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祝福》与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比较

鲁迅的《祝福》与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比较摘要祥林嫂与春宝娘，同为底层妇女，而且又同为母亲，却展现出不同的行为方式与母爱煎熬。祥林嫂为个人命运奋力抗争，为失子之痛倾诉宣泄。春宝娘为家庭默默隐忍，在思念孩子中饱受母爱折磨。两部作品都采用了白描与截取生活片段的写法，然而呈现出不同的艺术表现。鲁迅侧重于祥林嫂的外貌描写，而柔石侧重对春宝娘的心理、幻觉、幻听和梦境描写。鲁迅选取祥林嫂来鲁家、离鲁家、再来鲁家，着重表现人们对她冷漠、嘲讽的态度，而柔石则选取春宝娘出典前、出典中、出典后，展现她所遭受的母爱磨难。鲁迅对柔石的提携与指导，及两位作家和母亲的关系，各自不同的生活经历、个性特征等，是两部作品异同的主要成因。关键词《祝福》《为奴隶的母亲》人物形象白描写法异同成因TheComparisonbetweenLuXun'sZhufuandRouShi'sSlaveMotherAbstractXiangLinsaoandChunBaoniangarebothbottomwomenandmothers,buttheyshowdifferentwaysofbehaviorandmotherlovesuffering.XiangLinsaofoughthardforherowndestinyandtoldothersaboutthepainoflosingherson,butshewasannoyedandtreatedcoldlybypeople.ChunBaoniangtoleratedherfamilysilentlyandsacrificedherselfinthewayofbeingcanonized,butshecouldn'tgetridofthemother'slovetormentofmissingherchild.Bothofthetwoworksadoptthetechniquesofwhitedrawingandcuttingoffthefragmentsoflife,buttheyshowdifferentartisticexpressions.LuXunfocusesonthedescriptionofXiangLinsao'sappearance.Throughherfourappearancechanges,LuXunshowstheevilnatureofthefeudalsystemeatingherstepbystep.RouShifocusesonthedescriptionofChunBaoniang'spsychology,hallucination,illusionanddream,andreflectsthecrueltyofthepawnwifesystemthroughthetearofhermother'slovebetweenhertwochildren.LuXunchoosesXiangLinsaotocometoLu'sfamily,leaveLu'sfamilyandcomebacktoLu'sfamilytofindawayoutoflife,andfocusesontheexpressionofpeople'sindifferenceandridiculetowardsher.RouShichoosesthesceneofChunBaoniang'sseparationfromhertwochildrenbefore,duringandaftertheceremonytoshowthesufferingofhermother'slove.LuXun'ssupportandguidancetoRouShi,therelationshipbetweenthetwowritersandhismother,differentlifeexperiences,personalitycharacteristics,etc.,arethemaincausesofthesimilaritiesanddifferencesbetweenthetwoworks.KeywordsZhufuSlaveMothercharacterwhitedrawingcausesofsimilaritiesanddifferences目录TOC\o"1-3"\h\u引言 页引言柔石生前曾与鲁迅有着两年多的朝夕相处、文学交流，他最受后人称赞的作品之一《为奴隶的母亲》就是在这一时期完成的，从中可以看出他在选取题材，运用手法等方面学习了师傅鲁迅的《祝福》。