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校勘四法新考

陈垣校勘四法新考

研究古籍在中国古代有着悠久的历史。至近现代,就有了理论总结的意识与探索。如清吴承恩《逊斋文集》卷六《校管子书后》提出了改字五例,清末民初学者叶德辉在《藏书十约·校勘七》中提出了“死校”、“活校”之说,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中也有四种校法的议论,他们各自根据自己的理解而有所阐述。但最有影响的是晚近陈垣先生所总结的校勘方法。1中国古代党校制度的基本法1931年,陈垣完成了《元典章》的校理,其后写成了《元典章校补释例》一书,后改名为《校勘学释例》。该书卷六第四十三题名为《校勘四例》,文中说道:“昔人所用校书之法不一,今校元典章所用者四端:一为对校法……二为本校注……三为他校法……四为理校法。”(文中所引《校勘学释例》原文皆出自上海书店1997年7月第一版)陈垣的“四例”,后世多称为“四法”。校勘四法是陈垣以其校理《元典章》的实际经验为基础,参考、总结历代校勘经验而提出的。较前人所说的校勘方法更具实践性,反映了历史的进步。校勘四法的概括性很强,在校勘实践中,我们用以校勘的理由来源显然不会越出这四个方面。因此陈垣校勘四法学说的问世,使古籍校勘结束了自然、随意的状态,有了较为准确的理论指导,具有较强的操作性,得到了学术界的高度评价,被众多校勘学者公认为校勘古籍的基本法则和学术规范。胡适为陈氏之书作序说:“陈援庵先生校《元典章》的工作,可以说是中国校勘学的第一伟大工作,也可以说是中国校勘学第一次走上科学的通路。”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说:“陈氏所举四例,实为校订一切书籍的基本方法。并且是比较接近于科学的方法,足供我们参考和采用。”黄永年《古籍整理概论》甚至提出:校勘四法“其体系之完整不仅非前此各种校勘论著之所能及,即今后的校勘工作者也很难从根本上加以否定并另起炉灶。”戴南海《校勘学概论》说法与此相似:校勘四法“已被公认为校勘的正规方法,其体系之完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校勘学确实是到了他手里,才‘走上科学的轨道’的”。此后多数涉及校勘的书,都以校勘四法作为校勘方法的圭臬。但是其实,陈氏四法也有其不足之处。在学术界也有对陈氏四法表示出某种程度异议的。例如管锡华《汉语古籍校勘学》说:“但是,陈氏并未对每种方法做细致的阐述。”因而“下祖陈氏之说,参入己见,分节对各种校勘方法详加申述。”台湾王叔岷《校雠学·我与校雠学(演讲稿代序)》中则说:“胡适之先生的《校勘学方法论》——序陈垣先生的《元典章校补释例》,称赞《校补》及《释例》,一是校勘学永久模范。二是前无古人。三是新的校勘学最大成功。胡先生喜欢称赞朋友,我觉得称赞太过。……陈先生所举《校法四例》,对校法、本校法、他校法三例,固属于校书之法,第四理校法,明引段玉裁之说,乃段玉裁《与诸同志书论校书之难》,非校书之法也。”倪其心《校勘学大纲》第二章更如此评价说:“《释例》全面总结了校勘一种古书的理论、方法、原则和通例,初步建立了校勘学体系。……它继往开来,影响深广,是标志校勘学建立的里程碑。但也毋庸讳言,《释例》的特点和优点是通过沈刻《元典章》这一典型专书的校勘实例,全面、具体、深入地概括并阐述了校勘学理论。由于只以一种古籍为实例,因此也不免局限,不能更为广泛地选择各类古籍的典型事例,也不能在理论上作更为充分的阐述论证。”2陈元四法的不足分析笔者认为,四法的不足主要表现在各自定义欠清,相互关系不明,致使后人理解多歧,众说不一。试结合当代诸家的论述就这两方面作一分析。2.1这四种方法的定义不明确(1)“凡校一书”陈垣说:“一为对校法。即以同书之祖本或别本对读,遇不同之处,则注于其旁。刘向《别录》所谓‘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者’,即此法也。