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期王灵官信仰与《南游记》中华光形象的塑造

明前期王灵官信仰与《南游记》中华光形象的塑造

作者写了一篇关于“光华会变身火研究——明代小说南记》的文章。南记的火神光明一定是在明代永乐年间火灾强烈的神王的通俗文学中形成的。那么华光—王灵官信仰的上游源头又在哪里?本文拟对此作进一步追索。一郎神与光明表三:王灵官的“实施”与“救母关目”寻觅源头的工作,还须从华光形象开始。阅读《南游记》不难发现,书中的华光形象与民间神话传说中的二郎神有着诸多相似之处。首先,从相貌上看,华光与二郎神均有三目特征。在《南游记》中,妙吉祥投胎时曾被如来赐予“挪开可见三界”的“天目”,故后来又有“三眼灵光”、“三眼灵曜”之称。而三目也正是二郎神的典型形貌特征,清末说唱鼓词《沉香救母雌雄剑》中描画二郎形象为“头戴一顶三山帽,身披锁子甲黄金,面白微须三只眼,手使三尖二刃锋”2。此外,四川灌县二王庙的二郎神塑像,也被塑为三目形象。故华光与二郎的传承关系,可谓觌面可睹。其次,华光有着与二郎神近似的亲戚关系。《南游记》第十六回叙华光被丧门吊客和哭杀神官哭死,装棺入敛,适逢华光之师火炎王光佛到来,恐吓二人道:“你两个不晓得这华光来头……华光原是玉帝的外甥,你抬去见玉帝,玉帝若怒,说‘你二人好大胆,你将寡人外甥亦把来哭死’,传玉旨将你二人押去杀了,快说你死不死?”是书第十七回,火炎王光佛劝齐天大圣饶过华光,再次提到华光与玉帝的甥舅关系———然而在此前的民间传说中,玉帝的外甥只有一个,即灌口二郎神。吴承恩《西游记》第六回写悟空大闹三界,观音菩萨向玉帝举荐二郎神道:“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见居灌州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其后二郎神与悟空对阵,自报家门时也说:“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灵显王二郎是也。”而《南游记》一再称说华光是玉帝外甥,明白宣示了华光与二郎神的同一关系。此外,《西游记》还反复提及二郎神劈山救母的经历。如第六回悟空对二郎神说:“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同回二郎神的赞辞也称说“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梭罗双凤凰”3。无独有偶,《南游记》中也有华光救母关目,内中虽无劈山情节,然救母关目则一。再者,《南游记》第五回写华光在追杀玉帝金枪太子时,用金砖打破北极驱邪院的梭婆镜,放走镜中的金睛百眼鬼和吉芝陀圣母。此情节显然也脱胎于二郎神传说。元明间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4搬演“灌江口二郎”赵昱与弟弟哪吒三太子饮酒比射,误中天狱锁魔镜,镜中的牛魔王和金睛百眼鬼借机逃脱5。两故事如出一辙。由此可见,华光与二郎神之间,应当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渊源关系。已知华光是王灵官在通俗文学中的投影,那么作为华光形象的上游,王灵官形象中有无二郎信仰的影响印迹?纵览道教神谱,王灵官是神界的晚起之辈,他的“暴发”与得势,与明永乐间道士周思得的鼓吹煽惑有关。关于周思得其人,明人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中有所记述,称周系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操行雅洁,精五雷法”;于永乐年间“召试称旨,建天将庙居之”,“扈从北征,累著功绩”。在周思得的鼓吹下,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诸帝对王灵官及其师萨真人顶礼膜拜,备极崇敬。