但是，柔石在学习鲁迅的同时又融入了自己的创作想法，从而彰显了不一样的艺术魅力。以往的研究较多地关注鲁迅的文学创作对柔石的影响，关注两人的相似点，而忽略了柔石的独特性。本篇论文拟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来比较《祝福》与《为奴隶的母亲》的异同之处，探究异同之由来以及这些异同的启迪意义。一、女主人公形象之异同祥林嫂与春宝娘善良质朴，却都深受封建制度的剥削，饱受命运的坎坷。然而，同样是底层妇女，面对悲惨的命运，春宝娘选择负重隐忍，祥林嫂选择奔走抗争；同样作为母亲，面对与孩子分离，春宝娘内心撕裂，祥林嫂倾诉无效。（一）同为底层妇女，不同人生选择这两部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底层妇女的悲惨生活，祥林嫂深受封建制度的压迫，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至死都在追问人死后有没有魂灵。与祥林嫂的奋起反抗不同，春宝娘则是隐忍地吞下了命运的不公，迫于贫困的家境，以被“典”的方式牺牲自我，保全一家。纵观祥林嫂的一生，封建制度以其杀人不流血的方式，一步步地从精神上蚕食着她，而命运的不公并没有击垮她，不懈地奔走呼号便是她最强有力的反抗。丈夫死后，她逃离婆家，到鲁镇寻活做工，便是其抗争的最初表现。她很勤快，所有的活儿都自己包揽，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差，渐渐地人也白胖了起来。但是，婆婆找到她了，命运再次被主宰。依照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礼教，丈夫在世，祥林嫂要顺从其夫，丈夫死后，要遵守妇道，孝顺公婆。因此，祥林嫂要顺从婆婆的意愿，改嫁贺老六来换取小叔子的财礼。在被迫改嫁的当天，她就被绑着送到了男方家，然而她并没有屈服，一路上为恪守贞洁的抗争便是最好的证明。婚后生活美满，然而接连着丧夫，失子，她再次无依无靠，只能重回鲁四老爷家寻找生路。这次她需要面对的是被逼改嫁“失节”的罪过。为了洗刷“克夫”的罪名，不会死后被阎王锯成两半，她辛苦劳作了一年，用所挣得的血汗钱去捐门槛，以此来换得做人的权利。事与愿违，这一行为并没有帮助她洗刷“不洁”之名，至此她对人死后有没有魂灵产生质疑，即对封建制度和封建社会的欺骗产生诘问。与祥林嫂对命运的不懈抗争不同，春宝娘则是默默地承受了“典妻”制度所带来的巨大创伤，为了这个家庭能继续运作下去而不顾个人。当她得知被丈夫“典”出去时，肺腑都在颤抖，可是家庭连一点收入也没有，生存下去便是摆在眼前的大难题，除了“呜呜咽咽地哭起来”[[1]张秀枫：《柔石小说精选》，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6页。]吞下生活的苦果，别无选择。当然了，她也曾反抗过，在丈夫睡着后，大着胆子向他叫了几声，但是呢，声音在他耳外，也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临行之际，最放不下的还是五岁的春宝，让亲身骨肉与自己分离三年，无论是哪一个母亲都会痛苦万分。离开旧家，到达新家，磨难才刚刚开始。秀才是一个善良温顺的人，可是毕竟与春宝娘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不可能理解她身处两难境地的心灵煎熬。就拿春宝生病这件事来说，仅有的五块钱根本不够给孩子看病，她于是把秀才的青玉戒指给了皮贩，然而秀才在意的是这件宝贝传给秋宝。面对秀才的愠怒，她只好默默流泪，无处诉说内心的苦楚。