此法最简便,最稳当,纯属机械法。其主旨在校异同,不校是非,故其短处在不负责任,虽祖本或别本有讹,亦照式录之;而其长处则在不参己见,得此校本,可知祖本或别本之本来面目。故凡校一书,必须先用对校法,然后再用其他校法。有非对校决不知其误者,以其文义表面上无误可疑也。”亦“有知其误,非对校无以知为何误者。”对校法也称为“版本校”,是最基本的校勘方法。一般是在广泛搜集同一书籍的不同版本的基础上,从中选择一个错误较少的版本作为底本,再用其他版本进行校勘。对校的结果是校出异文,其本身不能审定是非。因而对校只是校勘的一个前期步骤,不能以此独立地完成整体的校勘。关于对校,各家理解大体相同。只是有少数学者认为对校也应该加进定是非的内容,从而可以作为一种独立的校勘方法,而这在多数学者被认作对校与理校的结合。时永乐《古籍整理教程》说:“实际上,陈垣的本意也正是把对校法作为校勘一部古书的一个步骤的,因为他说:‘故凡校一书,必须先用对校法,然后再用其他校法’。意思十分明白。不同意陈垣关于‘其主旨在校异同,不校是非’之见的人,多都忽视了这一点,有些曲解了陈氏的原意。”(2)以目录见图3陈垣说:“本校法者,以本书前后互证,而抉摘其异同,则知其中之缪误。吴缜之《新唐书纠谬》,汪辉祖之《元史本证》,即用此法。此法于未得祖本或别本以前,最宜用之。予于《元典章》曾以纲目校目录,以目录校书,以书校表,以正集校新集,得其节目讹误者若干条。至于字句之间,则循览上下文义,近而数页,远而数卷,属词比事,抵牾自见,不必尽据异本也。”简单笼统地说,本校法是一种用本书校本书的校勘方法,通过前后文字的对照,比较分析其异同,从而找出、纠正其中的错误。但本校究竟用到本书中的什么材料,翻检多种论及校勘的书籍,各家认识其实是不尽相同的。有的涉及文例和词语,有的加上文与题的互校,有的又涉及语音语序问题。但归结起来不外乎几点:一是本书用语的一致性——校正同一词语在全书中的不一致处;二是本书体例的一贯性——校正全书语言结构、用韵通例等方面的不一致处;三是本书所述及的事实、道理的一律性——校正全书在记事、述理方面的不一致处;四是本书语段的同一性——校正本书前后文中的同语(同一语段,有人称“同文”)异文即本书异文。若进一步归纳,则以上数点中,前三点都是运用了某种道理。因此倪其心《校勘学大纲》中还说道:本校法“从方法论看,其实与‘理校法’一样是一种合理的逻辑类推。其与‘理校法’的区别就在于有本书资料(不一定或不是异文)可作依据”。可能就出于这个道理,个别校勘论著干脆就略去了理校。而第四点即“同语异文”在古籍中出现得相对少一些,因此被部分研究者所忽略。其实,陈垣先生关于本校法的表述中所说“以纲目校目录”应该就是同语异文的对比;在本校法下所举6例,就有3例是以目录年份校正文年份,这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同语异文的对比。只是可能《元典章》中没有出现典型的同书前后语段之同语异文,所以陈氏未曾涉及。但倪其心《校勘学大纲》所说“除了内容完全相同而文辞差异的情况外”以及上条引文里的括号中“不一定或不是异文”之语,隐含着承认存在着本书同语异文的意味。而管锡华《汉语古籍校勘学》论及本校法的第一种对应“用例对应”的第四小点“用句对应”,就是同语异文的比校。正如书中所说:“在一本书中同一句话往往并非只说一次,不止一次出现的句子发生讹误,可以互校。”戴南海《校勘学概论》则明确提出了本校法首先是“用本书文句订正本书”。时永乐《古籍整理教程》在上条引文第二点下也说道:“古书一篇之内文义相承,用词往往一样;同一文句、同一词语,有时数篇共见,可以对比参照,校正讹误。”总起来看,本校提供的其实有两类校勘依据,一是某些道理,二是同语异文。(3)“亲缘关系”的运用陈垣说:“他校法者,以他书校本书。凡其书有采自前人者,可以前人之书校之,有为后人所引用者,可以后人之书校之,其史料有为同时之书所并载者,可以同时之书校之。此等校法,范围较广,用力较劳,而有时非此不能证明其讹误。丁国钧之《晋书校文》,岑刻之《旧唐书校勘记》,皆此法也。”