累建“玉虚延恩殿”、“弥罗宝阁”等供奉,后改“大德观”。周思得历侍五朝,直至景泰初才“归老故庵”6。周思得的众多弟子也都得势得宠,至成化朝宠恃犹在。周思得鼓吹灵官法的具体作法说来其实十分可笑,不过是“以王灵官降体附神”7等拙劣伎俩骗取人主信任而已。而这种低级把戏居然能迷惑数朝君王,恐怕还是因符合统治者政治需要的缘故。关于此点,后面还将叙及。灵官法的主神王灵官,不过是个虚构神偶;倒是那位萨真人(名守坚,一说名坚),历史上实有其人。萨氏大约活动于北宋末、南宋初,传说他曾师从道士王文卿、林灵素等,这两位都活动于北宋末,则萨氏的生活年代大致可以推知。诸文献中有关萨氏的传记版本颇多,但都一致认定是他收伏了王灵官,创建了灵官法。试看元刻《新编连相搜神广记》(以下简称《搜神广记》)后集“萨真人”条:8萨真人,名守坚,蜀西河人也。少有济人利物心,尝学医,误用药杀人,遂弃医道。闻虚静天师及建昌王侍宸、福州林灵素三人道法高,遂来学法。出蜀至峡,行囊已尽。坐于石大忧,忽见三道人来,……一道人曰:“……吾有一法相授,日间可以自给。”遂授以咒枣之术。……一道人曰:“吾亦有一法相授。”与之棕扇一柄,曰:“有病者则扇之,即愈。”一道人曰:“吾亦有一法相授。”乃雷法也。真人受辞,用之皆验。后文又叙及萨真人云游至潭州、收伏王灵官事:继至湘阴县浮梁,见人用童男童女生祀本处庙神。真人曰:“此等邪神,好焚其庙!”言讫,雷火飞空,庙立焚矣,人莫能救。但闻空中有云:“愿法官常如今日!”自后庙不复兴。真人至龙兴府,江边濯足,见水有神影,方面黄巾金甲,左手拽袖,右手执鞭。真人曰:“尔何神也?”答曰:“吾乃湘阴庙神王善,被真人焚吾庙后,今相随一十二载,只候有过,则复前仇。今真人功行已高,职隶天枢,望保奏以为部将。”真人曰:“汝凶恶之神,坐吾法中,必损吾法。”子(《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萨真人》条“子”作“其”)神即立誓不敢背盟。真人遂奏帝授职,收系为将,其应如响。此外,道藏本《搜神记》及明刻《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9中的“萨真人”条,与此全同。而《历代神仙通鉴》卷二○中关于萨守坚的叙述,也与此相近;只是那位执鞭“邪神”在文中自称“吾先天大将火车灵官王,久值灵霄殿,奉玉敕庙食湘阴,以惩此方恶业”,10与《搜神广记》等情节稍异。萨真人在通俗文学中名气颇大,如元杂剧即有《萨真人夜断碧桃花》,剧中萨真人于第三折登场,自报家门说:贫道萨守坚,汾州西河人也。贫道幼年学医,因用药误杀人多,弃医学道,云游方外,参访名山洞天。后到西蜀峡口,遇一道人,乃虚靖天师,觑贫道有仙风道骨,传授咒枣之术及神霄青符、五雷秘法。贫道又到龙虎山参箓奏名,誓欲剿除天下妖邪鬼怪,救度一切众生,遍游荆襄江淮闽广等处……。11这些叙述,除萨氏籍贯外,与《搜神广记》等所述大体一致。另外,明万历间小说家邓志谟撰《萨真人咒枣记》,12应视为萨真人的说部本传。书叙萨真人修行及感化王善的经过甚详,唯时代改为五代,而王善的名字,也经历了由“王恶”改为“王善”的演变过程13。综上可知,一切有关王灵官的神话、鬼话,都与萨守坚有关;而萨守坚所获得的宗教的、世俗的声誉,又多因灵官法而起。萨守坚系灵官法的始作俑者,殆无疑义。那么,有关王灵官的神话,是萨守坚向壁虚构的,还是有所借鉴、另有渊源?综合各种文献资料加以推考,笔者倾向认为王灵官信仰确有源头,并可在有关萨真人的文献资料中找到。在有关萨真人的众多记述中,萨氏的籍贯特别引起笔者注意。在多数文献中,萨氏都被介绍为“蜀西河人”或“西蜀人”;唯独元杂剧《碧桃花》说他是“汾州西河人”。然此“西河”非彼“西河”———“蜀西河”名文井江,在今四川崇州市西,为岷江西支流14,因位于四川西部,故地称“西蜀”。汾州则位于山西,“汾州西河”即今山西汾阳一带15。元杂剧兴起于北方,剧作者以北人居多。《碧桃花》将萨氏籍贯定为“汾州西河”,或系事实,但也不排除剧作者受地缘文化影响而擅自改换的可能。