再看大娘，表面上是一副慈悲心肠，实则处处敌视着她，欺压着她，经常冷言冷语相对，这样的憋屈除了春宝娘独自品尝外无人分担。[1]张秀枫：《柔石小说精选》，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6页。（二）同为母亲，不同身心煎熬祥林嫂和春宝娘同为母亲，都经历了与孩子分离的伤痛，却承受着别样的母爱煎熬。前者历经与阿毛的生死离别，陷入无尽地思念，向人倾诉却无人理解；后者不仅与孩子生生离别，更有作为典妻母亲，不能同时与春宝、秋宝相见的无可奈何。身为一个寡妇，阿毛活着，这便是祥林嫂全部的精神力量来源；阿毛死了，她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就寄托在向人们的诉说上。可是周围的人没有经历过她这样的苦痛，他们也就只能听听热闹。况且封建礼教要求女子“从一而终”，现在呢，祥林嫂两个丈夫都死了，不仅要背负上“败坏风俗”的沉重包袱，而且要承受失去儿子的巨大打击，这样双重的心理压力又有多少人理解？四婶听到她讲述阿毛的故事，眼圈红了，想了想留下了她，似乎她的倾诉得到了同情，殊不知四婶考虑的是“雇用女工之难”[[2]童秉国：《鲁迅作品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86页。]。与祥林嫂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人们，只是凑上来听听故事并用“有色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她。阿毛的故事只是引来他们“陪出许多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到了最后大家都能背诵她的话，并且投来烦厌的目光。祥林嫂的倾诉是无效的，大家都事不关己，而她思念儿子的悲哀早已成为“渣滓”，令人唾弃。渐渐地，她不再倾诉，默默地将对儿子的怀念放在心底，只用“一瞥”来对抗他人冷而尖的笑。[2]童秉国：《鲁迅作品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86页。祥林嫂是在遭遇丧夫失子惨痛后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春宝娘则是在孩子的失去、离开、再相见中饱受母爱的折磨。她生下的那个女婴，由于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刚落地不久，便被她的皮贩丈夫用沸水活活烫死。虽然她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慢——”，可为时已晚，就这样，连孩子的面都没来得及看清，死亡已悄然而至，这对刚刚生产完的她来说，是怎样的身心打击呐。再看她与春宝的分离，丈夫将其典出去，也就意味着她不得不与五岁的春宝分开，即使她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这也总比一家人饿死强。被典后来到新家，春宝的影子总是在她面前晃动，有多少次她给秋宝喂奶时想到春宝站在跟前，又有多少次她在梦中见到春宝。三年典期已满，待到她回到旧家与其再相见时，春宝“吓的躲进屋内他父亲那里去了”，甚至到晚上也不愿意和她一起睡觉。此外，她与秋宝的分离也给其带来了巨大的心灵创伤。由于她只是被典当过来的生育工具，亲生的孩子就只能叫其“婶婶”了，即使她心里很想叫一声“别了，我亲爱底儿子呀！”，可她说不出口。这该是多么残忍，多么令人心碎。春宝娘就在与这三个孩子的分离中，一次次地经受骨肉分离之痛，爱而不能的折磨。二、描写手法之异同鲁迅认为“没有冲破一切传统思想和手法的闯将，中国是不会有真的新文艺的”[[1]童秉国：《鲁迅作品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70页。]，为此他在进行文艺创作时大胆创新。比如他的小说多用白描来刻画人物，又比如他“大多选取一个或若干个典型片断组织成篇”[[2]贺瑞君：《论鲁迅与柔石的小说创作》，《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2期，第102页。]