他校法是指用与本书有亲缘关系的别种书来对比校勘的方法。这种“亲缘关系”其实就是引用关系。可以据引用关系具体分析为:当一本古书为一本后世书引用,则可以以古校后,也可以后校古;两本书有引自同一资料源的文献或同记一事,则以后校后。对于他校法,多数研究者看法较为接近,主要是指寻求存在于他书中的同语异文用于校勘。若就这个方面看,我们其实还可以看得更透彻一点,他校和对校实际上很相像。杜泽逊《文献学概要》说得好,他校“其实也算得上一种对校,不过不是全书对校,而是片段对校。无论他书引本书,或本书引他书,这些语句都仍是出于这一部书,所以仍属于对校。”程千帆、徐有富《校雠广义》也说:他校“其实也是一种对校”。可是如果只把他校看作同文对比的资料应该说是不够的,他书可用于校勘的证据不只有他书异文,在他书中还大量存在着可用以考证、辨析底本正误的其他证据,而这一点通常的校勘书中不大论及,实际上是将其算在了理校的范围,这就又形成了他校与理校之间的纠缠(参见下文)。而这一重要的方面似乎被多数学者忽略了。总起来看,他校提供的其实有两类校勘依据,一是同语异文,二是某些道理。(4)各所称“理”的含义均为“显理”陈垣说:“遇无古本可据,或数本互异,而无所适从之时,则须用此法。此法须通识为之,否则卤莽灭裂,以不误为误,而纠纷愈甚矣。故最高妙者此法,最危险者亦此法。”理校法是运用推理的方法进行校勘,运用分析、模拟、综合等手段,在校出异文时据理判定是非,在无本可据时据理推断文献中的错误并寻求正确的结论。但具体要利用到哪些理由,陈垣说的笼统,各家认识也有一定差异。笔者所见析之最详者是管锡华《汉语古籍校勘学》。其书在述及理校时并未下出定义,也没有说到“理”本身的构成。但管氏列举了一些“方法条例”:①从音韵校;②从文字校;③从词汇校;④从语法校;⑤从修辞校;⑥检古字书校;⑦以行文特点校;⑧以常语校;⑨从典制礼俗校;⑩以名字对应关系校;(11)据史实校;(12)考地理校;(13)考地宜校;(14)考历法校;(15)从义理校;(16)推算数字校;(17)据成书年代校;(18)考典故校;(19)从思想校;(20)据古今习俗校;(21)据文学形象的统一性原则校。归纳地分析一下,各家所称的理校之“理”其实可以粗分为两个层面的“理”,一类姑且称之为“显理”,类似于公理、常理,即众所周知,不需要加以证明的道理;另一类姑且称之为“隐理”,即不太浅显,在利用时需要先行加以考证、阐述的道理。前者如帝王年号、历史朝代、名字对应、五行系统、地理方位之类,后者不便简单列举。但二者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会随预期阅读对象的不同而有变化。某些历史文化知识对于较高层次人群为“显理”,对于较低文化层次者却是“隐理”。又和所校具体内容有关。例如帝王年号通常为“显理”,但通常帝王登基的时间并不恰好在年关,因而在探讨某些历史事件时就要具体到月份甚至日期,这就需要引证相关资料加以辨明,因而就属于“隐理”了。“显理”通常不需要引证,即便引证也不需要进一步分析;而“隐理”则必须引用资料并加以考证。而说到引用资料,所引资料通常就来自古籍。若将所引资料相关的古籍作分类,则又可分出:①来自于本书;②来自于内容密切相关的他书;③来自于整体内容无关,但个别知识点有关的他书。如此一来,理校法与本校和他校就都有了关系。2.2对校是作用在整体上,也在另两位在以上对陈氏四法逐个介绍与分析之后,其实四法的关系已经基本显现出来。但是,看一看既有的对四法关系的不同看法,可以让我们进一步看到“四法”本身的不严密,从而推导出更为正确的校勘方法的分类。依然是很有意义的。首先,按常理说,既然是并列的四法,则应该是四法平行,各各对立。但我们常常看到的一种说法是,将对校看成是基础的校法,而另三法都是辅助方式。陈垣说:“凡校一书,必须先用对校法,然后再用其他校法。”胡适序中说:“用善本对校是校勘学的灵魂,是校勘学的唯一途径。向来学者无力求善本,又往往不屑作此种机械的笨工作,所以校勘学至今不曾走上科学的轨道。援庵先生和他的几位朋友花了八十日的苦工,从那机械的对校里得着空前的大收获,使人知道校书必须先用对校法,这是他奠定新校勘法的第一大功。”