不过萨氏即便真是汾州西河人,《碧桃花》中仍提到“后到西蜀峡口”云云,可知萨氏籍贯无论南北,他的故事始终与西蜀地区密切相关,这在各种萨氏传说中均无异词。那么在萨真人出身、活动的“蜀西河”地区,有无王灵官信仰藉以滋生的宗教、民俗文化土壤?答案是:有,而且不止一端。一是,东汉张陵结茅的道教名山青城山即位于西蜀,相传萨守坚正是在青城山见到王侍宸(文卿)而“尽得神秘”的16。另一条信息则更能引发笔者的兴趣:原来“蜀西河”系“岷江自四川灌县南出者”17(青城山即位于灌县城西南),而灌县恰是二郎神的举发之地!那里有举世闻名的二王庙,供奉着二郎神及其父李冰的神位。一位从灌口二郎神庙前出发的道士,把一则灵官神话带给外界———这位灵官同样面生三目,与二郎神相貌一致———这无疑会把人们的目光引向灌口二郎。而华光传说中的种种二郎信仰印迹,也很容易由此找到源泉流脉。不过有一点却成为认定华光—王灵官与二郎同源的障碍,即华光、王灵官身为火神,二郎神则因治水而名扬天下;水火难容的两方,又如何成为同道?二显灵宫的“火雷之神”在解说这一现象之前,不能不对王灵官的神性作出更准确的判断。从萨真人传说可知,王灵官本系民间邪神,后经萨真人感化而改恶从善,位归“玉枢火府”,当属火神无疑。不过此火似非寻常百姓家的灶膛之火,而是天上的雷火。在明中后期的民间信仰及通俗文学中,王灵官往往是以雷神面目出现的。吴承恩《西游记》第七回叙孙悟空从老君炉中逃出,一路打到灵霄宝殿,被正在“执殿”的“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掣金鞭近前”挡住去路。以下形容两人打斗的骈语道:“这个是太乙雷声应化尊,那个是齐天大圣猿猴怪。”这里的“太乙雷声应化尊”,显然是指王灵官,而这一称谓当为道教雷神总管“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简称18。从师承上看,王灵官的师傅萨真人精通“五雷正法”;当其烧毁湘阴神庙、收伏王灵官时,“雷火飞空,庙立焚矣”,充分显示了雷法的法力与神威。而王灵官师从萨氏学符法,其精通雷法、跻身雷神之列,也便顺理成章。正史记载也印证了此点。《明史》“礼志四”引弘治年间礼部尚书周洪谟的奏议说:雷声普化天尊者,道家以为总司五雷,又以六月二十四日为天尊示现之日,故岁以是日遣官诣显灵宫致祭。周洪谟在此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雷声普化天尊”的神位供奉于“显灵宫”内;而显灵宫的前身,正是供奉王灵官与萨真君的“大德观”19。那么这位“雷声普化天尊”不是王灵官,又会是谁?这与《西游记》称王灵官为“太乙雷声应化尊”的说法吻合一致,不差分毫。只是中国古代神谱颇为混乱,缺乏定于一尊的权威版本;诸神来历往往交错重叠,纷说不一。即如雷声普化天尊的原身,除王灵官外,便还有黄帝、闻仲等异说20。而王灵官与雷声普化天尊同为一神的“事实”,至明中期已不为士大夫所知,故周洪谟上书建议整顿祀典时,是将王灵官与雷声普化天尊分开叙述的。只是提到天尊的致祭之所,才透露出二神同体的信息。礼失求诸野,民间对此记忆尚存,《西游记》的描述,就证明了此点。其实,在古人观念中,雷、火共生,实为一事。雷神的职责之一,即“掌行火于世间”21。宋人笔记中描绘的雷神邓元帅即为“火焰绕身”的神将形象22。而《元史·舆服志》描述雷公旗上的雷神,也是“运连鼓于火中”。民间的理解亦如此,如邓志谟《咒枣记》解释所谓“五雷”(“五方蛮雷”),即由“天火”、“地火”、“雷火”、“霹雳火”、“太阳三昧真火”等五种“火”构成的23。而永乐间朝廷新增“神旗”之祭,所祭也正是“火雷之神”24。该神尊号连“火”“雷”而言之,这对于理解古人“火、雷共生”的观念,是很好的证明。确定了王灵官“火雷之神”的身份,我们再来看二郎神就会发现,一向被视为水神的二郎神,其实也不乏“火雷”之性。二郎神在川蜀地区威信极高,被奉为“川主”25,这自然与二郎及其父李冰兴修水利、斩蛟除怪等治水传说有关。