。鲁迅为柔石树立了好的榜样，柔石就在不断地学习中形成自己的创作特点。[1]童秉国：《鲁迅作品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70页。[2]贺瑞君：《论鲁迅与柔石的小说创作》，《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2期，第102页。白描写法的不同表现对于什么是白描，鲁迅曾概括为“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3]鲁迅：《而已集花边文学南腔北调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458页。]，也就是用简洁的笔墨来反映对象的特征。他就通过对祥林嫂的四次外貌描写来反映封建礼教和封建制度对其身心的摧残。而柔石则是通过对春宝娘的心理、幻觉、幻听和梦境描写，来表现她饱受思念儿子的折磨，由此展现典妻制度的残酷。[3]鲁迅：《而已集花边文学南腔北调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458页。鲁迅对祥林嫂共有四次外貌的描写，这其中有变也有不变，由此可以看出他在人物塑造方面的高超之处以及对封建社会的尖锐批判。刚来鲁镇的祥林嫂，脸色虽有些微黄，但是仍有血色，尽管不久前死了丈夫，成为了寡妇，为逃避精明的婆婆的变卖，不得不出来找活儿做，然而整体上给人青春活力的感觉，这从后文她整夜地忙活祝福祭礼的事务等也可以看出。待到她再嫁再寡，又死了儿子，就没有了先前的精气神。穿着打扮上仍是照旧，可见这些年来她生活依旧是贫困的。与上次不同的是，她的脸颊不再有血色，眼角有泪，眼光没有精神。不难猜想，生活的确是给了她沉重的打击。所幸的是，四婶收留了她，只是这次不再让她参与祭祀的事了。她从柳妈那得知捐门槛可以洗清罪名，便将辛苦劳作一年的工钱捐出，可仍不被封建社会接受。再看对祥林嫂外貌的第三次描写：眼睛与之前相比，是深深地往眼眶里陷，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头，也变得异常胆怯，有时大半天不动弹，仿佛木头人一般。这一回祥林嫂的变化非常之大，简直是判若两人。封建社会连给她赎罪的机会都没有，生前已背负“克夫”，“败坏风俗”的罪名，死后还要被阎王锯开分给俩死鬼丈夫，对她来说，死亡不是解脱，而是迎接更加惨烈的悲剧。在这样的灵魂重压下，她的头发完全变白，脸上瘦削不堪，眼睛失神，宛如一个游荡在街头的女鬼，给人阴森、恐怖的感觉。此刻，她对人间已经没有任何留恋，虽说她对死后被肢解仍有恐惧，但也迫切地想和阿毛重逢，一家人在阴间团圆。于是乎提出人死后有没有魂灵的问题向“我”质询。由此可见，鲁迅对祥林嫂肖像变化的描写，透视的却是人物沉重的灵魂。与鲁迅描写人物外貌变化不同，柔石塑造的春宝娘，则直接诉诸心理描写，从多个侧面展现她对春宝的思念，由此反映出典妻陋俗给底层妇女带来的身心折磨。当她第一次离开春宝时，心中依然惦记着孩子，虽然她已经到新家了，然而临走时春宝的哭声仍不时地回响在耳边，梦中还不时地遇到他。柔石寥寥几笔，就从幻听、梦境两个方面塑造出这么一位苦苦思念儿子的母亲形象。再看后文，秋宝的出生也日益地勾起了她对春宝的思念。怀中是秋宝正在吮吸乳汁，然而她的思绪却飞到旧家春宝的身上，夏日的阳光照耀着她，恍惚之中她觉得两个孩子都在身边，甚至还想让他们相互认识呢。小说中这一场景的描写特别具有画面感，一端是春宝，另一端是秋宝，而她身处两人中间，在这场母爱拉锯战中备受煎熬。思念至极，以至于让她产生了幻象，春宝、秋宝仿佛都在身旁，然而事实却是残忍的，拥有其中任何一个则意味着失去另一个。后来，她从皮贩口中得知春宝病了，这更给了她沉重的打击。日思夜想的春宝，就那么突然地濒临死亡的边缘，刹那间，她跌落到深渊，心好痛，仿佛被猫抓挠、啃咬过。她想找个地方放声大哭，但在人人都向秋宝道贺的日子里，怎么可能允许呢？听到孩子病了，当妈的却不能在身旁照顾，撕心裂肺的痛苦只能她一人独自承担，就连大哭一场也不能够。这一段心理描写真实地刻画了一位母亲对儿子深深的担忧之情，读起来令人久久不能忘怀。