倪其心《校勘学大纲》也说:“从方法论来看,‘对校’是一般方法的一个步骤,除了具备原稿或原版的条件下,对校是不能独立完成校勘的任务的。”“‘对校’属于搜集异文时必经步骤和必用方法,‘本校’、‘他校’、‘理校’属于校定正误时根据不同条件所采取的几种分析考证方法。”时永乐《古籍整理教程》:对校“作为校书的一个步骤,作为校书的第一步,而不是作为唯一的方法。……即校勘一部古籍,先搜集各种版本,校出它们之间的异同,暂时不参己见,等做完这一步,再结合本校、他校、理校,判定是非,决定取舍,参以己见,最终完成一部书的校勘。”以上看法认为,对校是校勘的第一步骤,在以对校罗列异文之后,再结合另外3种校法帮助判断是非优劣。这构成了第二种对立关系。又有一说,从校勘是否有文本依据来划分,则认为理校为无本之校,另三法为有本之校。如刘琳、吴洪泽《古籍整理学》:校勘的运用,“第一,人们在读书的时候,往往先是感觉文字不通,或不合道理,产生了疑问,并初步判断可能有讹误,这才使用对校、本校、他校等方法来解决问题。……第二,就是在用其他三种校法校了之后,也同样需要理校,需要通过推理以判定是非,作出结论。……第三,若既无别本可校,不能用对校法;上下文均同或上下文无同样字句,不能用本校法;他书也无同类记载,不能用他校法——当此之时,自然更只能纯用理校法去发现问题并判定是非。”这分明是将理校与另三校区别对待的。程千帆、徐有富《校雠广义》一书在论及校勘方法时,径分为“对校”和“理校”二题,前者之下又细分为对校、本校、他校三种(两级标题都有“对校”,应属不当,同时也反映了新旧两种思路的碰撞吧)。更明确地将四法分成理校和另三者对立的两类。以上不同细分的产生,正源于四法本身界限不清,且相互之间有交叉重叠。(1)共同的基点—本校、他校与对校。前面的讨论表明,在本校法的依据中,实际上包含着一部分文本校勘的内容;而他校法的依据,则多数指明为他书中的异文。由此可以看出,在对校、本校、他校这三种校法中,存在着一个共同的基点——都存在相同语段的异文。王俊杰《中国古典文献学概论》对于对校有这样的论述:“事实上即使作为校勘之初排比异文这一步骤,也不局限于摘取本书的不同版本材料,还包括了搜寻罗列他书相关材料和本书前后可供比勘的材料。”很明显,作者将“他书相关材料”(他校所出)和“本书前后可供比勘的材料”(本校所出)与“本书的不同版本材料”放在了相同相近的层面上,认为都是校勘初始必须的工作环节。这与笔者后文要表述的看法极为相近。前举杜泽逊《文献学概要》、程千帆与徐广富《校雠广义》一书也明确将他校看作一种特定的对校。(2)从“理”到“机”前面的讨论还表明,本校、他校与理校又有扯不断的关系。多数研究者在“本校”中看到的是对于体例、文例、押韵(也可算文例的一部分)等证据的应用。这些证据从来源看是来自“本书”,而从方法角度看,却正是“理校”。前引倪其心《校勘学大纲》说道:本校法“从方法论看,其实与‘理校法’一样是一种合理的逻辑类推。其与‘理校法’的区别就在于有本书资料(不一定或不是异文)可作依据。”同书还说道:理校法“其实质与‘本校法’一样属于逻辑类推,区别在于证据来自有关专门知识的查考。”又如熊笃、许廷桂《中国古典文献学》:“所谓理校,就是发现文义未安而又缺乏证明材料——本书不同版本和他书引录材料对勘情况下,仅依据间接资料如文例以及文字、音韵、训诂、语法、历史、制度等等知识进行推理而作出判断的校勘方法。”其中的文例、音韵只能是基于本书资料推导得出的体例,因而是理校更是本校。另外在利用事理、义理作校勘时,其依据也可能出自本书,因而也可以称为“本校”。管锡华《汉语古籍校勘学》中也说道,其所拟理校的操作条例“有几点则与本校法当有交叉”。至于他校,多数学者认可的是它提供了他书异文,但前文已析,实际上它还能提供义理、事实、数据等方面的依据用于论证。那么,这种模式的论证从材料来源看应是他校,从方法论看又是理校。因此他校与理校也有了相涉处。由此看来,四校之间都有一定的关联,但主要是两类关联。