因此每逢二郎诞辰———夏历六月二十四日,川黔各地纷纷举办“川主会”,仅四川一地,见于州县地志的相关记录就有二三十条之多26。然而有意思的是,在这位水神的诞辰之日(或前一日),西南地区的百姓还同时祭祀火神、雷神。据民国修《广安州新志》“岁时民俗”记载:(六月)二十四日祀祝融,南丹宫各街演剧一本。又,川主会。27祝融在这里显然是作为火神的符号出现的。此外,在川西南地区,六月二十四日“迎川主神像巡街”时,还配合以“然(燃)炬聚会”的习俗,此日因此又被称为“星回节”,也作“火把节”28———这仍可视为火神祭祀形式。另外,也有在川主会前一日祭祀火神的,如民国修《大邑县志》“岁时民俗”:“六月……二十三日,祀火神、马祖。二十四日,祭川主。”29此外,清道光修《绥靖屯志》30、咸丰修《冕宁县志》31也都有类似记载。二郎诞辰(或前一日)祭祀雷神的记载也有不少。如清道光修四川《金堂县志》32、民国修《广安州新志》33等志书,都记载六月二十三日举办“雷祖会”的消息。而此俗在其他地区也有流行。如据清光绪修《苏州府志》34:(六月)二十四日为雷祖诞,……是月多食雷斋者,谓之斋月。民国修《吴县志》35所叙更详:(六月)二十四日为雷神诞,城中圆妙观、阊门外四图观各有神像,蜡炬山堆,香烟雾喷,有集众为雷醮者,延羽流诵经,拜表焚疏,颇形严肃。自朔至诞日茹素者,谓之雷斋。……是日又为二郎神生日,患疡者拜祷于葑门之庙……又据民国修《杭州府志》36:(六月)二十四日,北山雷院炷香。(《万历志》)咸淳间,羽士陈崇贞自闽来卜居钱塘西湖,善雷法,因敕建雷院居之,赐号冲素真人。六月二十四日设醮舍资,郡人云蒸川赴,至今不废。台湾等地也有六月二十四日祭祀雷神的习俗,见《台湾省通志稿》记载37。民间于二郎神诞辰同时举行火神、雷神祭祀,其间包含的暗示不言而喻:二郎神在民俗信仰中不仅职司水部,还担负着火神、雷神的职责。至于二郎神因何一身兼有水、火(雷)之性,其实也不难解释。以治水闻名的二郎在民间还被视为雨神,如据民国修《大邑县志》“岁时民俗”载:(六月)二十四日,祭川主。如遇岁旱,各共迎川主祈雨,应则签点会首,演剧酬神,谓之“雨戏”。雨久则禀官于太阳宫祈晴。38此俗不独西南诸省为然,其他省份也有。如民国修山东《临清县志》有“六月二十四日,俗以为雨节”39的记录。雷电与雨水共生,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因此二郎作为雨水之神而兼有火雷神性,也便不足为怪。明乎此,我们再来比较二郎神与王灵官,就会发现二者不仅同样具有三目特征,而且同样具有火雷神性,甚至两神的诞辰也在同一天。前举《明史》“礼志四”已明白宣示,六月二十四日是“雷声普化天尊”的“示现之日”,皇家于是日遣官到显灵宫致祭。而六月二十四正是二郎神的寿诞日,可见王灵官与二郎神的同构关系得到了民间与官方的一致认同。不过火雷之性只是二郎神性的一部分,那么二郎神同时又是水神的特点,在王灵官身上是否也有传承?我们注意到,王灵官被萨真人收伏之前的身份是“湘阴庙神”,他于庙焚后跟踪萨真人报仇,也是在水中发难的40,这些似乎都暗示着火神王灵官的亲水姿态。此外,在明代中后期的民俗信仰和通俗文学中,王灵官地位攀升,成为玄武属下,而玄武恰恰是一位职司风雨的大神,某种程度上也可视为水神。不过笔者倾向认为,王灵官攀附玄武,应是晚起之说,可能与周思得辈拔高灵官法的努力相关,而王灵官水、火兼具的神性初源,仍应到川蜀二郎信仰中去追寻。其实王灵官与二郎神的类同,还可从两种信仰的发展模式及宣传策略上观照一二。二郎信仰的地缘特征十分明显,这从他被奉为“川主”即可看出。只是该信仰并未划地为牢,而是选择了出离川蜀、走向全国的扩展路线。宋人洪迈《夷坚志》中的一则笔记,记录了北宋末年二郎信仰在京师落脚的因由经过:政和七年,京师市中一小儿骑猎犬扬言于众曰:“哥哥遣我来,昨日申时,灌口庙为火所焚,欲于此地建立。”儿方七岁,问其乡里及姓名皆不答。至晚,神降于都门,凭人以言,如儿所欲者。有司以闻,遂为修神保观,都人素畏事之。……既而蜀中奏,永康神庙火,其日正同。