三年典期已满，回到旧家时，不可避免的是母子间产生隔阂。她从一群孩子中认出了瘦小的春宝，失声地喊着孩子的名字，令人心寒的是，春宝吓得躲到父亲的身后，不敢认陌生的她。典妻制度所带来的长时间的母子分离，不仅让她急切地想见春宝的心饱受打击，而且也让幼小的春宝体会不认识生母的滋味，这是多么地摧残人性呐。截取片段的不同表现短篇小说由于篇幅的限制，不可能将人物的经历原原本本叙述出来，只能截取一些反映人物命运的典型片段。鲁迅就截取了祥林嫂人生中的三次经历，分别是“来鲁家、离鲁家和再来鲁家”[[1]赵卓：《鲁迅小说叙述艺术论》，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2页。]，通过鲁镇上人们对其冷漠、嘲讽的态度，以此反映封建礼教和封建制度将她一步步逼死。而柔石也借鉴了这种写法，分别选取了春宝娘出典前、出典中和出典后的三段经历，通过她所遭受的母爱磨难来揭露典妻制度的残忍。[1]赵卓：《鲁迅小说叙述艺术论》，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2页。鲁迅就抓住了祥林嫂来鲁家、离鲁家和再来鲁家三个片段，展现了封建宗法制和封建礼教的吃人过程。祥林嫂第一次来鲁镇找活做时，刚寡不久，“四叔皱了皱眉”，四婶看她“手脚都壮大”，有利用的价值，留下了她。祥林嫂也不负所望，尽心尽力地劳作，终于争取到得以生存下去的权利。然而，精明的婆婆找来了，不仅拿走了她一年的工钱，还将她卖给了山里人，赚了一大笔彩礼。祥林嫂离开了鲁镇，然而她的故事并没有断。从卫婆子的叙述中，我们得知她为保守自己的贞节进行过激烈的反抗，所幸的是，她这次交了好运，生活非常美满。可惜这样的好运没能维持多久，厄运不期而至。祥林嫂第二次来到鲁镇，而这次的变化非常大。她再次丧夫又丧子，不幸的遭遇引人同情，而四婶之所以还敢雇用她，更多的是出于实际的需要。四叔虽是皱眉，但改成防控升级，这次连祭祀也不让她插手，从前祭祀是祥林嫂最忙碌的时候，现在却成了最清闲的时候。四婶的那句“你放着罢！”只得让她讪讪地缩手，疑惑地走开。鲁家的人已经对她颇有排斥了，与她毫无利益关系的鲁镇上的其他人更是赤裸裸地表示烦厌。阿毛的故事，也曾激起她们的同情，然而更多的只是挑起了他们看热闹的好奇心。如果说其他人的嘲讽只是引起了祥林嫂故意的视而不见，那么柳妈出的恶毒主意则直接加速了她的灭亡。柳妈不仅讨厌她老是唠叨阿毛的故事，而且从她身上找到了新的乐子——额上的伤疤，并且散播出去。此外，柳妈最厉害的一招便是怂恿她去捐门槛了。可怜的祥林嫂将这话听进心里去了，而且也去实践了，她多么希望能洗清不贞不洁的名声，多么希望死后不要被锯成两半，可以去见阿毛，一家人能够团聚。“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的这句话暗示着，她无论做什么努力都得不到救赎，同时也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与鲁迅相似的是，柔石也积极地学习了这种手法，描绘了春宝娘出典前、出典中和出典后饱受母爱撕裂的痛苦，以此展现典妻制度的罪恶。当得知被典的消息后，她呜呜咽咽地哭了，慨叹命苦，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出典前的晚上她还在缝缝补补春宝一年的破烂衣裳，可见她是多么地不舍。轿子来了，也预示着离别的到临，即使她有一万个不愿意，却也无奈地说出“带进屋里来罢，外边有雨呢”。到新家了，她耳朵里似乎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声。然而新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假慈悲的大娘是她最棘手的挑战。无论是叫她去喂猪，谩骂她因为生孩子而假装高贵，还是责备她不疼秋宝，只准秋宝叫她婶婶，都体现了大娘为维护自己在秀才心中正妻的地位而处处排挤、欺压着她。春宝娘有苦说不出，没人可以倾诉，她在那个家唯一的精神寄托便是思念旧家的春宝，疼爱怀中的秋宝。秀才似乎是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人，但母凭子贵，也只是因为她生了秋宝。