演讲时,有读者问他对电影《活着》的感受。他说:“我第一次看完以后跟张艺谋通电话的时候确实很失望,说这个电影不需要再叫《活着》了,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不像我的小说。看了二十多遍。有几次实在不愿意看了,就一个人在外面走。”但余华看了二十多遍后,觉得奇迹出现了。他说:“为什么小说不像电影?其实老实说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什么东西最熟悉就是对的,陌生的就是错的,其实不一定,陌生的说不定就是对的。”余华所说的陌生与熟悉指小说和电影脚本之间的差距。观众也许会觉得电影对原著大刀阔斧的改编是套着余华罩衣的“张氏作品”的艺术再现。或可称为“借鸡下蛋”,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在他人作品的壳里安放自己思想情感的魂。电影和原著都注重对社会意义深层次的挖掘,但原著是对人生的探讨,而同名电影是对历史的探讨。或者说二者旨在追求历史和哲学不同的艺术境界:前者注重小人物的命运在历史大潮中的不由自主,强调对历史的批判,揭示某些历史事件的荒谬可笑;而后者的主题探讨一个人和他生命的关系,在死亡和苦难接踵而来时,他对命运的承受力和承受态度。电影《活着》将主人公的命运和历史事件“大跃进”和“文革”联结在一起,突出体现主人公因时代的荒谬而悲惨死去。而最近热播的33集电视剧《福贵》因同名电影的知名度,受到观众的关注。电视剧并没有以《活着》命名,将剧名改成主人公的名字,更侧重于传递平民化的信息,即从历史的角度出发,将过去四十年来的重大历史事件通过诸多人物的生活展现给观众,让观众同悲同乐,让观众了解故事中的主人公是怎样克服人生中的困境,顽强地活下来。电视剧还特意贴着原著的精神,保留了原著中的第一人称视角,透过故事的讲述者“福贵”,让观众了解到他的一生。电视剧还将背景设在江南,贯穿其中的民间文化花鼓灯也保留下来,之后成为故事主人公的红娘和命运转变的契机。那么,怎样对原著改编才能使之平民化,而又不丢掉原著的精神(活着的沉重)?这就涉及如何安排故事主人公的命运沉浮,传递众亲人的离去带给福贵怎样的精神打击,而他又如何找到生活的勇气等方面的信息。据刘江华报道,编剧谢丽虹认为,如何将12万字的小说改编成相当于60万字的33集电视剧,无疑需要增加新内容。这就需要找到小说中可以打开的点。33集的电视剧,如果让观众从头哭到尾,那是不行的,需要考虑观众的承受能力,此外还要给观众以希望:“既然是大悲剧,一定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被打碎了才实现的。你要让他沉重,那你中间一定要有让他欢乐的地方,这样你才能让他最终沉重。或者说如果你要让观众哭,那你一定要让观众笑。”原著涉及的历史事件包括40年代的国共战争和土地制度改革、50年代的大炼钢铁和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在这些特定的历史事件中,福贵有什么样的命运?他怎么样才能活下来?他又如何应了那句古语: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福贵》以特定的历史事件为背景,突出福贵和家珍、凤霞和体育老师胡凯、二喜的爱情故事以及因福贵的地主出身,在后来的历史事件中和龙二、二楞的冲突,来营造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吸引观众。百无一用的地主少爷徐福贵出人意料地娶到了十分漂亮、知书达理的米行老板千金陈家珍,却在婚后赌掉了徐家的全部家产;沦为佃农的一无所有的福贵,却出人意料地脱胎换骨,开始真正拥有了亲情和爱情。家珍和福贵的爱情以花鼓灯为主线。那一年闹饥荒,福贵领着花鼓灯班到陈记米行舞起了花鼓灯,堵住了米行的大门。家珍被福贵表演的火爆、奔放,大胆表现男欢女爱的花鼓灯所吸引。从此开始二人相识和相知的苦难历程。以前福贵整天无所事事,每天醒来犯愁的是这一天怎么打发。现在认识了家珍,就去学堂和她家去骚扰她。穿上徐老太太的衣服,打扮成老太太,强逼家珍陪他玩。或半夜溜进陈府,被春生拿下。这种浪荡和率真吸引着家珍。而两人的爱情道路因龙二和潘少爷的从中作梗,徐老爷和陈掌柜、潘掌柜之间的利益冲突而变得艰难。虽然二人冲破艰难险阻,但之后的爱情道路却始终有困苦与幸福交织:福贵的女儿和儿子的降生使他的生命得以延续,而他被拉壮丁、被龙二抢走家产导致徐老爷和徐老太的相继离世和家珍被陈掌柜接回家等一系列不幸事件却是他人生的大悲。在后来二人后半辈子的生活中,家珍的软骨病是福贵藏在心底的痛。