见表1: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陈垣所提出的校勘四法只是一种对于校勘依据之来源的浅表层次的划分,在这一划分之后,各法之间彼此其实并不能真正分清。因为这一简单划分并没有从事情的本质上找到划分的合理切口,也就是说,在面临着多种校勘依据时,陈氏缺少细致的分析,没有认清各个对象在逻辑层面的异同点,只是在浅表层面上得出了简单分类,因此形成了分类的逻辑标准不一。例如,陈垣在划出“对校”一法时,概念非常清楚,这只是借助本书别版校出异文,而要确定异文的是非则需再借助理校;可是在划出“他校”时,尽管陈氏也知道他校所得主要还是一种异文,却简单地将其直接用作判断依据。如陈垣他校条下所举“纳失失”之例(此例曾被多家论著所采用),《元典章》中另见为“纳尖尖”,且该二例沈本和元本并同,因此只能借助于他书;发现《元史》一篇中也有“纳失失”,另篇中数见“纳石失”,因而就判断“纳失失”是,“纳尖尖”误。尽管多数情况下我们可以以例数多寡来判定正误,但这毕竟不是可靠依据,即如此例,为什么不能认为原文本为“纳尖尖”,一讹为“纳失失”,再变为“纳石失”呢?仅凭陈氏在书中所述,其实我们是无法确认其间正误的。且陈氏在他校法下的其他例子以及本校法下的几条例子,也多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即仅以彼处作“B”,因而即判定此处作“A”为误,这显然与对校下的立论方式及其严谨态度大不一致。同理,陈氏在划出“理校”时,也全然忽略了理校依据来历的多样性,因而没有看到它与本校、他校的某些联系。由此看来,陈垣的四校法并非一个理想的严谨分类。从上题所附图表看,本校和他校中都包含了两类不同性质的校勘证据,而这两类证据都有可能包容到另两种校勘方法中,所以这两类校法的设置或许可以认为是全然不必要的。3法的党校方法由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校勘方法中包含着两个最核心的部分,一是基础层面:求校勘资料;二是考证层面:求校勘理由。而这与笔者上文关于四法内在联系的分析完全一致。在此基础上,我们就可以提出校勘方法的新认识,即:一是完全利用文献资料(只限异文资料)的据本之校,二是完全运用推理考证的据理之校。这样的校勘方法在操作层面上和本质层面上是一致的。申说如下。3.1异文异文之异文据本校正,即主要依据文本相互对比、求得异文的校法。其目标就是要通过对比找出不同文本之间的差异,继而方可基于发现的差异作辨别正误的考证工作。所据之本,即可以求得同语异文的所有文本。主要包括:①同书异本之同语;②本书前后之同语;③见于他书(包括类书)之同语;④旧注引文之同语等。以上几点,既有的研究多数只认同第一点即别本异文,而其他异文或被忽略、或被视为价值低一层次的辅佐证据,又或如倪其心先生,将对校法、本校法所得视为内证,他校法、理校法所得视为外证,则对于四法各自意义的认定又有不同。笔者认为,以上看法是有偏颇的,对于校勘证据价值作出这样的判断,可能失于简单化。(1)“每一个子”都相同,也很难为“清”对校是通过简单比照校出异文。陈垣称“此法最简便,最稳当”。不少研究者对它的价值判断往往较高。如熊笃、许廷桂《中国古典文献学》说:“对校依凭的是本书祖本或别本,订讹证据称为内证,最为可靠;而他书证据称为外证、旁证,其价值低了一等;至于理校是在缺乏版本、他书资料情况下不得已的一种‘权校’。”但刘琳、吴洪泽《古籍整理学》中说:“陈垣先生说对校法‘最稳当’,这是相对而言,有时也不是很稳当。我们前边谈到了各种妄改古书的花样,其中有一些隐蔽的花样,如不保持警惕,就会上当。比如妄补缺字,就是一个陷阱,要特别小心。某书的某些文字,其他本子包括较早的本子都缺,只有某本不缺,当然也可能它别有所据,但也很可能并无所据,而是率意妄补,这种地方就不能轻易信以为真。《四库全书》就经常如此。某些文字,各种本子都相同,也许各种本子都错了;各种本子都不同,也不一定有一种是对的。所以必须仔细地、全面地考察。”