那枚青玉戒指，原本是秀才让她留给秋宝的，而她却用来给春宝治病，这也直接导致了她被赶回旧家。小说中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那就是轿子，出典前她是坐着秀才家租的轿子而来的，出典后却是用双脚走大半天路回去的，黄妈向大娘询问要不要雇轿子，却受到奚落。由于要与秋宝别离，临走前的半个多月她吃不下饭，人比来时还瘦，实在是没有力气能走完接下去的路，结果是走到半路恳求别人用一顶破轿子送她回来。到家后，春宝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瘦小，更令人心酸的是，他已经认不得妈妈了，吓得直接躲到皮贩的身后，连晚上睡觉也不愿意和妈妈一起。躺在床上，身边的春宝对她异常陌生，秋宝那肥白可爱的身躯总是浮现在脑海，想抱一抱却又不能够。春宝娘就在与这两个孩子的离别、重逢中，体验着灵魂的撕裂，母爱折磨，饱受着典妻制度的冷漠摧残。三、异同原因之探究祥林嫂与春宝娘分别是两部作品中最具鲜明色彩的女性形象，她们同为底层妇女，同为母亲，有着相似的悲惨遭遇，却展现出别样的艺术魅力。这其中的原因既有柔石对鲁迅的学习，也与两位作家与母亲的关系，各自生活经历和独特个性有关。相似原因《祝福》和《为奴隶的母亲》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前者出自中国现代文学奠基人鲁迅先生之笔，后者出自其学生柔石之手。两部小说在题材选择，人物塑造和描写手法等方面存在许多相似之处，这主要与鲁迅对柔石的提携和指导，柔石积极向鲁迅学习有关。1928年9月初的一天，柔石来到上海拜见了鲁迅先生，自此他的人生道路便发生了重要的转变。由于柔石的虚心好学，执着的文学理想，真诚的做人品质，很快获得了鲁迅的赏识。考虑到柔石初来上海，饮食起居等的诸多不便，鲁迅便将自己原先的住所转给他，并叫他和自己一起吃饭。鲁迅不仅在日常生活方面照顾他，还对他的文学创作给予鼓励和支持，比如仔细审阅《旧时代之死》并且为这部作品联系出版社，为《二月》作序并热忱地向读者推荐。此外，在鲁迅先生的介绍、指导下，柔石开辟和坚守着诸多如《语丝》、《奔流》、《朝花》等阵地，同时又以惊人的意志和毅力，发奋翻译与创作。正是因为在鲁迅身边工作，柔石才提高了对社会生活的观察和文学创作的认识。柔石早期的作品“弥漫着一种伤感浪漫主义的气息”[[1]陈国恩：《中国现代文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2页。]，较多关注旧时代知识分子的爱情婚姻，但在接触鲁迅后，他作品的现实性就增强了。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写到，一次柔石向他说，想转换作品的艺术风格，他觉得这做起来有很大的难度，然而柔石却胸有成竹地说，“只要学起来”[[2]鲁迅：《鲁迅散文》，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59页。]。在鲁迅的言传身教下，柔石很快地改变了先前作品的内容和形式，将注意力从知识分子转向劳苦大众，《为奴隶的母亲》便是这类作品中最优秀的一篇。小说中被损害的农村妇女春宝娘与鲁迅小说《祝福》中祥林嫂有着高度的相似，这无疑是柔石自觉学习的成果，同时也是柔石文学创作成熟的体现。[1]陈国恩：《中国现代文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2页。[2]鲁迅：《鲁迅散文》，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59页。相异原因鲁迅笔下的祥林嫂面对封建宗法制和封建礼教能不懈抗争，面对失子的痛苦多方倾诉，然而被人烦厌和唾弃。柔石笔下的春宝娘为了孩子和家庭默默地牺牲自我，隐忍地吞下了命运的不公，从而彰显了感人的母爱和典妻制的残忍。两者虽同为底层的劳动妇女，却展现出了不同的艺术魅力，我认为其中的原因与两位作家和母亲的关系，自身的经历和各别的个性有关。比较同为母亲的祥林嫂和春宝娘这两个人物形象，前者给人一种烦厌和阴冷的感觉，后者给人更加震撼人心的母爱触动，从这之中可以一窥两位作家和母亲的关系。