家珍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她和福贵之间的恩爱之链随时有可能断裂。儿子有庆的体育天赋可以使他选拔上体校,是福贵的喜。然而有庆却因抽血过多意外死亡带给他莫大的打击。福贵有一颗善解体恤的心,他瞒着家珍,悄悄埋葬了有庆,将自己的悲痛藏在心底。他好几次半夜悄悄地去后山陪有庆。后来在“文革”中因有庆的死亡事件要批斗春生,福贵听取家珍的意见,不去参加。福贵的体贴让家珍很感动。家珍说:“这辈子嫁给你不后悔。下辈子还嫁给你。”这种生生厮守的誓言对观众来说并不肉麻,反而更为真切。女儿凤霞遗传了家珍和福贵的艺术细胞,跳花鼓灯相当有天分,是一个天生的舞蹈人才,但只有治疗好聋哑,才有可能从事舞蹈工作。这也是福贵的喜。但后来因帮助凤霞的小张被打成右派而中断治疗,使凤霞的前途和理想破灭。之后电视剧围绕着凤霞的婚事,设置了她与胡老师、哑巴、卖肉的胖子和二喜之间的纠葛。在原著中,余华在写有庆抽血致死,对体育老师有一段描写,并没有写体育老师和凤霞之间的故事。为什么要插入这一情节?据记者刘江华报道,编剧谢丽虹说:“首先,凤霞十分喜欢有庆,而体育老师也非常喜欢有庆,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爱,那就很容易走到一起,当然最后没有成功,如果成功就会改变原著的味道了。”电视剧中的胡老师与凤霞的爱情总是有一层阴影笼罩,那就是有庆的死。因为医院要救校长,夏医生、黄院长让护士找人献血,胡老师和一帮小学生来到医院,结果有庆的血型和校长的匹配,导致有庆因抽血过多而死亡。虽然有庆献血时胡老师并不在场,但他无法向有庆的父母交代,只能选择离开。两年后,因文化大革命要批斗颜莉莉,胡老师被夏医生找回,他的真相披露使不知情的颜莉莉昏倒并自杀。命运似乎和胡老师在开玩笑,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被颜莉莉的死再次无辜地推离凤霞。二喜在小说原著中是“县城的人,搬运工,偏头,挣钱很多”,而电视剧中二喜是账房先生,每月有四十多块的收入。在凤霞去治病时,他借钱给福贵家修房。这令家珍过意不去,就让福贵专程看望二喜,目睹众人对二喜的调侃和打趣,还争相给二喜介绍对象,福贵倍感愧疚,觉得不能再耽误二喜。虽然凤霞和二喜一直未能见面,但因小罗医生母亲的压力,凤霞离开了给她治病的研究所,回到了徐家川。一直受恩于二喜的家珍同意让二人见面。二喜对凤霞很不错,骑车带她去商店给她的家人买花布和解放鞋。二喜对二老的孝敬,对自己的细心和体贴让福贵一家感动。这种物质上的援助让福贵一家有一种安全感。二人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胡老师却回来了。这对二喜来说,是致命一击。他因瘸腿,无法和胡老师争夺凤霞。但胡老师因又一次背负害死颜莉莉的恶名被批斗而逃走,注定二人有缘无份。二喜娶了凤霞,胡老师却走了。爱情春风得意的二喜却在向家珍报告喜讯时,落水而死。凤霞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但在工地干活时,因耳聋被水泥板压死,留下个小外孙苦根。这种结局的安排延续了原著的悲剧效果,表达了活着的希望。电视剧围绕着福贵的身份变更为主线,凸现宿命的因素,侧重对小人物龙二的刻画。龙二和历史年代是福贵身份变更的外因。龙二本来和福贵是好朋友,但觊觎福贵的家产,和潘少爷联手,设局将福贵的家产骗光,住进了徐家大宅,福贵成了他的佃农,租了五亩地,搭了个草房,与家珍苦难相依。未曾想在土改时,龙二因烧了徐家大宅,破坏国家财产,被镇压枪决。用龙二的话说,是替福贵死的。在土改时,福贵的身份划定是一焦点。根据党的土改政策,他在1946年之前把家业败个精光,他被划为贫农。亲耳听到枪决龙二的枪声被吓得尿裤子的福贵,却意外地被评上了贫农,分到了五亩好地。这之后,福贵的身份还是剧中的焦点,编剧为了突出特定历史年代的荒谬性,又专门设置了小人物二楞。二楞的几次出场都是因福贵身世,他似乎是福贵身份的代言人。这种反面人物的设置让观众觉得有冲突,就会好看。全国实行公社化,大跃进。村里办了食堂,第一餐饭就是红烧肉。为了分肉的事,福贵和村里的懒汉二愣发生了争吵。二愣说自己是三代贫农,骂福贵是地主分子。但福贵的身份界定是土改时定下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以为炼出钢铁来就可以天天在大锅里吃到红烧肉的福贵,很快就面临大饥荒。村里来了地区四清工作组,工作组发动群众,二愣揭发福贵是个漏网地主,说公社化时,村民都饿得要死,只有福贵家有米吃。家珍和福贵说,是她爹陈掌柜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