41而萨守坚为将灵官法推向外界,编造了火焚湘阴神庙的鬼话,大概正是由二郎传说获得了启示和蓝本。试看灌口二郎神庙被焚的直接结果,是二郎信仰因祸得福、跻身京城,获得扩张之机。同样,萨守坚所编造的鬼话也有神庙被焚等情节,其实际效果同样是将灵官法推向全国,确立了灵官信仰的地位。后经数代道士的努力,王灵官在明代京师终于获得建祠立观的崇高礼遇,两者发迹变泰的轨迹,也几乎是完全一致的。三“分龙会”:二元信仰之依据王灵官与华光之间的源流影响,在拙文《华光变身火神考》中已有论说。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华光、马灵官形象中更多显示着火神的特性,至于雷神的特点,似乎被淡化或忽视了。尽管如此,《搜神大全·灵官马元帅》在称说马灵官时,仍有“凡风雷龙蛇馘鬼安民之术靡所不精”的描述。另据清人《铸鼎余闻》卷一引明姚宗仪《常熟私志》记述,在江苏常熟致道观雷部前殿,“魁神灵官马元帅”的大名赫然列于雷部诸将行列中42,可知民间仍保留将马灵官视为雷神的习俗。至于华光,明人杨景贤《西游记》杂剧在述及其神威时,有“轰雷掣电从天降,压伏定魔王”43等渲染之词。而小说《南游记》虽不曾特地强调华光的雷神身份,然其归顺玄天上帝,成为三十六将之一,所补正是雷府职缺(第五回)。且华光所拥有的“三昧真火”,乃民俗信仰所认同的“五雷火”之一。这些都显示了华光对火雷之神王灵官的衣钵传承。不过《南游记》情节又同时显示,华光故事中的某些情节大概还跨越王灵官,直接从上游的二郎信仰中获得遗传信息。例如,《南游记》第三回写九江八河、五湖四海的龙王举行“分龙会”,那应是一次水神盛会,而作为火神的华光竟被众神推为“分龙会明辅”,对众龙王指挥分拨、颐指气使。这里所说的“分龙会”,也并非小说家的向壁虚构,而是有着民俗信仰根据的。清咸丰年间修河北《固安县志》就有“六月……二十四日为‘分龙会’”44的记录。民国修《固安县志》对这一民俗传统所叙更详:(六月)二十四日俗称“分龙兵”,是日雨,则谓分得勤龙,丰收有望;否则雨泽愆期,岁或不稔。”45六月二十四是“川主”二郎的寿诞日,又是“雨节”,方志所记“分龙兵”的话头,显然与二郎奉祀密切相关。在早期神话中,二郎作为水神,曾斩蛟建功,实则是与凶恶的水神水怪对抗以夺取对河水的控制权,兴利除害、造福百姓。而《南游记》叙述华光主持分龙会,分明是从二郎信仰的民俗中取材,而非小说家想若非非、信口开合。此外,小说中还不厌其烦地缕述华光与龙王屡生龃龉、誓不两立的情节。《南游记》开篇即叙玉皇上帝发起赛宝会,东海铁迹龙王因忌妒而杀害马耳大王,因与华光结下“前世”之仇。后来华光投胎马耳山大王家,终于杀死老龙,报了杀父之仇。嗣后华光又将东海老龙的铁头太子推下南天宝得关,俾其困死沙洲。此后华光又偷得东海李龙王的聚宝珠,并将前来兴师问罪的龙王打退。往后还收伏乌龙大王、打败逆麟龙等等。而身为火神的华光,水战也不外行。小说第十一回叙华光与哪吒手下罗龙将交战,罗龙将本打算“将华光缠入水中浸死”,哪知“华光在水中无碍,显出神通,就在水中与罗龙将大战”,将对方杀败。以上这些情节,不但可与地志中“分龙会”的民俗信仰相印证,还可与二郎传说中赵昱斩蛟等情节相呼应,足证在镇压水怪、调控雨水方面,华光与二郎神有着体用一致的职能功效。小说《南游记》及《搜神大全·灵官马元帅》都提到华光的马神神格,一说华光投胎于“马耳山娘娘”之腹,一说马元帅投胎于“马氏金母”———这一神格是否也可在二郎信仰中找到根据?不错,二郎神话中确有神马出现。《龙城录》曾谓二郎赵昱“青雾中骑白马,从数尊者,见于波面”46;《常熟县志》也说:“会嘉州水涨,蜀人见雾中乘白马越流而过,乃(赵)昱也。”47《新搜神记》则谓“后运饷者见(赵)昱乘白马……俨若平生焉”48。二郎与马神的关系在民俗信仰层面也有反映,例如,西南一带地方志即多有“川主”二郎与马神同日(或隔日)祭祀的记录。除前面已举民国《大邑县志》所载“(六月)二十三日,祀火神、马祖。二十四日,祭川主”49之外,《绥靖屯志》“信仰民俗”也记录说:六月二十三日“三圣会”,祀关