鲁迅对其母饱含着复杂的感情，爱中又夹杂着“不忍的恨”[[3]蔡梦洁：《解读鲁迅作品中的母亲形象》，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第2页。]；相反，柔石对母亲是纯粹的深深的爱。鲁迅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士大夫家庭，少时家道中落，亲历了祖父入狱和父亲病逝。他的母亲独自地支撑起了整个家，含辛茹苦地养育着年幼的孩子。作为家中的长男，鲁迅从父亲生病开始，就为母亲分担忧愁。他常常出入于当铺和药店，在典当铺保的轻蔑中换得钱票为父亲买药治病。然而父亲还是病故了，在饱受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后，他不顾母亲走读书应试道路的劝说，选择去南京读“洋学堂”，毕业后东渡日本留学，追寻不一样的人生之路。后来又是由于母亲的缘故，他被迫接受了不幸的封建婚姻。尽管如此，对于家庭，他尽职尽责，不仅承担了母亲和家庭的生活费用，也资助着自己的兄弟及其家眷。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对母亲既有感激和愧疚，也有牺牲个人幸福，顺从母愿而产生的“不忍的恨”。再看柔石，他笔下春宝娘的身上散发着巨大的母爱，这与他对母亲深深的爱有着紧密关系。与鲁迅不同的是，柔石的家庭是完整的，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是其父与其母辛勤劳作支撑起整个家。年少的柔石外出求学时，“特别是母亲，在临别前，千嘱万咐要自己注意饮食生活，尊敬师长，认真学习，与同学们好好相处”[[4]王艾村：《柔石评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页。]，可见其母对他是那样的牵肠挂肚。柔石对母亲怀着深厚的感情，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记述过这样一件事：他的母亲恰逢六十大寿，为了等儿子回来，她将过寿的时间也推迟了。柔石回到家，看到母亲兴奋得老沙眼流出了热泪，内心深受触动，想多在家陪陪母亲，也顾不得左联繁忙的事务了，因而延迟了回上海的日程，受到了朋友重重的责备。至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柔石能将母爱书写得那样感人肺腑了。[3]蔡梦洁：《解读鲁迅作品中的母亲形象》，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第2页。[4]王艾村：《柔石评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页。鲁迅塑造的寡妇祥林嫂为摆脱个人不幸命运而不懈抗争，柔石塑造的春宝娘深受典妻制折磨而无可奈何。同为底层妇女而持不同的人生态度，我想这与作家的生活经历，个性特征及创作追求有关。“在鲁迅幼年寄居过的黄甫庄，有百分之四十三的妇女做过寡妇。她们当中后来有的被当作商品买卖，有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抢占”[[1]杨为伟：《论鲁迅小说寡妇形象的社会意义》，《上饶师专学报》，1986年第2期，第81页。]。这些寡妇的悲惨遭遇震撼着鲁迅的心灵，激起了他的奔走呼号，比如他曾为同族的寡妇奋起反抗，对青年守寡的保姆长妈妈寄予深情。此外，他还以笔为刃，写了一系列反映妇女问题的作品，如《寡妇主义》、《我之节烈观》、《明天》等来揭露封建制度的冷酷。可见，鲁迅的斗争精神十分强烈，他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启蒙主义”，“改良这人生”。柔石也在生活中见证着妇女的不幸，他笔下春宝娘的原型就来自于少时父亲的讲述：同族的赵家兄弟迫于困顿的生计，不得已将妻子典出去。除了从父亲那里听到的，也许还有他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