指出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从古至今的古籍传抄、刊行、整理中,妄改古籍的情况都不少,例如《黄帝内经素问》清代有多种注本,其中吴昆的注本就多有擅改处,另一位注家黄元御也时常有擅改经文的情况。近年还有某出版社影印金陵本《本草纲目》(此为该书初刊本)乱描缺笔而发生多处错误的情况。若以为只要根据来自古本、又正好能解决了某个阅读难点,就一定是正确的,这确实极有可能跌进唯本为是的陷阱。(2)设身处地,对他书异文资料持怀疑态度既有研究对于他书异文的认识似乎有两点偏差。一是过于相信他书异文。这一点虽然一般并没有明写在字面上,但不少论著所举实例往往作一种简单化的处理——根据某种他书有作“B”的异文,就认定本书作“A”就是错的。不知道就本质而言,他书异文也还只是一种文本,它与原文是对立而平等的异文,本身只是一种静态的证据,并不能直接表明孰是孰非。二是过于怀疑他书异文。不少相关论著中明确指出,古人引书往往不够严格,因此用他书校本书需要非常谨慎。当然,校勘古籍时谨慎对待先期得到的异文,这应该是校勘古籍的基本态度,但若过于强调对他校持这样的态度,则又未必妥当。虽然有些他书异文不能尽信,但也有些他书的异文可信度很高。例如《黄帝内经》,一般认为由《素问》和《灵枢》两部书组成,西晋皇甫谧据此二书加上已经失传的《黄帝内经明堂》类编成了《针灸甲乙经》,唐初杨上善又将此二书类编成了《黄帝内经太素》,这两部类书性质的书被作为校理《素问》和《灵枢》的重要参考文献,而大量考证证明,这两部书的异文可信度很高,在很多情况下足可资以校勘《素问》和《灵枢》的文本错误。因此,特别地强调对他书资料持怀疑态度是有失偏颇的。事实上,一部分好的他书资料可信度并不弱于对校法所用的本书别本异文。(3)通过文本的异质性表现出本书和所校的异文陈垣四校的讲述中,在对校法之下强调说明:“此法最简便,最稳当地,纯属机械法。”而对于本校法、他校法,似乎并未觉察到这也包含着相当多的文本比校,因而很明显地没有表现出相应的认识。而当今多种校勘专著也未对此有清晰的表达。本文要强调指出,前述几类文本依据,即:同书异本之同语,本书前后之同语,见于他书(包括类书)之同语,旧注引文之同语等,在本质上是相似的,它们都是一种异文,也就是和所校原文有差别的一种文本。所有这些别样的文本就其本质而言,也还是一种文本,它与原文是对立而平等的异文,本身只是一种静态的证据,并不能直接表明孰是孰非。由此可知,在校勘环节中,这些异文都应属于校勘初期的数据搜集的对象(校勘实践中一般也都是这样做的),而运用这一范围的资料都应如陈垣对于对校法所做的表述:“其主旨在校异同,不校是非。”(4)定原理的分类在既往的四法论述中,旧注引文通常被作为他校法下资料来源的一部分,对于四校法来说,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但笔者在以上分类中将其独立了出来。这是因为,旧注虽然附随于其所注之书,但注者生活时间通常远晚于被注书形成时间,同时也当然地晚于所引书形成时间,因此若简单地将注文和所在书归属一类,就容易忽略了其间的时间差异。为了确实地区分资料的不同来源,旧注引文需要专列一小类。3.2从逻辑推理的方式推定据理校正,即主要依据某种道理发现疑点、求得真本的校法。据理校正法在古籍校勘实践中应用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方面,对于前期利用据本校正法校出的异文,可依据某种道理帮助判定异文的优劣是非;另一方面,在没有文本依据时(没有别本或诸本并同或诸本皆可疑),可以先从某种道理推测文本的错误甚至拟测假定的结果。所据之理,即用以推定原文是非正误的理由。概要地说,凡运用逻辑推理的方式推求校勘结论的校勘工作都属据理校勘。包含方面较多,前引管锡华《汉语古籍校勘学》中将理校法整理成二十一条“方法条例”。其中常见、主要的有:①古籍义理(包括一般事理);②古籍文例;③古籍韵律;④古籍旧注;⑤古籍字例;⑥古代文化知识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